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開國卷 第3133章 文 / 天下歸元
卷二:六國卷第三十一章重逢
朝陽升起,一線光芒,有如長天之劍,劈開黑暗。
日昇原野上少年策馬奔馳,衣帶亦如劍劃開北地翠綠蒼黃的風。
身軀和馬貼成一線,一條黑色的明銳的線,黑色的軌跡前一秒尚自攝入瞳孔,下一秒已經尋不見蹤跡。
又或是一支射穿廣袤大地的鳴鏑,風聲雷動的穿越浩瀚碧野。
秦長歌單人獨騎,飛奔與幽州緊鄰的靈州。
大軍調撥需要時間,如今她已來不及去城外軍營指揮此項事宜,只能命令屬下隨後趕來,自己單身上路,與時間賽跑,搶回所有人的生機。
逐風追月,馳至天明,前方,靈州城外十五里,一個規模完整的小鎮般的連綿建築出現在眼前,鎮中,分佈著一座座兩層樓高的建築,都是高大結實的庫倉。
長林糧庫到了。
靈州長林糧庫,是西梁欽定軍糧總庫,立國初便有明旨:存糧萬石,一年一換,非戰時奉旨不得開庫,擅取糧草一芥者,誅。
守糧官紀震,職在三品,是土生土長的北地軍人,因為不受幽州都督曹光世待見,被排擠來,做個日日數糧袋的守糧官。
官場嗟跌的紀大人,性子愚拙固執,不認為自己的行事為人有何不足之處,將命運的不如意一切歸結為懷才不遇,時運不濟,自此時時悵歎,日日傾倒酒鄉。
秦長歌一馬長馳直入糧庫時,他正在鎮上小酒館聽曲買醉。
秦長歌報出身份時,官低兩級的紀大人不情願的擱下酒杯,顫巍巍的行禮。
秦長歌一伸手,還未來得及虛扶,紀震已經自己挺直了腰,斜睨了秦長歌一眼,心中暗暗憤懣,為何眼前這個年輕得胎毛未退的少年,已經是中央堂皇機構的一品大員,而自己混跡官場多年,鬢髮已蒼,卻還只是個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做個閒得抓虱子,沒油沒水的守糧官?
因此秦長歌一說要借糧,他想也不想立即搖頭,大約覺得這個要求太過荒誕,語氣裡忍不住對這個「不知輕重的毛孩子」生了幾分輕蔑,「趙大人,國家律法不用下官教你吧?你借糧說起來簡單,卻是在要下官的腦袋,下官怎麼能夠罔顧律法,將一家老小的性命,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我說了,朝廷若有怪罪,我一身擔之,」秦長歌忍著氣,沒辦法,自己的人還沒來,沒有他的支持和配合,糧食是拿不出來的。
「你一身擔之?」紀震拿惺忪的醉眼看秦長歌,不緊不慢的悠悠笑,「趙尚書,少年幸進,果然意氣非凡,可吞虹霓啊……只是可惜,你的腦袋,也不比紀某重上幾分罷?」
他放縱的瞄了瞄秦長歌,還拿手比了比她的頭顱,似在稱量份量,隨即裝模做樣的搖頭,借酒裝瘋,有意埋汰眼前這個孤身前來,令他看得不舒服的少年顯貴,隨從的兵丁立時也捧場的一陣吃吃的笑。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決定再忍他一次,笑道:「趙某的腦袋自然不如紀大人厚重有容,不過紀大人也不必擔心,趙某在來前,已經給朝廷遞了折子,所謂事急從權,陛下深仁厚德,定然不不願放著糧庫不支用,卻任幽州餓殍遍地,災民暴動以致攪亂民生,一定會准了的。」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口口聲聲陛下,可記得陛下說過,軍糧是國家戰備,決不可輕易動用?眼下各國勢力不寧,齊皆窺視我西梁國土,你動了軍糧,如果北魏打過來呢?屆時陛下調用,我拿什麼餵飽大軍?萬一因此打敗仗,那些死的人,不是人?」
默然半晌,看著對面自以為已經憑借絕頂詞鋒和彪悍辯才,將她說得啞口無言而洋洋得意的紀震一眼,秦長歌微微一笑,道:「是我思慮不周,受教了。」
她甚至微微一禮以示歉意,紀震象徵性的扶了一下,滿足的捋鬚笑道:「難怪趙大人少年得志,單憑這份謙沖雍容,知錯就改的泱泱之風,便不虛盛名啊……」
秦長歌笑得越發謙虛,「您誇獎了,紀大人是前輩先賢,莫言當執弟子禮求教之。」
紀震得意的呵呵大笑,手一招,道:「趙大人,你憂國憂民之心,下官佩服,只是那些骯髒賤民,死幾個便死幾個,反正過不了幾日便有糧運來,鬧事,出兵鎮壓便是,辦法多得是,不值當咱們為這種不知好歹的賤民冒險。」
「大人真是老成之言,」秦長歌乾脆一掀衣袍,不急不忙在桌邊坐了下來,她在桌邊似是出了一霎的神,隨即搖了搖酒壺,笑道:「在下衷心感佩,可否借花獻佛,容在下敬上一杯?」
紀震大笑著連道不敢,卻已立即坐了下來。
笑著給紀震敬了杯酒,看著他一飲而盡,抬眼瞄了瞄幾個護衛的兵丁,秦長歌道:「我與老兄一見如故,蒙老兄點撥深有所悟,有幾句體己話兒想和老兄說,只是……」
紀震立即揮手趕走了幾個兵丁,「去去!不要妨礙我和趙大人說話!」
喜笑顏開的湊近秦長歌,心想著也許和這少年顯貴攀上交情,折服了他,許是能夠調出這鬼地方,換個肥差。
「我想說……」秦長歌看著他,慢吞吞道:「你該糊塗了……」
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紀震腦中突然一暈,卻又沒有完全暈去,只覺得眼前景物突然一晃,水波般影影綽綽動盪不休,對面少年清逸的容顏,也有些怪異的扭曲了。
語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卻令人安心,有種溫柔熨貼的感受,令人不想拒絕對答。
「糧庫有多少位副守?」
「糧庫如何開啟?」
「鑰匙在何處?如何使用?」
「副守糧官都是哪些人,現在何處?個性如何?」
……
一一回答,根本意識不到對方問什麼,紀震最後朦朧的看見少年倒盡杯中和壺中酒,直身而起,聽得他淡淡道:「……我本想殺了你,我連祭弔墳墓的躬都給你鞠了,但是最後一刻我放棄了。」
空氣中沉靜下來,少年沉默了頃刻。
好像很久之後,他模模糊糊的聽他道:「……我要盡量為非歡積福。」
他的最後一抹視線裡,是少年決然開門而去的背影。
邊陲小鎮長林,在平靜了很多年後,於一個看起來最平凡的日子,迎來了一個寒氣凜冽的場景。
一路以絕殺手段實現仕途升騰的殺頭尚書秦長歌,在長林小鎮,再次給當地居民們留下了關於她的永生難忘的記憶。
長林糧庫庫門開啟,需要所有副職守糧官和紀震一起到場,每人手中鑰匙一把,在相關記錄上做過開啟記載,方可一起使用。
