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鳥人5 文 / 孫春平
陳衍捷發現小黃鳥的那個重大秘密,便是在回報了高星之後不久的日子。分管城建的副市長要帶幾位部門領導去北歐考察,陳衍捷是其中的一員。臨行前夜,一家工程公司的經理摸到家裡來,嘻嘻哈哈地說,聽說陳局長要出國考察,還是穿上一身新西服吧,也給咱們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做做宣傳。說著就把一張消費卡放在了茶几上,是市內最大一家百貨商場的,兩萬。陳衍捷沒把那張卡太當回事,領導出國,難道還缺了西服不成?這位經理的此行此舉,不過是藉機聯絡感情,等出國回來,估計那家公司承包的一段公路改造工程就要驗收了,人家是等著你到時候槍口抬高一寸呢。送走了經理,陳衍捷直接進了書房,忙著去收拾隨帶的衣物。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點,送他去省城機場的小車已等在樓門外,也就把茶几上的那張卡忘在了腦後。
再想起遺放在茶几上的那張卡,已是出國回來,十多天過去了。坐在茶几前移移紙巾盒,動動煙灰缸和果盤,卻哪裡再有消費卡的影子?陳衍捷悄悄問夫人,茶几上的那張卡是不是你收起來了?夫人吃驚,反問,卡?什麼卡?我沒見呀?夫人轉而又問,家裡也就咱們三口人,我問問我爸,不會是他收起來了吧?陳衍捷忙攔阻,說別,千萬別,好像咱們信不著老爸似的,讓我再想想,可能是我忘在辦公室了吧,我上班再找找看。
陳衍捷口裡這般說,心裡卻認定必是老爺子無疑。老爺子要去找翻鞋女,自然有些不好開口的支出,女兒給他的零花錢豈能夠用。消費卡雖不是幣子,卻可當幣子用,不給女人現金,帶人家去商場買些衣物也是可以的。這事一問,彼此訕訕,都會弄得不好意思。
不問歸不問,陳衍捷卻要驗證。那張卡確是放在茶几上的,放了就再沒去看,也沒拿。自己和夫人白天都不在家,老爺子一人看電視,喝茶,吃水果,都要坐在沙發上,眼前那紅紅亮亮的一物件不會看不到。陳衍捷要驗證一下老爺子到底是不是個愛小兒的人,拿了你就說嘛,隨便撒個什麼謊不可以,誰又會追問你拿了幹什麼不成,這個家還缺了你尋花問柳的那點支出?
陳衍捷驗證的辦法,便是又在茶几上放了一張卡,也是超市的,錢不多,三千,是單位過中秋節時發給職工的福利,一直忘了交到夫人手上。放卡的時間選在早晨,夫人上班走了,老爺子有便秘的毛病,那時正坐在衛生間便桶上。陳衍捷大聲跟老爺子告別,爸,我走啦。老爺子在裡面回應。陳衍捷故意重重地關了一下防盜門,人卻躡手躡腳閃回書房,還將書房門留下一道縫,透過那道縫正好可以看到客廳茶几前的情景。
令人吃驚的一幕就在那一刻出現了,只見小黃鳥飛落在茶几上,落在那張卡前歪著小腦袋看了看,便伸出脖頸,將卡叼起來,箭一般直向窗外飛去。小黃鳥閃回來時,喙子間卻哪裡再見那張卡!
時已隆冬,滿目枯寂,小區裡的背陰處已存了積雪,不是天氣特別好,老爺子已輕易不帶小黃鳥出去戲耍了。那小東西越發招人喜愛,吃飯時,它跳到隨便誰的肩膀上東張西望,卻從不往碟盤間蹦躥叼啄。晚上陳衍捷坐在書房裡看書或上網,那小東西有時也飛進去,落在顯示屏或檯曆上,一雙黑亮的小眼睛滿是調皮與新奇。小東西的格外令人贊許處是從不在屋子裡便溺,而是飛出窗子自尋方便。老爺子揚揚得意地自誇,說這一宗是小鳥到家後他馴出來的,女兒和女婿也不跟他計較,誰馴出來的又怎麼樣?所以家裡的窗子總留道縫,除非有大風大雪或天氣大降溫時才關閉。這片小區的供暖好,不然還要開窗放放風呢。
可這小東西往窗外叼卡又是怎麼回事?偶爾為之?不會這麼簡單吧?這麼說,上次那張兩萬元的消費卡也是被它叼了出去?
