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朱維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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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不眠之夜。沉沉夜幕中,在白冰家住宅樓外及整個住宅小區周圍的路口,有無數雙眼睛在監視著,守候著。
在白冰家的客廳裡,周春和白冰、萌萌守在錄音機前傾聽著,他們聽到了已經死去的親人的聲音,很快,三人都淚流滿面。
但,他們只是無聲的流淚,都沒有哭出聲來,為的是聽清錄音機裡的每一句話。連小萌萌也緊咬著嘴唇,只是輕聲抽泣,以免打擾了媽媽的說話。
周春的妻子也在抽泣著:「……周春,你是個好人,是個好丈夫,我心裡知道,你真心喜歡我,體貼我,我……我到死也不會忘記你和萌萌,忘不了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恩恩愛愛的日子,我多麼想跟你們這麼過一輩子呀……可這如今都成了夢想……」
周妻的話語變成了抽泣聲,萌萌叫了聲「媽媽……」雙手抱著錄音機終於哭出聲來。
周春的臉上滿是淚水,但只能無聲的痛泣。白冰擦著眼淚,拉開萌萌的手:「萌萌,聽媽媽說話……」
錄音機的聲音又繼續起來:「……周春,你可能會恨我,你恨吧,可是,你更要恨金顯昌…我是被他逼的,沒辦法呀……你知道金顯昌的勢力,他跟我說過,他就是夏城的皇上,要幹什麼就幹什麼,要誰誰就得跟他………我為了維持咱們的家平安,只好依了他,只盼望有一天能和你、和萌萌象從前那樣過日子,可沒想到你又出了事……這使我的心死了……我恨死了金顯昌……你出事後,我就下決心,要向他報仇……我表面上做出跟他一心一意的樣子,暗中卻想辦法找他幹壞事的證據……後來,他也真的信了我,有時也也跟我說些實話,幹壞事時也不背著我,我就偷偷用錄音機的把他幹的一些壞事錄下來,都在這個錄音帶裡……有他欺負女人的,好幾個;有他往死裡打人的;有他往上送禮的……對了,你得到錄音帶,千萬別在咱縣裡告,因為這裡邊有他給縣裡、市裡、省裡一些當官的送錢的事,好幾十萬上百萬元哪……你拿著它去北京告狀,也算給我報仇了,你把它送給黨中央,送給國務院……」
在客廳內三人聽錄音時,小喬已經醒來,但,因聲音小,他聽不清怎麼回事,加上雙手雙腳被捆,嘴裡也堵著毛巾,只能做無用的掙扎。
這時,我們還在住宅樓外分頭監視著。我和韓政委、徐隊長在一起,郝平和小趙在一起。我們分別談著相同的話題。
小趙看著住宅樓白冰的窗子,隨口對郝平說了一句:「都這時候了,小喬還不出來,看樣子是住下了!」見郝平不出聲,意識到失言,急忙轉移話題:「看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天亮說什麼我們也得離開夏城。」
郝平這才開口。這時,他的態度反而不像當初那樣勸我們回去,用一種惋惜的口吻反問:「真的?你們真要走?」
小趙:「我們倒不想走,可郎書記逼得太厲害呀,韓政委和徐隊長的壓力太大了!」
郝平:「那案子呢?你們難道就空著手回去?」
小趙:「空手就空手吧,我也想通了,這案子搞清搞不清也沒啥意思,就是抓住周春又能怎樣……你們夏城純粹是個大醬缸,不,是髒水缸,我服了……憑我們倆,整不出啥甜酸來!」
郝平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和韓政委、徐隊長坐在一輛車內,也在說著同樣的話題。我向他們道歉,為他們為我們而承擔的壓力,感到很對不起他們。韓政委卻說:「說對不起的該是我們哪,都是公安幹警,幫不上你們什麼忙,卻要趕你們走……不知你們能不能理解我們?」
我說:「如果說開始還不理解的話,現在也完全理解了……你們太不容易了,我想了,要是我處在你們的環境中,可能還做不到你們這樣……天亮後,咱們找地方吃頓飯,以表示我們的感謝之情!」
「那能行嗎?」徐隊長接過話道:「得我請你們。來這多天咱們還沒在一起喝過一次呢。我請客……哎,韓政委,你參加不參加?」
韓政委:「這……參加,不過,你找個避靜的地方,背著點人!」
徐隊長輕輕一笑:「韓政委,我看你就別那麼加小心了,你再小心,也提拔不上去……跟你說實話吧,你不花錢,不找靠山,別說提拔,就是這代理政委能不能保住都兩說著!」
韓政委不出聲。
徐隊長歎口氣,忽然從嘴裡溜出幾句順口溜:「:要想富,動幹部……不跑不送,原地不動……一千塊錢掛個號,兩千塊錢報個到,五千塊錢點點炮,一萬塊錢拿頂帽,五萬塊錢跳一跳……副科晉正科,得花一萬多,正科晉副縣,得花五六萬……韓政委,聽明白了嗎?」
韓政委還是不語,我低聲問徐隊長:「你們夏城就這麼提拔幹部?!」
徐隊長冷笑一聲不回答,韓政委歎了口氣接過來:「真實的情況比這還嚴重……我曾經想過,我們常常說這腐敗,那腐敗,其實,用人的腐敗是最嚴重的腐敗……一個腐敗分子掌握了權力,就會提拔一大批腐敗分子,編織起嚴密的腐敗之網,也就使廣大群眾更加難以反抗……這就是夏城所有弊病的根本所在,也是人們感到害怕的原因。」
韓政委歎了口氣不說了。徐隊長在旁邊又來了一句:「現在我才明白,害怕的不止我這刑警隊長,你這政委也害怕!」
