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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暴風驟雨二十四 文 / 大木

    皇樸人回到市裡簡單匯報了石楊縣的調查情況,又去省裡,按照省市有關領導的意見,石楊縣扣工資之事雖然引發了一些矛盾,但是一時是非難辨,省市調查組的意見分歧很大,他也不敢輕易下結論。可就在此時,發生了電視台《焦點》曝光的事,皇樸人又有幾分興奮,覺得事情又有了新的轉機,就匆匆來到石楊。對石楊的老百姓,皇樸人太瞭解了,《焦點》一曝光,全縣上下一定如同炸了鍋,按他想像,此時的裘耀和一定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說實在的,他以省市調查組副組長的身份來到石楊,除了那天晚上兩人在雨中巧遇之外,還沒有正式接觸過。他本來應該找裘耀和好好談談關於扣幹部職工工資的事,可不知為什麼,他一直下不了這個決心,甚至他還有幾分畏怯,他總感到裘耀和身上有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現在電視台把這事給曝光了,他料想裘耀和一定垂頭喪氣、坐立不安,他當然想趁機壓壓他的氣勢。可是當他的車子進入石楊縣城時,看到205國道改造現場熱火朝天,縣城步行街改造到處彩旗飄揚,人聲鼎沸。他本想親自看看裘耀和是如何折騰的,可是卻又沒有勇氣看那熱鬧的場面。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給蔣開盛打個電話,電話一撥通,蔣開盛急得叫了起來:「哎,我的皇老闆,你到哪裡去了,怎麼找不到你人啊?真的急死人了!」

    「怎麼了?」皇樸人吃驚地說,「我說開盛呀!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起來?」

    「你哪裡知道,」蔣開盛急得舌頭只哆嗦,「昨……昨天夜裡呀……哎,他媽的那……那個汪益鶴又抓了幾個人!」「誰?」

    「糧食局的兩個副局長啊!」蔣開盛焦急地說,「兩個鄉黨委書記也被『雙規』了!」沒等皇樸人說話,「這回石楊的事可被裘耀和鬧大了,省市紀委都給驚動了!」

    「開盛,你聽誰說的?」皇樸人慌慌張張地說,「開盛,這樣,電話裡一下子說不清,馬上我們見個面。」皇樸人想了想,「你馬上到城南大街24號,我在那裡等你。」說完掛了電話。

    城南大街24號位於石楊縣城南部,小沂河在這裡拐個大彎,形成一個多邊形的天然湖,風景秀麗,景色怡人。因此群眾稱這裡是小西湖。蔣開盛曾有所耳聞,24號的主人是一個30來歲的女人,一個擁有千萬資產的民營企業老闆。至於這女人和皇樸人的關係,蔣開盛一直是裝聾作啞。

    蔣開盛進了院門,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外桃源。這是一幢二層樓房,雖沒有城市豪華別墅氣派,倒也風格獨特,別墅前是一個偌大的院子,院內假山奇特,百花爭艷,蔣開盛此刻無心欣賞這裡的美景。進了客廳,皇樸人顯得十分焦急地迎上來:「沒人看到吧?」

    「不會,我自己開車。」蔣開盛說著在沙發上坐下來,「我已經感覺到,石楊的形勢將要發生大的變化。」

    「不是已經在變了嗎!」皇樸人不以為然地扔了一支煙給蔣開盛,「何時才能變成法治社會,明明是人治嘛!一個大權在握的領導換了,這個地方一切都將發生巨大變化,裘耀和一個人居然能把全縣那麼多人的工資給扣了,上訪、鬧事、曝光都沒有任何作用,假如有一個制度,或者說一個法來制約,他就是想這樣做也不可能!」

    「哎呀,我的皇市長,你現在還有心思討論什麼人治、法治,」蔣開盛著急地說,「那都是理論上的!看來裘耀和要刮一場反腐風暴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他現在沒有一點壓力?」皇樸人看著蔣開盛,「石楊老百姓看了電視台《焦點》節目,還不把他罵死啊!」

    蔣開盛搖搖頭說:「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猶豫了一會兒,「奇怪的是,不少老百姓突然在為他歌功頌德!」「他有什麼功可以歌,有什麼德好頌的啊?」

    「抓了安宜斌,解散了糧食局『政治局』和『書記處』,他媽的……」蔣開盛扔掉了半截香煙,「皇老闆,你過去也太慫恿祁明連了,他的民憤太大了!」

    皇樸人低著頭在沉思著,過了一會兒,說:「那個耿直現在怎麼樣?」

    「誰知道!」蔣開盛說,「王光明這條狗,據說早就把耿直從那個鎮醫院給弄走了,怎麼也打聽不到下落了。」

    皇樸人靠在沙發上,二郎腿不停地搖晃著,他取出手機,一邊撥一邊說:「小成那裡有什麼消息?」隨後對著電話,「喂……成正震嗎?我……是我,你在幹嗎,好,你過來吧!城南大街24號……」

