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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文 / 王宗坤

    四十四

    這次李森林出任安平市委書記非常具有戲劇性。

    安平縣已於去年撤縣建市,級別還是那個級別,只是縣委書記變成了市委書記,縣長變成了市長,稱呼上洋氣了很多,但安平市還是個農業大縣,鄭大鳴就是在農業上做文章搞出來的政績提拔的。

    本來青山市委確定的安平市的市委書記是交通局局長,這幾年青山市的交通建設日新月異,青山市成了全省最早村村通柏油路的市。市委幾大班子的領導就覺得這其中交通局長功不可沒,就準備對交通局長提拔重用,但直接重用好像不符合慣例,因為這幾年從青山提拔起來的副地級領導都是在縣市區任過一把手鍍過金的,這樣就好像給組織部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政策,不是特殊情況,沒有在縣市區幹過書記的就不能納入提拔範圍,所以就準備讓交通局長任安平市委書記。但這個消息一傳出,人民來信就像雪片一樣的飛向檢察院、紀委,都是告交通局長有經濟問題的。因為交通局長面臨著提拔紀委檢察院的負責人對這些人民來信也不敢自己做主,就匯報到了市委書記張同奮那裡,一開始張書記沒有在意,交通局這幾年幹了事業,有個別不同的聲音也算正常,幹點事業要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知道局長不在這裡任職了,平時有些積怨的人更是放開膽子舉報。但後來有一封信是從省紀委直接轉來的,張書記看了一下這封信不但舉報的內容說的有根有據,而且還附了大量的相關材料,更重要的是還有省紀委書記的批示,張書記這才覺得問題嚴重,一面讓組織部晚一點下調令;一面安排檢察院介入查一下,這一查就就有了問題,不但舉報信的內容全部屬實,還有大量貪污黑幕。

    這樣安平市委書記就空起來了,幸虧還沒有下調令,不然真的要鬧出什麼笑話來,當然這也是個笑話,都說現在的貪官靠小偷揭發,沒想到也能靠提拔揭發,但這個笑話畢竟沒有擺在桌面上,沒有造成什麼實際的影響。

    最後市委書記張同奮決定讓李森林來任安平市委書記,本來,李森林剛被提拔成政府辦公室主任,張書記想讓李森林再摔打摔打,然後再下到縣市區任一把手,但現在看安平市不能一日無主,在市直部門裡又沒有比李森林更合適的,不是年齡偏大就是工作能力不行到安平很難打開局面,只有李森林年輕又有學歷還有基層工作經驗,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過獨當一面的經歷,但這也算不上缺憾,只要有那個素質就能夠獨當一面。這樣李森林任了不到兩個月的市政府辦公室主任之後,就被任命為安平市委書記,成了青山市七個縣市區中最年輕的市委書記。

    轉了一個大圈兒李森林又回到安平市,只是起點比原來高出了一大塊。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最困難的時期,羅斯福受命於危難之中連任四屆美國總統,在舉行完第四個四年總統任期的就職儀式後,有記者採訪他獲得連任的感受,羅斯福沒有直接回答記者,而是讓他吃桌上的漢堡包,記者正好感覺有些餓了就很快的吃了一個,羅斯福讓他再吃一個記者又吃了,羅斯福看到記者吃了第二個就又讓他吃第三個,記者面有難色但又不敢違抗就勉強吃了,誰知羅斯福還不罷休讓記者再吃一個,記者已實在吃不下去了就連連擺手喊:「No,No……」。這時羅斯福笑了,問到:「現在你知道連任四屆美國總統的感受了吧!」

    李森林來到安平任市委書記時,不知為什麼就想到了這則趣事。現在隨著上面政策的時緊時松時收時放,作為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處於風口浪尖之中,對上面對著龐大臃腫的機構,由於它們都有各自存在的理由,它們所發佈的各種硬性軟性的政令都要執行,得罪了那尊神你都別想平安;對下是面對的是鄉鎮是農民,他們是社會的最低層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存活,如果他們的利益受到侵害,那他們會以性命來捍衛。但要迎合上面勢必要以犧牲農民的利益為代價,這就形成了一個矛盾,縣委書記就在這矛盾的夾縫中穿行,隨時都有觸礁的危險,要真觸了礁輕則政治生命結束重則身敗名裂,所以現在的市委書記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如履薄冰窮於應付。