韓政委沉默片刻:「是的,我害怕,但我害怕的不是得不到提拔重用,而是怕這種無處不在的網,再說,我還有家庭,有孩子……」
韓政委不再說話了,車內一片沉默。
徐隊長歎氣後打起精神道:「行了,別說這些了,還得干咱們的事……真怪,到現在也不見周春的動靜,他會藏到哪裡呢?」
白冰家裡。錄音帶已經聽完。
周春手持菜刀,扯著白冰闖進衛生間,把刀架在白冰的脖子上,對躺在地上的小喬惡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誰了吧……我就是殺人犯周春,我現在是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不過,只要你聽話,可以留你一條活命,要是不老實,我先殺了她,再殺你,明白嗎?」又一扯白冰:「你跟他說說!」
「這……」白冰害怕地對小喬道:「喬,咱們聽他的吧,要不他真會殺咱們的……他要你怎樣你就怎樣……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咱們還要結婚呢,行嗎……」
小喬無奈,只好點頭。
幾分鐘後,小喬和白冰抱著萌萌一起走出住宅樓,鑽進轎車,向小區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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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趙和郝平首先發現了情況。小趙自語道:「小喬這小子咋沒住下呀,這時候他們去哪兒……奇怪,還帶著萌萌……」
說話間,轎車已經駛過來,從他們隱身處不遠駛過去。小趙指著對郝平道:「哎,,郝平你看,白冰坐在駕駛席上,小喬抱著孩子,他今天是怎麼了……」
郝平立刻用對講機將情況報告給韓政委,就在這時,小趙發現了問題:「不對……那男的好像不是小喬,快……郝平……」
二人跑著向轎車追去。
轎車已經駛到我們前面,我們也發現了不對頭。徐隊長急忙啟車,想攔住他們,但,小喬的車速太快,我們的車還沒啟動,他們的車已經從前面的路上駛過去。恍惚間,我看見確實是白冰開著車,小喬的懷中抱著孩子,但,他的身子被白冰遮擋著。
我們的車隨後跟上去,但由於車速根本無法相比,眨眼間被轎車甩出好遠。這時,對講機中傳來郝平的叫聲:「隊長,等一等我們……」
小趙和郝平從後邊追過來,上了我們的車。
我對韓政委急道:「韓政委,快通知各個路口注意,攔住他們……」
徐隊長:「通知也來不及了,你沒看那車速!」
小區外圍,金顯昌一夥也發現了異常。
金顯昌通過手機聽完手下的報告後,立刻發出行動指令。從某種程度上說,有時,這些黑社會傢伙比警方的行動更為迅速得力。
就在金顯昌的車啟動的時候,小喬的轎車在前面的路口疾駛而過。
因為他們是在路口的另一方,也距離較近,因此能看清裡邊的情況。金顯昌:「不好……快……」
才經理驚呼:「車裡是周春!」
確實是周春。他換上了小喬的衣服,從我們和金顯昌的眼前逃出住宅小區。而小喬此時正在衛生間裡拚命掙扎,並取得了一些效果,手腕上的捆綁已經有些鬆動。
又一場追逐開始了。
白冰駕車在周春的指揮下,衝出了警方的警戒線,脫出金顯昌的控制,疾駛出城,向遠方逃去。
緊追在後邊的是金顯昌一夥,他們的車比警方快得多。
我坐在徐隊長的車裡,親眼看到金顯昌的車從旁邊駛過去,心裡十分著急,擔心周春身上的東西可落到他們手中,口裡直勁叫著「快……快……」
徐隊長氣極敗壞地:「我還不知道快嗎?可這破車快得起來嗎……」
韓政委一聲不響,只是把眼睛望向前面。
從車窗望去,前面兩車很快駛遠,消失了。
夜色中,城外公路上,一前一後兩輛轎車追逐著,相距五里路的光景。應該感謝小喬的培訓,白冰的駕駛技術還真不錯,加上夜路少車無人,開得飛快。
後邊公路上,金顯昌駕車緊追,車裡除了才經理還有金世龍和老五。金顯昌邊開車邊恨恨地罵道:「媽的,我說白冰這騷貨不是東西吧,跟小喬說他還不信!」
才經理說:「可能是周春硬逼著她這麼幹的!」
金世龍說:「媽的,沒準兒小喬已經被周春幹掉了!」
金顯昌:「可別,咱們的事還有用他的地方……」
好像要回答他們的疑問,這時,金顯昌的大哥大響了,他放慢車速,拿起手機放到耳邊:「哪裡……誰?小喬……你說什麼……」
是小喬打來的,此時,他已掙脫捆綁。電話裡,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說白冰是被周春逼迫的。要他們快點追上周春,救出白冰,還讓金顯昌給他派輛車去。
金顯昌關機後罵了幾句,又打電話派城裡的手下去車接小喬。
在打電話的過程中,金顯昌不得減速行駛,讓老五來駕駛,因此耽誤了時間,拉大了與前面車輛的距離。
我們的車則落得更遠了。徐隊長邊開邊罵著:「瞧吧,吉普車追轎車,這就是咱基層公安隊伍的裝備水平……」
小趙急得直往手心裡砸拳頭:「咳,快點啊……」
這時,前面白冰的車已在二十里開外,她全神貫注,滿臉汗水,周春還在催逼著:「快……快……」
前面出現一個鐵公路交叉的道口,一輛火車不遠處隆隆駛來,白冰一咬牙,轎車搶在前面飛駛而過。剛駛過去,火車就隆隆駛來,駛過去。
白冰駕車駛過鐵路不遠,車速卻漸漸慢下來,她手忙腳亂,車速卻怎麼也快不起來。周春急得直嚷:「快,快呀,怎麼了……」
白冰:「我也不知道……我說過,我剛學會開車,技術不熟……」