    蔣開盛站起來說:「那我走了!」

    「你走吧!」皇樸人說,「開盛,我還要提醒你,幹什麼事都要小心點,這時候千萬不要再惹出什麼事來。哦,對了,還要想辦法打聽耿直的下落。」

    蔣開盛前腳走,成正震就到了。「電視台《焦點》看了嗎?」皇樸人說。

    「看了,」成正震不以為然地說,「看了又怎麼樣,還能把他抓起來?他硬就硬在屁股上沒有屎,這年頭,一個幹部如果經濟上乾乾淨淨的,工作上錯誤算什麼?」

    「怎麼了?」皇樸人拉下臉來說,「你經濟上有問題?害怕了,什麼話!一點自尊自信都沒有!」

    「安宜斌是最有自信的一個,天不怕,地不怕,」成正震憤憤地說,「可紀委把他一「雙規」,他嚇得尿褲子了,還沒用大燈泡烤呢,他就乖乖地全都交代了!」

    「他算什麼東西!」皇樸人氣得臉色鐵青,「我真的瞎了眼,用這種東西,當初把他的鄉黨委書記免了,晾在那裡多好,『雙規』了活該,絕不是好東西!」

    「現在恐怕不只是安宜斌,還有其他幾個人的問題了。」成正震低著頭,神情緊張地說,「憑我的感覺,安宜斌只是一塊敲門磚,裘耀和的目標絕不是在他們身上,汪益鶴好像已經把手伸向更高一層的人物了,雖然這些人不是他管的,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搞,但是他在暗中找證據。」

    「他能怎麼樣?」皇樸人輕描淡寫地說,「讓他搞去,你自己幹了些什麼事自己心裡沒有數?你放心,年輕人嘛,想出點風頭,弄點政績來,這是正常現象,但是……」皇樸人一邊搖晃著身子一邊說,「正震哪,組織上還是愛護幹部的,一個縣處級幹部,培養那麼多年,哪能因為一點缺點就輕易地……」皇樸人沒有把後面的關鍵詞語說出來,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是異樣的。對於皇樸人,成正震多少也有所瞭解,他當然知道,皇樸人怎麼能不擔心他原縣委班子裡的一些人呢?他們一個個地出了問題,他皇樸人能脫得了干係嗎?

    成正震看看皇樸人,眼睛裡突然一亮,「皇市長,我記得那次在市裡,有一位省紀委的年輕的梅處長……」成正震沒有說下去,他的意思是提醒皇樸人。

    皇樸人沒有任何表現,他似乎相當沉著。至於梅處長,他又怎麼可能沒有想到呢!成正震看著皇樸人,還想再說什麼,就在這時,成正震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立即接通電話:「喂……是我……什麼……好,我馬上過來!」

    成正震關掉手機,站起來說:「又出事了,縣棉紡廠幾百名職工因為企業改制鬧了起來,現在幾百人堵在縣政府大門前。裘書記讓我趕快趕過去。」

    「什麼改制,」皇樸人突然站起來說,「哪有這樣的改制,小企業賣賣不妨,這樣大型企業都賣了,縣政府手裡還抓什麼?難怪群眾說他走資本主義道路!」

    「皇市長,恕我不陪你了!」成正震夾著包,就往外走,「有事打電話!」

    皇樸人跟在成正震後面,看著成正震匆匆地走了,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真想親自去目睹一下那麼多工人圍堵縣政府的情景。

    據縣政府大門口保衛人員講,上午9點多鐘,縣政府大門口突然來了幾十個人,由於這些人只是在外面閒走,並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後來人越集越多,起碼有二三百人,這些人一下子擁到門口,要進縣政府大院找書記、縣長,保衛人員不讓進,可哪裡擋得住那麼多人。當信訪局的人趕到時,這些人已經把縣政府辦公大樓的大廳堵得水洩不通。大廳外面、樓梯到處都是人。經過瞭解,才知道是縣棉紡廠的工人到縣委上訪。工廠改制後,被外地私營企業老闆收購,工人全部下崗,工人們一下子接受不了長期以來形成的計劃經濟按部就班被打破鐵飯碗的現實,要求縣政府收回工廠,給他們一份穩定的收入。

    裘耀和當時正在縣城步行街施工現場,接到報告後立即讓辦公室通知縣政府所有縣長趕回辦公室開會,顧平勸他還是不要回辦公室,因為這些工人情緒很激動,弄得不好,收不了場。裘耀和說:「要解決問題只有和群眾面對面,要向群眾講清政策,躲著群眾,害怕群眾,問題解決不了,群眾也不理解。」

    裘耀和在常委會議室門口碰到許壽春,兩人進了會議室,許壽春遞給裘耀和一封信,看著看著,裘耀和的眉頭越來越緊,隨手把信摔到桌子上,大聲說:「企業改制是經濟體制改革的需要,是大勢所趨,我在會上說過,我不強求你們統一思想。有想法,一時認識不到位這是允許的,可是不能用這種辦法煽動那麼多工人來政府鬧事啊,這可是組織紀律、品德、作風問題。」

    這時浦修達進來了,接著幾位副縣長也陸續到了,裘耀和把桌子上的信推給浦修達,高聲地說了一句:「請你看看!」

    浦修達看了信,氣憤地說:「連黨性都沒有了!工作上的分歧完全允許存在的,幹這種事,還是什麼縣委常委!」

    「給他打電話,叫他立即到常委會議室來!」裘耀和氣憤地對浦修達說。浦修達握著手機,說:「裘書記,還是你打吧!」「你給他打,就說我們都在這裡等他!」裘耀和說。

    浦修達接通了電話:「喂,……蔣常委嗎?我是浦修達……你現在在哪兒?裘書記和我都在常委會議室,請你馬上趕過來,什麼……」浦修達捂著手機,回頭對裘耀和小聲說:「他說在外面,一時趕不回來。」

    裘耀和接過浦修達的手機,大聲說:「你到底在哪裡?上班時間有人看到你在縣政府大門口,怎麼就在外面了!」裘耀和看看浦修達,又說,「你知道棉紡廠幾百名工人集中在縣政府大樓前嗎?我現在以市委常委、石楊縣委書記的身份命令你,你就在天涯海角也必須立即趕回來!如果不執行命令,一切後果自負!」裘耀和說完,啪的一聲關掉了手機,憤憤地說:「耍滑頭,一點組織紀律性都沒有。」

