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文 / 孫春平
張秋萍和羅春芬婚後只事耕耘,不求收穫,兩人都沒忙著要孩子。
羅春芬沒要孩子的理由很充分。國家要搞四個現代化,選送大批年輕有為的基層幹部去深造,補上文化和科技虧空這一課,為虎添翼。柴放進了北京一所很著名的大學,脫產進修兩年。羅春芬說,他倒想當現成的,回家就有人喊爹,累了我一個,我傻呀?說得人們哈哈笑。
張秋萍不要孩子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令人信服。爸媽的身體不好,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學,她要和李寅國幫助家裡支撐一段艱辛的時光。
驚雷過後,大地上日漸風清日朗,右派徹底摘帽了,四類分子的舊話已成歷史,政治上也不再那麼搞株連。團市委搞換屆調整,想起了紅星廠昔日的團委書記李寅國,得知他和幫派體系沒有瓜葛,人才難得,經請示市委,便結束了他近兩年的翻砂工生活,調去當了團市委副書記。紅星廠一時又是議論紛紛,說還是張秋萍的袖裡乾坤厲害,想得深,看得遠,一盤眼看沒救了的死棋,竟叫她走活了。
這期間,暫時沒有孩童拖累的二位女郎也都沒閒著。市裡成立了職工大學,職工大學不用考,寬進窄出,憑的是畢業成績給文憑。就像上了床子的鋼坯件,關鍵是看它加工後能不能過了卡尺那一關。羅春芬去了日語班,天天一下班就急慌慌地騎車往外跑,星期天還要坐半天教室,嘴裡總是嘰裡咕嚕的一抹濕,學得很張揚也很熱鬧。張秋萍則去學了法語,沒事時從衣袋裡摸出一個小本本,在上面默默地寫,寫的都是單詞,見有人來辦事,又急急地將小本本塞進衣袋。有人說,討厭小鬼子,你也學英語呀,英語才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語言呢。張秋萍一笑,不作解釋,我行我素,依然如故。
羅春芬有了一次令所有的人豎大拇指的壯舉。材料庫進鋼管,大卡車拉進。鋼材和建築類材料用料多,體積又龐大,廠裡便專辟出一塊場地露天存放。那天,張秋萍和羅春芬都捧著料單夾子在露天場地上奔忙。大卡車上的後廂板打開了,捆縛鋼管的鐵線也剪斷了,梯形堆載的鋼管轟的一聲塌下去。站在鋼管上的裝卸工叫聲不好,猴子樣騰身而起,攀躥到了駕駛室後面的車欄上。眼見是車廂板底處給鋼管打眼的木楔鬆動或裝車時就忘了安放,古時戰場上滾木礓石的效果瞬間就將出現。更危險可怕的一幕是在大卡車的右側,張秋萍正背對著卡車,盤點著堆碼整齊的木材。真是說時遲,那時快,羅春芬突然獵豹一般撲過去,一把將張秋萍推開,自己卻被轟然滾落的鋼管劃倒在塵埃裡。
羅春芬背部受了傷,鋼管的截口將她細嫩的脊背劃得血肉模糊,好在沒傷到筋骨,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張秋萍去醫院護理,對羅春芬說:「想想都後怕,不是你,我的小命就沒了。」
羅春芬伏在病床上,哈哈地笑:「換是我,你不救啊?」
張秋萍說:「我心裡也一定想救,卻哪有你的眼疾手快,只怕兩人都被砸在下面了。」
羅春芬說:「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羅春芬引用的是毛主席的一句話,老三篇,家喻戶曉。都傷成這樣了,疼得齜牙咧嘴,她還在引經據典,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張秋萍說:「讓柴放看了,不定心疼成啥樣呢。」
羅春芬說:「正好他不在家呀,也好在傷在背上,等他回來了,啥都不耽誤。」
啥都不耽誤就有了潛台詞。張秋萍羞紅了臉,打了她一下:「看你,啥都敢說。」
羅春芬故意裝憨:「我說什麼了嗎?傷好了不是照樣給他洗衣服做飯嗎?哎,你想哪兒去了?」
要論鬥嘴兒,張秋萍甘拜下風。不是遭遇了這麼一件事,兩個人很少有這樣的親暱,也很少有這樣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