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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生我才5 文 / 孫春平

    佈告

    本院定於本月26日午前8時30分在第三審判庭公開審理馮相臣交通肇事案,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屆時旁聽……

    警用麵包車呼嘯著,穿街過巷,一路疾馳。車內坐著押送的兩名武警戰士,還有看守所所長。馮相臣捧著手銬,眼睛微瞇,坐在兩名戰士中間,不時撩開一下眼皮,掃一眼窗外,很快又把眼睛閉上了。

    去醫院做透視,是早晨看守所所長親自到牢房裡通知的他。他有些不解,問有那個必要嗎?所長說:「你夜裡咳得很厲害,可能是肺部有感染,明天就要到法庭接受公開審理了,有毛病還是抓緊治一治,不然到法庭上咳起來沒完沒了的,人家還以為你是消極對抗呢。」他說:「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只是有點咳,你給我弄點咳必清就行了。」所長說:「撞車時你胳膊上也受了傷,也需要透視照個片子,法庭上是需要那方面證據的。」他就使勁搖了搖胳膊,沒再說什麼。

    警車停在市中心醫院的大院裡。所長給他披上一件警用棉大衣,身子一裹,那手銬便不再明晃晃地耀人眼目了。幾個人徑直來到X光室門外,正有一位醫生迎過來,招呼說「很準時呀」,所長頷首一笑,顯然一切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所長又衝武警使個眼色,兩個戰士就佇步戒守在門外了。

    X光室分裡外間,外間候診,裡間暗室才是做透視的地方。進了候診室,所長就將馮相臣的大衣拿下來,沖裡間努努嘴,開玩笑地說,你自個兒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我要進去,怕就白損傷一次白血球了。

    X光室很暗,只有頭頂亮著的一盞小紅燈,幽幽迷迷的,乍從外面進來,眼睛很覺不適應。但在身後的房門重重一聲關嚴的時候,馮相臣還是依稀看到牆角的一張長椅上急急站起一個人來,逕向他迎過來。

    「相臣……」

    聲音低低的,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馮相臣恍然大悟,這是一次苦心謀設的「巧遇」。

    「相臣,這些天苦了你了。」曾達慶緊緊抓住馮相臣的手,抓住那冷冰冰的手銬,聽得出聲音在哽咽,在顫抖。

    已適應了幽暗的馮相臣看到了曾達慶面頰上掛著的兩顆亮晶晶的東西,心底也是一熱。可他知道此時此地絕非寒暄敘舊的處所,苦心安排的「巧遇」必有更重要的內容,直奔主題是眼下的唯一選擇。他說:「你放心,已經預審過了,我認罪,甘願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不,不是這話。相臣,這些天我痛苦得要死,吃不下,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你的影子在眼前晃。我決定了,我再不能這麼折磨我自己,讓你白背罪過了。我今天不顧一切地想了這麼個辦法來見你,就是要正式告訴你,過幾天的開庭審理,我要參加,我要當堂站出來,說明那天的真實情況。」

    「達慶,你不要胡來!」

    「我不胡來,我只是要說出真實情況。我是真心的。」

    「我沒懷疑你的真心。可我也不是假意。」

    「可那樣我的良心受不了。」

    「人不能只為良心活著。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去當好你的市長,你去給老百姓多辦幾件實事。你少想我,就算為我也擔起一份報效國家的責任!」馮相臣突然覺得很豪壯,還有幾分慷慨赴難的悲涼。他的眼角也濕潤了。

    「不,我寧可不再當這市長!」

    「達慶,你聽我一句勸,就不要再說這種傻話了。機會不是總有,丟掉了這一次,這一輩子可能就休想再得到了。省裡已經來人對你做了全面考核,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只等市裡召開人代會時履行一下選舉手續了。這種時候,你若腦袋一熱胡來,別說你的市長當不成了,我照樣難逃隱匿案情的罪責。再說,那天的事情本來我也有責任。如果你非要幹傻事,那你和我……我們倆就都空懷一腔報國志,一塊徹底玩完了。達慶,就算我求你了,丟卒保車,顧一頭吧,成不成?」那個時候,馮相臣多想將老同學緊緊擁在懷裡,可腕上的手銬限制了他,他只是將臉頰在曾達慶的臉上蹭了蹭,他感覺到了對方臉上熱乎乎濕漉漉的東西。