    五六分鐘後,蔣開盛嬉皮笑臉地走進了常委會議室,站在中間說:「裘書記,開會應該提前通知啊!我事先沒接到通知,這不能怪我吧?」

    「當然沒有事先通知,也沒有人事先通知我,縣政府樓下棉紡廠幾百名工人沒有事先通知你?」裘耀和看著蔣開盛說。

    蔣開盛的臉一下子如同血潑似的,隨之尷尬地笑著說:「我又不分管工業,一個普通的常委,無職無權!」

    「可你的能量不小啊!」裘耀和拿起桌子上的那封信,又重重摔了下去,「嫌常委無職無權,那你看浦縣長的位置好,還是我這縣委書記位置好?」

    蔣開盛臉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著,表情十分尷尬。此刻,他真的想跳起來,不顧一切地罵他個狗血噴頭,可他頭腦裡想著皇樸人對他說的話:「把公安局長的位置丟了,又在那樣的會上和他幹,我看你這常委還能當幾天!」他不敢正視裘耀和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裘耀和的火氣正旺,手裡拿著信在桌子上不停地敲著:「現在那麼多工人在縣政府樓下,請你去處理吧!」

    蔣開盛抬起頭,又立即把目光移開,小聲說:「又不是我分管的,我怎麼處理!」「可是你把工人上訪的火給點起來的呀!」裘耀和說,「解鈴還需繫鈴人嘛!」

    「我……我……」蔣開盛吞吞吐吐好一會兒,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浦修達說:「群眾有問題,想不通,或者有問題得不到很好的解決,要求解決問題這並沒有錯。可是作為我們一個領導幹部不去維護組織,不去幫助做解釋工作,相反卻去煽動群眾,甚至有組織地組織那麼多群眾圍攻縣政府,僅憑這一條,你自己對照一下該怎麼辦吧!」

    裘耀和說:「好了,現在沒有時間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必須說服這幾百名工人,勸說他們離開縣政府,既不能擴大事態,更不能造成惡劣的影響和後果。」裘耀和停了停,「蔣開盛同志,你對你的行為要負責任,對棉紡廠的工人要表個態,檢討你自己的錯誤。」

    二十五就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決定共同去做工人的勸說工作時,蔣開盛突然說:「你們叫我說什麼?那我以後還要不要工作了?」

    裘耀和說:「你不是說企業改制是錯誤的嗎?叫工人找政府要飯吃嗎?你可以就這樣說,叫他們把縣政府圍起來,不發工資就永遠靜坐下去!」

    蔣開盛臉色變了,氣得直發愣:「我……沒說過,我更沒有讓他們到縣政府靜坐!你們強加給我的東西,我可以不接受!」

    裘耀和說:「我們一定會搞清楚的,如果是我們錯了,我們會向你檢討的,但是,現在你必須面對那麼多工人,該怎麼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蔣開盛漲紅了臉,過了好半天,歎著氣,說:「好吧,我服從組織決定,但是……」

    這時已經是上午10點多鐘,天氣陰沉,在裘耀和的帶領下,縣長浦修達等縣政府的所有縣長,以及蔣開盛,來到縣政府大樓前,工人們一見縣委、縣政府領導過來了,一下子就把他包圍起來了。群眾亂成一團,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些什麼,這時信訪局的同志和顧平急了,一邊做解釋工作,一邊往人群中擠。

    在人群中間的裘耀和,大聲喊道:「工人同志們,請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這時有人送上一隻無線電擴音喇叭:「工人同志們,請大家靜一靜……」喇叭裡傳來裘耀和的聲音,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群眾中的說話聲似乎漸漸地小了些,「同志們,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都來了,和大家直接對話……」

    這時顧平和信訪局長韋欣滿頭大汗擠到中間,對周圍的群眾說:「大家讓一讓,你們派出代表,到會議室來談,這樣亂糟糟的怎麼解決問題?」

    群眾漸漸地讓開一條道,裘耀和、浦修達等縣領導緩緩來到辦公樓的大廳,裘耀和叫韋欣抬過一張長桌子,他跳上桌子,面對大家說:「同志們,現在請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蔣開盛同志講話!」

    蔣開盛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講什麼,面對那麼多工人,面對裘耀和和縣政府的縣長們,更重要的是他對棉紡廠的改制問題極為不滿,說企業改制工人就沒飯吃了,還說這是縣委個別領導為了個人前途,不顧全廠2000多名工人的生死。在這一剎那間,蔣開盛在頭腦中進行強烈的鬥爭,他想,在這樣的場合,他決不能亂來,他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和面子,又想從這場矛盾中擺脫出來,於是他猶豫了片刻,從裘耀和手裡接過無線電擴音喇叭,跳上桌子,清了清嗓子,豪氣沖天地說:「工人同志們,我們對大家深表同情,但是改革開放是小平同志倡導的,現在大家雖然下崗了,但是縣委、縣政府一定會為你們安排好的……」裘耀和抬頭看看蔣開盛,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這時人群中又騷動起來。

