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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老師本是老實人5 文 / 孫春平

    這一年的夏天,於力凡助人為樂的業績不錯,除了郎總那個高難度的,其他小打小鬧的也做了五六份,基本都一帆風順皆大歡喜,也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收穫。於力凡躲在家裡和妻子偷偷算過一筆賬,把煙酒之類的作價核算進去,總收入竟近四萬元,還額外得了一部手機。在市裡一個小機關裡當會計的妻子有些膽怯,說可別出啥事,還是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要緊,反正咱也窮慣了。於力凡說,看你這蟣子膽,咱怕啥,一沒職二沒權的,何慮以權謀私之嫌?不過是撿點那些*者的殘羹剩飯,再說咱們也沒卡誰訛誰偷誰搶誰,一個個都是主動找上門求咱的,他自己心甘情願表示感謝,還能轉身罵咱手黑呀?妻子說,咱也算有了點錢,幹點啥好?於力凡說,我主外,你主內,我管掙,你管花,這事你定。妻子說,那就換換房?咱這一間半的老樓房,還挨著城邊子,還想住一輩子呀!於力凡想了想,搖頭說,就這屁崩的倆錢,還想買新房?癩蛤蟆打哈欠,口氣太大了吧。妻子說,現在不興貸款嗎,先買下來,慢慢還唄。於力凡又搖頭,說:「那也不行,買房子太晃眼,這事得從長計議,別忘了眼下我給人的印象可是助人為樂的,真要讓人看出咱在中間揩了一層油,往後怕就沒人敢找咱啦。」

    這其中也有一件於力凡確是助人為樂分文沒取就幫人辦了的。有個昔日的學生叫任小梅,考分將過提檔線,求過的人回了話,說是回天無路,十有*沒戲了。任小梅急出一嘴大水泡,帶了老父連夜摸到於力凡家裡來。任小梅的父親是個老工人,黑黝黝的臉,粗粗大大的手,進了屋也不會說別的,只知低了頭坐在那裡搓巴掌,要說的話也只是「求於老師給想想法,幫幫忙吧」。於力凡對這位任師傅印象挺深,是因為在學校教書時,有一天下晚自習後突然發現自行車的鑰匙丟了,車鎖又一時弄不開,正巧任師傅來學校接女兒,就扛起車子一直送到於力凡的家,好幾里路呢,到家時任師傅已是一身大汗,還催著於力凡找出螺絲刀和鉗子,直到把車鎖拆開又修好。想起這件事,於力凡就真心實意想幫這父女倆一把,說:「到了這個地步,就得豁出花錢啦。」任師傅忙點頭,說行行,花錢總比讓孩子在家憋屈出病來強,得多少啊?於力凡說,咋也得三五千吧。任師傅又搓開了手,說先讓我欠幾天行不?我腦袋掉地下也不賴賬。於力凡說,家裡幾千元的積蓄也沒有啊?任師傅苦笑,說我放長假蹬三輪呢,她媽病在床上藥頂著,哪還有錢啊,我尋思把那兩間房子賣出去,就是豁出去賤賣了,也得容我兩天吧。於力凡問,賣了房子一家人可去哪裡住啊?任師傅說,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行就用花剩下的再去鄉下買兩間土房子。於力凡長歎了一口氣,知道這個老實巴交的人不會裝窮說謊話,就對父女倆說,你們先回去,房子也不要賣,我盡量爭取吧。那天夜裡,於力凡給侯處長掛電話說,這個孩子是我的親戚,出錢也得我掏,你看能不能額外關照一回啊?可能那天侯處長心情挺愉快,可能侯處長看於力凡前幾件事辦得都挺實惠沒磨嘰,也可能侯處長根本沒看中那三兩千塊錢兒,聽於力凡這般說,便痛痛快快地應承道,我從命就是了,可下不為例啊。任小梅上大學臨走的前一天,父女倆又來到家裡,還提來咖啡奶粉之類的一些東西,於力凡也不管妻子的一再眼色,堅決地謝絕說:「任師傅一定要這樣,往後我們就算絕了交情,你也就別叫小梅再喊我老師啦。」父女倆離去時,任師傅一再提醒女兒給於力凡鞠躬告別,於力凡也發現了任師傅眼裡旋動的真誠的淚花。