    安平市的情況就更特殊一些了,其特殊之處就在於這個市的前任市委書記鄭大鳴被提拔為青山市的副市長,在人們心目中安平市是個經濟發展非常好的縣市,這就更給李森林造成了一定的壓力,更重要的是哪個地方出幹部哪個地方的政績工程就多,留下來的負擔就多,很多的政績工程光注重形式,當時說的天花亂墜什麼前景廣闊什麼是新的經濟增長點,但大多很快就被閒置起來。這樣的政績工程如果前任出了事或者平調出去,你接過來怎樣處置都無礙大局,但是如果這個政績工程的始作俑者如果提拔了,而且成了你的頂頭上司,那對這些政績工程就不能等閒視之了,還要想盡千方百計的維護這些作用不大甚至已成為負擔的項目,就是錯了也要繼續錯下去。

    但是儘管這樣,和羅斯福連任第四屆總統不同的是李森林非常想來幹這個市委書記,這更是一種未來的需要。

    在提拔為政府辦公室主任之後,李森林很快就發現辦公室的那一套現行的管理體制太陳舊了,大概從趙名利幹上辦公室主任,就制定這些規章制度十多年了一直運行到現在,所以李森林準備徹底改一下。從一調入辦公室,李森林就給自己應該是給自己這份工作有了一個定位,就是既然辦公室給領導服務的,那它的一切工作就只有一個核心,就是保證整個政府工作的高速高效運轉,他曾經自詡的想過只要自己在辦公室幹出成績來,不用去縣市區照樣會有提拔的機會,慣例是人定的也是人破壞的,什麼東西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但他最終沒有打破慣例,是他沒有機會打破,他還沒有來得及施展自己的抱負就被調到安平任職。

    李森林自來到安平市以後就反覆考慮在這裡要想真正幹一番事業太難了,既然想在仕途這條道路上擠,顯然就不能讓這裡絆住腿腳,所以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鞏固前任的成果造點聲勢趕緊脫身。

    在來安平任市委書記之前,市委書記張同奮專門找李森林談了一次話。

    張書記說,市政府辦公室主任的位置雖然很重要,但由於沒有自己的具體業務很難幹出名堂來,在這裡只能長長見識。要想有更大的發展,還是要去縣市區鍛煉,縣市區是出人才的地方,你看咱們這些市長和常委們哪一個不是由縣市區鍛煉出來的。

    見李森林在一直虔誠的點頭,張書記就又說,縣裡的工作說好干也好幹,說難干也難干就看你怎麼幹,最重要的是幹出特色來。安平縣的工作很有基礎,鄭大鳴同志在那裡抓特色農業抓的有聲有色,他這次進政府領導班子就得力於這個工作特點,所以抓工作一定要抓出特色來,要干的和別人不一樣,干別人想不到的,干別人不敢幹的,這樣才能出效果。

    儘管安平已經撤縣建市張書記還稱安平為縣,張書記這樣說反而讓李森林感覺親切了不少。張書記說的安平的幾任縣委書記都被提拔起來是不確切的,鄭大鳴之前的縣委書記楊基容是提拔了,但到政協任了副主席,楊基容之前的嚴書記被提拔到監獄去了,實際上真正提拔的就是鄭大鳴一人。

    在臨到安平任職的前一天,副市長鄭大鳴單獨宴請了李森林。本來李森林對鄭大鳴沒有什麼好感,他們曾經在一起共過事,李森林總覺得鄭大鳴這個人工作是有點虛。但是鄭大鳴畢竟成功了,他充分得到了政績給他帶來的成果,卻把副作用留給了李森林,對這一點他們都心照不宣,鄭大鳴請他,無非是想讓李森林在吞食苦果時不要露苦相,意識到這一層,李森林就更不想去赴鄭大鳴的宴請,但官場中人角色轉變的太快,今天還是相濡以沫的朋友明天一紙調令把兩個人變成同事就成了明爭暗鬥的對手,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鄭大鳴是副市長說不定過個一兩年就變成了市長,對此李森林不能沒有顧慮。

