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王宗坤
三
孟卓然終於醒來了。睜開眼睛就看到正在凝視自己的李森林,孟卓然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陣的酸楚。在他們兩個彼此沒有袒露的這段感情生活中,孟卓然一直是清醒的,如果說李森林在情感上有些先天不足的話,那麼孟卓然卻是個早熟的女孩子,她老早就喜歡上了自己這位樸實聰明的師弟,但她一直沒有吐露,也許是根本不打算吐露,周圍的鴛鴦們畢業以後天各一方,隨之也就情斷義絕的例子委實太多了,她不想傷害自己;傷害李森林。她知道憑著父母的關係她的分配決不會差的。結果正如她擔心的那樣,來自農村的李森林分回了縣城,於是她的心曲也就沒有必要袒露,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把持住了感情的閘門。她知道世界是殘缺的,得到同時意味著失去,你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你所有想要的東西。
但是,這畢竟讓人感到了心疼,李森林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執著和原始的淳樸,讓她一直難以釋懷,這兩年來,在省城的清風明月下,她時常想起大學校園裡自己那位常常拿著書本瘦瘦的、酸酸的師弟。但是她同時知道,他們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裡,這兩個世界沒有任何交融的地方,所以就不可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原諒我!森林,原諒我吧,儘管我不可能嫁給你,但相信我是愛你的,有了這分超越時空的愛,比擁有一種世俗的婚姻,對你對我都是最珍貴的。孟卓然在心裡這樣對李森林說著,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淌下來。
李森林見剛剛醒來的孟卓然獨自傷感起來,就覺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比如,他們昨天晚上,李森林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走到這一步,但是他們卻這樣走過來了,而且一切都發生的這樣自然而然,彷彿昨天晚上他擁有的不是就要成為別人新娘的孟卓然,而是就要成為自己新娘的孟卓然。一有這樣的想法,李森林忽然感到害怕起來,他擔心是昨天自己傷害了孟卓然,他重新攬起她吻著孟卓然的眼淚喃喃地說:「昨天晚上,我不應該那樣!」
孟卓然眼淚流的更加洶湧,說:「不怪你,我們之間總會有個了斷,這樣我就幾乎沒有什麼遺憾了。」
這訣別般的語言讓李森林也感到難受起來,他雖然還弄不明白孟卓然究竟在想什麼,但是他似乎意識到孟卓然在和他搞某種儀式,這種莫名其妙的儀式既讓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哀,而這種悲哀又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
他們起床後,就想到了正在這個城市中某個角落裡等待消息的吳正有和楊基容。對這個事情孟卓然早就胸有成竹,她先給自己的那位同事打了個電話,直接就說安平自己的同學找過來了,想把那個事情壓下,孟卓然的那位同事似乎很買她的帳,在電話裡很爽快的就答應把帶子交出來。
放下電話,孟卓然對李森林說:「搞定了。」
李森林說:「那!我們還用不用再用錢來買?」
孟卓然說:「我都親自出面了,他還敢要錢?」
李森林還是有些疑惑,說:「他就這麼給你面子?」
孟卓然說:「說你呆你就呆說你傻你就傻,別忘了我是新聞中心的發稿編輯,很多事情他是要求著我的,你們那個稿子當初我如果不同意是發不了的。」
李森林說:「知道對我們不利,那你為什麼還要發那個稿子。」
孟卓然說:「如果我不發稿子,我能夠見著你嗎?當初我就有個感覺,你會隨著這篇稿子出現的,果然,看來還是老天有眼。」
李森林聽著就又有些感動,同時他也感覺到孟卓然確實比過去長了很多的心計,自己在她的面前真的變成了什麼都不懂的小弟弟。
看李森林不說話了,孟卓然就又說:「我說過要幫你的,過幾天我準備到你們縣去一次,給你們發一個關於這次事件整改的稿子。」
李森林說:「你到我們那裡,我可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你。」
孟卓然說:「誰讓你接待了,我要和衛生廳的人一塊去,這樣才能有文章可做。」