    突然蔣開盛哽咽著,含著淚說:「同志們,你們下崗了,我們心裡也不好受!……」

    裘耀和再也忍不住了,爬上桌子,從蔣開盛手裡奪過喇叭,大聲說:「工人同志們,大家為了工作,來找縣委、縣政府,我們非常理解你們,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為什麼?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的有利條件我們佔得不好,使得我們縣的企業越來越不景氣,以至影響到大家的生活。怪誰呢?誰也不怪。改革開放是大勢所趨,改革是什麼,就是變革,不改革我們將繼續窮下去,但是在改革過程中,必然有一個銜接的問題。計劃經濟必然要壽終正寢,市場經濟必然是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的。像過去那樣走計劃經濟的老路,中國十幾億人口最後是不堪設想的。這個道理我在短時間內還很難向大家說清楚,但是改革、企業改制也不會讓大家沒飯吃的,我們希望通過企業改制,把大家從小生產中解放出來,你們當中有很多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技術、特長,有聰明才智,只要大家努力找準自己的著力點,我相信,我們在場的許多人一定會成為百萬、千萬、億萬富翁,成為企業家,成為企業的帶頭人。」

    奇怪的是,此時大廳內外的那麼多工人,漸漸地鴉雀無聲了。裘耀和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地移動著,幾百雙眼睛一起看著他,這時有人送上一杯水,裘耀和接過杯子,大口地喝著,隨後又說:「共產黨從建立那天起,就是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一點大家都不懷疑,過去多少年的計劃經濟在特定的年代,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現在到了20世紀90年代,21世紀即將到來,可以肯定地說,這種經濟體制已經不適應時代的要求,已經不得不淘汰。中國就要加入WTO,要和國際接軌,參與世界競爭,如果我們還死守著計劃經濟,那是一條行不通的死胡同。有一句順口溜大家知道吧?叫做:別看咱工廠小,廠長出門坐『藍鳥』;別看咱工廠差,廠長又買『桑塔納』;別看咱工廠虧,天天請客碰酒杯;別看咱工廠經費少,逛了大連逛青島。同志們,你們說企業再不改制行嗎?你們光知道美國先進、富裕、發達,你們知不知道人家世界第一流的大學,長春籐盟校的哈佛大學、普林斯頓、耶魯、哥倫比亞、達特茅斯、康乃爾、布朗、賓夕法尼亞,都是私立學校!而這些私立大學恰恰在美國乃至全世界都處於領先地位。所以,經濟要發展,不能繼續走計劃經濟的道路了。我曾經說過,要把個體、私營、民營企業壯大為市場主體,以及『五化』方針,有人貼我小字報,說我想走資本主義道路。我現在告訴大家,我的這些觀點絕對沒有錯,中國的發展必然是這個方向,也只有這個方向。所以國有企業的大鍋飯必須打破!」

    群眾中突然傳來了零星的鼓掌聲,接著鼓掌聲越來越多,裘耀和一口氣把杯中的水喝了個底朝天,接著又說:「同志們,企業改制了,首先我們要解決大家社會保障的問題,以後的中國,也要像西方發達國家一樣,通過社會保障,確保人人都過上正常的生活。我還要告訴大家,我們縣委、縣政府要大力發展小城鎮,我們正在建設小商品市場,歡迎你們投身到這個新興的行業當中去,而且我們也會給大家許多優惠的政策,鼓勵大家盡快地富起來,我們盼望你們早日成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億萬富翁!」

    裘耀和的人格魅力在這裡形成了,人群中開始低聲議論,有人開始漸漸地離去,裘耀和跳下桌子,上前握著工人的手,目送著人群漸漸地離去。

    誰也沒有留心,上午烏雲密佈的天空什麼時候變晴了!太陽穿過雲層,把正午的陽光灑向大地。裘耀和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了電話,是汪益鶴打來的。

    「裘書記,聽說縣棉紡廠工人把縣政府辦公大樓給圍住了?」「你在哪兒?」裘耀和問。

    「我在省紀委。」汪益鶴說,「棉紡廠工人圍縣政府大樓,省紀委領導很重視,我下午趕回去,詳細情況晚上再向你匯報。」

    裘耀和忘記了疲憊,回到辦公室,剛想在椅子上靠一會兒,檢察長朱明來了。「裘書記,中午下班了,你怎麼還在辦公室?」朱明問。

    裘耀和說:「剛把棉紡廠幾百名工人說服走了,我頭腦裡的弦還在緊繃著。」

    朱明說:「裘書記,你還沒吃飯吧?去我們食堂體驗一下生活怎麼樣?我有事要向你匯報,邊吃邊談,好不好?」裘耀和看看朱明,說:「好,你請客?」

    「那當然,我那裡保證一葷一素一湯,三塊錢。裘書記,咱倆要不喝兩杯?」裘耀和把手一揮:「酒這個東西只能用來賺錢,不能喝!」

    朱明大笑起來:「裘書記,你這話不是讓人笑掉牙了嗎?沒有人喝酒了,錢從哪裡賺?」

    「對,對,對,我自相矛盾。」裘耀和笑起來了,「我是指我自己不能喝,你照喝,只要不花公家錢!」朱明說:「裘書記,中國有句話,叫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賭錢!」

    「好,那找機會,我請客,非讓你喝個夠!」出了縣委大樓,二人直奔檢察院。「裘書記,中國目前有一件事非治理不可!」

    裘耀和看看朱明,不知道朱明想說什麼,他們都只不過是縣處級的領導,哪能管得了整個中國?

