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文 / 孫春平
隆冬裡的一個星期天,從不串門的六樓小劉突然來到一樓邱老太家,說邱奶奶,您聽沒聽說供暖公司給一些分戶改造的人家賠償的事?老太太拿出一張紙條,說今早也不知誰往我們家門縫裡塞了這個。紙條上是電腦打印的兩行字,「據可靠消息,天福供暖公司為說服某些住戶答應分戶改造,曾支付巨額房屋貶值款,希望今日上午去天福公司共討說法。」小伙子也拿出了一張同樣的紙條,說我也收到了,邱奶奶,咱們去不去?邱老太望了正坐在沙發上聽評書的老頭子一眼,不說話。邱老頭倔哼哼地說,「你不用看我,我說不去你就別去!有人願意窩裡鬥,唯恐天下不亂,那他們就去鬥,你可別當那個二百五,上那些人的當!」
小伙子到底年輕,穩不住神,出了門,猶豫了一陣,還是去了供暖公司。公司門前已圍了不少人,哄哄嚷嚷,相互寒暄。有人還帶了小狗,可見是將探軍情、湊熱鬧和遛小狗混為一起一併操作。那些大大小小品種各異的寵物犬聚到一起,比它們的主人還興奮,廝滾,追逐,吠叫,鬧出一種別樣的祥和與熱鬧。人們不像是上訪請願,更像是朋友聚會。
站在台階上的高天福竟是一臉的臨變不驚坦然平靜,甚至還有些驚詫後的玩笑,他接過池家欣遞過的手提電子喇叭,先噗噗地吹了兩下,才抖著手上的紙條,笑呵呵地說:
「那我就先說兩句。我也是剛聽到的消息,這個玩笑開得可有點大,也有點邪,黃狗子干豬,稀里糊塗啊。大家想啊,市政府早有明令在先,供暖分戶改造要本著住戶自願的原則,就是說,你願改就改,不願改拉屁倒。我何苦掏出大把的票子哄誰非改不可呀?於情於理,都講不通嘛。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沒處花了呀?我高天福四六不懂手指頭不分叉長了個豬腦子呀?」
站在旁邊的池家欣提醒他:「高總,你別張口閉口總是豬豬的,咱供暖公司不是養豬場。」
高天福笑:「好,誠懇接受批評。那我就說,我高天福總不至於長了個草驢子腦袋又灌進了水吧?我今兒乾脆在這兒說句狠話,請大家不妨推舉出幾位懂財務的人來查查本公司的賬,若不想受這個累,請幾位專門搞審計的專家高手也行。如果真能查出本公司給哪家分戶改造花了賠償的錢,那給他們一戶賠了多少,所有已改造的我都賠上多少,而且你們查賬或請人審計期間的所有費用,都由本公司一併支付。但我高天福也有言在先,在沒查出貓膩之前,我可一分不花,連工作餐我都不管,想喝水潤嗓子也請自帶礦泉水。不是我高天福小氣,我是怕再有人說我小恩小惠使了賄賂。我的這個意思諸位還理解和支持吧?」
人們交頭接耳嗡嗡哄哄議論起來,一時沒了主意。有兩隻小狗在人群外咬,戰敗的一方扭頭竄跑,直撞到一位女士身上,那女士驚叫了一聲,恨罵,誰家的破狗啊,狗咬狗,弄得我一身毛!惹得人們放聲笑起來。
趁著亂,站在台階上的池家欣悄聲問高天福:「要是那幾個貪吃的傢伙跳出來公開作證怎麼辦?」
高天福冷冷一笑:「你看過豬吃進嘴裡的香餑餑再吐出來的嗎?況且,錢一到手,那幾個傢伙就不一條心了。哼,眼下你怕,有人更怕,誰要再敢把事整大,那就不是吃了吐的問題啦,小心大領導不摘出他的胰子來,居心不良,破壞穩定,罪過大啦!」
池家欣使勁地點頭,巴結地說:「看不出,高總肚裡還有根棍兒呢。」
高天福一怔:「什麼棍?」
池家欣嬌嗔一笑:「這都不懂,胸有成竹唄。」
高天福也一笑:「晚上有時間吧?天正冷,我帶你去涮火鍋。」
池家欣立時就覺臉熱心跳起來。高大牙這是高興了,晚上除了涮火鍋,他不會再想幹點別的什麼吧?
說話間,電視台的新聞採訪車又開過來,車上跳下女主持人和扛著攝像機的記者。主持人拿著話筒問大家,不知諸位對今冬取暖還有什麼意見,請都說說好嗎?人們都說挺好的、比往年強多了之類的話,卻一個個猶猶豫豫地躲閃開了。
女主持人走到小劉面前說:「小劉同志,我以前採訪過您,請您代表居民對今冬取暖工作做個評價好嗎?」
小劉望望大家,又搓搓手,說:「今年冬天挺冷,可我家裡挺暖和。拉倒吧,我可不在外面受這份罪了,還是回家去享福吧。」
那一天真的很冷,天氣預報再不提暖冬這個詞了,只說最低氣溫達到零下二十五度,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而且未來幾天氣溫還將持續走低。可那天高天福一直站在公司門前的台階上,一張油光光胖嘟嘟的圓盤大臉一直望著人家笑,就像冬日裡的太陽,雖說看著明亮,實際並沒有多大的熱量。
原載《人民文學》2006年第10期
原刊責編程紹武
本刊責編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