李森林有些明白了,孟卓然是想讓上級主管部門重新給安平個說法,要是真這樣,安平的形象就能夠徹底的挽回。李森林沒有想到孟卓然的思路會是這樣的獨特,心中不由對孟卓然更加佩服起來。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一絲悲哀,堂堂一個省級媒體居然可以這樣顛倒是非,看來,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沒有秩序的。
孟卓然說:「我這可都是為了你,最終我要讓他們知道,你在其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李森林知道孟卓然是指什麼,就說:「這樣做我總感覺有些不塌實,再說我就是改變了生存環境又能怎樣呢?這兩年我感覺外面的世界越來越陌生,這個陌生的世界越來越不屬於我,我真要進入了能夠適應的了嗎?」
孟卓然說:「你行的,你真的行的!因為你聰慧善良勤奮執著,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的一席之地才真的不公平。」說著孟卓然就又有些動情,不自覺的依偎過來。
李森林輕輕擁抱著孟卓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就是懷中的這個女人了,但這個女人卻即將離自己遠去,而這種遠去是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改變的,因為自己根本就無法介入孟卓然的世界,但是李森林很快就又不甘心起來,同樣是人,自己就為什麼達不到孟卓然現在這個層次,是因為自己天生愚笨天生卑賤嗎?儘管他心中不承認,但現在他和孟卓然之間這種實實在在的距離,卻真正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屈辱,他不能不為此憤怒,不能不為此憋悶,可是他這種憤怒和憋悶折磨的只是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李森林的心就開始滴血。
一周以後,安平縣在做好了充分準備之後迎來了省衛生廳的檢查組。檢查組是由省衛生廳的一位副廳長帶隊,青山市分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陪同,還有省電視台省報社等媒體的新聞記者。
李森林從省城帶著這個消息回來就沒有回學校,被抽調到迎接檢查活動的領導小組幫忙。為此縣委辦公室主任吳正有和教育局長專門來到安平中學,和校長講明是暫時借調李森林幾天,校長是個明白人知道很多事情越是強調就越是留有餘地,就讓同是教語文的張小艷把課兼起來,讓李森林放下心來去幫忙。為了迎接這次目的性很強的檢查,縣委不但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並且在招待所包了好幾個房間作為辦公場所,每天李森林都要去招待所去上班,再加上整個事件看起來都是以他為中心,縣裡的有關領導對他客氣了很多,這讓他一時還適應不了,感到自己不大像個工作人員,倒很像安平縣從外地請來的外賓。
由於檢查組來的規格比較高,受到了安平縣最高禮遇。縣委書記嚴家駿和縣長兩位一把手親自到高速公路出口等候迎接。前面警車開道,十幾輛小轎車簇擁著省裡的進口豪華中巴車,行駛在大街上,讓許多行人側目相看。住宿安排在了縣裡最好的大酒店,整個一層樓都騰出來安排檢查組的領導,每個人一個房間,剩下的房間,又安排了警衛、醫生及其他接待人員住,警察24小時在樓梯口守侯,閒雜人員一律不許在這層停留。
檢查組先對安平的公共衛生設施進行了檢查,然後就走進居民區看小區的環境衛生,現場都是安排好了的,當然到處都整潔清爽一塵不染。最後再回到酒店,由安平縣委書記嚴家駿介紹經驗。
嚴家駿的材料是李森林寫的,寫的挺花哨什麼五子登科,就是要搞那壺不開提那壺的「壺工程」,新詞非常多,經驗也比較獨特,再加上嚴家駿念的比較順暢,廳長和市長聽的就直點頭。最後總結的時候,廳長和市長對安平縣衛生檢疫工作就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廳長在講話中還表示要在整個全省推廣安平縣的經驗,市長的講話則有針對性的多,他講了上次安平被暴光的事情,隨後就講到個辯證法的問題,說事實證明,壞事也可以變好事,任何事情都有其兩面性,發現問題能及時整改,而且還改出了經驗,這同時也說明安平的領導班子是強有力的。
廳長和市長的肯定,讓會場上的嚴家駿紅光滿面的,他真正體會到了剛才市長講的壞事可以變成好事的辯證法,想到自己一周前還為了這事焦頭爛額,沒想到現在局面就突然的發生了逆轉,還是俗話不俗,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誰能想到,一個縣中的教師就能起這麼大的作用,想到這裡,嚴家駿有些情不自禁的看了看正在會場做記錄的李森林。