秦長歌哪有時間一個個找來等開門?她必須要在日正中天,充當運糧隊伍的大軍趕來之前,把所有糧庫都打開,這樣才能來得及如約趕回,給幾十萬翹首期盼的流民一個交代。
現在災民的情緒就像一個火藥桶,暴躁煩悶,經不得一點撩撥和不順,秦長歌很想將日期定得寬限點,可是災民們定然不願等待那麼久,每刻時辰流逝,都會造成垂危的災民死去,而死去的人越多,耐心和信任,便會消磨得越發單薄。
一天一夜,是一個極限。
秦長歌也不願拖延,她寧願在一日一夜間奔去半條命籌措糧食,也不願讓非歡在那種危險之境中多呆上一刻。
沒有誰等得起,那麼,阻攔我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出了酒館門,秦長歌立刻抓了十個兵丁,冷笑著每人彈了一顆藥丸到嘴裡,告訴他們這是催命奪魂斷腸十全大補丸,要人三更死不能四更活,想要活命,每人必須得在一刻鐘內找到每庫的守糧副官,在糧庫前集合。
於是長林百姓便愕然看見一幕平日懶散得一步三拖的糧庫兵丁,以媲美奔馬的速度一路狂奔。
一刻不到,秦長歌就在糧庫前等到了所有守糧副官。
第一句話秦長歌就是:「鑰匙帶來了麼?」
十個人面露驚訝之色,秦長歌一封文書刷的扔過來,眾人看了,一起拜倒:「尚書大人!」
秦長歌笑笑,道:「開庫罷。」
她一指被她帶到糧庫門前,看起來軟癱如泥的紀震,道:「幽州賑糧被燒,饑民暴亂一觸即發,我前來借糧,時候若有不是,與你們無關,紀大人已經被我勸服了。」
她勸服兩字咬字極重,眾人看看紀震模樣,誰知道他是個什麼辦法「勸服」的?大多人都不想被這樣「勸服」一把,再說眼前這位趙大人,名聲可大得很,殺神。
迫到眼前的殺神,和暫未到來的處罰,兩害相權取其輕,眾人乖乖的掏鑰匙。
卻有兩人梗著脖子,不言不動。
秦長歌看過去,帶著笑意,輕輕問:「冷超,匡建齊?」
那兩人互望一眼,目中有驚異之色,卻仍有恃無恐硬硬的施禮,「是!」
盯著這兩個據說因為後台很硬所以脾氣很大的副官一眼,秦長歌問得客氣。
「兩位大人有異議?」
冷超上前一步,話語硬邦邦冰雹般砸來,「下官別無他意,下官的意思是,開庫事關重大,是否先發文朝廷,等批文下達後再開庫--」
「啪!」
一條人影飛起半空!
再重重撞到糧庫門上!
秦長歌一腳飛起,雷霆萬鈞,冷超被她直直踢起,橫飛出去,後背砰的一聲撞擊上厚重鐵門,發出瘮人的沉悶聲響,冷超啊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軟軟的順著鐵門滑到地上。
九個人齊齊後退一步,匡建齊臉無血色。
秦長歌微笑,上前一步,九個人再退。
無人敢靠近她身前三尺之地。
「幽州災民數十萬,因為活命的唯一希望被毀,絕望之下,如今正圍困了整個幽州城,今日我若借不回糧,死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千個萬個人,是整整一座城,」盯著匡建齊的眼睛,秦長歌慢慢的道:「和死很多人呢比起來,我不介意殺掉你們十個人,因為我沒有時間和你們囉皂,現在,我再問一遍,這遍問完後,是繼續死人還是活命,你們自己決定。」
她一字字道:
「鑰、匙、呢?」
噹啷連響,九把鑰匙先後掏了出來,連匡建齊也陰著臉,掏出了鑰匙,秦長歌一揮手,書辦老老實實捧上記錄冊,十個人,連同昏死的冷超和人事不省的紀震一起被拖過來按了指印。
鑰匙一一對上,沉重的鐵質機鈕在緩緩轉動,轟然一聲,庫門開啟,清香的稻米本味伴隨著草木谷麻的微澀氣味,洶湧的撲鼻而來。
這是生命的味道。
堆得崗尖的囤子裡,滿滿的都是糧食,秦長歌心算了一下全部的糧食數量,終於露出了昨夜以來的第一個真正的笑意。
轉身,日光爛漫的從庫房的通風天窗頂上射下,映著白而亮的前方道路,而道路遠處,漸漸出現了黑壓壓的人頭,前來接糧的大軍,已經到了。
來時壓力沉重,去時心急欲飛。
秦長歌還是先運糧軍隊一步,提前趕回,讓非歡包子他們呆在那個一觸即發的城內,她實在不放心,早點回去通報好消息,也好讓非歡早點被解圍。
根據鎮子裡的百姓指點,她抄了一條近路,是從一處林子中穿過,繞過一座低矮的山坡和泥泊,可以比大路提前兩個時辰到得幽州。
初秋黃昏下的草原色澤華艷,金烏將沉未沉,萬朵濃雲背後有一抹淺淺的冰輪之影,遠處的山色在日光坦然的照射下分外明媚,極目處皆蒼穹高遠,風物闊大,原上離離長草湧動如浪,起伏的金色的浪。
人在浪中馳。
只看見神駿的黑馬烏光一閃,流星飛墜般的速度,轉眼間掠草飛花,路面漸漸不復最初的平坦,已到了一處黑壓壓的樹林前。
秦長歌仰首看著那樹林,目光一閃,江湖規矩,遇林莫入,此時已將近夜,這林子比想像中要大而密,按說是不該進的。
輕笑一聲,一抖韁繩,秦長歌繼續前行。
還沒看見危險就被嚇走,不是她的風格。
進入林子前,卻在路邊土坡下看見有人埋鍋造飯的痕跡,地面上還有沒收拾盡的充當柴禾的樹枝,被小心的塞進石縫裡,秦長歌抽出來,看了下數量,又摸了摸那塊地面的溫度。
十幾人,剛走了大約一個時辰。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一定不會是普通行客,但秦長歌並不以為意的繼續前行。
林子依山,樹木高大茂盛,地上有積年掉落的樹葉,馬行走起來不甚著力,秦長歌策馬而行,注意聆聽一切異樣的聲響。
不想直到走出林子,依然未見異樣,秦長歌不禁笑自己草木皆兵,加快策馬前行。
馬方揚蹄,踏出不遠,突然前足一軟,半個馬頭向下栽去!
秦長歌一驚之下立即飛身而起,看見腳下樹葉堆積的地面突然開始下陷,宛如地底下有一雙惡魔之手,正緩緩揪住地面往下拉,而馬身剎那間已經下去一半,馬腿全數落入地下。
是泥沼。
馬哀聲長嘶,努力的想要掙扎,但泥沼一向是越掙扎越向下陷,馬下沉得越發迅速,秦長歌一腳踏上旁邊一棵樹,摸了摸自己常用的黑絲,想著不能用,刷的撕下外袍衣袖,撕成一條條再連接成柔軟的布條,凌空一抖,霍的一聲纏上馬脖。
手底使著巧力,秦長歌緩緩的將馬外拉,馬不能失在這裡,她還指望著快點趕回幽州呢。
此時來不及思考為什麼說是出樹林還有一截距離才到的泥沼,會在剛踏出樹林時就遇見,秦長歌只管專心拉馬,卻覺得手底馬身的重量著實有些奇怪,重得超出想像,好像泥沼底真的有個人在和她角力一般。
只是這腥臭幽深泥沼,入者即死,怎麼會有人?