小萌萌回頭望望,見後邊的車燈在逼近,急得哭起來:「爸爸……他們追來了,你快跑吧……」
周春氣得使勁搡了一下白冰:「媽的,你是不是有意的,好讓他們抓住我……」
白冰:「不,姐夫,我不是……你快跑吧!」
周春跳下車,回身欲抱萌萌,萌萌躲閃著:「不,爸爸,你快跑,別管我……」
周春想了想,只好自己跳下車,向前跑去。
金顯昌的車已經追到跟前,現在駕車的是老五。金顯昌咬牙命令著:「快,撞死他……」
老五:「這……」
金顯昌:「一切有我……快,撞死他!」
老五還是有點猶豫,抬頭看了一眼倒視鏡中的才經理。
才經理什麼也沒說。
金世龍急得罵了起來:「媽的,老五你還等啥,大哥的話你敢不聽……」
金世龍從旁邊把著方向盤向周春撞去。然而,周春急閃,沒有撞到,他一閃身向路邊的荒野裡逃去。
金顯昌的車停住,幾個人跳出來。除了才經理,其他三人都向荒野中追去。金顯昌邊追邊大聲叫著:「快,一定不能讓他跑嘍……」
白冰抱著萌萌從車裡鑽出來,小萌萌使勁喊著:「爸爸,快跑,快跑哇……」
周春沒能跑出去。天黑,心慌,不小心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金世龍飛撲上來:「哪兒跑……」
周春爬起,從懷中掏出菜刀:「去你媽的——」向金世龍砍去。
金世龍急閃,這時,金顯昌和老五也撲上來。
周春:「我跟你們拼了……」
周春揮刀向金顯昌砍去,金顯昌躲閃開。金世龍從後邊撲上去,把周春連刀帶人抱住。老五、金顯昌也隨之撲上……
在公路上。才經理和抱著萌萌的白冰看到了野地裡四人搏鬥的身影。萌萌大哭不已:「爸爸……爸爸……」掙扎著下地欲奔過去,白冰拉住她不放。
才經理猶豫一下,也踉蹌奔過去。
這時,金顯昌等人已將周春按倒在地。周春邊掙扎邊大罵著。金顯昌喘息著叫道:「快,搜他的身上……」
然而,他們什麼也沒搜查到。金世龍氣得使勁給了周春一個耳光:「媽的,你把東西放哪兒了……快說!」
周春掙扎著:「什麼東西?我沒有……」
金顯昌:「媽的,你裝什麼糊塗,錄音帶,在哪兒……」
周春:「我早在半路上扔了,你們找不到……」
金世龍和老五將周春從地上拉起繼續搜身,仍然找不到,氣得狠狠踢打著他:「快說,錄音帶在哪兒……」
小萌萌的聲音從路上傳過來:「不要打我爸爸……爸爸……」
周春沖路上的白冰罵著:「你她媽讓她看著幹啥?快抱她走開……」
白冰抱著萌萌向旁邊的轎車走去,萌萌掙扎著:「不……爸爸……不要打我爸爸……」又對白冰:「姨姨,好姨姨,你快去幫我爸爸呀……」
白冰流著淚:「萌萌,咱們走吧……」
路旁的荒野中。才經理奔過去制止了踢打的金顯昌:「大哥,先別急,我猜他可能把東西扔到附近了,咱們好好找一找……」
真讓才經理猜對了,幾人找了不一會兒,才經理一聲驚呼:「大哥,在這兒……」
才經理手中拿的正是一盤錄音帶。金顯昌拿到手中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到底落到我手中了……」
周春大叫著:「給我……」欲衝上搶奪,被金世龍和老五死死制住。
周春衝著才經理大罵:「狗,你這條狗,金顯昌的一條狗……」
公路上,白冰往自己的車裡塞萌萌,萌萌拚命掙扎著不想進去,看見周春被金顯昌等押著向路上走來,用力掙脫了白冰的手,向周春跑去:「爸爸……爸爸……」
白冰急忙追過去,將萌萌抱住。
周春被帶到路上,看見白冰大罵起來:「媽的,臭娘們,都是你搞的鬼……你是願意把車整出毛病,讓他們抓住我,我要殺了你……」
周春欲撲向白冰,在金世龍和老五的控制下動彈不得。白冰抱著萌萌,木然地看著周春,一言不發,萌萌又從她的懷中掙脫出來,撲向周春:「爸爸……」撕扯著金世龍:「放開爸爸,你們放開我爸爸……」
小萌萌嚷著,又去咬金世龍,被金世龍一腳踹開:「去你媽的,敢咬我……」
萌萌摔倒,反不哭了,掙扎著從路上爬起。
周春氣得大罵起來:「金老三,我操你祖宗,你踢我的孩子……」又對白冰叫道:「白冰,你他媽看啥熱鬧?快把她抱走,抱走,你他媽聽見沒有?!」
白冰抱起萌萌向轎車走去。萌萌掙扎不已:「爸爸……爸爸……」
白冰抱著萌萌進入車內。
這時,金顯昌走近周春,把手中的錄音帶向他一晃:「你看,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到底還是落到我的手中……哎,你聽沒聽,你老婆都對你說啥了?說沒說我干她的事兒?」
周春猛唾一口:「去你媽的!」
金顯昌得意地:「周春,這回你明白啥叫孫猴子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了吧……行了,從現在起就別讓你我為這東西操心了。」
金顯昌把錄音帶從帶盒中幾把扯出,從懷中掏出打火機,點燃。
這時候,我和除隊長他們的吉普車還沒有趕到,剛剛通過公路鐵路交叉道口。
但是,在從車窗裡,我們看到了前面停著的兩台轎車和幾個活動的人影,看到一個人手中有東西被點燃發出的火光。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沒等我們趕到,那寶貴的錄音帶已經化為灰燼。
金顯昌又把地下的灰燼用腳踢散,拍了拍手對周春:「咋樣,這回你放心了吧!」
周春只是盯著金顯昌,不說話,也不再掙扎。
金世龍:「大哥,你發話,咋辦?幹掉他?!」