    曾達慶沉默了好一陣,才又說:「相臣,我的好兄弟,你既如此說,我若再勉強,就顯矯情了,也怕要傷你的心。我只告訴你一句話,無論法院怎麼判,郁秀和孩子那裡你都敬請放心,我不會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你就是判個三年五載,將來的日子也不用愁,出獄後的工作我承包下來,黨政機關和國有企事業單位不好安排,市裡外資合資企業總還能給我這點面子。其實這十多年來一直讓你給我開車,也太委屈了你的才幹。有此一遭,塞翁失馬,壞事興許會變成好事的。一句話,這輩子只要我曾達慶碗裡有一勺米湯,也得咱哥兒倆分了喝,你放心!」

    馮相臣連連點著頭:「達慶,有你這番話,我就是坐上幾年牢,也是值了。」

    該說的似已都說完,馮相臣見曾達慶面露遲疑色,便催促道:「你如果沒有別的事,該回去就回去吧,這裡不是久敘之地。我也要準備透視了。」

    曾達慶還是猶豫了一下,問:「郁秀那邊還有什麼要我捎的話嗎?」

    馮相臣搖搖頭:「你告訴她,說我一切都好,別掛念。開庭那天,你不要來,叫她也不要來,何苦跟著擔驚受怕的,沒用,讓我的心也靜些。」

    曾達慶說:「我就看情況吧,那天若沒有實在脫不開身的事,我是一定要到法庭的。至於郁秀,我估計她也一定要到的。聽梁珂講,她這兩天正張羅給你找律師呢,估計律師也很快要去拘留所找你核對一些案情的。」

    馮相臣一怔,說:「找律師幹什麼,我用不著。」

    曾達慶說:「總是應該往無罪或從輕上爭取一下,人之常情嘛。這方面的工作我也要做的。」

    馮相臣急說:「達慶,這確無必要,尤其是你,更不宜四處去活動。隔一兩個月就要開人代會了,弄出影響來,太不值了。你是明白人,怎麼不想想,這麼點交通肇事小案,法庭為啥要開庭審理?還不就是因為我是給市長開車的。法院防的就是怕老百姓說三道四,你咋還偏往這是非圈圈裡跳?你告訴郁秀,她也用不著找律師,酒後開車,撞人致死,案情就這麼簡單,我認罪服判就是了嘛。」

    曾達慶歎了口氣,說:「話從你嘴巴裡這麼說出來,當然無可非議,可我如果這麼對郁秀說,就怕她想得多了……」

    馮相臣想了想,說:「你身上帶沒帶紙筆,我親自寫給她就是了。」

    曾達慶叨念著也好也好,就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筆記本,又遞過鋼筆。馮相臣在執筆落紙的一剎那,心裡不覺悠悠一動,恍惚醒悟,要給李郁秀帶回一紙親筆「手令」,也許才是曾達慶此遭的真正目的……如此一想,一股隱隱的寒意,便直從心底逼了上來。

    可他還是寫了:「郁秀,別找律師,無用。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辯護。」

    他又鄭重地簽上了名字,將那頁紙扯下來,交給曾達慶,不無揶揄地說:「有這,總行了吧?」

    曾達慶被問得一窘,訕訕的,無話。

    牆上有一扇小窗被打開,傳進醫生的吩咐:「馮相臣,站到透視機前的踏板上來。」

    馮相臣走過去,又回頭掃了一眼,朗聲應道:「來了,你儘管往穿往透了看,我馮相臣的這副心肝下水絕不會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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