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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鳥人3 文 / 孫春平

    時光就像電視劇裡的場景切換,一個空鏡頭,幾個月就過去了。

    中秋節的前一天晚上,屈維秋家裡來了位客人,叫高星,是一家築路工程公司的經理,因老家與屈維秋在同一個縣,便拐彎抹角地攀上一個什麼親,屈尊一輩喊屈維秋為二舅,雖說年紀並沒小上多少。

    八竿子打不著的外甥沒送來包裝豪華的月餅,也沒帶來名煙名酒,卻在懷裡揣著一塊石頭。高星一層層地打開包裹著的牛皮紙,又撕去廢報紙,那塊石頭便現了真身,比手提電腦略小,板狀,灰白色,一下乍亮屈維秋眼睛的是石面上的鳥的筋骨,那鳥兒鵪鶉般大小,頭爪齊全,兩翅撲展,纖毫畢現。

    我的天,鳥化石!

    屈維秋問:「你從哪兒整來了這塊寶貝?」

    高星說:「總聽說遼西朝陽那邊沒少出古生物化石,我就專程跑去了一趟,在深山溝裡轉悠了半個來月,總算做賊似的給二舅淘弄來這麼一塊。」

    屈維秋說:「這可是國寶級的文物,買賣都犯法,你也不怕蹲大牢?」

    高星說:「知道二舅是雅人,對這種東西喜歡,也有研究,我就鬥起膽子蹚一回深水啦。怕貪事,我連錦盒都沒敢找人做,直接給二舅送過來了。」

    屈維秋說:「化石這種東西,一般都從中間剖開,所以是對稱的兩塊。兩塊都在手,價值成倍翻。」屈維秋對化石,其實也就這麼點粗淺的常識,他在炫耀。

    高星說:「那一片我也看到了。可惜我當時手裡只帶了那麼多現金,給卡鄉巴佬又不認,好說歹說的,才算把這一片買下來。」

    屈維秋繼續引申並強調:「有一個搞集郵的行家,費盡千辛萬苦,把家底都折騰空了,總算把一種據說世上只存了兩張的郵票都弄到了手。他特意開了一次記者招待會,請集郵同行赴會,一睹他的稀世珍寶。沒想到,在會上,他讓眾人看過其中的一張郵票之後,竟當眾劃燃火柴,將那張郵票燒了,驚得人們差點掉了下巴。可人們轉瞬也就明白了,這樣一來,他手裡存的那張,就不光是稀世之寶,而是絕世珍寶,無價之寶啦!」

    高星說:「我抓緊再張羅倆錢兒,一定再去一趟朝陽,說啥也把那一片買到手。我當著那個鄉巴佬的面,也把那片石頭砸了,砸它個粉身碎骨,只留下二舅的無價之寶。」

    這是玩笑。兩人都大笑起來。屈維秋心裡說,那片石頭極可能已在你手裡或另去敲了別的權貴之門,裝什麼裝?笑過,他說:「這片石頭,你還是帶回去藏著,什麼時候喜歡了,就拿出來看看。記住,千萬不可再示之於人,謹慎為妙啊。什麼時候想到我這兒來,就來坐坐,誰跟誰,還帶什麼東西嘛。」

    高星說:「二舅這是罵我,我要是把東西揣回去,可成了什麼人?往後還進不進二舅家的門了?再說,這種東西我只知稀罕,卻難說出個什麼好,還是放在像二舅這樣有學問有見識的人手裡,才能顯出它的份量。」

    屈維秋說:「有什麼事,就說。你也別讓我無功白受祿。」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屈維秋不想再跟高星繞,率先奔了主題。

    「一有事就找二舅,真是臉紅。我也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手下好幾百號人等著吃飯呢。」

    「又繞!」

    「就是市裡奔西樺縣的那條公路,聽說要拓寬大修,還聽說為爭這個工程,幾家公司頭拱地,招法都用絕了。二舅能不能再幫我想想辦法?」

    屈維秋的職務是市交通局副局長,主管局辦和公路規劃設計。此前,為承包工程上的事,他替高星找過主管工程的副局長陳衍捷,陳衍捷挺開面,都如願了。既為同僚,互相關照,這很正常。屈維秋故意沉吟了好一陣,才說:「這一次不比前兩次,前兩次項目都不大,管這一攤兒的副局長也就給了我面子。但事可一,也可二,但不好過三,況且眼下的這個項目七八千萬,我再說話,不定讓人家想些什麼。你要真想把這個項目拿下來,不如直接去找找主管工程的陳局長,好在你已給他完成過兩個項目,也算熟人了。」