    朱明接著說,「我看到一個材料,我們國家一年吃掉公款高達40個億!」朱明看著裘耀和,「有首民謠編得很形象,也很深刻。」裘耀和心不在焉地說:「是怎麼說的?」

    朱明停住腳步看著裘耀和說:「這首民謠叫做《大嘴歌》:『大嘴到底有多大?滿席盛宴吞得下,黃金作料十萬元,肚皮勝過黃金價。大嘴到底有多大?三峽工程吞得下,全年突破千億元,肚皮未築攔河壩。大嘴到底有多大?全國教育吞得下,少年兒童屬未來,肚皮不管書與畫。大嘴到底有多大?莫非國家吞得下?倘若當真吞國家,山河入肚能消化?』」

    裘耀和沉思了片刻:「這雖然是一首民謠,卻反映了大吃大喝觸目驚心的問題。」裘耀和停了停,又說,「我現在是一個縣委書記,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我必須管!在石楊縣範圍之外的事我管不了。」

    朱明說:「裘書記,我堅決支持你。」「老朱,那幾個人情況怎樣?」

    朱明放下筷子說:「裘書記,這幾個人的案子越審越複雜,有些東西並不是縣檢察院能辦的,據那個外號叫周搖頭的鄉黨委書記交代,他的前任在鄉里混不下去了,用3萬元錢買了縣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職位,而他自己也是花了2.5萬塊錢才買了鄉黨委書記職位的。」

    裘耀和吃了最後一口飯,輕輕地敲著筷子說:「老朱,一定要按政策辦案,同時要做好這些人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任何時候都要實事求是,並要幫助他們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我想,我們下一步的工作可能會更複雜,涉及到的人職務高,權力大,所以,你和老汪一定要密切配合,認真按政策辦事。」

    「這些我已經想到了。」朱明站起來說,「裘書記,到我辦公室坐坐吧!」裘耀和邊走邊說:「你們和紀委要考慮如何協調辦案,不管涉及到誰,只要證據確鑿,絕不能手軟。」

    「裘書記,現在我們只能抓主要的,而且都是重要崗位。」朱明說,「有些人都必須經過縣委常委才能『雙規』和立案的。」

    「老朱啊,現在常委會也比較複雜,有些問題還不能在常委上研究,倒不是怕常委會通不過,而是怕事情還沒辦,消息就走漏出去了。」裘耀和思考了一會兒,「這種局面要盡快解決,不然他們又說我是人治,不過法治社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從人治到法治有一個漸進的過程,在目前石楊這樣的情況下,依靠法治恐怕是不行的。我寧願背著人治的黑鍋也要把目前石楊的各種問題處理好,所以,凡是關於這類問題,只能由我和浦縣長、部分常委通氣後,代表常委的意見去實施。」

    「裘書記,我理解。」朱明說,「我是學法的人,人治和法治是一個複雜的過程,任何一個國家都將經歷人治——人制——法制——法治的不同階段。任何法治行為的主體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經驗上升為制度,並通過法定的程序固定下來,最終才能達到法治。沒有哪一個社會是純粹的人治或者純粹的法治,政治的運行實際上往往是在一種中間狀態下進行的。」

    「我也知道,」裘耀和的心情顯得有些沉重,「有人在背後罵我獨斷專行、個人英雄主義,可是我天生就不是那種人云亦云、無所事事的人。你說,像目前石楊這種狀況,我佔著縣委書記的位置而無動於衷,等待哪一天有一種完美無缺的制度來制約腐敗,制約權力,靠法治來建設這個150多萬人口的大縣,誰能告訴我,等多久,1年,2年,5年?」裘耀和看著朱明,「朱明同志,你是學法的,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停了停,朱明沒有回答裘耀和的問題,裘耀和又說:「我是學農的,畢業後一直在搞科研,我重視的是結果,只要結果正確,什麼過程並不重要。」

    「裘書記,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朱明不以為然地說,「中國是一個經歷了幾千年封建統治的國家,封建的代名詞是什麼?是落後。封建社會的歷代王朝都在搞世襲制,一個皇帝還健在時就立太子,皇帝死了,太子還是幼子,就繼承皇位。一個皇帝一句話,就可以封文武百官。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一直延襲至今,一個單位搞得好壞,完全取決於主要領導的道德、素養和人格。這確實有點太危險,也太可怕了。你問我建立一個法治國家需要多久,我不知道。所以,裘書記,石楊人民希望有一個好官、清官、能人,把老百姓往正道上、大道上、富裕路上帶一帶,引一引。」

    二十六

    電視台《焦點》欄目曝光了石楊縣扣幹部職工工資修路的事之後,儘管在社會上引起一場輿論波瀾,引起了省市領導的重視,可皇樸人率領的省市調查組卻再也沒有什麼可調查的了。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皇樸人絞盡腦汁在琢磨這個調查報告該如何寫才能達到他此行的目的。他多次請示調查組組長韋彬,可韋彬每次都說不急不急,所以調查報告還遲遲沒能動筆。

    回到市裡的第二天,皇樸人就接到了蔣開盛打給他的電話,告訴他省、市紀委有人到了石楊。皇樸人雖然似信非信,但是心裡卻萬分恐慌。當初聽說省裡來了個書獃子處長接替他的縣委書記,他心裡不以為然,老實說他在縣委書記這個職位上一幹就是七八年,什麼人沒見過,一個39歲的縣委書記,一個從家門到學校門、到機關大門的「三門」幹部,知道縣委書記是怎麼當的?可是現在看來,他必須重新認識裘耀和,他的扣工資築路事件驚動了省委、市委,電視台《焦點》曝光了,省市調查組也來了,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幹得紅紅火火。自從安宜斌被「雙規」那天起,他的心裡就沒平靜過,如果省、市紀委真的進駐石楊了,那一場特大的暴風驟雨就真的要來了。

