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文 / 王宗坤
二十一
這天,是市政府辦公室開主任辦公會的時間,在這次會上,不知為什麼市政府辦公室主任趙名利對前段工作總結起來沒完沒了,說了一大段廢話之後接著就對廁所革命工程大加褒揚,最後就又開始表揚李森林,說李森林為了改造廁所真可謂做到了兢兢業業廢寢忘食,就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從趙名利一開始講到廁所李森林就想撒尿,但他一直堅持著,領導在會上正大張旗鼓地表揚著總不能起身上廁所吧,這是個態度問題。
雖然這個時候李森林表面上態度是好的,但心裡也在琢磨,憑他到辦公室這段時間的觀察和感覺,對趙名利的感覺發生了很大的轉變,趙名利不應該是那種很寬容很大度的上司,有了現在這個結論原來對他的那種謙和而謹細的印象就變成了油滑與瑣碎,他不會一點私心沒有地來表揚一個下屬,即使這個人為他贏得了榮譽。那麼他現在的表現肯定是有目的的,對趙名利自設的這種懸念使李森林暫時忘了自己正在尿急,產生了一種想探究下去的慾望。
果然趙名利有下文,說完廁所就說到了正在建設中的青山會堂,說由於市政府辦公室在廁所革命中的出色表現,青山會堂的裝修工程市裡準備交給市政府辦公室和政府採購中心來承辦,具體由辦公室副主任李森林同志負責,接著就是他為此做了多少工作,在市長市委書記面前說了多少好話,總算爭取到了什麼的,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李森林看。
李森林聽著趙名利的這個下文當時並沒有多少感覺,他認為既然是干辦公室,接這樣的工作和當初接廁所改造的工作一樣是順理成章的,趙名利的這種態度是不是有些過分?還有就是過去一般只要市長不開會趙名利總是把主任辦公會開到市長會議室來,而今天的主任辦公會卻在趙名利的辦公室開。這些似乎都意味著一種什麼。官場上的許多意外都是有先兆的,這年頭誰不相信謠言誰是傻瓜;誰不敏感誰就把握不準方向誰就會永遠進步不了。想了一會兒,李森林忽然為自己悲哀起來,自己從什麼時候也變成了一個這麼愛琢磨事的人了?
主任辦公會剛一結束,李森林就急急火火地往廁所裡跑,沒想到猛地推開門,就看到市長張同奮正在裡面不慌不忙地撒尿。儘管李森林知道吃喝拉撒乃天經地義,尿池面前人人平等,但畢竟他剛來機關不久和張市長不是太熟悉,李森林不禁在廁所門口提著褲腰帶愣了一下。
在這之前,李森林對自己的工作重點已在腦海中明確了無數次,既然干辦公室;既然管行政,那就要給領導搞好後勤保障,不僅要做到保障有力,而且要做到保障得滴水不漏。這裡又要有重點,就像他當年剛到安平縣委辦公室報到時,吳正有說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一樣。當年的中心是嚴書記,而現在的中心是張市長。所以對怎麼給張市長搞好服務,李森林不可能不琢磨。私下裡李森林曾經設計過無數次和張市長單獨會面的機會,他設計了各種場景下的對話,有一次他指揮著公務員往張市長辦公室裡搬新買的花草,事先李森林做了充分的準備,設計好了對話:
「張市長您好!打擾您一下,辦公室統一買了些花草您看放在哪裡合適。」
「你看著隨便放好了,我也不懂這個。」
「窗台上放上幾盆何首烏五月竹之類的盆景,中間夾雜幾盆時令鮮花,這幾株鐵樹和巴西木是不是就放在外面的茶几旁?」
「小李,你還挺懂的嗎,就這樣放吧!」
「那裡,我這是臨時學的。」
結果那天李森林敲門進去後,張市長正在認真地看一份文件,「張市長您好!打擾您一下,辦公室統一買了些花草您看放在哪裡合適。」
李森林說完一會兒張市長才抬頭說:「你看著隨便放好了,我也不懂這個。」然後就又埋頭公文,李森林多少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知道下面的話不能再說下去了,只好安排公務員趕緊擺放花草。
擺放完了,李森林覺得還是和張市長說一下比較好,就說:「張市長,您要是看著不合適,我就再調整一下。」
張市長又抬起了頭,很敷衍地看了一下說:「很好,就這樣吧!」
見張市長這樣說,李森林知道自己必須出去了,就有些不甘心地給張市長帶上門,自己輕輕地退出來。
臨時抱佛腳學來的花卉方面的知識沒有派上用場,李森林多少感到有點沮喪。但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李森林那種沮喪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他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在張市長面前賣弄那點淺薄的花卉知識,因為領導永遠對誇誇其談的部下沒有好感,好部下在領導面前要永遠像一個虔誠的小學生。
在這幢大樓裡,李森林沒法不全心全意地圍著張市長轉。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被突然調入這幢大樓的真正底細,但有一點李森林是明確的,那就是他的調入及分工都與張市長有極大的關係,在這些事情上,張市長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也是經過他點了頭的,這樣看來是張市長相中了自己,而這其中確實沒有什麼必然的原因,只能說自己還是比較走運的。但李森林知道自己不會永遠這麼走運,對大多數人來說走運是偶然之果,而張市長能把這種偶然之果變成必然之果。因為他是這幢大樓裡的主宰,他可以讓這幢大樓裡的任何一個人幸運或是失落;幸福或是痛苦。當然在這幢大樓裡需要圍著轉的還有七八位副市長,這些副市長們幾乎和李森林的心態是一樣的,他們在付出的同時都需要加倍地索要,只有張市長是個施捨最多的人,而且他索要的東西大部分在這幢大樓之外。
