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文 / 孫春平
歡歡和笑笑都是三週歲時進的廠幼兒園,一樣的健康、漂亮、聰明,一樣地好說好笑打打鬧鬧,一樣地和其他小朋友們滾在一起。但過了兩年,到了五歲,阿姨們發現了異常,而且那異常越來越明顯,與日俱增。以前,類似的異常,阿姨在別的孩子身上也見過,但都很短暫,還沒等大人們怎麼注意,孩子們就又玩在了一起。但這兩個小丫蛋不同啊,就像同一棵樹上分出的兩根枝權,越往大長,越離得遠了。阿姨們把憂慮悄悄地說給張秋萍,張秋萍淡淡一笑,只是應了一聲,是嗎?阿姨們也說給羅春芬,羅春芬的反應卻透著袖手旁觀般的喜悅,說這倆小東西,真好玩!
歡歡和笑笑不打架,不說話,也不在一起玩鬧。見一方和小朋友們滾在一起,另一方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甚至遠遠地躲到一邊去,目光裡滿是做作的淡漠。但是,到了阿姨帶大家搞起什麼比賽遊戲時,兩個小丫蛋眼睛登時都亮起來,嘴巴抿得緊緊的,腰板挺得直直的,要求發言的手臂也都舉得高高的。比如,阿姨問,1+1等於多少?再問2+2,4+4,8+8……這樣一路問下去,最後的競爭者總是只剩歡歡和笑笑,結果已是四位數,這讓阿姨們很驚異,都還是學齡前的孩子呀!再比如,阿姨讓孩子們比賽背古詩,背兒歌,或者講寓言故事,說別的小朋友已說過的不再重複,誰還有新的?堅持到最後的也總是歡歡和笑笑,兩個小丫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當然,笑笑也有回家哭鼻子的時候,說大家比賽跑,我真是跑不過歡歡呀,她就像只小兔子。張秋萍說,比不過的別硬比,你可以練呼拉圈呀。歡歡回家說,笑笑拼全國地圖又多了一朵小紅花,我怎麼就是比不過她呀?羅春芬說,那你練習搭積木,下次超過她。
兩個小丫蛋的競爭,濃縮並復現了張羅角逐版,卻又擴大強化了人們對兩個媽媽之間經年不衰的競爭印象。人們說,這兩個女人呀,自打進廠就較勁,較了自己較男人,較過男人又較孩子,什麼時候才能較出個頭呀!
兩個男人不會聽不到這些議論,也不可能對女人和孩子間的這種較勁毫無感覺,她們把業餘時間幾乎都放到孩子身上了,學了這個練那個,就像兩個教練員,研究自己,也琢磨對方。柴放說,你們兩個老娘們兒較較勁也就算了,還鼓勁加油地讓孩子較個什麼勁?羅春芬說,請反方同學注意,這叫摽勁,又不是擰勁,人有競爭是好事,一比一,一對紅。李寅國說,小心把兩個孩子弄出心理疾病來。張秋萍說,沒事,大了就好了,我和羅春芬有心理疾病嗎?
細想想,真是。張秋萍和羅春芬彼此都是淡淡的,在廠裡從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嘰嘰咕咕親密無間,回到家來,也很少像別的鄰居那樣頻繁走動互扯短長。兩家都住進了紅星廠自己建造的職工住宅區內,前後樓,窗對窗,本是離得很近的。但什麼時候聽過她們回家互相攻訐呢,沒有,真的沒有。兩個從不叫板,也不過招的競賽選手啊。
兩個孩子上小學的前夕,張秋萍對羅春芬說:「廠子弟小學質量不行,我準備把笑笑送育才了,大不了,大人接送辛苦辛苦。」
羅春芬問:「還放在一個班不?」
張秋萍說:「你定。」
羅春芬說:「那你就不用管了,我來辦。」
看看。就是這麼大的事,兩個女人也不過只是這麼寥寥幾句話。
看不明白的人們又去問劉承謹,兩人到底是對手,還是朋友?劉承謹說,對手嘛,好像不是。你們看過從不交戰的對手嗎?要說朋友,似乎更不是。精明的女人都孤獨,很少有朋友,因為女人之間的友誼往往是以交換隱私為前提的。誰傻呀?
劉承謹迷戀上了電腦,愛上網,她的這些高論肯定是踅來的,過人見識耶?信口胡謅耶?姑妄聽之吧,不足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