金顯昌未答,才經理急忙道:「不行……」對金顯昌耳語幾句,金顯昌點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白冰和萌萌,一笑道:「對,現在留著他也不礙咱們啥事了。」對金世龍:「才經理說得對,把他交給警察!」
金世龍:「交給警察?」
才經理接過話:「對,交給警察!」
金世龍:「這……」
才經理:「這是大哥的意思,把他交給警察!」
說話間,警笛聲遠遠傳來,我們的吉普車疾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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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下車,金顯昌、金世龍、老五就推著周春迎上來。金顯昌大聲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剛剛抓住這個逃犯,交給你們吧!」
周春跺腳大罵道:「放屁……」又對我們嚷著:「他沒安好心,我的錄音帶讓他們燒了,裡邊是我老婆留下來的證據……」
小趙一聽這話,衝上前揪住金顯昌:「真的,你敢這麼干……」
「你放開我!」金顯昌使勁掰著小趙的手:「誰見啥錄音帶了……你們聽他的能行嗎?他是殺人犯,血口噴人!」手一擺:「這兒這麼多人,不信你問問。誰見到他的錄音帶了?」
我們把目光轉向周圍的人。
金世龍說:「是啊,誰見到啥錄音帶了?他是放屁,我們協助你們抓住他,他是懷恨在心誣陷我們!」
老五也搖頭:「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走到才經理面前:「才經理,你懂法律,知道什麼是知情不舉和偽證罪吧!」
才經理鎮靜地搖搖頭:「知道,可我確實什麼也沒看見,真的沒有什麼錄音帶……」
周春氣得跳腳大罵起來:「他們都是一夥的,問他們能行嗎……你們去問萌萌,問她……白冰,你說實話,你都看見了!」
我慢慢走向抱著萌萌的白冰,白冰抱著萌萌,迎著我的目光。沒等我開口,萌萌在白冰懷中叫起來:「姨姨,你看見了,他們燒了媽媽給爸爸的錄音帶,我看見了,你也看見了,你告訴他們哪!」
然而,白冰看著我,卻木然地搖了搖頭。
我的心往下一沉:「怎麼,你也沒看見?」
白冰點頭,聲音清楚地:「沒看見!」
金顯昌在旁一拍手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回你們信了吧……協助警方抓罪犯是每個公民的責任,我們這麼干難道錯了,知道這樣我們就不抓他好了,沒撈著好處還讓人懷疑,真犯不上……咋樣,你們不相信我們總該相信她吧!」
周春大罵白冰:「白冰,你不是人,是毒蛇,毒蛇……你良心叫狗吃了,你忘恩負義……」
這回,是郝平和小趙強力制住周春。
萌萌在白冰懷裡突然哭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你不是我姨,不是我姨……」
萌萌從白冰懷中掙脫下來,向我跑來:「伯伯,我爸爸說的是實話……他們把媽媽給爸爸的錄音帶燒了,還打爸爸,……你答應過的,你們要幫助我爸爸,我要你現在幫助他,快點啊……」
我的大腦轟轟作響,不知說啥才好,只能默默將小萌萌抱在懷中。萌萌卻不停地推著我:「你快幫他呀,幫爸爸呀……」
韓政委在旁邊大聲叫起來:「行了,都上車,回縣裡!」對金顯昌等人:「你們跟在後邊,到公安局接受詢問!」
人們紛紛上車,只有白冰沒動,她的車壞了。韓政委對郝平:「郝平,你會修車吧,過去看看!」
郝平一擰身:「我不會,會也不給她修!」
韓政委生氣了:「你……這是命令,快點!」
郝平斜了一眼白冰,哼一聲鼻子,不情願地走向白冰的車。
為了避免竄供,我們還將誰坐哪個車做了安排,韓政委坐進了金顯昌的車,才經理則坐進了我們的車。
我們的車首先啟動,開在原地,金顯昌的車隨在後邊。車啟動後我向後看了一眼,見原地只剩下郝平和白冰,郝平已經打開機器蓋子開始修車。
看來,白冰的車確實有毛病,剛才不是有意停下的。
往回走,車速慢多了。
徐隊長在開車,才經理坐在副駕位置上,我和小趙在後排,中間是戴上了手銬的周春。
萌萌偎在周春懷裡,摸著他受傷的臉在哭泣:「爸爸,你疼嗎?」
周春勸著女兒:「不疼,萌萌,別哭……別哭……」
小萌萌止不住,抽泣幾聲突然問周春道:「爸爸……你……會被槍斃嗎……」
周春沒有回答,頭掉向一旁突然抽泣起來。
小萌萌意識到什麼,抱著爸爸的脖子痛哭起來:「爸爸……我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對小趙和我哀求起來:「好伯伯,好叔叔,你們說過,要幫助爸爸……你們快幫他呀……」
痛苦撕咬著我的心,我和小趙低下頭,無言以對。
小趙抽泣出聲,對周春喊起來:「都怪你自己,既然知道錄音帶藏在布娃娃身上,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周春抽泣道:「我敢嗎……我殺了劉二彪,還砸過縣領導的辦公室,砍過金顯昌……在夏城,我被抓住能有活路嗎……就是法院不判我死刑,金顯昌也得想法整死我呀……」
周春說著突然停止抽泣,大聲地對我和小趙道:「聽萌萌說,你們答應她幫助我……我知道,現在你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啥,我只求你們一件事,答應我行嗎?
