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文 / 王宗坤
十二
就在李森林和姜春花會面的第二天,一大早李森林就來到嚴書記辦公室,向嚴書記提出要再回去教學的要求。嚴書記聽了先是愣了一下,看著李森林那紅紅的眼睛說:「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李森林說:「我覺得教書更適合我。」
嚴書記沉吟著認真地盯著李森林看,李森林在嚴書記的盯視下忽然感覺自己在嚴書記面前是這麼的虛弱,他不敢迎接嚴書記那高深莫測的目光,但內心有個不屈的聲音卻一直在提醒自己應該挺住,最終他還是把自己的目光移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嚴書記才說:「人是環境的產物,我覺得工作不存在適合不適合的問題,關鍵是你想不想適合,假如你想適合的話,你就很快會適合的,我這個黨委書記也不是天生的。」
嚴書記的話讓李森林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昨天一夜所下的種種決心剛才還在心中念念不忘,忽然之間就遙遠了。
見李森林沉默不語,嚴書記繼續說:「關於你要回去教書的問題,我建議你再考慮考慮,不要意氣用事,我的意見非常明確,就是既然抽上來了就不能再下去。最近我剛和教育局長談了,讓他用教育上的名額抓緊解決你的組織問題,解決了這個問題就又進了一大步,你現在在縣委幹了這麼長時間,猛然再回去做教師,你可能覺得無所謂,但你要考慮別人是不是接受的了。」
嚴書記的這番話一下子就戳到了李森林的軟肋上,由縣委秘書的位置突然再回到一般教師的崗位上,這種巨大的反差別說別人接受不了,就是自己也很難有個平靜的心態來對待。知道的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那種局面,怎樣重新去面對破敗的學校和曾經是滿腹牢騷的同事。還有孟卓然,她費了這麼大的精力把自己從教育上調出來,現在自己貿然的回去對得起她嗎?
從嚴書記辦公室裡出來,李森林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敗,他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不堪一擊,子彈還沒有上膛他就潰敗了,他的內心被失望和絕望的情緒交織著,他恨不得要煽自己兩巴掌。
正月十六,縣委辦公室內部調整了幹部,李森林不再在辦公室干秘書,而是去史志辦任副主任,級別被提高了半格。但這個半格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為了照顧的情緒,史志辦還從來沒有過這麼年輕的工作人員。
李森林在接到這個任命之前,幾乎沒有任何的感覺,嚴書記也從來沒有向他透過什麼口風,但有一點兒他是明確的,自己在安平的仕途上完了,這半年多了在這條道路上所做的種種夢想都隨風飄散了。奇怪的是他現在感到的不是種悲傷,而是一種解脫。
他想過繼續抗爭下去,但他最終放棄了。因為即使他回去再干教師也還是在安平縣,還是在嚴書記的視野之內,他如果想怎麼著他太容易了,所以他目前的狀態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
李森林反思了幾天之後,就感到自己不過是一個極為平凡的人,平凡人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平凡日子,人想要的東西多肯定煩惱也多,為什麼給自己加這麼多無端的煩惱呢?
這時學校已經開學,李森林決定去看看張小艷。
一個下午李森林來到學校,看到張小艷的門虛掩著,輕輕地推開門就看到屋子裡張小艷正和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談得熱火朝天,李森林愣了一下,不禁又看了那男孩一眼,見是楊書記的兒子。張小艷看到李森林,臉上立刻有了不自然的表情,站起來對李森林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楊磊,我初中同學。」
楊磊也站起來握著李森林的手說:「我們認識,現在應該叫李主任了吧!」語氣中已遠沒有那天在他家時的謙恭,他把『李主任』這三個字叫得有些特別,甚至有些戲謔的成分,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李森林見他這樣,心中非常的惱怒,就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叫什麼都行,只是不要再叫李叔了。」
楊磊臉紅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三個人都坐下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屋子裡有了種難耐的尷尬。
靜坐了一會兒,李森林覺得是自己的到來破壞了剛才熱火朝天的場面,所以自己的存在應該是多餘的,就準備告辭出來。讓李森林失望的是,張小艷不但沒有挽留,甚至她當時的表情是如釋重負,這讓李森林的內心感到一陣陣的發冷。
李森林極度沮喪地從安平中學回來,就看到辦公室的門拉手上有他的一封信,他看了看信封的下面見只寫著兩個字「廣州」,他有些疑惑地打開,就看到了姜春花那娟秀的字體。李森林把信鋪展開來,急速地讀下去;森林哥:
接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也許已經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覺得你遭此不公正的待遇有我的原因,為此,我一直惴惴不安。
從內心講,我不希望你繼續留在縣委,因為官場是一個大染缸,就是再純色的布放在裡面也會變了顏色,所以我要我心目中的李森林永遠單純、向上、善良、聰慧。但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妄想,這樣的人在這個社會中是永遠也吃不開的,就像純色的布沒有市場一樣,想要得到別人的承認你必須先改變掉自己,我們為這種自殺不能不感到痛心但又不能不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儘管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依你現在的情況看你還是應該在縣上工作,這是因為你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相信我,我應該比較瞭解你,我從來就不懷疑你有往回走的勇氣,但我們畢竟不是生活在真空裡,在衣食住行上我們和周圍的人一樣,對好的東西有一種天生的迷戀,所以,我們永遠不可能背離很多,因為我們太正常了。雖然不能繼續干秘書,我相信嚴書記對你的安排也不會太差,但你應該知道,嚴書記對你的成見很深,每每意識到這一點我就非常地自責,所以不論在哪個部門你都要等待時機,想辦法離開安平縣,向你進一衷言希望你能聽進去。
現在該說說我了。我現在在廣州,開始一邊打工一邊學習,遠離了小縣城的嘈雜進入了一個更加喧鬧的大都市,反而覺得清靜了不少,這是因為這裡的喧鬧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平靜。以我所遭受到的苦難;以我所見到的人的險惡面目,我無法不懷疑生命是一個極大的謊言,甚至有時我感覺沒有理由愛自己的同類,然而我不能拒絕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這就是我現在所能得到的一片陽光,一泓暖流,它們讓我依然有夢,在我的夢中生命如絢麗的紅玫瑰在原野上怒放;靈魂像掙脫了繩索的風箏一樣翱翔在無垠的晴空之下。對此,我不敢言愛只能言謝!所以要鄭重地謝謝你!
順便說一下為什麼稱你森林哥,因為在心中我早已把你當成了親人,我沒有哥哥,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期盼著有一個像你一樣的的哥哥,能保護我能讓我撒嬌,可惜我等得太久了,你到來的時候,我已經不會撒嬌了。這不能不說是我的一大遺憾,好在我的遺憾太多,我已經麻木了也就不會太傷心了。
另,不要試圖給我回信,假如我在你腦海中還有一點痕跡的話,要趕快擦掉,讓一切都隨緣吧!
祝你永遠幸福平安
姜春花
姜春花的來信再次讓李森林傷感起來,他感覺自己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狹窄,甚至比不上看似柔弱的姜春花,這讓他有了某種心靈的悸動,他不停地問著自己,就這樣過下去嗎?
張小艷訂婚了,對象就是楊書記的兒子楊磊,李森林是從公務員小楊嘴裡得知的。那天,李森林去縣委辦公室打電話,小楊好像很隨意地問李森林認識不認識張小艷,李森林當時愣了一下。年前張小艷經常來找他,小楊是知道的,小楊好像根本就沒有指望李森林回答,接著說:「張小艷就要成為我楊磊哥哥的媳婦了,昨天剛訂的婚。」說罷還沖李森林笑了笑。
李森林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小楊會有這樣的小人心態,看來真是人情薄如紙,小楊才不當李森林的腿幾天就開始在他的面前耍威風,這不得不再一次讓李森林體會到世態的炎涼。
儘管張小艷從來也沒有走進過自己的內心深處,但李森林知道這個消息後還是感到了極度失落。這些所有的問題都向李森林壓來,讓他感到安平縣已經沒有他的任何立足之地,姜春花說的對,他應該盡快找機會離開,可是他又能上哪裡去呢?
這時被自己安排在林業局的那位表妹也被林業局辭退了,表妹來到李森林的辦公室哭鼻子,李森林電話打過去問原因,局長連電話都不接,只讓辦公室主任告訴李森林,當時用不了兩個接線員,等需要的時候再通知李森林。聽了這話,李森林氣憤極了,拿起桌上的電話就摔到了窗外。
李森林被真正激怒了。他沒有想到人有時候比動物活的更為直接,在權力面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剩下了一種赤裸裸的需要;明目張膽的交易。誰的權力最大誰就是其中的勝利者。這讓李森林有了某種頓悟,只有獲取了權力才能獲取你想要的東西,張小艷不是因為他失去了權力離他而去了嗎?就連他心中的女神孟卓然不是也找了個省委辦公廳的秘書,完成了一個權力和美麗的結合嗎?現在看來,權力就意味著擁有;權力就意味著一切。
一種巨大的落差使李森林有了深入脊髓的體會,他的鬥志被鼓脹起來。在目前這個生存環境下,他第一次有了強烈的出人頭地的衝動,他知道他已經不會成為一個文人或者商人,要想體現出自己,他只有在仕途上有更大的發展,他下一步的目標就是應該成為一個仕途上的創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