    那晚鄭大鳴在酒後對李森林說,兄弟我知道你是下去鍍金的,張書記這樣欣賞你會讓你這樣常待在下面嗎?這一點你比我清楚,所以也別和真事似的,在現在這個形勢下干縣委書記記住你哥一句話,一定不出事多少幹點事,你就能順順當當的鍍完金修成正果了。

    儘管是酒話,但李森林也不得不承認鄭大鳴把話說到點子上了,尤其是「一定不出事多少幹點事」是他提拔歷程的真實寫照,當然鄭大鳴現在對李森林說這話自然有他的用心,但是對李森林未嘗也不是一種啟發。不出事,由於現在敏感的問題太多而這些問題都是與農民利益息息相關,很多問題隨時就可能一觸即發,所以現在在縣級做到不出事非常難,幹點事就跟難了,要像張書記說的幹點有特色的事就更是難上加難。但李森林還必須要在安平幹點事,只有這樣他才能順利過度。

    從來到安平市的第一天起,李森林就整天琢磨著怎麼在這裡幹點事。一開始他想沿著鄭大鳴的路子走下去,繼續做足做活農業的文章,但是他很快就發現這個思路是錯誤的,農業的文章他做的再好也是人家鄭大鳴打下的基礎,知道的說發展了鄭大鳴的做法,不知道的會說他吃老本。所以,李森林覺得要想在工作上有突破,必須另闢蹊徑在某些方面搞出特色來。

    說起來在仕途上出政績也就是孟卓然當年所說的入場券,是為了實現某種可能而尋找理由,這種東西是必須有的,但是也是表面的,所有表面的東西都是可以粉飾的,想到這裡,李森林意識到早在六年前孟卓然就是個智者了,儘管她是個旁觀者,但唯其置身事外她才是最為明白的。

    孟卓然已經去美國三年了,儘管遠隔重洋但孟卓然還是不時有問候打來,李森林知道,她所珍藏的孟卓然雖然沒有被塵封起來,但是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種力量;一種感動;甚至是一種嚮往某種生活的激情。有時候,他感到自己太需要孟卓然了。

    他忽然有了某種衝動,隨手拿起手邊的電話,把心中經常念叨的那一組數字,一氣摁了下去,摁完了,李森林才意識到現在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應該是午夜時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很快就聽到了孟卓然的聲音。

    「肯定又遇到什麼事情了。」孟卓然的聰明有時讓李森林覺得自己就無處可藏。

    「是的,我又回到安平任職了。」

    「那恭喜你!肯定是提拔了。」

    「談不上提拔,只是換了一下崗位。真正獨當一面了,反而有了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這很正常,總會有個適應過程的。」

    「我現在是找不到感覺。」

    「我給你講個寓言故事吧。一匹小斑馬浸泡在水中。它悠閒而自在,完全不覺察四下的危機。在岸邊,有一頭體積比它大數倍的母獅正在窺伺。母獅沒有貿然的採取行動,不是因為無把握,只是不知道水的深淺,所以靜待良機去獵殺。不久,小斑馬滿足的站起來了,幾乎沒有伸個懶腰。是的,它犯了個致命的錯誤,讓岸上的敵人洞悉:哦,原來水這麼淺,只及你膝。母獅蓄銳出擊,馬上中的,齒咬著斑馬的咽喉不放,並四列血肉,大快朵頤。母獅進餐,是在水中一個小浮島上進行。它並無意與同伴分食。岸上來了些獅子,遠視它吃的痛快,也讒啖大流。不過晚來了一點,又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不知道水的深淺啊!所以沒有游過去搶食。母獅死守並獨佔食物,得意的盡情享用。一不小心,屍體掉進了水裡,它下水攝取,一站起來,群獅洞悉了:哦,原來這麼淺,只及你膝。二話不說,一齊下水擁前。飢餓的獅子群,把母獅的晚餐搶走了,分享了。真無奈。」

    孟卓然的故事講完了,李森林真正有了某種觸動,他知道孟卓然講這個故事實際上也是向他傳授了某種技巧。

    「這個故事是只講給我的?」李森林問。

    「是的,人人都不想倒下去,只望站起來。無意中,一個飛揚跋扈的姿態,便讓所有旁觀者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底牌在哪兒,水有多深——哦,那麼淺。是自己給揭發的,這就是官場大忌。」

    放下電話,李森林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個疑問一直想找孟卓然核實一下,就是她和喬志強的關係,但又一想,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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