車裡一下靜下來,顯然,人們都在關心他的問題。
小趙問:「什麼事?」
周春說:「人,到啥時候都得講良心,這些日子你們雖然在抓我,可我也看出來了,你們倆是好警察,對萌萌確實也不錯,我……我沒有什麼至近的親屬,我不在後,你們能照顧她嗎……我是說,你們能收養她,把她當女兒撫養嗎?」
車廂裡更靜,片刻,萌萌突然抱住周春:「爸爸,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爸爸,我要你……」
周春抽泣一聲,卻沒再流淚,用十分冷靜的口吻對小趙和我道:「請你們告訴我實話,說呀,行不行?」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想起自己的家庭,自己面臨的困境,費力地說道:「這……萌萌不還是有姨嗎?她可以照顧她呀!」
周春冷笑一聲:「別提她了,從孩子她媽沒了,這個姨也就沒了……你們別往外推,回答我的話,行不行!」
車裡靜極了,小萌萌也不哭了,大大的眼睛從我的臉上看到小趙臉上。
小趙的拳頭使勁一砸大腿:「行了,我答應你,你要真的……我就收養她。」停了停,看看萌萌,低聲道:「其實,我非常喜歡這孩子,我一定象對待自己的女兒那樣撫養她!」
周春的眼淚突然流出來,邊抽泣邊對萌萌:「萌萌,快跪下,叫爸爸……」
萌萌欲跪下,小趙急忙把她抱起:「幹什麼,幹什麼……」
周春:「萌萌,快呀,叫爸爸……」
萌萌看看周春,又看看小趙,叫出一聲「爸爸」,又猛地撲到周春懷裡大哭起來。
周春忍不住抱緊女兒大聲抽泣起來。
小趙也滿眼是淚。我擦了一下眼睛,從倒視鏡中看見徐隊長和才經理眼睛裡也有了淚花。
我們的車向前駛去,前面就是那個鐵公路交叉道口。遠處傳來火車的隆隆聲。
這時,一輛轎車迎面駛來,攔住我們。一個人從轎車上跳下來,衝我們命令著:「快,停車,停車……」
原來是小喬。我們的車住後,他急急奔過來。
小趙:「喝,真全哪,他也來了……」
小趙說著開門下車,小喬急步奔過來,沒理小趙,而是把頭探進車來:「你們看見白冰了嗎……你……」
小喬看見了車裡的周春,大怒:「媽的,你在這兒……」手伸進車廂,一把將周春拖出車外。
我後來猜測,當時,周春一定是順勢出去的。
小喬將周春拖出車,連著就是幾拳:「媽的,你這回咋不凶了……說,你把白冰弄哪兒去了……媽的……」
被打的周春突然掄起雙拳上的手銬,猛地砸到小喬臉上,然後飛快向前面逃去。
小趙大急,「哎,你哪裡跑……」他一拳擊倒剛剛爬起的小喬:「都他媽你的事……」轉身向周春追去,邊追邊大叫:「站住——」
一聲汽笛長鳴,前面的鐵路上,一列火車隆隆駛來。
我看得清清楚楚,周春跑到鐵路旁,回頭大喊一聲:「萌萌……」向鐵路上撲去。
我、徐隊長、小趙一起大叫起來:「周春……」
萌萌絕叫著:「爸爸……」
火車隆隆駛來。我死死抱住萌萌,用一隻手摀住了她的雙眼。
前面,火車山一樣駛來,隆隆駛過。隨著火車的駛過,周春的身影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向鐵路上跑去,只有我留在原地,抱著萌萌不放。
萌萌在我的懷中拚命哭叫著:「爸爸……爸爸……」又對我拳打腳踢:「你們說過要幫爸爸……你們騙人……你們還我爸爸,還我爸爸……」
我的眼睛望著前面,一言不發。
此時,我已經意識到,今後,懷中這個孩子將同自己的命運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是的,小趙說得對,今後,我們將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來保護她,再也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她是我、也是小趙的女兒,我們是她的爸爸,這是無法迴避的責任,是來自心靈的責任……
我也意識到,我們此行的任務已經結束。
是離開夏城的時候了。
4
城郊的一家小飯店內,一個隔開的包間裡。我、小趙、韓政委、徐隊長、郝平圍桌而坐。一身新衣服的小萌萌坐在小趙和我的中間。桌上擺著酒菜。
這是餞行的酒宴。
徐隊長給我們幾人分別倒酒畢,莊重地擎起酒杯,對我和小趙道:「李隊長和小趙來這麼長時間,隊裡一直沒安排,今天要走了,這杯酒,一是給你們送行,二是表示歉意,三呢……通過這些日子的接觸,我覺得自己結識了兩個好朋友……這裡僻靜,沒人知道,也沒人打擾,因此,咱們可以敞開胸懷敘談一下……來,干!」
徐隊長欲喝,小趙急忙阻攔:「別,我提個議,這第一杯酒咱加一層意思行嗎?」
徐隊長停止喝酒:「行,什麼意思?」
小趙又倒了一杯酒,還給萌萌倒了杯飲料:「萌萌,你也端起來,站起來!」
小萌萌不解其意地端著飲料站起來。小趙一手一個酒杯,轉過身,對空無一人的前面說道:「周春,如果你真的地下有知,就聽著吧,我們這杯酒是敬給你的。儘管你是罪犯,我們是警察,可我們知道你是被逼的,有難言之苦。我們身為警察,沒能為你伸張正義,我們有愧於你。我們……我們只能做到這個份了……而且馬上就要回去了,因此向你致歉,請您原諒,也請你放心,我們一定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待萌萌,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我們還要供她上學,將來上大學,你放心吧……如果你真有靈魂,就保佑我們共同的女兒……」停了停,回頭看了看我們幾人,又說下去:「最後我還要再說一句,夏城不會永遠這樣,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的……行了,就說這麼多,來,咱們一起干!」