    不管怎麼說,他對蔣開盛說的省、市紀委有人到了石楊的消息還是非常敏感的,現在石楊那邊所有的消息都是道聽途說的,官方沒有證實省、市紀委專案組進駐石楊,或許是以訛傳訛吧!但是,他的心裡還是在怦怦地亂跳,像偷了東西似的。直到晚上10點多鐘,皇樸人猶豫再三,決定給梅處長打個電話,摸摸底。

    皇樸人看看表,儘管已經是晚上10點45分了,他還是按梅處長給他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可是電話卻傳來了「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未使用」!皇樸人懷疑自己撥號有誤,可是反覆撥了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回答還是這句話。

    此時,皇樸人的心中咯登一下,突然間對梅處長產生了懷疑。現在想想梅處長的出現,以及和他的交往,幾乎有點荒唐。那是他出任副市長不久,全市召開經濟工作會議,出席會議的代表有300多人,加上市政府有關人員,與會人員達400多人,3天會議就要結束了,皇樸人作為市政府領導,大有春風得意之勢,那天他酒喝得也有七八成,就在大餐廳亂成一團時,給他敬酒的人一撥又一撥,到後來他已經失去控制,這時有一個風流倜儻的年輕人來到他面前,喝完酒就抓住他的手:「皇市長,有機會到省城,我做東!」

    皇樸人醉眼矇矓地說:「請問你是……」

    「喔,皇市長,我……我是省紀委的,我姓梅。」年輕人說著遞給他一張名片,皇樸人瞟了一眼,頓時伸出手,緊緊抓住年輕人的手:「梅處長,你好,你好,真是年輕有為啊,這麼年輕,就在省紀委當上處長了,真是前途無量啊!」

    從此,梅處長就成了皇樸人的座上賓。可是梅處長究竟來市裡幹什麼來了?梅處長從未提起過。皇樸人從那以後也就把梅處長當成親密的朋友,根本就不懷疑梅處長的來歷。而後來在一些場合,皇樸人總是把梅處長介紹給市裡的局長和縣裡的書記縣長們。

    既然找不到梅處長,皇樸人對石楊的事總是惶惶惑惑的,在他心目當中,尤義兵比蔣開盛老成穩重得多。尤義兵是在他調石楊當縣委書記之後,市委組織部派下來當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的,兩人在工作上配合還是默契的,沂州組建地級市不久,也就是皇樸人出任副市長之後,尤義兵調市土地管理局當局長了。尤義兵知道自己年齡關係,不可能在縣裡當縣長、書記,所以對於組織上的安排,他也是非常滿意的,或者說也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現在,皇樸人決定找尤義兵來商量一下對策。

    皇樸人打了尤義兵的手機,尤義兵連問皇樸人一聲都沒問,既然老領導主動約他,又同在市裡,依然是上下級關係,幾分鐘之後也就趕到了。兩人見面之後,皇樸人就說:「義兵,最近回石楊沒有?」

    尤義兵說:「沒有什麼要事,我也懶得回去,我不像你,你夫人還在那裡,週末總要去探親的呀!」

    皇樸人笑笑說:「哎,沒有小別勝新婚的感覺了,我也懶得回去。」皇樸人遞給尤義兵一支煙,「義兵,石楊現在被老裘搞得熱火朝天哪!」

    「當然,裘書記這下出名了,」尤義兵睜大眼睛說,「都上了電視台了,可惜那天我沒看到!」

    「如今這社會也真怪,想出名就找人罵。」皇樸人說,「你看那些明星,盡鬧緋聞,越鬧越出名,還有那些女作家,只要把自己說成妓女作家,用身體寫書,就成了名人名著啦!」

    「我看他們日子並不好過。」尤義兵說,「對了,皇市長,你不是代表省市調查組去調查了嗎,有什麼結果?」

    「這就是我今天找你來的話題。」皇樸人笑著說,「義兵,裘耀和這個人你別看他歲數不大,可在官場上卻是非常老練的。省市調查組也好,電視台曝光也好,他就是不買賬。工資照扣,路照修,小城鎮建設照樣搞,而且搞得熱火朝天呢!」停了停,皇樸人把臉一沉,「義兵啊,安宜斌的事你聽說了吧,這個傢伙不是人,當初也是你我倆人下決心把他的鄉黨委書記革掉的,可是後來,你說要起用他……」

    尤義兵急了,忙打斷皇樸人的話說:「那是你讓他來找我的,而且我不傾向把他放到水利局長那樣重要位置上啊!」

    「好了,我們都不要推卸責任了。」皇樸人換了一副面孔說,「還有老祁,這個人就是瞎搞,現在『政治局』解散了,『書記處』撤銷了,紀委還在查呢!」

    「裘耀和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尤義兵滿臉不快地說,「想當反腐英雄,非要製造些政績出來,出人頭地是不是?難道我們上一屆縣委一無是處?」

    皇樸人瞥一眼尤義兵說:「還不僅如此,聽說省、市紀委有人去了石楊!」「真的?」尤義兵幾乎跳了起來。「只是道聽途說。」

    尤義兵猶豫了片刻,想了想說:「聽誰說的?」「只是刮到點風,也許有人別有用心。」皇樸人略一遲疑,像是放鬆了自己的情緒。

    「不過,皇市長,無風不起浪。」尤義兵認真地看著皇樸人,「你說這年頭,要是真有人認真起來了,非要在雞蛋裡挑骨頭,你還真的沒辦法,如今的官場上哪個人多少沒點毛病,就看你認真不認真。」尤義兵突然又回過頭,對皇樸人說,「嗯,對了,皇市長,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有一個朋友,梅處長,省紀委的嗎?你可以向他摸摸底呀!」