今夜無月,層雲厚重,偶有星子的微光一閃,像是蒼穹被那些尖利樹梢刺穿的,露出的蒼白的縫隙。
風裡有一點奇異的腥氣,不是血腥,不是鐵腥,也不是泥腥,倒像是這些氣味混在一起的味道,鼻端有點生澀的冷意,氣溫好像降低了點,但是心裡卻隱隱的燥起來。
秦長歌把背往樹上靠了靠。
被樹葉覆蓋的泥沼,突然汩汩的冒出氣泡。
那些啪的一聲鼓出的粘膩氣泡,再啪的一聲炸滅,炸滅的瞬間各自緩緩爬出一條怪異的蛇蟲之物。
只有一條腿的蜈蚣,長尾巴的蟾蜍,兩頭的壁虎,頭上有角的大蜘蛛。
總之,都是奇形怪狀,世間難見的噁心東西。
這些東西在泥泡上呈心狀蠕動,似乎在等待什麼。
最後一個最大的氣泡,終於緩緩炸了開來,爬出來的是一條好像正常了點的東西--一條三足赤紅小蛇。
那蛇爬出,所有怪蟲立即俯首,那蛇宛如帝王巡遊般緩緩一圈,忽然轉頭,盯了那被漸漸拔起的馬一眼。
真的是「盯」,宛如人的眼睛,陰毒而邪惡,有表情的一盯。
秦長歌怔了怔,因為一條蛇的表情而突然手心發冷。
那蛇突然騰身而起,飛快的繞著馬脖子游動一圈。
它游動速度極快,眨眼間一圈完畢,游完,再次落入泥沼,扭頭,這回很有「表情」的盯了秦長歌一眼。
那一眼竟然好像有點得意的神氣。
與此同時秦長歌手底一空,隨即便見鮮血噴射,那馬的馬頭突然如被人齊齊斬斷般,咕嚕嚕滾落泥沼,立即被守候已久的怪蟲們一擁而上分舌,轉眼間那馬首只剩白骨,唯剩一雙大眼原封未動,那怪蛇不急不忙的過去,享受屬於它的美餐。
秦長歌盯著那蛇,隱隱約約想起一個自己聞名已久但一直緣慳一面的人物,想到那個人秦長歌立即頭皮一炸,心知不好,立即將布帶一拋,翻身就起。
卻聽有人柔聲道:「小紅,少吃點,等下還有好夜宵。」
星空下,馬身已經全部陷入泥沼,一個碩大的圓弧卻在緩緩崛起。
先是半圓形穹窿形狀,隨即漸漸凸顯出人體的輪廓,長而圓的頭顱,寬大的身體,不合比例的手腳,在星子冷輝下,簫簫木葉間,披著灰黑淋漓的泥漿外衣,混沌一片如鬼魅般從地下鑽起。
他不辨面目宛如泥捏的「臉上」,大約是嘴的那個方位,凹出一個圓圓的洞,發出的聲音卻不是想像中那般幽深難聽,而是微微沙啞,帶幾分磁性溫柔,只是每個字的尾音都有些下沉,有一點陰邪的味道。
他招了招手,那條名字很鄉土氣質很邪惡的蛇,立刻很小紅的婉轉游了來。
而翻身而起的秦長歌早已僵在半空--在她身前身後前後左右,各各冒出一條「小紅」,俱都「神情妖媚」的盯著她。
她相信,只要自己的手指尖再動上一動,小紅們一定會嬌笑著撲入她們看中的任何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部位的。
苦笑了一下,深吸了口氣,秦長歌道:「請問閣下是誰?」
「我是小紅的主人。」對方回答得很絕,泥塑般的身體閃著灰色的幽光,「過路客,你打擾了我和小紅。」
「是,我打擾了你和小紅卿卿我我,實在對不起。」秦長歌歉然道:「其實我什麼都沒看見,啊,你們繼續,繼續。」
對方呵呵的笑起來,鼻子那個位置好像抽了抽,道:「你很有趣……我聞見了熟悉的氣味……我想,我還是殺了你好了。」
秦長歌偏偏頭,無奈的對頭頂一條「小紅」道:「你能不能換個角度,不要看我的領口--」
寒光一閃,秦長歌的黑絲從發間彈出,剎那飛纏,刷的一聲已經蕩到另一棵樹上!
以令人不及反應神速的安然著陸,秦長歌鬆了一口氣,正想繼續蕩出去,逃離這個見鬼的人和蛇。
然而一抬頭,幾雙很有表情的蛇眼,光澤幽魅,繼續緊盯。
小紅們一步不丟的跟了來,連位置都剛剛才一模一樣,該看她領口的還在看領口。
秦長歌也有點懵了,小紅們她本來就不喜歡,再加上最不喜歡練功被人打擾的--南閔大祭司陰離,她要怎麼逃?
陰大祭司如何會出現在這裡,秦長歌隱約能猜到和睿懿未死這個消息有關,大約還和即將展開的戰役有關,只是自己運氣著實不好,抄個近路也能抄出這麼個強人來。
今日要是死在這裡,不僅冤枉,還後果堪憂啊……
大約感知到秦長歌的心急如焚,小紅們得意的昂頭,尖鳴起來,聲音高亢嘹亮,居然是閩地山歌的調子。
暗夜下泥沼前蛇們在唱歌,著實驚悚。
歌聲裡陰離混沌的臉上起了一層層的泥漿紋路,好像也在愉悅的微笑,並輕輕哼著調子。
一邊哼調子一邊輕笑道:「吃夜宵吧,寶貝們。」
立即,嘶嘶的妖紅長舌,流著翠綠微黃的液體,液體散發出千年泥潭般的腐臭氣味,向近在咫尺的秦唱歌靠近來。
秦長歌苦笑著,祈禱了一句什麼,老老實實的閉眼。
「咚!」
彷彿巨炮砸出的千鈞炮彈,又或者是滿弓射出的重箭強弩,一道黑色的颶風以酣暢磅礡的衝勢飛射而至,以一種面前是海把海撞飛面前是山把山撞垮的無以倫比的悍然氣勢,轟然而來!
地面落葉被罡風帶得猛的旋飛而起,唰啦啦聚成一片再呼啦啦散開,如一件破碎的巨大披風,霍然展開在天地間,再被瞬間丟棄在流光般的身形之後。
那風所經之處,樹枝顫動,枝上的小紅們齊齊向後一縮。
狂射,電閃,人未至半空中長劍一掣,亮出滿月般的炫目光華,一閃跨越天際,比自己身子更快的直直遞到陰離咽喉!