小趙說完,把一隻杯子裡的酒倒在地上,用另一隻杯子向大夥一比量,我們一齊說了聲:「干!」一飲而下。
小萌萌沒喝給她倒的飲料,而是象小趙那樣,把它倒在地上:「爸爸,從前,你知道我愛喝飲料,常給我買……這杯……給你喝吧……」
小萌萌說不下去,又抹起眼睛。小趙給她擦乾淚,扶她坐回座位上。
韓政委開始給大伙倒酒:「今兒個情況特殊,我平時不喝酒,今天也破破例……我只有兩層意思,一是向你們表示敬意,你們在夏城這些日子,顯示出了高度的責任感……任務雖然完成的不圓滿,可你們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你們身上有很多優良的品質值得我們學習。二是向你們表示歉意,請你們原諒夏城的警察,原諒我們給你們的幫助太少,尤其請你們原諒我……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個領導,可我……來,干吧!」
我舉起了第三杯酒。「這一杯我張羅吧,我也不喝酒,今天也破破例。我一是感謝你們能在夏城這種特殊的環境下,給我們以最大的支持,也對你們為我們承受的壓力表示歉意。二是還有所求,那就是我們要走了,臨走之前,請你們幫助把我們心中的謎給解了,有些事想問個明白,比如賣地的事了,金顯昌這人了,總之,請你們把夏城的事給我們全面介紹一下。行嗎?」
韓政委和徐隊長互相看看。徐隊長笑了笑:「這得由領導批准,我是不在乎哇!」
韓政委也來了豪氣:「行,反正你們要走了,再說了,這些日子你們也感受差不多了,來,吃幾口菜咱們細嘮!」
我們開始吃菜,小趙不停地給萌萌挾菜:「來,萌萌,吃什麼,說,爸爸給你挾!」
在這同一時刻,另一個酒宴在富豪大飯店舉行……
這是金顯昌一夥的慶功宴。
不論是酒宴的環境還是酒菜檔次,都是我們所無法相比的。氣氛也要比我們熱烈得多。
參加的有十幾個人,都是金顯昌和他的手下。
金世龍正在舉杯高聲嚷著:「……這件事已經證明,咱們大哥福大命大造化大,在夏城,誰要想跟大哥別勁,只有死路一條……從今後,咱們要緊跟大哥,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大哥一句話,咱們也要上……來,跟我一個心思的,干——」
「干——」
眾歹徒狂呼著仰頸而盡。
只有才經理稍稍喝了一點,把剩下的大半杯酒放到桌子上。
金世龍斜著才經理的酒杯:「咋的,你不喝?是不是他媽的覺得我說的不對,跟大哥生出啥二心來了?」
才經理不快地:「又不是第一次喝酒,我的酒量誰不知道?」
金世龍:「那得看啥時候,今天跟往天不同,是慶功宴,劉大彪和周春都完蛋了,大哥的心病也沒了,大事眼看就辦成了,你不高興?除非你有二心,要不就干了!」
才經理把杯子一推,「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我就是不喝,你能怎麼的?」
金世龍:「媽的,你平時總跟我裝犢子,今兒個我非找回來不可,不喝?不喝我灌你……」
金世龍要動手,才經理也站起來。金顯昌在旁火了,一拍桌子:「幹啥,都給我坐下!」
才經理和金世龍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金顯昌,先後坐下。
金顯昌對才經理和金世龍:「你們這是幹啥?咋自己跟自己幹起來了?你們都是我的愛將,一文一武,各有各的本事,打天下還得靠你們呢,從今以後不許再這樣!」又對大伙:「大伙都聽著,誰跟我幹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我心裡有數,不會白用人的。最近,我又有一筆大買賣要做,等做成了,大伙都有好處。不過,大伙要抱成團……來,這杯我提議,干!」
眾人一陣歡呼:「干——」
才經理看了看酒杯,表情有點痛苦地一飲而盡。
金顯昌在旁邊看著,滿意地一笑。
金世龍又大聲嚷起來:「我已經打聽准了,那兩個外地警察一個小時以後上車離開夏城,等酒足飯飽咱們都去車站,歡送他們!」
歹徒們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對,歡送他們,歡送他們……」
我們不知道這些,送別酒還在喝著,幾杯下肚,氣氛也熱烈起來。韓政委有了幾分酒意,也解除了警戒,對我和小趙講著夏城的秘辛:
「……賣地的事我都清楚,在土地局、林業局、開荒辦我都有朋友……咱夏城是個農業縣,全縣有荒地四千多公頃,六萬多畝,你想想,金顯昌要是都買下來,一畝不多掙,只掙一百元,這一下子就掙多少?六百萬哪……六百萬,在一個縣,能辦多大事啊!」
趁韓政委喝酒的功夫,徐隊長把話接過來「韓政委你的情報不如我准。據我所知,金顯昌現在已經買下一千多公頃,而且全部轉手賣出去了……對,名義上不是賣,是承包,我聽說了,他每畝加價是一百二十元,一千公頃就是一萬五千畝,那就是一百八十萬,如果6萬畝都買下來,那就不是六百萬,而是1千多萬了。而買他地的人又層層加碼再往下賣,聽說,有的地方農民買下來時,已經增加到二百多元一畝……聽明白沒有,這麼一來,金顯昌是最上一層的大地主,他的下面又出了一層層的二地主、三地主……就這樣,本來是國家的地,通過這麼一整,一些人從中發了大財……最後倒霉的是誰?還不是種地的老百姓……媽的,他們比舊社會的惡霸地主還可恨哪!」