    「你呀!義兵,」皇樸人有警覺的樣子,「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噢,我打電話問人家:喂,梅處長,你幫我看看,省紀委有沒有派人到石楊來?那梅處長會怎麼想!」

    「這倒也是!」尤義兵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要看關係怎麼樣,真是知心朋友,倒也無妨!」

    皇樸人沉默起來,尤義兵心裡也有些憂心忡忡的。過了一會兒皇樸人又說:「義兵,你比較穩重,我看你是不是找個借口去石楊一趟,想辦法摸摸情況,我們不能被動,正如你說的,如今官場上,只要有人找你的毛病,誰敢保證人人都清清白白的。我在那裡當了5年多縣委書記,你在那裡當了4年組織部長,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誰不想提拔,沒有達到目的的,就會亂說,特別是我們都調走了,人走茶涼啊!」

    「那個耿直現在怎麼樣了?」尤義兵突然問。

    「已經不知去向。」皇樸人憤憤地說,「這個狗日的……」皇樸人臉上的肌肉突然擰成了疙瘩,「王光明這個小子,我們對他並不差啊,他在紀委辦公室那麼多年,連個常委都不是,我們一下子把他提拔為鄉黨委書記,可他不知怎麼拍上了裘耀和,當上了公安局長,從此就專門和蔣開盛對著幹,拚命為裘耀和賣命!」

    「這很自然,裘耀和現在是縣委書記,大權在握,想當官唄!我看他能當多大官。」尤義兵氣憤地說。

    皇樸人說:「耿直就是被他弄走了,耿直明明在辦案時受了10萬元的賄,縣法院都判了,可中院又發回去重審,後來居然宣佈無罪釋放!什麼法律,誰有權誰說了算,什麼他媽的獨立辦案,明明是權力干預嘛!」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義兵敲著茶几說,「公安局長換了,紀委書記換了,檢察長換了,我看法院的劉明德也長不了了!人治,完全在搞人治,什麼法治社會?這是人治的典型,專橫跋扈的典型啊,老兄啊!你就不能干預干預嗎?」

    「義兵,光發牢騷沒用,現在要盡快掌握情況,做到心中有數,爭取主動,採取對策!」「好的,我馬上回去打電話。」二十七

    尤義兵剛進宿舍,電話鈴就一個勁地響個不停,他一邊去接電話一邊看看牆上的電子鐘,已經近12點了,除了家裡有急事,誰會在這麼晚還給他打電話,他近乎慌慌張張地拿起電話:「喂……」尤義兵覺得自己正在喘著粗氣,「喂……」

    「喂……尤局長嗎?我是老祁呀……」電話裡傳來了祁明連的聲音。

    「老祁啊……」尤義兵歎了口氣,「你嚇死我了,這麼晚了你打什麼電話,我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看,嚇得我渾身冒汗。」

    「尤局長,不好了,剛才縣紀委一下子帶走了糧食局8個副局長,而且抄了家!」祁明連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沒有敢給皇市長打電話,怕他罵我,所以……」

    「你奇怪什麼?」尤義兵沒好氣地說,「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我看下一步就是你了!」

    「義兵局長,你不要亂說這些不負責的話嘛!」祁明連慌了,「關我什麼事!他們都是縣委管的幹部,我又不是縣委書記、組織部長!」

    尤義兵哈哈大笑起來:「好你個祁明連啊!我馬上就把你這話告訴皇市長,你還沒進去,就亂咬了,要是反貪局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不叫他們親爹呀!」

    祁明連馬上換了口氣說:「義兵書記,我不是氣糊塗了嘛!你消消氣,你看我聽到了這個消息,首先想到給你打電話嘛!」

    「想到我?」尤義兵急了,「什麼好事,你想到我幹什麼,我才不要你想到我呢!」沒等祁明連說話,尤義兵又說,「你現在知道後悔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想想,你也太招搖了,你一個縣糧食局居然有那麼多的副局長,成了第二縣政府了,你說縣直機關哪個看得下去,啊?」

    「尤局長,如今你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呢?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我打電話給你的目的是想請你和皇市長商量商量,該怎麼辦呀?」祁明連有些可憐兮兮地說。

    「老祁,除了這些,縣裡還有什麼情況?」尤義兵的態度突然大變,「你剛才說的那些副局長都是什麼人在辦?」「縣紀委。」祁明連說,「還有縣反貪局。」

    「有沒有上面的人?」尤義兵問得很含糊。「沒有,好像沒有。」「你再打聽打聽,」尤義兵說,「從側面摸一摸情況,看看有沒有上面的人,比如省、市紀委什麼的。」

    在這一瞬間,祁明連明白尤義兵的意思了,一提到省、市紀委,祁明連的心裡一陣收縮,奔馬一樣地狂奔起來。儘管他在大權在握的時候,對縣紀委的人有點暗暗地嘲笑他們,在他當鄉黨委書記時,有人把他告到縣紀委去,後來紀委一位副書記找他談話時,兩人差點幹了起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的縣委書記皇樸人,據說皇樸人狠狠地把那個紀委副書記批評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對縣紀委的人就敬而遠之了。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的糧食局長被免了,15個副局長全都下去了,不僅如此,大部分副局長都被「雙規」了。他感覺到這場大火已經向他燒來了,只不過因為他是副縣級,縣紀委無法對他下手罷了。假如真的是省、市紀委駐進了石楊,那他躲都來不及了。祁明連握著電話,一陣茫茫的思緒把他搞得心煩意亂。這時聽到話筒裡又傳來尤義兵的聲音:「老祁,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呀?」