吃晚飯的時候,廳長著重介紹了省電視台的記者孟卓然,說這是自己老朋友的女兒,現在是知名記者,市長一聽自然要恭維幾句,嚴家駿更是不敢怠慢,趕緊把孟卓然讓到了主桌上。賓主落坐以後,孟卓然就問:「哎,李森林呢?」按照正常的接待規格,李森林是坐不到主桌的,孟卓然也知道,所以就故意問。
吳正有反映很快,說:「可能正在外面忙,我去叫。」
嚴家駿說:「馬上去叫。」
李森林來了以後,孟卓然就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說:「這是我們那一級同學中的才子。」
嚴家駿說:「小李也是我們安平的驕傲!」
晚宴開始了,照例,由主人先致祝酒詞,嚴家駿就站起來,說了一些歡迎光臨,代表全縣人民感謝,懇請領導多支持之類的話,最後說乾杯。大家就都站起來情緒熱烈地說幹幹。慢慢的酒桌上的氣氛就活躍起來了,嚴家駿一邊敬酒,一邊給領導們介紹著縣裡的情況,從縣城的歷史到風土人情,從經濟的發展到社會事業的發展,言簡意駭,重點突出。李森林聽了不禁暗暗佩服,覺得嚴家駿能夠由一個村支部書記干到目前的縣委書記也絕對不是偶然的。
嚴家駿說完了,市長和廳長是一陣的肯定,孟卓然卻突然說:「你們縣裡還有一個優勢,你沒說。」
嚴家駿一聽來了興趣,歪著頭問:「是什麼優勢?」
孟卓然說:「人才優勢,從我的老同學身上,我看到了你們縣雄厚的人才優勢。」
李森林一聽急的在下面踢了孟卓然一腳。好在孟卓然聲音不大,別人都在忙於喝酒,只有吳正有聽見了。嚴家駿一時沒理解孟卓然話裡的意思,有些發怔。
吳正有趕緊打圓場說:「這個問題,我們已有安排。」
嚴家駿也有些明白了跟著說:「有安排,有安排。」
本來縣委辦公室最近要交流出去兩個秘書,其中就由自己的秘書,上個月嚴家駿就安排吳正有開始考察,現在看到李森林這樣出色,嚴家駿已經有意把李森林安排成自己的秘書了,所以,見這個孟記者話裡話裡的提李森林,嚴家駿的底氣就比較足。
看嚴家駿這個態度,孟卓然心中塌實了許多,就端起杯子對嚴家駿說:「那我就替我的老同學謝謝您嘍,來,我敬您一杯。」
孟卓然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就看著李森林說:「森林,你不敬嚴書記一杯。」
李森林對孟卓然今天的舉動有些看不慣,本來不想有所表示,但見嚴家駿也盯著自己看,就只好站起來,說:「嚴書記,我敬您一杯。」
嚴家駿端起杯子很痛快的喝了。
吃完飯,李森林本想不和孟卓然打招呼就回自己在縣中的宿舍,但卻被孟卓然叫住了。
他們來到街上,李森林一直不說話,孟卓然說:「來到你這一畝三分地,也不知道給我當當導遊,逛逛你們安平縣城。」
孟卓然這一開玩笑,李森林就更來氣了,說:「您是大地方來得,我們這窮鄉僻壤有什麼可逛的。」
孟卓然倒非常的大度,故意問到:「你好像火氣不小,誰惹著你了?」
李森林仍是氣鼓鼓地說:「我的事以後不要你管,你看你剛才說的那話,掉不掉價。」
孟卓然說:「我說什麼了,我說的不是誇獎你們縣裡的話嗎?還有我說你是人才,難道你不是人才嗎?」
李森林說:「別人不明白,我還不明白那話裡的意思嗎?」
孟卓然就說:「是啊,別人都聽不明白,你著什麼急呀?」
李森林就有些語塞,說:「反正我覺得心裡堵的慌,好像我們像要飯的一樣。」
孟卓然說:「對一個吃不飽的人來說,要飯,能要來也不孬啊!」
李森林更急了,說:「你說我像乞丐!」
孟卓然忽然溫柔地說:「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嗎?」
李森林說:「我要憑自己的本事幹上去,不是要你替我要官,真要那樣,我也覺得沒臉見人。」
孟卓然歎了口氣說:「你到現在還是這麼幼稚,現在誰認你的真本事,你想想你畢業這兩年來,你用上了你的真本事得到了什麼,是不是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你真該醒醒認真看清這個世界了。」
孟卓然的話一下子就戳到了李森林的疼處,是啊!現在的事情是兩個斷層,一個是有本事沒人用你;另一個是你使出本事來又能怎樣呢?這個世界有些事情就是說不清楚。意識到這一點就覺出了自己的幼稚,心想自己剛才確實是有些感情用事了,還是孟卓然考慮的周到啊。而且孟卓然在酒桌上說的話,拿到桌面上來也沒有什麼毛病,除了知道內情的人,其他人可能有多種理解意思。現在這樣的事情的多了,有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錢交易,相比之下,孟卓然說的還是比較含蓄的。而且,人家畢竟是為了自己,就覺得剛才沖孟卓然發火有些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