陳衍捷重新披掛,匆匆出門。老爺子還坐在衛生間裡,聽到動靜問是誰,陳衍捷早備了理由,應答說回來取一份文件。出了門他沒坐進接他的小車,而是直接繞樓先去了南窗下,他在小區園圃的枯樹上找到了那張卡,搖搖樹幹,那卡便落下來。他想把半月前的那張卡也找到,但低著頭,仰著臉,在枯枝敗草間尋覓了一圈又一圈,終是一無所獲。
陳衍捷坐進小車,腦子裡想的還是小黃鳥的事情。小鳥是高星送的,它既有叼卡出窗的嗜好或者乾脆說是本事,高星為什麼不做展示,也不相告?莫不是小鳥的這秘而不宣的本事就是高星刻意馴出來的?他送小鳥來家,實則是送進一個內賊,不懂事的小東西一次次這般叼送,心懷歹意的惡徒則一次次在外面這般撿拾,高某的獲得必將迅速超過付出,真要撈去一張十萬二十萬元的銀行卡,他可就大賺啦!而且,那還將是高某要挾自己的致命把柄。這世道,這人心,他媽的,招法用盡,手段用絕,太黑,黑透啦!
陳衍捷特意去了一次高星承包的那段工程,理由現成,檢查進度。推杯換盞間,高星問:「那個小玩意兒大叔還喜歡吧?」
陳衍捷說:「那是老爺子的嫡親孫子,只差不能摟著睡覺啦。哎,那小東西除了戀家和戴帽子,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本事?」
高星搖頭:「那可沒有了,除非大叔有耐心,再馴它個一二。」
陳衍捷心裡罵,你他媽的裝什麼裝,老爺子真要把小鳥馴出叼卡的本事,能不在我和他閨女面前顯擺?我要是把小鳥還有送卡出窗的本事抖摟出來,你他媽的還能去我家窗外撅著屁股撿便宜嗎?你小子等著,我有讓你給我磕頭叫爹的時候!
陳衍捷捉賊拿贓的對策,便是調整了自己的作息時間,將以前的晚睡晚起改為早睡早起。清晨五點半,鬧鐘準時聒叫,恨得夫人責怪,你不好好睡覺,作什麼妖?陳衍捷好言解釋,說最近我血壓有點高,大夫建議我早睡早起。夫人說,我就是大夫,咋沒聽過這奇談怪論?人能保證睡眠就好,關鍵是要有規律。陳衍捷說,我試幾天再說。夫人又嘟噥,起來消停點,別鬧得一家人都睡不好。然後翻身睡去,不再理他。
早起的陳衍捷果然很消停,他不洗不涮,而是直接躲進書房,掩死門,不開燈,站到窗簾後,不聲不響地觀察窗外的動靜。書房正好是南屋,與客廳相連,隔窗而望,陽台外的園圃居高臨下,盡收眼底。高星的工程正忙,他想撿便宜,也許親自來,也許派親信,極可能就是這一早一晚。大白天的,陌生人來小區轉悠,可能引起保安人員和居民的警覺。入夜時,不光影響視線,連進小區都要盤查。早晚這兩段時辰,人來人往,渾水摸魚,最容易讓歹人利用。而晚飯前後的那段時間,雖也不可忽視,但自己在單位的應酬太多,基本不能指望了。
陳衍捷的守株待兔,沒想在第三天早晨就見了分曉。那天他把鬧鐘調到了五時二十分,提前了十分鐘。他剛站在書房窗前,就發現園圃的甬道上有個人影在走動。正是數九時節,晝短夜長,清晨五點多天地間還是一團黑暗。那人手裡拿著一隻小手電,弓著身子,在手電的光圈裡細心地尋覓。鬼魅終於現身了,看身影很是熟悉,誰呢?驀然地,園圃間鋪灑了一層光亮,是二樓的窗子亮了,那人似有驚怵,立即熄了手電,還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這一抬頭,就讓窗子後的陳衍捷猝遭了霹靂,他?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