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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話 文 / 夏茗悠

    [一]

    溪川回到病房時,看見還有個女孩在場。

    明櫻招呼她過來為兩人介紹:「這是我原來在大楓唱片時的後輩,時笙莜。這個你應該認識吧,SEAL的溪川。」

    「溪川姐姐好,姐姐是我的偶像啊。」

    溪川微笑·著把MP3放在明櫻枕邊說:「今天怎麼過來了呢?」

    「我表姐是這裡的護士,告訴我明櫻姐姐受傷了在這兒住院,讓我一定來看看她。我們全家都知道明櫻姐姐以前幫過我很多忙。練習生的時候姐姐和我住一個寢室,都是姐姐在照顧我。」

    「現在笙莜還是沒出道嗎?」溪川問。

    明櫻攬過笙莜的肩笑著說:「不急的,她現在才十六歲。」

    「我可急死了。」笙莜在床邊坐下,「從十三歲獲獎以後就進入大楓做練習生,到現在已經三年了還沒出道,雖說才十六歲,但三四年都沒機會出道的練習生還真沒見過,有時候我都懷疑公司是不是放棄我了。」

    「怎麼會?你那麼優秀,只是年齡還小,大概是怕你壓不住舞台。十三歲就成為練習生的女孩也沒見過呀。」

    「明櫻姐姐十五歲都已經出專輯了。」女孩子撅著嘴不太開心。

    溪川也加入到安慰的行列中。「放心吧,」摸摸她的腦袋,「會有機會的。明櫻只不過比一般人稍微幸運一點。你那麼努力,將來一定比明櫻還強。」

    「那怎麼可能!」女孩笑起來,「SEAL現在在娛樂界完全是不可逾越的神話啊!」

    「前有迷醉天音,後有你們這麼優秀的後輩,哪算什麼不可逾越的神話?吃晚飯了嗎?和姐姐一起去吃晚飯吧。」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明櫻一句,「我們給你打包回來,別一個人亂做運動啊。」

    「知道了。」

    溪川關門的手陡然停住。回頭去看明櫻。眼神恰好隱匿在逆光的環境下看不清。

    但似乎,還是有什麼被確認了。

    真真切切的冷淡,填充在她平靜的語氣裡。

    [二]

    明櫻的休息日很快就結束了,可腿傷還沒有復原,不要說排舞,就算平常走路也還是一瘸一拐。GIN想去幫明櫻多爭取幾天休息,卻被公司以「宣傳期也不可能總休息」毫無餘地地拒絕了。

    「可是,明櫻現在這樣子怎麼去排舞,怎麼去上通告啊?」聽GIN回到宿舍轉述公司決定的溪川立刻從椅子上義憤填膺地跳了起來。

    「Seike,你冷靜一點。說得難聽一些,Luna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人,一切活動都必須聽從公司的安排,更何況我們兩個人?無理取鬧只會給Luna添麻煩……」GIN按住溪川的肩。

    溪川氣憤地打斷GIN的話:「什麼叫無理取鬧?你有沒有站在明櫻的角度考慮過?醫生說如果現在不養好傷,將來肯定會留下後遺症!」

    「又是後遺症?」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邊的蘇理事突然用輕蔑的語調插進話來,「上次眼睛受傷也說會留下後遺症,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嗎?放心吧Seike,現在的醫生都是小題大作。」

    「你!你們把明櫻當成什麼了?」溪川氣得嘴唇直哆嗦,為了不吵醒裡屋正睡著的明櫻只能刻意壓低聲音。

    「商品。售價昂貴一些的商品。」身後突然傳來明櫻的聲音。

    「明櫻……」驚異於明櫻沒有睡著的溪川猛地回過頭。

    「我明白。GIN,你和蘇理事現在可以走了。明天我會按日程開始工作。」明櫻過分冷靜的態度有點駭人。蘇理事迅速從門邊消失了。GIN擔心地扶住明櫻:「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六點半去廣播電台錄節目,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錄製下週末的PR,六點時開始……」