陰離抬頭,伸指就去夾鋒芒寒銳的長劍。
那人卻霍地一個翻身,頭下腳上,長劍往泥沼裡猛力一挑,大片泥漿立即黑牆般被挑起,矗立陰離面前!
只是那麼阻隔視線的一瞬間,那人已經霍然飛退,退起來居然比衝過來還氣勢驚人,滿地好不容易靜歇下來的落葉再次刷的騰舞,落葉漫天裡那人戟指大喝:「給我燒了那蛇!」
秦長歌同時大叫,「那蛇不怕火,用水!」
說完怔了一怔,此時哪裡有水?
那人卻想也不想,又是一聲大喝:
「脫衣,小解!」
卷二:六國卷第三十二章亂起
陛下,你真絕。
秦長歌第一反應就是閉眼。
別害我長針眼嘛。
還有……尿水潑過來,我豈不是要被波及?
呃……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尿啊……秦長歌痛苦的轉過眼,看見簫玦在泥牆落下那剎又衝了回去,橫劍一掄,劍光如雪練如飄風,密織似網穿射如電,將手指一轉欲待出手的陰離攔住。
簫玦的武功風格,用霸道來形容最合適不過,他的極其具有個人風格波湧濤嘯般的快劍,向來先聲奪人而又不容對方退卻,哪怕面對的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出劍依舊大開大合毫無顧忌,明明自己稍遜一籌,但給人的感覺,倒像對方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自然才得到陰離是誰,這是要省出時間給侍衛潑「水性物質」,好讓與蛇吻處得極近的秦長歌先擺脫了那東西再說,好在走陽剛路線的簫玦,確實是武功陰詭的陰離的最佳對手,相反,武功同樣走陰柔路線的秦長歌,反倒容易在陰離手下受制。
所以秦長歌並不擔心簫玦,眼看侍衛的「水性物質」用樹皮兜了潑來,還隔著距離那些蛇便紛紛尖鳴著狼狽四竄,這回唱得不是閔地小調了,聽起來倒像嚎喪,秦長歌見蛇一掉頭,立即一蹬樹身遠遠飛出,饒是如此,衣角下擺也濕了幾點,顯出暗黃的曖昧的污漬,秦長歌一揮手,喝道:「你們先走!」一邊刷的撕下一截衣襟,兜頭就向一條逃得最慢的小紅罩下。
小紅哀呼一聲,硬是在那軟軟的布下不敢逃脫的扭動,秦長歌目光大亮,笑道:「歪打正著,原來這東西比水還好用。」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棒子砸下去,小紅香消玉損,秦長歌腳尖一挑,將蛇屍往另幾條身上砸去,那幾條紛紛撲上,爭相咬嚙,秦長歌一邊嘖嘖搖頭,一邊毫不停頓的抽身飛起,趕到打得興起,對著陰離一身的幽光彩練左劈右砍的簫玦身邊,一把拉住,道:「走!」
兩人騰身而起,半空中簫玦還在咕噥,「每次打得興起你都要拖走我--」秦長歌哪裡理他,一伸手放出旗花火箭,見那些忠心護主的侍衛不敢先逃還在發愣,黑絲一甩,拽了就走。
饒是如此,落在最後的侍衛,還是被泥坑中的陰離,懶洋洋的招手,虹彩一閃,拖入泥沼。
陰離並不追來,只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嘯聲,秦長歌和簫玦已經奔到林外,打馬飛奔,一邊疾馳簫玦一邊道:「其實我們倆是能留下他的……」
「他還有人在附近,」秦長歌道:「而且現在我沒時間,剛才我放出的火箭,暗語是『包圍此處』,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留下來等大軍到來,把南閔大祭司一次性解決好不好?」
「不好。」簫玦道:「殺了他又怎麼樣?南閔那個國家,不受禮教規矩約束,一向強者為尊,覬覦大位的強橫勢力多著呢,死了個祭司,立即會有新祭司取代,要我說,陰離沉迷練武,對擴充疆域沒有太大的野心,對咱們是好事,若是換了人,難保又要不安分。」
「陛下越發精明,」秦長歌讚一句,一抬眼看見前方有泥沼,急忙小心繞過去,道:「原來路沒走錯,泥沼果然還在後面,剛才那個,大約是陰離練功搞出來的東西,我倒想擒下他研究一下他練的什麼武功--哦對了,你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林子外埋鍋造飯的是你們?為什麼走在我後面?」
「我想你了。」簫玦答得簡單直接,疾馳中的猛烈夜風扯不碎他明朗的語聲,「頒旨太監一走,我就坐不住了,後腳就出了京,我很怕你嫌我的信囉嗦,都給丟了,或者那太監不小心搞沒了,或者生火時被燒了--路途遙遠什麼事都會發生啊,所以我來了。」
秦長歌無語,小心的將袖子掩了掩。
「我們進了林子,有個侍衛想起來做飯時,丟下了一件內廷標記,這東西落在有心人眼裡會給我帶來麻煩,又回頭去取,大約就是在這時候落在你後面,後來有個母親是南閔女子的侍衛,說聞見了他們那裡的聖蛇氣息,我心裡不安,便直接從樹上悄悄過去,怕腳踩在落葉上發出聲音,結果看見了你。」
簫玦轉頭,帶點責怪的看著秦長歌,道:「你答應過我你會保護好自己,可是今天我要不是湊巧出現,大約你就……」
他突然住口,似是連不詳的猜測也不願開口去提,神色中極為不滿。
秦長歌一手挽著韁繩,一手過去拍拍他的手,意欲安撫下皇帝大人的郁卒情緒,不想簫玦順勢手腕一翻,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拖,已將她拖到自己馬上。
凜冽風聲裡簫玦笑得愉快,聲如水晶相擊,明朗澄澈:「我救了你,你便以陪我共乘回報罷。」
「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皇帝,」秦長歌微笑,一直以來的焦灼壓抑情緒,因了他金聲玉振的笑和痛快朗然的心態而微微有些紓解,宛如春意將至之時,薄冰下淺淺化了凍,看得見簇簇嫩綠的草芽。
「我自然是小氣的,」簫玦緊了緊她的腰,俯首在她耳邊道:「我心中只有方寸之地,放了一個你,自然再沒有地方容納別的。」
秦長歌一笑,忽然輕輕道:「你聽。」