    祁明連努力恢復一下情緒,竭力平靜一下心情:「尤局長,你和皇市長走了,把我們留下來,我們都成了沒娘的孩子了!」

    尤義兵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老祁,你不是挺牛的嗎?怎麼突然間熊起來了。」祁明連十分痛苦地說:「尤局長,你……唉!」

    「好了,你趕快給我摸摸情況,如果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尤義兵說完,沒等祁明連反應過來,就掛了電話。

    祁明連心裡更加惶恐起來,儘管尤義兵早已掛了電話,他依然沒有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此刻,似乎有些神經質似的。想到省、市紀委,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哪裡還能躺下睡覺,香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一個人把客廳裡抽得烏煙瘴氣。

    一夜未眠的祁明連對著鏡子,感到自己突然間蒼老了許多。過去他身為縣政協副主席兼糧食局長,政協副主席是一個閒職,他受不了那種清閒無權的日子,糧食局長才是他大展宏圖的崗位。他常常是一起床就有人請安拜見,7點50分準時,駕駛員就把轎車開到院子裡了,其實在縣城裡,上班並不一定要專車,但他用專車上班似乎還有另一番涵義。他看看表,已經8點30分了,正想打電話,突然清醒過來,縣政協哪有他的專車,一輛桑塔納公用車也輪不到他呀!想到這裡,心裡有些不好受,多年不騎自行車了,真有些不習慣,更主要的是怕人們看他的笑話,於是決定步行。剛出了家門口,手機響了,在這一瞬間,心裡升起一種快感,這種快感總是與權力有關,他以為下級在請示工作呢。一接電話,是縣長浦修達:「喂,老祁嗎?你在哪兒?」

    「哦,浦縣長,有事嗎?」祁明連先是一怔,隨後一聽浦修達的口氣,就輕鬆了一些,「我在家裡!」「那好,你等等,車子來接你,9點鐘開個會。」

    「我開什麼會,」祁明連話裡帶著情緒,「我如今已經是閒人了。」「哎,你等著!」浦修達依然很客氣,「車子很快就到。」

    掛了電話,祁明連猶豫了片刻,退回到院子裡,看著自己精心修建起來的小家——獨宅獨院,二層小樓,此時他舉目看著這200多平方米的院子,中間的假山噴泉,旁邊翠竹流水,確實美不勝收,這是他特地帶著設計人員和工匠去蘇州學習那些園林的風格而建造的。想想自己在一個貧困的縣城能官至副縣級,能有如此豪華住宅,多少有些滿足感和成就感。昨天夜裡的不快已經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突然,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他這才從一場美麗的夢幻中醒來,大踏步向大門走去。走到門口,只見二號車已經停在門外。二號車是縣長的車,這在石楊已經是多少年的習慣了。只見駕駛員搖下車窗,他走到轎車旁,伸手拉開車門,彎腰進了車裡,這時才發現浦縣長坐在車內。祁明連忙笑著說:「什麼大事,勞您縣長大駕?」就在說這話的同時,祁明連的心臟一陣緊縮,似乎一種不祥的預兆籠罩在頭頂上,浦修達的臉上毫無表情,朝他點點頭,車子早已駛出去很遠了。路上沒有談一句話,祁明連的心裡越發感到幾分恐懼,卻又不好說什麼,轎車進了縣委大院後,沒有左拐去常委會議室,而一直向後,到了後院突然右拐,這時祁明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還沒來得及考慮,轎車已經進了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大門。他正要問是怎麼回事,二號車已經在紀委辦公樓前停下來了,浦修達一邊開門一邊說:「下車吧!」

    祁明連莫名其妙地下了車,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夢境一般,他向四周看了看。大門口突然出現兩名武警,這讓他更加慌張起來,他猶豫著向四周看看,這時浦修達回過頭,停在樓梯口,他只好邁著沉重的腳步跟過去。上了二樓,左手第一個房間就是會議室,他一眼望見裘耀和坐在正中,旁邊是兩個陌生男人。

    祁明連一進門,裘耀和說:「我來介紹一下。」他看著身邊的兩個中年男人,「這兩位是省、市紀委的同志。」

    偏偏在這時祁明連的手機響了,他隨手取出手機,瞥一眼號碼,他太熟悉了,這是蔣開盛的電話,怎麼辦?接,還是不接?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他剛要舉起手機,那個陌生的人大步走上前,一把搶過他的手機,對祁明連說:「你只能說什麼也沒發生,聽懂了嗎?」

    祁明連顫抖著點點頭,接過手機:「喂……是我……我在……辦公室,有什麼事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我打給你……」

    祁明連關掉手機,省、市紀委兩位同志和裘耀和交換了一下目光,隨後,那個高個子說:「你叫祁明連?」

    祁明連早已六神無主了,兩條腿不停地狂抖起來,他點點頭,顫抖著發出一點淒涼聲音:「是……」祁明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心裡突然明白了,這大概就是「雙規」吧?

    想到昨天夜裡還和尤義兵講了那麼多話,尤義兵讓他打聽是否有省、市紀委的人來石楊,他還沒來得及打聽,自己就被雙規了。唉,怎麼就這樣糊塗呢,自己早已大禍臨頭了,卻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這時,外面進來兩個年輕人,站在祁明連的兩邊,說:「走!」院子裡不知什麼時候停著一輛麵包車,祁明連被帶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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