    轉眼又是年底,牛廠長突然給了於力凡一項任務,派他去東華集團催欠款。於力凡有些猶豫,說我……也不懂這裡面的事,我去合適嗎?牛廠長說,不是萬不得已,我也捨不出打你這張王牌,我都派副廠長和財務科長去好幾回了,一次次都是兩手空空,無功而返。東華欠了咱廠一千來萬,這筆錢要不回來,別說明年的生產不好安排,怕是新年春節前的這兩次工資都開不下來,更別說職工福利了。市長前兩天還給我們這些廠長開了會,說欠工資欠哪月也不能欠這兩個月,一定要體現出節日期間的幸福祥和氣氛,保證社會的穩定大局。於力凡深知牛廠長把自己當王牌打的意思,說我先跟郎總電話聯繫一下,他不在家我去了也是兩眼一抹黑,可去找誰?牛廠長說,我前天還跟他通了電話呢,你可絕不能再給他打電話,只要你說去,他就猜得出你是啥意思,一竿子能把你支到猴年馬月去。你不如打他個閃擊戰,興許就把他堵在辦公室裡,見不著他的面你就住下來,他不露面你不撤,這種事就得有個死皮賴臉的勁兒,現在欠錢的都是爺,要賬的就得甘願當孫子。

    於力凡便去了東華。東華集團是省內另一個城市的企業,兩地相距三五百里,牛廠長專門派了車送他,送到地方小汽車就先跑了回來。進了辦公大樓,還沒等找到總經理辦公室實現一堵而捷的戰略意圖,於力凡已被辦公室主任攔住了。主任和於力凡年齡相仿,聽報了家門,立刻變得很熱情,將他請進屋,又是沏茶又是敬煙的,客氣了一番便踅出去,很快又握著手機跑回來,說郎總要親自跟於老師講話。

    「於老師啊,你可是稀客貴客,怎麼來前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早知你來,這個項目就是另派位副總來談,我也要在家裡等你,好好陪陪你嘛。可眼下就不行了,我已來了省裡,和德國客商的洽談已面對面地談上了,省廳的領導也一直跟著,是引進一條生產線,一個不小的項目,談上了就撤不下來了,沒辦法呀,好比打世乒賽,開了局就不可能換將,是不是呀?實在不好意思,抱歉啦,就讓馬主任代表我先陪陪你,在我們那疙瘩多住幾天,好好玩幾天,也算小作一下休息吧,我知道於老師忙,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我們那疙瘩小是小,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有山有水,也有幾處景致,清靜。你就安心住下來,等我這邊稍有些眉目,能脫開身子,我立馬趕回去,好不好啊?我的手機這幾天都為老兄開著,隨時悉聽吩咐,還是老號,沒變,我老郎跟誰耍也不敢跟於老師耍呀,我的門戶永遠對於老師開放……」

    郎總這般熱情洋溢地一轟炸,於力凡便再無話可說,也覺得不好在電話裡就把要賬的事提出來,那未免顯得太有點那個。馬主任把電話接過去,又連著說了請郎總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之類的話,然後就親自開車將於力凡送到西郊開發區的一家挺豪華的賓館住下了。

    奔奔波波地跑了一天,已是日壓西山的時辰,馬主任陪於力凡說了一會兒話,自然就要去吃飯,也不外是生猛海鮮山珍奇味玉液瓊漿。馬主任捨得花錢,也頗善勸酒,推杯換盞尊兄敬弟,於力凡便漸覺腿軟腦漲。現時的辦公室主任們,也不管是機關和企業的,可能沒有誰不善此道,不善此道者也難當此任。馬主任說,既是真朋友自家人,也犯不上非把自個兒都灌個爛醉,咱倆再去唱唱歌?於力凡說,我唱歌可不行,五音不全,去了也只是出耳朵。馬主任說,你愛出耳朵咱們就去聽聽地方戲,遼北來的二人轉,趙本山潘長江都是那疙瘩出來的,絕對正宗,絕對敢演敢說夠刺激。於力凡說,今天真有點累了,又喝了這麼多的酒,明天再去行不行?馬主任說,那咋不行,郎總在家我聽郎總的,郎總不在家我就聽你的,只要老兄高興就行。