李森林猛烈地推門聲似乎並沒有驚動張市長,他連頭也沒有扭繼續在一邊撒尿一邊專心地盯著眼前的白瓷瓦看,似乎那上面有他的講話稿,不過他畢竟對剛有了一個急促的聲音接著就寂然無聲這種不正常的現象感到奇怪,尿得差不多了才像剛察覺到了什麼似地慢慢扭轉了頭,就看到了愣在那裡的李森林,說:「噢,是小李啊!」
李森林這時才有了反應,不自覺地回應到:「張市長,……」
張市長佔據了一進廁所的那個尿池,李森林看到張市長的尿開始斷斷續續地往外流,知道張市長的「工作」已進入了尾聲,就連忙邁了進來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張市長滴完了最後一滴尿液,就開始往上提褲子,張市長的肚子往外凸得厲害,前開門就特別長,所以張市長提起褲子來就像提兩個大大的棉布口袋那樣顯得有些困難。等張市長提完了褲子扎完了腰帶往外走的時候,李森林發現自己不該老早地把門讓出來,就趕忙地又上前趕了一步,踮起腳跟伸出胳膊越過張市長的頭頂把廁所的門推開,張市長一邊往外走一邊點頭說:「好!」算是對身後李森林這種慇勤的回應。
見張市長出去,李森林這才放下腳跟長出了一口氣準備撒尿,站好了位置做好了準備工作以後,李森林卻發現經過剛才的情緒波動,他已經尿意全無,但膀胱裡面又感覺脹脹的似有什麼東西在從裡往外撐,李森林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說,在這幢大樓裡連尿都怕官。李森林看了下張市長剛才撒尿的位置,自己也不自覺地挪了過來,說也怪,一站在這個位置上,尿就如雨季的泉水一樣,嘩嘩地流下來。
在剛才張市長撒尿的位置上李森林盡情地撒著尿,腦子裡卻在琢磨剛才張市長的那句話,是小李啊!張市長當時的意思顯然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說小李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另一種就是在廁所裡發現了小李招呼一下。顯然前者對李森林是不利的,急促的推門聲打擾了市長撒尿,想到這裡李森林有些懊惱,撒出的尿也脫離了原來的曲線,歪斜著朝池外飛。
李森林從廁所裡出來,看到張市長正在外面洗手間的干手機上干手,干手機的聲音急而短,就像一頭剛耕完地的老牛粗重的喘氣聲。張市長把手拿離了機器,那粗重的喘氣聲也就戛然而止,洗手間的門是開著的,不用李森林去推門,李森林剛想用什麼方式招呼一下張市長,張市長卻主動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小李,你搞的這個工程不錯。中午有時間的話和我出去一下。」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待張市長胖胖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間門口,李森林才明白張市長連續說出的這兩句話是指完全不同的兩個事件。這個工程是指廁所的改造裝修,中午出去是要求李森林和他一塊吃飯。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意思經張市長慢吞吞地說出來竟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生硬。
這天上午,李森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直處於一種莫名的興奮中,他過濾了他和張市長在廁所相遇的每一個細節。很顯然張市長並沒有在意一開始他那急促的推門聲;然後就是對裝修洗手間的肯定;然後就是市長要帶他出去一下,尤其讓李森林有些激動的是,市長本來不用在洗手間洗手,市長和自己的秘書在一個大的套間裡辦公,天已有些轉涼了,看他上廁所秘書肯定在房間裡早就給他準備好了洗手水。而市長偏偏在廁所外面的洗手間裡洗手,是市長興之所至想體會一下新裝修的洗手間,還是有目的地在等李森林?這兩種可能無論是哪一種答案,都應該讓李森林感到興奮。
這個上午李森林過得既興奮又焦灼,他不敢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專心地等市長的秘書小肖過來叫他,把幾個約他出去喝酒的電話全推了。小肖就是原來去安平縣搞企業調研的小肖,現在已成了市長的貼身秘書,單獨給主要領導干秘書就意味著在仕途上邁上了一個很大的台階。因為和領導朝夕相處給領導辦的事多了,關鍵時候領導就不能不給說話,所以大多領導的秘書都在仕途上獲得了正果,但也有部分秘書由於太過張揚出了事。小肖卻非常的本分,對李森林仍然是很恭敬的樣子,和其他同事處得也非常融洽。
臨近中午的時候,李森林有些沉不住氣了,有些焦慮。難道市長在廁所裡是隨便說說?看來不像,雖說他來機關時間不長,但市長的嚴謹和一言九鼎是早有耳聞的。尤其是對剛成為他身邊工作人員的自己,他更不會說話隨意到這個程度。那可能就是市長被什麼事絆住了。已經接近十二點了,李森林實在耐不住了,就假裝去秘書辦公室在市長辦公室門口走了走,見市長屋裡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李森林就急忙向樓下的停車場跑去,見市長的車還停在那兒,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繼續等。
一直到了十二點一刻,秘書小肖才走過來說,市長要他一塊下去。來到樓下,李森林看到市長的車停在樓前的跑道上,後車門開著,市長已經在車裡等著了,就趕忙緊趕了幾步小心翼翼地坐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