塞上明月生,生於雲濤之中,月色輝光朗照著靜謐的北地草原和隱隱遠山,無邊無垠如一幀闊大畫卷,畫捲上那一騎揚蹄飛馳的駿馬,以優美的韻律正於河山之捲上揮灑軌跡,蹄聲踏碎草木之香和流水般的月光。
月光下兩人齊齊仰首,風糾纏著彼此長髮,以一種靜默而瞭然的姿態,聆聽碧野山外,連綿山脈盡頭之處,隱隱傳來的悠長之音。
那是長笳聲,這種北地樂器雄渾豪邁,雖奏歡樂活潑曲調,也依然低沉徘徊,帶著震撼人心的沉雄魅力,聲聲奏響。
「緹蘭族,《碧野歌》,訴說山河的美麗和時光的寶貴,」簫玦慢慢道:「緹蘭,落日滿霜山,碧草舞星闌,風捲孤煙起,不越幽門關。」
「緹蘭,昔家有兒女,遠嫁幽山峨,漂泊無所依,誰見流光還?」秦長歌輕輕接上,微微扭首看著樂曲傳來的方向,聽得身後簫玦,耳語呢喃,「長歌,你有多少年,沒有和我一起唱過這首歌?」
手指在韁繩上挽了幾挽,秦長歌悠悠道:「總有近十年了……那時你還只是個小伍長。」
「第一次幽州戰役我殺敵近百,名聲傳遍軍內外,愛嫉妒的鄭副將,搶去了我的功勞,」簫玦低首,說話間輕輕吹起秦長歌耳邊鬢髮,後者怕癢的微微一躲,耳下連同肩頸肌膚亦如這塞上明月,逼人眼目的亮在眼前,簫玦歎息著,用額頭輕輕的蹭。
「你蹭得我癢……」秦長歌這個怕癢的忍不住笑,傾了傾肩道:「那時你很憤怒,要去和他比武,被我硬拖著去草原上賞月,你哪有心思賞那勞什子的月亮?後來我叫你聽,當時就是這個調子,蒼涼而沉靜,把你這個暴躁的傢伙安撫下來了。」
「我哪是聽歌安靜下來的?」簫玦聲音更低,漾著濃濃的相思韻味和旖旎情思,「你還不知道罷?當時,就是這樣……你在我身側,長髮下一抹肌膚白得耀眼,我聽著歌,看著你,想著那個遠嫁幽山峨的女子,如果是你,你會嫁誰呢……我想著,不如生米做成了熟飯罷?那麼好的清風和月亮––可惜大將軍傳喚我,壞了我的好事……」
啊一聲秦長歌轉過頭來,手指一彈他額頭,怒道:「原來是個根本沒有音樂細胞,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色狼!」
「唔……」簫玦樂在其中的摸摸額頭,問,「什麼叫色狼?」
秦長歌抬手揚鞭,呼呼的風聲裡她笑道:「喏,看見碧野山頂那只嘯月的狼了沒?它其實嘯的不是月,而是在傾訴對月中美人的傾慕,因色而嘯(簫)之狼,所以叫色狼。」
聽到一半簫玦已經笑了,佯怒的一捏秦長歌的腰,道:「你哪日要肯說我一句好話,我就該燒香拜佛了。」
「你哪缺好話聽?說不中聽話的苦差事,只好我來做,」秦長歌說話時已經斂了笑容,淡淡道:「此去幽州,不安全,你還是留在城外罷。」
本來因為那一捏心中蕩漾,正想趁長歌心緒好像還不壞的時候小小的再佔點便宜,冷不防聽見這句話,簫玦倒怔住了,道:「怎麼?我這幾日日夜趕路,廷寄文書沒能跟上,發生什麼事了?」
秦長歌將幽州事變簡單說了說,簫玦已是怔了,半晌道:「難怪你一直把這馬催得飛快……」
秦長歌裝作沒聽懂他話中醋意,直接岔開話題,「糧庫在關鍵時刻被毀,有三種可能,一是勢力盤踞幽州多年的曹家殘餘勢力洩恨報復,有心要和朝廷作對,一是北魏細作所為,另外一個可能就是,糧倉本來就有問題,有人燒糧以掩飾罪行。」
簫玦頷首,寒聲道:「終究饒不了他們!」
「你先莫洩露身份,」秦長歌一揚馬鞭,「到了。」
天色慾曙,薄雲浮動,幽州城門處,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不眠不休的翹首向南而盼,神色焦灼。
忽有人大叫:「來了!」
哄的一聲所有或坐或臥的人立即飛爬而起,跌跌撞撞的向前湧去,伸長脖子看見遙遠地平線上兩人飛騎而來,當先的正是那少年尚書。
張開雙手,喜極而泣,有人大呼:「是他,是他,咱們有救了!」
也有人見秦長歌身後空空,疑惑的瞪大眼,露出失望的表情,秦長歌一撥馬,長馳而來,大呼:「糧草已至,押糧軍稍候便來,諸位不會再被餓死了!」
歡聲雷動,早有人撒開腿,一路狂奔進城通報好消息,無數人簇擁兩人的馬前行,目中滿是感激,秦長歌估算了下時間,離一日之期,尚差一個時辰。
心情一鬆,秦長歌舒了口氣,這才覺得一日一夜毫不停歇的奔馳,全身骨頭都好像鬆動了,忍不住齜牙咧嘴的按了按肩膀,和簫玦對望一眼,揚手命令城門處的守兵,道:「把城門關了。」
不管對方用意如何,此時必定還在城內觀測著動向,城門一關,先堵掉他的退路再說。
擔憂著非歡的安危和身體,秦長歌不住揚鞭飛馳,幽州城佔地廣闊,從城門處趕到那日被圍堵的街道,還要穿過數條大街,秦長歌轉過一條街,忽然看見前方地上倒臥幾具屍體,赫然正是剛才興奮的趕回去報喜訊的幾個災民。
身側簫玦已經咦了一聲,注目一看,道:「剛被殺死,血跡猶熱。」
心中一跳,秦長歌抬目注視遠處,隱隱聽得呼聲再起,她凝神靜聽,突然雙目一張,道:「不好!」
與此同時簫玦亦驚道:「好狠毒!」
兩人拚命策馬飛馳,堪堪轉過幾條街,便聽得呼聲雷動,無數人大叫,「沒借到糧,那狗官騙了我們,殺了他,殺了他!!」
呼聲如浪,「殺了!殺了!!」
前夜的巨浪狂潮再次重演,等待了一天一夜早已無比焦躁的災民,哪裡經得起這般滅頂性的失望打擊,頓時被撩撥得狂嘶亂喊,人頭攢動,拚命向前擠去,想要將那個「騙子的兄弟」撕成碎片。
無數雙手舉著一切可以使用的致人傷害的器具狂衝而去,無數人頭,淹沒那窄巷原本的一塊無人走近的空地,沒人能夠看見裡面發現了什麼。
看不見,不知道,更令人恐懼至幾欲瘋狂!
秦長歌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敢想,刷的一身從馬背上翻出,一個跟斗已經掠上人群之頂,不管不顧從無數人頭上飛踩而過,半空中大喝:「休聽他人胡言挑撥!糧食已到!」
外圍的有些人,半信半疑的停住手,但是內圈的人狂躁情緒已經被撩撥起來,自己的大聲呼喊中也不去聽秦長歌喊什麼,只是紅著眼睛,拚命前撲。
又是一聲霹靂大喝,一道黑影騰空而起,順手一抓,一手抓一個人就往人群最前端擲去!