    兩人便回房間。喝酒喝了兩三個鐘頭,時已入夜。馬主任說,為了落實郎總的指示陪好老兄,我也開了房間,有事你就找我。於力凡說,反正也是標準間兩張床,你就和我一房睡嘛,花那冤枉錢幹什麼。馬主任說,還是分開好,我這人睡覺打呼嚕,聲震寰宇,氣衝霄漢,除了我老婆,誰都受不了。兩人都笑。先經過的是於力凡的客房門,於力凡摸鑰匙時,馬主任拍了拍於力凡的肩頭,說屋裡不管是喘氣還是不喘氣的,我可都安排好了,老兄儘管享用,良宵一刻,堪比千金,我就不進屋打擾啦。於力凡只覺酒意往上湧,竟一時沒太在意這話的潛台詞,連說多謝多謝,都睡個好覺,明天見。及至開門進了房,於力凡突覺一怔,只見沙發上站起一位靚麗的小姐,笑吟吟地迎過來:「先生您回來啦?」

    於力凡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鑰匙牌,拔步就要往外撤:「對不起,我……我進錯門了吧?」

    小姐忙往前走了兩步,攜住了於力凡的胳膊:「于先生,沒錯的。我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為您服務。」

    於力凡便陡然明白了馬主任剛才在門外說的「喘氣的和不喘氣的」的話,只覺腦袋嗡的一漲,渾身也陡然灼燙起來。他怔了怔神,嘴裡叨念著這馬主任,怎麼能這樣,便直奔了床頭的電話,撥通了馬主任告訴他的那個房間。

    接電話的竟是嬌滴滴的女聲:「您找誰?」

    於力凡說:「我找你屋裡的先生說話。」

    女聲說:「他在洗澡,他洗完再說行嗎?」

    於力凡又怔怔神,便放下了電話。他猜想馬主任一定就坐在那小姐的身邊,他是故意不接電話,他剛進屋怎麼就會去洗澡呢,怕是連*服都來不及。他不接電話和說去洗澡都是一種姿態,那就是讓於力凡接受眼下的安排和款待,如果於力凡一本正經拒而不受,那馬主任也只好清心寡慾放棄良宵了。

    這讓於力凡很為難,也有些害怕。這種事,於他真真切切的還是第一次,在此前,他甚至沒有聽說過客房還有連「喘氣的」一塊包下來的怪事。這輩子,除了結髮之妻,他還從沒「享受」過別的女人。這算嫖娼嗎?若不算又跟嫖娼有多大區別?「享受」法定妻子之外的女人與「享受」合法收入以外的金錢是不是同為罪孽?酒色財氣,都是害人之毒,既已不拒美酒金錢,多個色字又如何?即使坐懷不亂還會有人把你當正人君子嗎?

    媽的,也罷,也罷,骨子裡既早已不是君子難為師表,又何必用正人君子的假面具包裝自己限制自己?反正老婆不在身邊,馬主任又在那邊客房裡做著不懼羞恥的示範,人生幾何,得樂且樂,人不為人,卻也不錯。這般想著,於力凡就將一雙眼睛放肆地盯向坐在身邊的小姐,小姐年輕,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高高挑挑勻勻稱稱的身材,薄薄的緊身衣鼓凸出誘人的*,長得也漂亮,一張白裡透紅的瓜子臉,兩隻黑亮的眼睛狐媚地忽閃著,*出一種讓人難禁難持的媚笑。於力凡突覺嗓子眼發乾,渾身都熱漲起來,可還是裝模作樣地說:「我累了,又喝了不少酒,真是連動都不想動。」