    「夠了。我記得清楚,你可以走了。」明櫻用冰冷的語調打斷了GIN的話,把GIN推開一步。

    換成溪川扶住明櫻,溪川給GIN使了個眼色,GIN會意地關門離開了。

    「明櫻,為什麼要那樣說?」溪川扶著明櫻坐在沙發裡,用擔憂的語調問道。

    明櫻看似依然平靜:「我說的是事實。你也得面對這個事實。我們都只是商品而已。」

    「為什麼你總是對生活那麼悲觀?想想看,沒有出道的時候,我們和現在的時笙莜一樣,沒有錢,毫無名氣,每天都要辛苦地訓練,卻沒有任何上鏡的機會,沒有任何人來為我們宣傳。但是現在,什麼都有了……」

    明櫻用手摀住臉把頭埋了下去,打斷溪川的話:「可是你快樂嗎?」

    溪川愣住了。

    「以為什麼都得到了,什麼都有了,同時卻也在失去曾經擁有的。而這只是開始。以後會失去更多。」

    「明櫻……你是不是需要……我是說,如果你一直這樣悲觀下去……」

    溪川拉住起身準備回房間的明櫻。

    「如果你一直這樣悲觀下去……總有一天會支撐不住的……」

    明櫻盯著溪川的眼睛足有兩分鐘:「……你想說……什麼?」

    「你需不需要咨詢一下心理醫生?」

    明櫻淡然一笑:「我不需要。倒是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太、反、常、了?」

    [三]

    不管需不需要。

    連看骨科醫生的時間都沒有,哪裡來的時間看心理醫生?

    接下去的一周,馬不停蹄地進行各種宣傳,宣傳之外的時間,連話都不太說,總是勞累得一上車倒頭就睡。天天見面倒不覺得,但如果有一段時間沒見面的人看見,一定會為這兩人的「新形象」大吃一驚。

    「噢,我的天!」錄製《G弦上的詠歎調》之前五分鐘,在休息室遇見的Whisky就是這種反應。

    溪川抬眼看他:「變化很大嗎?」

    「雖說看你們倆最近的曝光率知道一定很辛苦,但沒想到是這種程度的。」Whisky找位置坐了下來。

    明櫻靠在沙發邊揉著腳踝。Whisky注意到這個動作順勢問了一句:「傷還沒好嗎?」

    「嗯。」明櫻悶聲應道。

    「過了這段時間應該會好一點。」溪川勉強笑了一下,「非常時期。」

    「恐怕不會,」Whisky無奈地聳聳肩,「三年了我們也差不多是這樣過來的。」

    溪川吃驚地瞪圓眼睛:「以每週五斤的速度減輕體重?」

    Whisky笑起來:「放心吧,當瘦到皮包骨的時候就不會減輕了。」

    明櫻喝了口咖啡:「Whisky,你別那麼誇張,嚇到她了。」

    「現在的問題是,明櫻,」溪川突然正色起來,走到明櫻面前奪過她的咖啡杯,「咖啡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沒事的。」明櫻不在意地笑著拿回杯子,「不靠這個怎麼打起精神?好像還沒聽說過誰因為喝咖啡生病。」

    說完這話,明櫻起身走進工作間去和主持人打招呼,隔著透明的玻璃,溪川看見她商業化的笑容,忽然覺得那畫面很令人心酸。身邊的Whisky歎了口氣也站了起來,溪川聽見他不安的聲音在休息室裡瀰漫開:「她應該到此為止了。」

    溪川側過頭用不解的眼神看Whisky。

    他眼睛直視工作間裡八面玲瓏的明櫻繼續說道:「如果她變得過於厲害,會有很多人離開她的。完美不是件好事。」

    溪川領悟地笑起來:「這是過來人的忠告嗎?Whisky人氣降溫,是這原因?」

    Whisky毫不避諱地點頭。

    溪川笑得更深一些:「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倆。有時看上去像摯友,有時感覺像敵人。」

    「這又從何說起?」

    溪川並沒有在工作前的這幾分鐘刨根問底的打算,所以扯回先前的話題感慨:「現在網上有些月光也說:『還是喜歡剛出道的Luna,經常在鏡頭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很可愛。但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情況了。』明櫻成長得太快,已經變得過於厲害了,任何人也阻擋不了。」

    Whisky見溪川欲言又止也沒有追問,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既像摯友又像敵人的關係,是什麼關係呢?