韓政委:「更嚴重的是,這麼一搞,縣財政是增加了一點收入,眼前經濟狀況得到緩和,可這是竭澤而漁,今後呢?這屆領導班子好過了,下一屆呢,什麼也沒了,而且永遠沒了,這是絕後的做法呀……還有,這些山林都開了荒,種了地,生態平衡全破壞了,造成的損失更嚴重……現在呀,有些人就好像沒日子摟似的,恨不得一下把地球都吞肚子裡去!」
郝平也激動了:「還有哪,我聽說,金顯昌他還包下了全縣每年的基建工程,從中又得多少錢?」
徐隊長:「這是人所共知的事了。有人算過,這二年,他在工程承包上也弄到七八百上千萬了!」
小趙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這他媽的太不像話了,我開始聽老黨員他們說,還以為有水分呢,沒想到真相比他們說的還嚴重……你們都這麼清楚,可為啥不告哇?你們都往上告,我就不信解決不了這問題!」
「告?」徐隊長被小趙說樂了,對韓政委一呶嘴:「韓政委,您是領導,水平高,您給他解釋解釋吧!」
韓政委苦笑了:「你們這些日子還沒弄明白?告?告誰呀……你們認識那個老黨員告了,據說,他告了五六年了,可解決什麼了?還有周春,他也告過……」
韓政委話沒說完,搖搖頭住口了。小趙大聲道:「這……我就不信告不了,事情這麼明顯,我看縣裡自己就能解決,我不信,你憑你們的身份,正重其事的跟縣領導徹底談一談,他們就不解決?」
韓政委不出聲了,徐隊長在旁邊又笑一聲接過話來:「看來,你還是沒明白呀?金顯昌他不是傻子,他有句話經常掛在嘴上,叫『有錢大伙花』,可他能給無權無勢的老百姓花嗎?他要把地這麼便宜買下來,不給說了算的各級頭頭腦腦一些能辦到嗎?特別是郎……」壓低聲音:「也不瞞著你們了,把地賣給金顯昌,都是郎書記的主意,也是他跟各鄉鎮打的招呼……金顯昌承包工程,也是多是郎書記出面給他說的話,你說,他不得到好處,能出這麼大力嗎?你們沒聽說過這句話嗎?每一個基建工程的背後,都有幾個大貪污犯。要不,這幾年為啥劣質工程這麼多呀……對了,你們不是跟郎書記反映過嗎?還有那個記者,難道還不明白嗎……告訴你吧,聽人說,小喬的轎車都是金顯昌送的……你說,郎書記他又得到多少呢?不用多,金顯昌掙2百萬,送出去1百萬也行啊……就這樣,你告誰去?」
「就告他!」小趙一拍桌子:「就告他姓郎的,他總不能一手把天遮住吧,往上告!」
徐隊長苦笑一聲:「你可真鑽牛角尖……你想想,郎書記他是怎麼上來的?他得到那麼多錢能都自己花嗎?他恐怕也得往上送,給自己鋪路……對了,聽說,他馬上就要被提拔當副市長了……你說,你還能上哪兒告吧……」
韓政委又把話接過來:「你說的有點片面,也不是絕對告不了,只是難度太大,誰願意沒事找事啊……再說了,告狀得有證據,夏城的事根本就沒透明度,很多人只是覺得有問題,可真憑實據沒有幾個真拿得出來的,所以,也不好告!」
徐隊長:「我看,還是你說的前面那個原因是主要的。這時候告狀太難,要想告,就得豁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來,人要不被逼到份上,誰扯這個呀?老黨員、周春不都是例子嗎……夏城像這樣脾氣的人又太少,就算有幾個出頭的,說不清道不明,再給你來個軟硬兼施,連打帶嚇,你還敢嗎?」
小趙氣得把酒杯一墩,站了起來:「行了行了,我不聽了,不聽了,再聽氣死我了……走,李隊長,時間並不多了,咱們上火車站……」
韓政委看看表,急忙阻攔:「忙什麼,還來得及,咱們再嘮一會兒,今天我也借這個機會放一放,把心裡的話也跟你們說一說……來,坐下,我給你們談一談,產生這一切的根源是什麼,這是我長時間思考的結果……」
我按著小趙坐下來,想聽聽韓政委的心裡話。
韓政委把聲音低下來:「其實,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很簡單,根本原因是腐敗,是權力的腐敗,這個腐敗比什麼腐敗都厲害……你們想想,金顯昌這麼幹,沒有掌權人的支持他敢嗎?」
我們沒說話,徐隊長卻一拍大腿道:「韓政委你說得太對勁了。媽的,金顯昌他算個屁呀,領導一句話,我三天就把他和徒子徒孫一起全抓光……可我手被綁著哇……媽的,沒等我抓他,恐怕自己先完蛋了!」
「對呀,」韓政委接著說:「所以說,選用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非常重要,它決定一個地方的興衰生死啊……要解決這些問題,關鍵的一條是,一定要有一個好的機制,保證那些好幹部能上來,壞幹部上不來,上來了一幹壞事也很快受到懲罰……夏城的壞事,根子就在這兒。沒這種機制,什麼辦法也不好使。你們看,郎書記這麼幹,不但不受到處罰,反而還要提拔……」
韓政委說到這兒好像突然清醒過來,猛然住口,走出包間看了一眼,才放心地重新坐下來。
徐隊長笑了:「韓政委,你今天真是喝多了,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從來沒聽你說這麼多話……不過,你說得可真深刻,真有水平,我想,讓你當夏城縣委書記,保證能幹好!」