    小姐卻仍是不尷不尬地笑著說:「要不要我陪先生先洗洗澡,我還會做按摩,日式泰式的都行,保證讓先生英姿勃發,雄風大振了呢。」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荒唐與放縱的一夜不說也罷。第二天一早,於力凡和馬主任各攜了小姐在賓館餐廳裡見面時,於力凡一時還覺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好。馬主任卻是一副大大咧咧習以為常的派頭,問:「休息得還好吧?」

    於力凡忙說:「好,好,一夜睡到大天亮,連夢都沒做。」

    馬主任哈哈笑:「做夢娶媳婦的都是沒媳婦的,摟著新媳婦睡大覺的自然再不會做那樣的夢,此言沒錯吧?」

    於力凡便窘得陪著乾笑。

    馬主任又說:「如果於老兄還有精神頭,今天就請你去游白馬山,山上絕壁間有一處幽深洞府,洞中有千年古剎,古剎裡的石佛百靈百驗,有求必應。就請你這位趙小姐一路相陪,汽車我都安排好了。趙小姐多才多藝,又是導遊的高手,在職高裡學的就是導遊專業。我呢,機關裡還有些事情急等著處理,就不去了。你們晚上回來,我再好酒侍候,行不行?」

    於力凡說:「這樣最好,耽誤了你的正經事,也讓我心裡不安。」

    此後的幾天,都是由那位趙小姐陪著,於力凡遊覽了附近的幾處景致,晚上便和馬主任及兩位小姐又是喝又是跳的,回到房間更是顛鸞倒鳳的再無顧忌,瀟瀟灑灑的幾忘思蜀。倒是牛廠長把電話打來,詢問討債的進展情況,於力凡回說郎總正在省城,讓他在這裡等。牛廠長說,那你就安心等,要有一種敢把牢底坐穿的決心和毅力,不達目的決不收兵。到了第五天,郎總也主動把電話打來,連說讓於老師苦等真是對不起罪該萬死。於力凡試探地問,洽談的事進展怎樣?郎總長歎了一口氣,說好事多磨,這年月最難纏的事就是和外國商人打交道,雙方都在關鍵技術轉讓問題上死咬住不放,德方談判代表說一定要等總裁親自點了頭才能簽約,可那位總裁最近又住進了醫院,只好再等一等。於力凡問估計還得等多長時間。郎總說這可難說了,三天五天是他,十天半月的也是他,我想回去省廳領導又不讓,真是急死人了。於老師你要是還有別的事,就電話裡跟我說,我一定安排馬主任他們辦,要是實在待不住了,那就等我回去後,安排時間再請你過來,靜下心來專陪你好不好?於力凡從話裡聽出郎總已有了不讓他再等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只好說,要說我這回來,真是有項任務,我們牛廠長讓我把廠裡和東華集團的賬結一結,眼看要過年了,廠裡還等米下鍋,等錢給職工開支呢。郎總沉吟了一下,說這事你不說,我也覺得愧對你和老牛,可眼下東華的攤子鋪得太大,資金的事其實比你們廠還難,這個項目真要談下來,除省廳答應的一塊,我也正愁那個大缺口求告哪個爺爺奶奶呢。可於老師既然把話說了,我砸鍋賣鐵也不能讓於老師回去交不了差,換個別人來,唉,我也就只好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這樣吧,我馬上給馬主任打電話,讓他向在家的副總們轉達我的意見,這事一定要辦,而且要盡力,盡快,一天也不許再拖。