砰砰幾聲,那兩人撞翻了幾個人,齊齊絆倒在地,滾成一團,立時將路面堵塞,將長龍般的人群截成一小半和一大半,災民的步子頓了頓,還未來得及扶起栽倒的人,便覺得頭頂黑雲一閃,兩條人影呼呼的先後竄了過去。
兩人都是全力施為,身形追光逐日,快如流星,生怕稍稍遲了一步,便恨海永鑄,再難挽回。
秦長歌先起一步,一腳跨入窄巷之內,一眼看見文正廷血流滿面,正領著一對衙役圍成一圈死死對抗著湧進來的災民,每個人都鼻青臉腫血跡斑斑,身上衣服都被撕得幾不蔽體,卻拚命不肯退後一步,看他們每個人都疲累欲死搖搖欲墜的樣子,天知道剛才那一刻,他們頂過了多少波的猛烈攻擊。
秦長歌風一般的搶過去,黑絲一甩,直接甩飛最前面的兩個災民,文正廷抵抗得幾近脫力昏眩,人都被捲走了還慣性的舞動雙手,直著眼睛大喝:「你來啊!來啊!有本事拚命––」
秦長歌一把抓過他啪的一個耳光,文正廷這才被打醒,晃了晃頭,看清了秦長歌,這個迂直的書生大喜欲狂,眼淚都差點出來了,直著嗓子道:「你去看--去看--」
他一口氣接不上來,翻著白眼暈過去了,一日一夜的焦灼守候奔波忙碌,心理的巨大壓力早已不堪承受,今日這番幾近崩潰的一場對抗,更消耗掉了他最後一點精神,在看見秦長歌的那一刻,咬牙堅持的意志,瞬間消亡。
饒是如此,他倒下前,手指猶自不忘直直的指向一方石礅後。
秦長歌一把接住他,將他放在牆角,向石礅走去。
咬著嘴唇,心跳劇烈,秦長歌突然覺得雙腿如此酸軟,而邁出的步伐如此艱難。
轉過石礅,一眼看見地上安靜側首而臥宛如睡去的男子,秦長歌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呼吸。
石礅後,滿是沙礫的地面上,非歡以一種毫無生氣的姿態斜臥著,黑髮披散一地,黑而長的睫毛紋絲不動,臉上蒼白得可以看見淡藍的血管,他額頭鮮血淋漓,伏身的地面,也有殷然血跡。
風聲遠去,喧囂遠去,那些獵獵大旗畫角連營濺血殺戮那些翻覆風雲前生後世恩怨仇恨統統遠去,多年前那一朵桃花卻突然鮮艷的逼至眼前,姿態觸目的灼灼晃動,其色殷紅,一如那驚心的鮮血。
秦長歌蹲下身,手指有點顫抖的緩緩湊近非歡鼻端。
手指一觸即收,隨即,她晃了晃。
宛如繃得太緊的弦,在乍然鬆開的那一刻,會不能自主的顫動。
他還活著!
巨大的喜悅如撲面的風奔湧而來,秦長歌彷彿聽見遙遠的青瑪神山上傳來四絃琴的錚錚聲響,一聲聲清冷如玉,那是傳說中一種代表生命與情感的琴,發出的琴音可以令垂危者剎那間生機盎然。
帶著一抹含著淚光的微笑,秦長歌仔細的拭乾楚非歡額角的血漬,看見他身側有一些碎石,大約一開始災民投擲飛石砸中了他,幸虧文正廷機警,不知道從哪找來這處石礅,將他嚴嚴的護在石後,自己和衙役兵丁將他圍成一圈,才在那般悍猛的衝勢下保住了楚非歡的性命。
若非如此,以非歡的重症之軀,他又不願殺傷災民以自保,如何能夠等到秦長歌回來。
蹲下身,秦長歌想將楚非歡負起,不防一雙手伸了過來,將楚非歡接了過去,是簫玦。
他的侍衛剛才趕了過來,堵在了巷口,明晃晃長劍劍鋒一致對外,誰再上前就是拿血肉往劍上撞,這才逼得災民停住了腳步,所幸今日鬧事人潮本就沒有那夜多,不少災民被秦長歌故意分流到各處官署休息,還有些領到口糧的心存感激不願動手,才使侍衛們能擠進來,才使文正廷領一隊武功不高的兵丁,守住了楚非歡。
此時文正廷已經悠悠轉醒,一眼看見簫玦,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愕然道:「陛……」
「閉嘴!」簫玦回答得簡潔有力,語氣不豫,秦長歌瞟了他一眼,對文正廷使了個眼色,道:「文刺史,現在不是行禮的時候,是誰在煽動鬧事?」
直起身,文正廷恨恨道:「自你走後,一直有人挑頭鬧事,暗地裡煽風點火,總想著鬧大了置咱們於死地,咱們抵擋了一批又一批,楚公子便是早早的被流石砸傷的,他醒過一次,我說要拚命想辦法送他會刺史府,他卻堅持不肯,說他答應了會等你回來,你若回到這裡不見他,會被驚著……我只好著人搬了石礅擋著他。」
秦長歌聽著,默然不語,身邊簫玦神色古怪,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秦長歌出神半晌,方道:「鬧事者還在附近,城門已閉,暫時逃不出去,你可還記得那人聲音?」
仔細想了想,文正廷老老實實的答:「難,當時說話的人太多了。」
旁邊有個兵丁喘息著道:「我有隱約看見一個瘦子,顴骨上有顆痦子,一直躲在人後挑撥。」
此時災民們已經漸漸安靜下來,因為收到秦長歌催促旗花火箭暗號的第一批運糧隊已經趕到了,堆滿一袋袋糧食的推車絡繹不絕的湧進城門,比什麼宣言昭告都能證實事實,災民們迅速安靜下來,歡呼雀躍。
文正廷怒道:「這些混賬,長肚子沒長大腦,剛才險些殺了我,還給他們吃什麼!」說得氣勢洶洶,卻立即隨隨便便包紮了一下腦袋,就去安排設粥棚救濟事宜了,秦長歌看著他背影遠去,微微一歎道:「我總算沒有托付錯人……」言下不勝慶幸感慨。
簫玦頷首,道:「此人有風骨。」他盯著秦長歌面上神情,再看看楚非歡憔悴氣色,不禁微微露出一絲黯然苦笑,卻仍舊伸手抵住楚非歡後心,低聲道:「昏迷久了不好,我先救醒他,他看見你安然回來,想必會好些罷。」
卷二:六國卷第三十三章爭霸
秦長歌抿抿唇,輕聲答:「謝了。」
「你……為他謝我,你為他……謝我……」蕭玦行功完畢,收回手,聽了這句先是黯然,說著說著便突然生怒,「秦長歌,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客氣這麼有禮?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客氣有禮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你為何不能體諒我的心境?我是你的夫君!是你曾經最親密的人,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這般隔膜相待!我做錯了什麼?要忍受這些離別,落寞,和生疏,甚至也許,要永永久久的忍受下去?!」
秦長歌愕然的看著他,蕭玦說到最後自己也覺得有語病,頓時頹然,喃喃道:「對不住……我有點心緒不好……長歌,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好像剛剛走近你一點,但是轉眼間你又離遠,這種感覺讓我很不安……長歌,告訴我,是不是我以前讓你傷透了心,所以你不願再和我一起?」
秦長歌沉默的看著他,她的眼神近在咫尺而遠在天涯,交織著霧氣和悵惘,還有些蕭玦看不明白的東西,如同隔著煙霞看紅塵盡頭的蓬萊之境,煙光浩淼裡,屬於凡塵外的一夢沉酣。
半晌,秦長歌慢慢道:「蕭玦,不是這樣的……只是,我有點……怕……」她語聲有些恍惚,煙雨飄搖捉摸不定,蕭玦驚異的看著她,她?秦長歌?說?怕?