韓政委:「那倒不一定,不過,肯定比姓郎的幹的好,保證比他廉潔……可咱這樣的上不去呀,我這代理政委還不知能代幾天呢,郎書記已經說過要撤我的職了!」對小趙一笑:「你別瞧不起我,也別生氣,我四十多歲了,好不容易才熬了這麼個小官,也挺珍貴的……咱們都是人,誰不想日子過得舒服點啊,誰願意讓別人整啊?所以,我平時就得裝糊塗,裝老實……對,我承認我膽子小,我害怕……真的,我經常做惡夢……別人看我是政委,是個領導,誰知我心裡的滋味?就說周春的事吧,咱們都知道他是被逼的,可都幫不上他的忙,眼看他活活讓火車撞死了,把一個女兒孤零零留在世界上……我也有個女兒,我可不想讓她是這種命運……」
韓政委說到激動處停住了,扭過頭去。
酒桌上沉默下來,我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站起來:「韓副政委,徐隊長,郝平,謝謝你們了,快到點了,我們該走了!」
郝平急忙地:「等一等,我最後還得說句話……來,李隊長,趙哥,我給你們滿上……」
郝平給我和小趙倒滿酒,舉杯望著我們道:「我這杯酒不重複大伙的話了,只是請你們把我的事放到心上……尤其李隊長,你多費心,把我調你們那兒去吧,夏城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你們放心,別看我現在窩窩囊囊的,真要有個順心的環境,我幹起工作來不比任何人差……我素質咋樣,徐隊長清楚,保證不給您丟臉!」
徐隊長:「對,郝平的素質不錯,李隊長你一定多幫忙。他還年輕,能離開夏城就離開吧,不像我,歲數大了,將就著混些年退休了……他的事您一定多幫忙!」
我端著酒杯,有點為難地:「忙我一定幫,不過……我可不能打保票,現在哪兒都人滿為患,調人太費勁,我又不是決策人物……不過你放心,我保證盡最大努力!」
郝平:「有這話我就滿意了。來,干!」
我們干下最後一杯。
5
在飯店門口,韓政委同我和小趙握手告別:「非常抱歉,我不能送你們去車站了……請多多諒解!」
我說:「沒關係,我理解,完全理解!」
韓政委:「理解就好,理解萬歲……那咱們這就再見?」
韓政委轉身要走,小趙忽然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我看到,韓政委聽後一愣:「你問這幹什麼?」
小趙:「有用,您知道嗎,告訴我……」
韓政委疑慮地:「這……這可是保密的,我……」
小趙有點著急地:「哎呀韓政委,你可真是……」說著又走向徐隊長低聲說了句什麼。徐隊長笑了:「我好歹是刑警隊長,什麼保密的事還能瞞過我?我告訴你。你小子要幹什麼呀?」
小趙沒有回答,但是,當走到路旁的一個電話亭跟前時,我有點明白了他剛才問的什麼,要幹什麼。他走向電話亭,插進磁卡,按了幾個號碼。「喂,是郎書記嗎……你別管我是誰,聽著就行了:我恨你,你是個王八蛋,是個大腐敗,你不會有好下場,夏城老百姓早晚會和你算帳。去你媽的,等死吧!」
這小子,怎麼能這麼幹。
小趙從電話亭內走出來,臉上是憤怒而又快意的表情。
徐隊長拍了一下小趙的肩膀,忍不住樂了:「你這小子,真是嫉惡如仇哇!」
小趙:「他媽的,我要是說了算,就一槍崩了他!」
我們來到火車站。
站前廣場外。出租車司機們默默地看著我們,誰也不出聲。他們中很多人都在我們初來時認識了我們。
我認出了其中的老齊,向他打了個招呼:「老齊,你好哇!」
老齊免強笑了笑,又警覺地急忙掉過臉去。
我明白他們的難處,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向廣場內走去。
這時,身後有人喊了聲:「哎,李隊長……等一等!」
我們站住,見一個漢子手裡拎著裝滿水果和食品的塑料袋奔過來。
是馬大魁。
馬大魁站到我和小趙面前:「李隊長,你們要走了……別怪我們夏城人熊……大伙沒辦法……這,你們拿著在路上吃吧!」
我和小趙互相看看,伸手接過食品袋:「太謝謝了,我們就不客氣了!」
我和小趙同馬大魁緊緊握手後,向車站內走去。
走了幾步,我回頭看看,見馬大魁還站在原地望我們,他身後出租車旁木然的司機們。
我們通過檢票口,來到站台上,向前面的列車走去。這時我們發現,站台上還停著一台轎車,轎車旁站著幾個人。
是金顯昌和才經理、金世龍等人。他們看見我們,迎面走過來,與我、小趙、徐隊長和郝平面對面站住。
金顯昌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輕蔑地看著我們。
徐隊長插到我們前面,擋住金顯昌的目光,回身對我們道:「走吧李隊長,快發車了!」
我和小趙在徐隊長、郝平的拉扯下向火車走去。
身後突然一陣爆響,我們回過頭來。原來是金世龍等人正舉著一掛鞭炮在燃放,歹徒們個個喜笑顏開。
小趙氣得欲衝過去,被徐隊長和我拉住。
列車啟動了,加速了,很快駛出了夏城。
我和小趙沉默地望著車窗外,小萌萌坐在小趙懷裡。
車窗外,夏城在迅速地遠去,消失,一片片山野迎來,又向後退去。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夏城,在奔忙多日後,一無所獲地離開了夏城……不,也不完全是一無所獲,我和小趙有了一個共同的女兒……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只能這樣草草收兵了……不過,我們雖然離開了夏城,一切卻遠沒有結束,更為激烈殘酷的事情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