    這天晚上,還是馬主任陪著吃的飯,撤席時,馬主任說:「我晚上有事和副總們商量,郎總有指示,我不能不抓緊落實啊,晚上怎麼玩,你和趙小姐隨意,恕我失陪。」於力凡知他說的事必是自己和郎總說的那件事,心裡稍感安實。這一夜,也不知馬主任是否回了賓館,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時間,直到第二天早餐前,馬主任才跑到於力凡的房間來,說和副總們連夜開會研究了,戧戧來戧戧去的結果,決定把整個集團這個月的工資都停下來,緩發,上班後就去財務部開支票,讓於老師抓緊帶回去。於力凡問,具體數額是多少?馬主任說,二百五十萬。於力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算計,這只是一千萬的四分之一,回去可怎麼交差?便苦笑說,是不是少了點?再說,這個數字也太那個,是我接的是二百五,還是你們給的是二百五?馬主任便哈哈笑,說我怎麼沒注意這個數字還有說道,嗨,大小季兒,正趕在這兒了,誰讓我們集團的月工資總額正是這個數呢,老總們可是下了狠心,都給你們撥過去了,還不知道大過年的欠了工資,該咋跟職工解釋呢。你們火上房,我們屎堵腚,沒辦法,只好友情為重,先可你們來了。見於力凡還要說什麼,馬主任說,有啥話,咱們吃完飯再慢慢商量好不好?於力凡猶豫了一下,說那你們先下去,在餐廳等我,我方便一下就來。馬主任和趙小姐先下樓去了,於力凡便急急掏出手機,哪裡是尿急尿頻想出恭,他是想趕快向牛廠長討個主意。牛廠長果然火氣沖沖地說,二百五十萬哪行,最少也得八百萬!你記著,這錢是他們欠咱們的,可不是咱們向他們請求扶貧救災,你一定要理直氣壯,不給個令人滿意的答覆,你就住下去,千萬別回來!

    於力凡討得了牛廠長的示下,便下樓進了餐廳。馬主任已帶著兩位小姐坐在餐桌前說說笑笑地等候了。於力凡拉椅坐下,才發現坐在馬主任身旁的不是原來那位一直陪侍馬主任的錢小姐,竟換了新人。只見新來的小姐眼睛亮了亮,便跳起身直撲過來,抓住於力凡的手說:「是於老師吧?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您,我不是在做夢吧?」

    於力凡望著面前這張俏麗卻陌生的面龐,不由得有些發怔:「你是……」

    「於老師不認識我了呀?喲,也難怪,學生記住老師容易,老師記住學生就難了,除非是那些出類拔萃為老師為學校爭了光的。我在紡織廠高中時您教過我呀,我是高二·三班的,我們班老師病了,您給我們代過半個多月的課。」新來的小姐仍是興高采烈的樣子。

    馬主任接話說:「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重色輕友,哈哈,說是最大的缺點也不錯。小孫一坐在我身邊,我就得意忘形地都忘了給於老師做介紹。是這樣,昨天小錢家裡來電報,說她母親得了急病,她急著趕回去了。昨晚我耐不得寂寞,就又找了小孫來。真沒想到小孫早就和於老師認識。」

    孫小姐對馬主任努了努鼻子,說:「哼,早知於老師在這裡,昨天來了我才不陪你,我陪於老師。」

    馬主任壞笑,說:「這一來了新人,我就想起一個笑話,說是一個村長下台不幹了,把權力交給了兒子,接交時對兒子約法三章,說咱這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我可都收拾遍了,往後……」

    孫小姐打斷他的話:「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往下的話嚴重侮辱婦女,不許再說。」

    馬主任便笑,說:「好好,不說,不說,意會的比言傳的更有味道,是不是?」

    那個笑話於力凡也聽過,確實挺黃。可此時他只是乾笑著,不知該說什麼。自從這位孫小姐一說認識他,又說是他在紡織高中時的學生,口口聲聲喊他於老師,他就有了一種天要塌地要陷的感覺,呆呆怔怔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舌頭也好似突然間被人剪去了半截,再說不出話來。他畢竟是老師,曾是這位孫小姐的師表,孫小姐的家又極可能仍同在一座城市,並且在那片本不很大的紡織廠職工住宅區域內,有了這些背景,誰能保證自己在這裡的所作所為不會傳回去,傳回去的後果既可設想又不堪設想啊……

    馬主任卻一點也不體諒於力凡此時的心境,仍在興之所至不管不顧信口開河地開著讓於力凡更覺尷尬不堪難以自容的玩笑:「要不要我替於老兄也另找一位換換口味?或者就依孫小姐所言,孫小姐和趙小姐走馬換將,交換場地,咱們都來個重新組合?」

