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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 / 王宗坤

    二十五

    從張市長辦公室回來,李森林接到了一個讓他興奮不已的電話,是姜春花打來的。姜春花在電話裡確定是李森林後,上來就問道:「想到我會給你打電話嗎?」

    李森林心裡正為姜春花剛才稱他李主任而犯嘀咕,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就有些賭氣地說:「沒想到!姜總這麼大的人物,能給我們這些小角色打電話嗎?」

    姜春花說:「李主任真是官當大了,這麼多年不見了,現在見著故人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李森林說:「姜總這麼尊貴的人,還需要我這草民問候嗎?應該是您施恩於我們。」

    兩個人互相戲弄了一陣,姜春花猛然說:「你覺得我們兩個這樣有意思嗎?」

    李森林很乾脆地說:「沒意思。」

    姜春花說:「那你就拿出男子漢的氣量來真誠一些,真心告訴我,想不想和我見個面。」

    李森林突然有了一種挫敗感,這種挫敗感讓他不得不面對自己,說:「想。」

    姜春花說:「我也想,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地點我下午打手機通知你。」

    放下電話,李森林的心中湧動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為與姜春花的重逢而興奮;為他們再也不是六年前的自己而失落。六年在人生的長河中也許不是個很大的計量單位,但對於他們兩個來說卻是漫長的,六年的時光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把他們隔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裡,而各自的世界又使他們發生了化學變化,李森林不知道還有沒有一種化學制劑能讓他們還原回來。

    李森林一踏上陽光酒吧那光滑乾淨的台階,就看到姜春花隔著厚厚的玻璃,正神采飛揚地向他招手。李森林走進廳堂,姜春花迎了上來,一邊給李森林拉開椅子,一邊微微躬身笑盈盈地說:「歡迎光臨,先生請座。」說著把頭一歪,把手一伸,活脫脫一副女紳士的派頭。

    落座以後,李森林環視了一下整個大廳。發現所謂的酒吧,不過是一家裝修好一點兒的飯店。急劇變革的社會,使人變得更加實際,現在的人們是挖空心思聞錢而動,彷彿一夜之間,在青山這樣的小城市裡,像這樣的名稱別緻,服務上乘,飯菜一般的酒吧,就塞滿了大街小巷。它們出現得及時,名字更換得也猶如夏日少女的盛裝,今天叫陽光酒吧,明天就叫慧光,後天就叫迎春,到了夏天說不定弄出個冰島來。總之,開店的終極目的是採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從顧客的口袋中比較文雅地掏出錢來。

    姜春花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蝙蝠套衫,下面是緊身一步裙,穿著黑色網狀長襪的美腿展露無遺,套衫的前胸上點綴著點點亮閃閃的類似碎鑽的亮片,不時閃動著璀璨的光澤,整個人顯得高雅又有品位。

    李森林見姜春花也在認真地注視自己,忽然感覺有些不自然,就問:「你說的讓我吃驚的地方就是這裡?」今天下午,在電話裡姜春花和李森林定吃飯的地方時說,一定要找個讓李森林感到吃驚的地方。

    姜春花說:「在這個小城市裡實在沒有讓人吃驚的地方,我找這個地方可是費盡心思的。」

    李森林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見雖然設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周圍的環境還算安靜,不像那些一般餐館那麼喧鬧,看來,姜春花為找這個地方真是下了功夫。於是說:「雖然沒有感到吃驚,但是倒也非常怡人,在我們這個小地方,找個這樣的酒吧已經有些不容易了。」

    姜春花見李森林一直沒有點菜的意思,就問:「今天是誰請客?」

    李森林本來以為姜春花給他打的電話,又是姜春花找的地方,請客的事當然也是她了,現在見她這樣問,連忙說:「我請,我請。」

    姜春花說:「你請,怎麼跟塊木頭似的?」

    李森林看到看桌上光光的,才忙說:「對不起,咱們先喝點東西吧,你喝什麼?」

    姜春花說:「隨便。」李森林趕忙讓小姐端來兩杯飲料。

    姜春花把吸管輕輕放入飲料杯中,兩片薄薄的嘴唇併攏在一起,往裡一收臉頰上立刻漾起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再看那飲料也立時下去了一大半。這時李森林才注意到姜春花今天畫了淡妝,淺淺的眼影,不停眨動的睫毛,把那張嫩白的臉裝點得非常生動。

    姜春花見李森林一直盯著她看,臉上飛起了一絲紅暈,輕輕地說:「你第一次見我?」

    「不!但我第一次發現你是如此的漂亮.」

    「女為悅己者容嘛!」姜春花似乎覺到了自己的失語,低下頭開始把玩手中的杯子。

    李森林也感覺到了什麼,心頭一動,今天的姜春花和那天在宏遠賓舍見到的姜春花簡直判若兩人,讓他徹底想到了過去。意識到這一點,李森林忽然有了情緒,說:「我從來就不認為你會從我的生命中就此消失。」

    姜春花說:「是啊,我又回來了,可你已經結婚了。」姜春花的語氣裡有了明顯的傷感。

    李森林低下了頭,他感到自己已經處於一個非常難堪的境地,尤其是在姜春花面前。

    姜春花很快意識到自己對李森林的過分,說:「你不用這樣,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契約,何況我在南面也結了婚,不過很快就離了。」說著重重歎了一口氣。

