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了少年頭3 文 / 孫春平
以後的幾天,又有南方的電話來。陳中柏叮囑於玖玲依自己的調子答覆。他的想法,是癤子就慢慢長吧,總有它出頭流膿的時候。只要這個癤子不要經自己的手來擠就好,投鼠忌器,何苦自己沾了一手膿血,還要聽被擠癤子的人喊疼罵娘。他心裡暗給自己安慰,這絕不是隔山觀火看林卓文的笑話,也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遇到矛盾繞道走。那個責任是直接介入也好,是痛失荊州一時大意也罷,反正林卓文已將苦酒釀下了,事實存在,誰想否認怕也是不可能的。看樣子受騙金額都不是很大,若是南方追得心灰意懶,認了倒霉不再追究,豈不是那癤子就自消自滅了無痕跡了?若是那樣最好,日後找機會跟林卓文示意過去,他自會心有靈犀存下一份感謝。與人為善,廣結善緣,得交人處且交人吧。三國時曹操若不是那般善待關羽,哪有後來華容道的絕處逢生?至於於玖玲說的那個什麼機會,純粹是小人之見,婦人之識。須知那樣的「機會」就如狐狸,抓到手裡的同時,先就沾惹了一身腥臊,只怕一個閃失狐狸滑身而去,腥臊卻要長久留在身上,洗也難洗掉呢。
陳中柏萬沒料到那個癤子會出頭那麼快,那麼徹底,而且是以那麼一種方式。那天,公安局來了兩個同志,肩章領花都密麻麻很顯了一種級別和身份,眉眼間凝霜布雪到處寫滿了嚴肅,進門先遞了證件,然後就開門見山地問:「我們今天來,是調查一下你們團市委通緝詐騙罪犯的事。」
陳中柏一驚:「哦,有這事?」
那位年長些的便遞過一份「通緝」文件,問:「這個你總知道吧?」
陳中柏接過來看,是打印的,言簡意賅,一目瞭然。
緊急通緝
現有聶明傑一人,手執北口團市委介紹信和《青春時代》雜誌記者證,到處流竄,謊稱公出被竊,名為借款,實為詐騙。請發現此人的單位和個人,切勿上當,並立即扭送當地公安機關。
下面署了「共青團北口市委員會」,還蓋了紅亮亮的印章。日期是十日前。陳中柏急起身將於玖玲叫過來,問:「這個,是咱們發出去的嗎?」
於玖玲掃了一眼,臉便微微一紅,點頭承認:「是。」
公安同志問:「你們一共發出多少份?」
於玖玲說:「百十份吧。估計詐騙分子近期還會在南方活動,我們就給南方省份的各地團市委都發了一份。」
陳中柏蹙了蹙眉:「各地?」
於玖玲說:「是按電話號碼簿子上的城市挨家發的。」
陳中柏冷笑,面露不悅:「你倒有辦法。」
於玖玲笑了笑,不說話。
公安同志說:「能把情況再詳細講講嗎?」
於玖玲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公安同志問陳中柏,是這樣嗎?陳中柏點頭,說這些天我們讓催款的電話鬧得無可奈何,同志們氣憤不過,有病亂投醫吧,就想了這麼個法子。是不是有失妥當?這般一說,公安同志的臉上就多雲轉晴,現出了幾分笑模樣,說:「你們這些青年領袖啊,真是敢想,也敢幹。人民團體怎麼可以向國內各地發通緝?有了情況,可以向我們公安機關報告嘛,那是我們的職責,我們吃的就是這碗飯嘛。要是什麼機關都可以發通緝令,都可以抓人,還要我們幹什麼?天下豈不要亂套了?」
公安同志態度一轉變,於玖玲也立時輕鬆下來,笑說:「發現了壞人就要抓嘛,我們可是好心,越了點格總比遇事繞道走強。要說我們的毛病,其實也就是用詞不當,不該叫『通緝』,要是改為『提醒』,緊急提醒,那就一丁一點的毛病也挑不出了,是吧?我們也沒說發現聶明傑就抓,不是也讓他們發現詐騙分子以後扭送公安機關的嗎?」
於玖玲這般伶牙俐齒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一說,幾個人便都笑了。公安同志說:「這就叫歪打正著。有一個城市的團委剛收到你們的『提醒』,正覺著新奇呢,第二天那個聶明傑就摸上門去借錢了,正好落在網裡。要是由我們公安部門發通緝令,難說會有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呢。」
於玖玲驚喜地跳起來:「真的呀?」
公安同志說:「人家當地公安局打來電話,瞭解情況,弄得我們措手不及,一無所知,好不尷尬。好,不知不怪吧。我們不知案情,他們別怪;你們不知公安部門的工作程序,我們也不怪了。把犯罪分子抓住了就好。你們寫一個說明材料,我們抓緊給人家傳真過去,協助盡快結案吧。」
送走了公安人員,兩人回到辦公室。陳中柏的臉上重又罩上不悅之色,說:「騙子抓到了,不管是在哪裡抓到的,都是好事。可我還是要批評你,這樣大的事,事先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
於玖玲垂了頭,說:「準備請示的,可那兩天看你忙,就……急事急辦了。」
陳中柏搖頭:「這不是忙不忙的事,咋忙也不能忘了制度和規矩。沒有規矩,哪有方圓?」陳中柏意識到這話說得過重,又有意緩和了一下,「當然,辦公室的工作總體上看,還是不錯的,只是這件事處理得……確是草率了點。」
於玖玲低聲說:「陳書記,我是……真心實意想幫你一把。」
陳中柏知道她又要把話往深裡說,可這層窗戶紙一旦捅開,就意味著兩人有了同謀的意思。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他不想把和下級的關係搞成那樣,尤其是對女士。與下級保持必要的距離和神秘,是領導者維護自身權威的基本常識。他急忙打斷於玖玲的話:「那我表示感謝了,辦公室的同志們對我分管的工作一直很支持,這我心裡有數。至於這件事,即使騙子已經抓捕歸案了,也不要再向外擴散,千萬千萬,對誰都不要再提起,明白了嗎?」
「靳書記要問起呢?」
「由我找機會向靳書記匯報。」
「林書記……可能也要問的。」
「你們只說不清楚就是了。好,就這樣,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