    一直微笑不語的趙小姐終於開始撒嬌似的反擊:「馬大哥你煩不煩人!你一顆花花心只想換人,我可不換,我跟我老公還沒親熱夠呢。」

    一桌的狂笑。其他幾人都吃得高興,笑得盡情,只有於力凡這頓飯味同嚼蠟,精美的早點入了口,也好似棉花糰子難以下嚥,那陪人的乾笑更是苦苦澀澀,幾若呆傻。再回房時,於力凡便對馬主任說,我得抓緊回去了,是你派輛車送送我還是派人替我去訂張票?馬主任說,忙什麼嘛,再玩兩天。於力凡說,不行,我們牛廠長叫我帶支票快點回去,廠裡等著這筆錢用呢。馬主任說,既如此,官身不由自己,我也不敢強留。好在離著不遠,啥時想再來玩,打個電話,我就派車去接你。好,我這就給你去辦支票,趁這時間,你也和趙小姐告告別,雖說都是逢場作戲,可我看那丫頭不錯,對你可能是動了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啥時來,戀著她,我還給你安排,厭倦了,還有山外青山樓外樓。你我都是這個歲數的人了,眼看即知天命,誰還有多大造化?享受一天是一天吧。說得很是推心置腹百年知己的樣子。

    回到房間,趙小姐聽說於力凡要回去,果然做出戀戀不捨的樣子,還流下兩行淚,又主動去閂死了門,回身就死死抱住於力凡,兩隻手又是抓又是揉的。於力凡卻再難瘋狂得起來,眼前只覺總有孫小姐的影子在晃,努力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孫小姐在學校時的樣子。唉,學生在變,老師也在變,怎麼都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些年,要說解放思想,也就這些女孩子解放得徹底了,我這當老師的卻怎麼面對她們?越這般想,越疲疲軟軟的難有作為。趙小姐說,你今天怎麼了?於力凡搪塞說,要跟你分手了,心裡不捨,對不起了。趙小姐說,你還會想著我嗎?於力凡歎息說,既難長久,還是忘了好啊。

    馬主任回來了,跟在後面的小車司機抱了大包小裹的很多東西。馬主任挨項交點,說這身西裝是意大利的原裝貨,郎總出國時親自給你帶回來的,美元都花了一千多;這個瓷瓶是韓國客人送的,郎總說也只有在於老師家裡才金鞍配寶馬,擺得出來,其中的妙處我也說不好,行家說是*,值得傳輩長存;這件裘皮大衣是俄羅斯的,天然貂皮,只博嫂夫人千金一笑,禮物雖輕,卻是我去老毛子那邊帶回來的,所以這裡也該有我的一份情義。於力凡忙推謝,說別的我收下,這個你一定留下,你讓我不好意思啦。馬主任說,有什麼不好意思,我不過出了點提帶之力,旨意仍是郎總欽定,你不笑納讓我怎麼跟郎總交代?於力凡說,這麼貴重的東西還不知合不合我那位胖老婆的身,閒放著豈不可惜?馬主任笑說,這你可就輕看了我們東華的情報工作,郎總既有安排,我們這些跟屁蟲們自然就要認真籌備,我說句笑話你老兄別不愛聽,郎總要是說給嫂夫人週身更裝,我連嫂夫人的乳罩*的尺寸都打聽得出來,這你信不信?兩人便都笑,於力凡再不好推謝什麼。

    寬大的林肯轎車上了高速公路,飛一樣疾馳,錄音機裡放著古箏曲《十面埋伏》,時而舒緩,時而激越。雖是滿載而歸,於力凡的心情卻一直舒暢不起來,靜下心來回想這幾天的事,特別是那溫柔之鄉的荒唐,只覺雲山霧罩,難得要領,不由得就想多瞭解郎總的一些事情,便問司機:

    「你們郎總在省裡談項目,你不跟著呀?」

    「跟著,那怎麼能不跟著,咱是吃哪碗飯的還不知道啊。」

    「那這回你咋留在了家裡?」

    「這回?郎總在家,沒出去呀。要不是郎總說話,嘁,這車,誰敢坐?」

    於力凡心裡便一驚,原來郎總在家?他在家卻為什麼一直不露面?