怕什麼?
秦長歌緩緩蹲下,不勝疲倦的靠在他肩,低低道:「等等……再等等……蕭玦,我是為大家好……等到報了仇,一切也就不是問題了……」
深吸一口氣,蕭玦伸手攬住她,努力對她一笑,道:「好,我等。」
他豪氣干雲而又微微有點酸楚的笑,低聲而堅定的道:「反正這許多年都等了,反正最壞的感受也嘗過了,還會有什麼比這個更糟?」
他指的是當初知道睿懿確實死訊時的天崩地裂的疼痛,是的,這麼痛的痛都痛過了,還能有什麼更糟的?
就算長歌最後決定離開他,最起碼,她還活著,那便很好。
蕭玦笑得明朗,秦長歌盯著他眼睛,慢慢的,也綻開一個神色悠悠的笑容。
身後傳來輕咳的聲響,兩人齊齊轉身,見楚非歡睫毛翕動,緩緩睜開眼。
幾乎在剛睜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趕來的秦長歌身上,定定的注視她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弧度。
他虛弱得不能說話,但眼神裡有種感情茁壯如生機蓬勃的翠芽。
秦長歌輕輕道:「非歡,我回來了……」
只此一句,她便再也說不下去,只是微笑著,握住他微涼的手。
失而復得的慶幸與欣喜,如暗潮,緩緩漫過心岸。
蕭玦早已轉過身去,負手看著遠處的人群,楚非歡睫毛抬起,目光掠過他背影,眼底有一絲陰霾轉瞬而過,秦長歌卻只對他雲淡風輕的笑著,道:「都過去了。」
楚非歡默然,秦長歌命侍衛找來軟轎,幾人回到刺史府,秦長歌親自開方子,命人抓藥來給楚非歡調養,本來還打算守在旁邊,耐不住蕭玦和非歡連連催促,一個恨不得咆哮著趕回她,一個眼神裡全是拒絕,只得回了自己屋子,抱著先前就被楚非歡迷倒一直在呼呼大睡的兒子就是一頓猛睡。
這一覺一直睡過了一整個白天和一個黑夜,第二日清晨秦長歌睜開眼,看見清晨的朝陽和昨天一樣清爽明亮的照在窗紙上,一時居然錯覺自己根本沒有睡著。
不過很快,一雙特大號漂亮眼睛的虎視眈眈,立刻讓她提起精神,伸手一捏某人的肉臉蛋,陰笑道:「你這麼無辜可愛的看著我,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壞事了?」
「我這叫無辜可愛?你這什麼眼神?」包子拚命眨眼,努力瞪大眼睛以顯示出「龍威」,悻悻道:「我是在譴責你。」
秦長歌給了他一個鄙視的表情。
包子頹喪,虧他辛苦的維持著這個姿勢已經等了很久,等著給老娘一個最鮮明的印象,結果她以為他在邀寵。
為毛彪悍的人連錯覺都這麼彪悍呢?
「請問你要譴責我什麼?」秦長歌起身,根本不把譴責當回事的指揮兒子,「去,給我把外衣拿來。」
說完突然怔了怔,低頭看著自己的清涼衣著,想起好像自己昨天睡覺時是和衣睡的吧?為什麼現在卻只剩下褻衣?
誰幫自己換過衣服了?
狐疑的瞟向包子,沒可能,這孩子哪有這麼多事。
秦長歌問兒子:「昨晚有人來過?」
包子搖頭。
「你爹來過?」
包子再搖頭,抿著嘴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是「你打死我我也不說。」
轉了轉眼珠,秦長歌抓過外衣一陣亂搜,突然驚道:「我衣裳夾層裡的密報呢?哪裡去了!」
「什麼密報?」門簾一掀,立即探進來一張精神奕奕的俊朗臉龐,神情有些不安,「我看過了,沒有啊……」
話說到一半,覷見秦長歌臉上似笑非笑表情,立時知道這個陰毒女人又使壞了,刷的把門簾一放,消失在門外。
身後,那女人陰惻惻道:「關門!放蕭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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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飽了的秦長歌,手指頭勾著包子,神清氣爽的走出房,一眼看見外間蕭玦人模人樣的坐著看軍報。
看見秦長歌出來,他抬頭,一笑,本來很明亮的日光立即暗了暗。
秦長歌那點小小的怒火也給這亮得灼人的笑容給撲得飄了幾飄,霎那湮滅,無可奈何的歎口氣,也不想追究豆腐被吃的事兒了,在桌邊坐下,蕭玦早已分外溫柔又慇勤的推了推桌几上的案盤,道:「睡了一天一夜,餓了吧?多吃些。」
秦長歌盯著滿桌子的東西,忍不住道:「我不是溶兒。」
旁邊蕭包子立即翻白眼,道:「你侮辱我,這本來就不是我的規格,我剛吃的比這個多多了。」
秦長歌拍了拍他鼓脹如蛙的肚子,包子立即作肚子欲炸狀。
白他一眼,隨手拈起個像眼饅頭,秦長歌喝了口白果粥,問:「非歡吃過沒?」
包子道:「吃了一點,又睡了,這就是我要譴責你的,你那晚對乾爹做什麼了?弄得他半死不活的回來?」
噗一聲秦長歌嘴裡的粥全噴到了蕭玦袖子上,蕭玦顧不得擦自己袖子,眼疾手快的先塞了塊方巾給秦長歌,轉而怒瞪包子。
包子被瞪得一縮,看皇帝爹殺氣騰騰狀,趕緊掩面假哭奔出,在迴廊處撞到那對雙胞胎,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回身探頭笑嘻嘻對蕭玦喊:
「爹,這兩個,你誇過漂亮想要她們侍候的丫頭,現在兒子我送給你,一個叫宛兒,一個叫妙兒,兒子我連她倆的封號都幫你想好了,宛嬪,妙嬪。」
「噹!」
皇帝大人繡金鑲明珠的九龍荷包,惡狠狠的砸到了門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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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走了腹黑兒子,蕭玦趕緊叫兩個丫頭走路,生怕秦長歌生出一絲誤會,兩個丫頭再次眼淚汪汪被趕開,站在迴廊當中相顧茫然,不知該往哪間房侍候——嗚嗚嗚少爺不要我們,老爺也不要我們,嗚嗚嗚不是說以我們的容貌誰家少爺老爺都會一起當寶貝搶的嘛,嗚嗚嗚為什麼這家子都恨不得把我們推出去才好呢?