    高星苦笑說:「我認識陳局長,陳局長對我卻未必有什麼印象。前兩次還不都是看在二舅的面子上?」

    「從長計議,你也應該抓緊和陳局長建立起友好互信的長期關係。」

    「那是。可我連陳局長家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呀。」

    「前後這幾幢樓都是我們局前幾年自籌資金蓋的。陳衍捷跟我是一個樓,緊挨著我的西邊那個樓門,也是三樓,也是東門。都是副局長,一字並肩王,分配房子時就這麼考慮了。」

    「跟二舅我不說假話,我要是真遞上去一張卡,他能收不?」

    屈維秋搖頭:「不好。交情不到,你送錢,可能先把人家嚇跑了。陳局長前程無限,可不能當一般戰士看待。送禮也有技巧,投其所好嘛。」

    「陳局長好啥?」

    「他也好雀兒。」

    高星怔了,眼睛落在了茶几上的化石上:「豬八戒養孩子,這可難了。我不是捨不得花錢,可再讓我去淘弄一塊這樣的東西,就不知猴年馬月了。工程的招標告示都亮出來了,也就這十天半月的事,哪還來得及呀?」

    「那你就把這塊石頭先拿去。」

    「二舅不如啐我。」

    屈維秋笑了:「那我就先給你介紹介紹陳局長家的情況,再給你講講發生在他家的故事。陳局長家四口人,女兒在上海讀大學,住在家裡的是三口,他,夫人,還有老岳父。夫人是市中心醫院的主治醫,權威,陳局長的優點是有點怕老婆,怕老婆就想方設法討好老丈人。他老丈母娘是兩年前去世的,女兒孝順,怕老爹孤獨,接來一塊住。大白天的,老爺子一人在家,無所事事,仍是孤獨。好在老爺子有一愛好——養鳥,養的也不是什麼好鳥,虎皮鸚鵡。我去他家坐過,那鳥有黃,有綠,還有藍的,煞是好看,卻唧唧喳喳叫得煩人。那鳥還好抱窩,一年抱上好幾茬,累得那母鳥掉光了頭頂上的毛,變成了禿頂老太太,還不厭其煩地抱。家裡鳥一多,女婿和女兒就拿著去送人,張家一對,李家一對。陳局長還問過我要不要,我哪有閒心侍候那東西。據陳局長說,老爺子有一天去鳥市溜躂,看到有人賣虎皮鸚鵡,賣到最後只剩了一隻母鳥,不成對,不好賣了。老爺子看小鳥可憐,又是藍色,家裡的那對是黃色和綠色,正好調整調整品種,也可發揮發揮遠緣雜交優勢,就把小母鳥買回了家。小鳥進了鳥籠子,兩隻老鳥撲上來掐,嚇得小鳥亂飛亂撞。老爺子一看不好,急又去鳥市買回一隻鳥籠子,把小鳥單獨養了進去。兩隻籠子並掛在陽台上,沒出兩天,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隻老公鳥貼著籠邊和另個籠子的小母鳥一邊交喙一邊傾訴,你一口,我一口,唧唧喳喳,親親熱熱,對老母鳥連理都不理了。那小母鳥好像是故意氣老母鳥,脖子探出老長逗老公鳥,只要公鳥離開半步,就一聲連一聲地叫個不停。最可憐的就是那隻老母鳥了,氣得趴在籠子一角不吃不喝,直至活活餓死。老爺子把死鳥取出來,在小區公園裡摳了個小坑,埋進去,也不知觸動了什麼心事,哭得涕哩禿嚕,差點抽過去。閨女陪老爹埋鳥,也哭,抹去眼淚就回家罵陳局長,說你們雄性動物沒一個好東西!委屈得陳局長到班上跟我們嚷,這是哪跟哪?跟我可有什麼關係嘛!」

    高星哈哈笑起來,說:「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鳥市。」

    屈維秋說:「你在鳥市上還能尋摸到什麼好鳥。百靈會唱,八哥會說,只要肯出錢,都可買回來。這世上,只要是有了價錢的,都算不上什麼好東西。可你找人家,卻是要辦大事情。像送禮這種事,要麼不辦,辦就要一劍封喉。」

    高星為難了:「我去哪兒找這一劍封喉的寶貝?還不如讓我再去找一塊鳥化石呢。」

    屈維秋說:「三天之後,你再來我家,我給你試試吧。但你務必給我記牢實,日後不管誰問,你都不能扔出我,只說是你自己淘弄來的就是了。」

    高星高興地說:「我明白。謝謝,太謝謝了。不管是什麼價錢,我出。」

    屈維秋把那塊化石拿起來,掂了掂,說:「你要再說錢不錢的話,就痛痛快快把這塊石頭拿走。」

    高星點頭笑:「那是。俗,外甥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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