    李森林對姜春花的話一點也沒有感到吃驚,以姜春花現在這種變化,李森林感覺姜春花應該有比離婚更為傳奇的經歷。

    這時,天已暗下來了,隔著玻璃能看到對面街上急匆匆趕路的人們雜亂無章地鋪展著。大廳裡燈亮了,桔黃色的光,暖暖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透著曖昧的光輝。

    他們開始喝酒吃飯,李森林上次發現姜春花很會喝酒,而這次發現姜春花很會倒酒,尤其是倒啤酒,將啤酒瓶的嘴貼在杯子的壁上,緩緩地倒,顯示出一種難得的從容。

    李森林忍不住了,說:「你很會倒酒。」

    姜春花說:「是嗎?」

    李森林感覺到姜春花的語氣裡有了種別樣的情緒,忽然對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後悔,從剛才姜春花那重重的歎氣中,李森林意識到,姜春花之所以有了如此大的變化肯定是經過血和淚的洗禮的,而這些東西是外人不能觸及的。但李森林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姜春花又歎了一口氣,說:「我就給你講個有關酒的故事吧!一個單身女子隻身來到廣州,別說打工和學習了,就連房子都租不到,後來終於租到了一間地下室容身,住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立足了,像她這樣的一無文憑二無特長三無技能的女子,在廣州找工作太難了,好容易找了家餐館打工,但老闆對她總是動手動腳的,在一個雨夜她打了想對她圖謀不軌的老闆一巴掌,就徹底掙脫了他的魔掌,這個雨夜她一個人在雨中跑了很久,也跑了很遠的路,她試圖找到一條自己可以走的路,但所有的路似乎都被人侵佔了。她依然獨自奔跑在永遠都不屬於自己的道路上。生存依然是個最大的問題,眼看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就沒有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走進了一家夜總會,剛進去的時候她和老闆做了約定,只是陪客人喝酒唱歌決不出台,這樣過了半年,中間經過很多的周折,始終堅持了自己的原則。時間長了來夜總會的客人都知道這裡有一個冷美人。一天來了位香港的客人,客人一直問她除了喝酒唱歌之外還會幹什麼,她說其他什麼也不會了,客人就問她能喝多少酒,她就說那要看您的需要了,客人當時就掏出了一沓錢,看那樣子足足有近萬元,說我就要你喝這麼多錢的,她一看客人是成心給她出難題,就一咬牙說沒問題。這些酒喝下去,她就人事不醒了,後來她就被送往醫院,那個香港人一直就在病床前守候著她;再後來她就和這個香港人結婚了,再後來那個香港人送她上學,可是很快他們就離婚了。」

    李森林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安慰姜春花。

    姜春花見李森林一臉的淒然,就又說:「那個女子就是我!怎麼樣,像不像個傳奇故事?」

    李森林說:「不像,倒像一部血淚史。」

    姜春花似乎是講累了,舉起面前的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杯子裡殘剩的酒在杯子放下的那一瞬間輕輕左右搖晃了一下,很快就又趨於平靜了。在暖暖的燈光下一股紅暈渲染上她那張嬌嫩的臉,那大大的眸子顯得更加晶瑩剔透,李森林注意到有兩顆大滴的眼淚從她眼窩裡淌出。

    李森林輕輕地把紙巾遞過去,也回應般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啤酒。

    姜春花接過紙巾沾了沾眼角的的淚跡,說:「算了,應該說我還是比較幸運的,若不是那個香港人看上我,我還不知道自己會怎樣呢,也許就見不著你了。」

    李森林說:「你不應該感謝那個香港人,要感謝你自己的那種堅守。」

    姜春花顯然知道李森林指什麼,就又歎了口氣,說:「咱們不談這些了,還是說說你吧!」

    李森林說:「我有什麼好說的。」

    姜春花說:「說說你的事業,說說你的家庭。

    李森林說:「和你相比我這幾年過得太平常了,現在就是在辦公室給領導搞服務,到了該結婚的時候就結婚了,到了該要孩子時就要了孩子,很平常的。」

    姜春花說:「我不是想聽這個,這個我都知道,我去年回來的時候,首先就是打聽你的消息。」顯然姜春花對李森林的輕描淡寫有些不滿意。

    李森林忽然就想到了年前的那張賀卡,就吟出了那兩句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姜春花愣了一下,很快就說:「是我給你寄的賀卡。」

    李森林說:「為什麼寫這兩句話?」

    姜春花說:「當時我聽說,準備提拔你在安平縣干縣長,就和張鋒說了並央求他給問一下,張鋒向張市長問了,張市長就說當時還沒有確定。我擔心你萬一沒有幹上再經受不住打擊,就寫了蘇軾的兩句詩寄給你,勸你有個思想準備。」

    李森林一聽,果然和自己猜得有些相似,但不相似的是姜春花似乎和張鋒的關係不一般,心中難免就有些悵然。

    這時酒吧裡有了些其他的客人,但李森林看了一下,這些客人似乎都是一對一對的戀人,他們很少像他和姜春花這樣相對而坐的,大多相擁在一起。李森林又看了一眼姜春花,有了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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