室內,秦長歌淺笑著慢悠悠喝粥,蕭玦不住親自給她布菜,用銀匙舀起一勺翡翠芝麻羹,笑道:「這個好,養顏,來。」便要餵她。
秦長歌掀起眼皮看了看,笑盈盈道:「原來陛下嫌棄我醜。」
蕭玦手頓了頓,苦笑著將芝麻羹送到自己口中。
刷的一聲橫空出世一隻漂亮大頭,一口將銀匙叼了去,喜滋滋道:「她醜,你也丑,你們養顏養了也不過這樣子,不如養養我的玉樹臨風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英姿。」
兩個「醜男醜女」相顧苦笑,秦長歌道:「這無恥性子可不是我的。」
蕭玦立即申明:「也不是我的。」
突然想起了什麼,蕭玦若有所思:「像玉自熙那傢伙……」
秦長歌毫不動氣,笑吟吟道:「溶兒,那你就改姓玉好了,玉溶,玉容,多符合你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超群氣質。」
包子哀號一聲,立即丟下翡翠羹再次竄出,不要啊,不要和那人妖聯繫在一起……
笑鬧了幾句,蕭玦神色一肅,取過一方紙卷,攤開,六國典圖赫然其上,蕭玦用筷子指了指德州方向,道:「玉自熙已經率邊軍四十萬趕來。」
秦長歌一挑眉,笑道:「終於要開始了嗎?也好,爭霸之戰終不可免,將天下亂勢以最快速度結束在你我手中,對黎民未必不是好事。」
蕭玦的銀筷子好似長劍一般在典圖之上縱橫激盪,尤其在北魏疆域之上風雷捭闔,「長歌,你看,北魏每年秋冬之際,必定進行邊軍換防,屆時北魏京城肅京防衛空虛,最宜趁虛而入,現在北魏政局紛亂,各地將領紛起割據,正是收拾他們的好時機……」
秦長歌趴在典圖之上,仔細看著那些以不同顏色標出來的軍隊標記和動向箭頭,淡淡道:「今年北魏政局不同往常,若是那三人互相挾制,不敢換防呢?」
「那更好,」蕭玦傲然一笑,神情風雲在握,「他們繩子般絞扭得死死,心思全在帝都那個位置上,連換防都顧及不上,那就說明因為勢力分散,三人都已無餘力應對外敵……哈哈,那麼,北魏之大,由我馳騁罷!」
「若三人因外敵來侵,同仇敵愾,暫時放棄了爭權奪利,先齊心對外呢?」
「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打法,說實在的,我還寧願北魏拿出全國之力,咱們硬刀硬槍的拼一場,才叫痛快,」蕭玦說起打仗立時眉飛色舞,目光發亮的一把扯過典圖,筷尖上的芝麻準準落在肅京的位置,道:「你看他們的京城,據說糧倉豐儲,圍城三年也足可抵禦,其實……」
秦長歌將那芝麻拈了來,慢條斯理的吃掉,笑嘻嘻道:「吃了!」
蕭玦大笑,一轉眼看見眼前女子雖然依舊是男裝打扮,但眼神烏亮清靈,眼波流轉之間風姿醉人,粉色舌尖如杏花初探,於嫣紅櫻唇悄然一抿,一個無意卻誘惑十分的輕舔姿態。
那一舔,彷彿舔在了乾涸已久的心上,酥麻微癢間,生出些細細的火苗,熬煎著久曠健朗男子寂寞已久的情思,蕭玦只覺得連掌心都絲絲熱起,忍不住便要拉她的手,攬她入懷溫存摩挲。
忽聽外廊文正廷跪啟:「陛下,微臣等捉獲了那幾個煽動鬧事者……」
蕭玦和秦長歌齊齊抬首,對望一眼,秦長歌立即避坐到一旁,蕭玦怒氣一現又隱,暗罵自己運氣不好,總是在緊要關戛然而止,長此以往,真是傷身傷神。
長眉一挑,忍不住冷聲道:「你身後沒有人,人呢?死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打斷了陛下綺思的文正廷冷汗冒了出來——陛下根本沒有出門啊,怎麼就知道自己身後沒人的?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愧然道:「幾人在西門被查獲,他們混在災民中想出城,被認了出來,其中有一人是原本刺史衙門專司糧庫的長史,兵丁們將他們擒下後,一時不防,都已服毒自盡,臣辦事不力,請陛下降罪。」
秦長歌起身,出去問了問文正廷那幾人的死法,回來對蕭玦一笑,道:「不曾想那日的三個猜測,居然齊齊命中。」
北魏密探以重金買動那名長史,將賑災糧庫裡的糧食全部偷運至北魏,李翰需要借用閔冉道力量,對此事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長史滿心盤算著李翰打入京城,朝廷自顧不暇,幽州無糧自也無人理會,不想秦長歌雷厲風行,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平息了內戰,立即便要賑災,糧庫全空無糧可賑的長史急了,在有心鬧事的北魏密探和曹氏門下餘孽教唆下放火燒庫,北魏人更一不做二不休的打算挑動災民鬧事,令野心勃勃的西梁暫時無法北顧魏國,才有了那場險些令非歡喪命的驚心暴亂。
理清來龍去脈的蕭玦,臉色陰霾,目光沉沉的看著魏國方向,半晌,一聲冷笑。
「魏氏,趕緊數日子當著你的王罷,朕的碧騮馬,等著用你們的皇家馬廄呢!」
乾元四年九月中,幽州城歷經災荒、內戰、民變、暴亂之後,再次迎來其作為邊境重鎮不可擺脫的戰場宿命——九月十七,西梁皇帝蕭玦,引兵八十萬,御駕親征,以靜安王玉自熙為主將先鋒,封刑部尚書趙莫言為建翎上將軍,提馬北魏邊境確商山,誓師北伐。
是日,平原秋霽,蒼翠如洗,獵獵塞上風中,八十萬男兒靜默無聲,如鋼鐵之龍,蜿蜒無際陳兵平原之上,日光反射著鋼鐵兵刃的寒光,泛出一片海洋般的沉凝厚重烏金之色。
八十萬人沉默於野,八十萬雙眼睛親眼見證帝國皇帝,於深秋金風之中,黑袍金甲,一騎馳騁,原野廣闊,陽光燦然如碎金,那英朗男子飛馬而來,以萬丈霞彩為披風,以光耀烈日為冠冕,英姿灼烈,耀人眼目,如一柄黑色神劍般颯然霹靂穿過大軍陣前,眾人屏住呼吸,看見帝國年輕的皇帝,直馳兩國邊境,駐馬,仰首,纏金絲黑色長鞭迎風一抖,在炫目的陽光下劃出一道流麗的弧影,啪的一聲,生生甩斷了分割西梁和北魏兩國,已經矗立多年的堅硬的岩石界碑!
豪情滿天下的西梁皇帝一聲朗然大笑裡,風雷鋒銳,拔地而來。
風雷裹挾著那聲鞭響和長笑,穿越廣袤內川大地,激盪起鐵血風雲,沉沉壓上九州蒼穹,蒼穹之下,諸國震慄回首,目光惶然。
雪刀所指,向北長驅,八十萬西梁大軍以烈火利劍之姿,剖開北魏沉靜已久如今卻暗潮洶湧的國土,刀下,燃起帝國爭霸,帶著血色鮮艷的層層烈火。
乾元四年九月,秋,北地草尖凝霜雪,萬里征戍為一統,長纓擊取,誰為天驕?心懷倥傯,沖卻塵籠,高崗上金冠男子洒然揮手,譜寫胸中慷慨雲夢。
西梁制霸天下,征戰六國的序幕,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