    於力凡便不再問什麼,閉了眼睛再細細地想,因有郎總在家而不露面的這一前提,那冷峻的冰山便漸漸露出了水面。原來郎總派出馬主任盛情款待,特別是以包雇小姐的方式,是經過周密策劃精心安排的重要環節,可謂一石三鳥:一、一還一報,以謝人情;二、在接待幾天後,將那位自稱是自己學生的孫小姐推出,實則是催逼自己接下那二百五十萬的欠款,然後趕快滾蛋回家,那位孫小姐是不是自己的學生姑且再論,他們深知當老師面對昔日的學生時必然生出無地自容的尷尬,他們出色的情報工作和心理戰術以此可見一斑;三、給了你那份沉重的心理壓力之後,再送你一份重重的厚禮,等於明確向你宣佈彼此的情義已斷,「離了婚就不要再來煩我」。如此說,就是派出這輛林肯轎車,再經過司機的嘴巴告知郎總原本就在家裡,也許都是人家周密謀劃中的一部分啊……

    於力凡不覺驚出一身冷汗。二百五,二百五,自己豈不真是個徹頭徹尾徹裡徹外的二百五!直到返程途中,人家想叫你明瞭真相時,你才自以為是地做了一回明白人;人家若想把你繼續蒙在鼓裡當猴耍,那你就仍是貨真價實一點也不摻假的*!高人,高人,咱一個窮書生真難跟人家企業家較鬥心智啊。於力凡不由得自嘲地叨唸了一聲,「既生於(瑜),何生亮」,他知道郎總叫郎吉亮。可到了這個地步,慨歎又有什麼屁用呢!

    回到家裡,正巧妻子上班沒在家,於力凡放下東西,便急急出門,在市內找了家賓館住下了。妻子回家,見到那些東西尤其是那件俄羅斯的貂皮大衣,必是樂得又是秧歌又是戲,心裡一高興難免就要拉動內需尋求溫存,畢竟也是獨守好幾天空房了。可於力凡不敢留在家裡,這幾天身體透支得太厲害,情感上也存在著深深的愧疚,兩方面都需要有個安靜的地方,慢慢做些保養和調整。走時他給妻子留下一張字條,說東華集團來人了,他要去陪一陪,可能一兩天後回來。他還把手機關閉了,以防妻子打進來漏出破綻。

    第二天一早,於力凡就從賓館直接去了廠裡。牛廠長見他突然回來,很是意外,又見他交上了的支票,便表現得很惱火也很無奈,說我不是一再告訴你不要回來嘛,這二百五十萬你也不要接!於力凡說,郎總不知啥時才能回來,我在那兒蹲大獄似的都快憋出病來了,再說……有這二百五十萬,總比兩手空空地回來強吧?牛廠長歎了口氣,說打出你這張王牌,我估計咋也能整回五百萬,你這麼不把自己當回事就跑回來,我下張牌還怎麼打?我手裡哪還有牌可打?於力凡囁嚅說,過段時間,可以再派人去嘛。牛廠長說,你去都這麼撤下來了,別人誰還能頂盤正經的菜?不是我說自暴自棄的話,豬八戒耍耙子,你就看看咱們廠的這些人馬刀槍!你自個兒心裡也明白,再派你,你還能去嗎?去了還能像這次又接又送地把你當個貴賓嗎?這一點,牛廠長倒是看得挺透徹,兩人便都不再說什麼。

    這一年的新年和春節,於力凡像往年一樣收到不少賀年片,其中一張還是那個叫任小梅的學生親筆勾畫的,只是不見有郎總經理的表示,甚至連電話也再沒有一個。是啊,郎總再不欠自己什麼,真的一把一利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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