    自己和明櫻的聯繫究竟應該被放在哪個維度裡?連當事人也深陷迷局。

    明櫻的出道為她埋下了禍患,這一點,同為偶像歌手的自己最明白不過。以大量的廣告宣傳、頻繁的娛樂節目出席率、已成名歌手眾星捧月般的托抬為起點,使她從一開始就站在不平凡的高度,而自身的實力使她不知不覺在繼續上升。

    可是,公司沒有想到的是,明櫻並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

    並不會靜止在公司製造的高度扮演設定的角色。

    她在持續不斷地上升,以至於終有一天達到遙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會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詆毀、中傷,而那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即使再優秀,也不具有照顧到所有人情緒的能力,會有人因她的遙不可及而離開的。

    Whisky有預感,她會失去很多,不僅是部分人氣。她會為舞台上的輝煌付出代價。

    [四]

    Whisky始料未及,明櫻的代價總是會殃及自己。上次的anti事件,由於Brandy正義感太強,最後還是自己出面收拾殘局。而這次,則是更直接地殃及池魚。

    年終的人氣歌謠大獎頒獎典禮,SEAL不出所料地獲得最佳新人獎,而迷醉天音也如願第四次蟬聯最佳人氣組合獎。這是SEAL出道以來第二次與迷醉天音站在同一舞台上。然而卻出了麻煩。

    這一次,不是明櫻引起的,而是Whisky。

    當站在同一頒獎台上的時候,Whisky情不自禁看向了明櫻,卻沒有控制好自己眼神中隱藏的情緒。不幸的是,這並不是某個狗仔跟拍到的照片,可以在公司的重壓下被封殺,而是一段視頻,它在網絡上能夠被反覆轉載,沒有人可以控制得了。

    無數「SEAL與迷醉天音不合」的消息,從頒獎典禮結束的那一秒開始在網上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連明櫻和迷醉的死忠粉絲「月光」和「酒窩」們都產生了懷疑。

    「要不我怎麼說你命運多舛呢?」溪川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對明櫻歎道。

    明櫻專注於電視裡的競猜節目,心不在焉地回答:「小事小事,不是緋聞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你還真是心寬……」

    話還沒說完樓下就傳來「Luna殿!新年快樂!我們愛你!」的大聲喊叫,甚至蓋過了電視裡的聲音。

    明櫻無奈地站起來走到窗邊微笑著招了招手,喊道:「知道啦。天氣冷快點回家吧。」繼而又傳來樓下的一陣歡呼。

    明櫻關上窗,重新坐下:「今年天怎麼這麼冷?」

    「北京的冬天當然比上海冷啦。你準備在這過年不回家嗎?」

    「嗯。」

    「為什麼啊?父母難道不會想念嗎?」

    「呵呵,我們家庭成員關係比較淡漠,對過年什麼的無所謂。」

    「真少見。那你一個人不會孤獨?」溪川突然停下收拾東西的動作,「乾脆我也留下來陪你吧。」

    「少來了,就算你沒良心、不在乎爸媽,難道也不在乎……」明櫻想起anti事件期間溪川對男友的態度,饒有興趣地重提,「路源?」

    「路源他,他不回上海。」

    「是嗎?」

    「學校團部有些事要處理,他已經決定不回去了。」

    「學校團部有那麼了不起的事啊!本來平時就忙沒什麼時間在一起,這下放假了卻還要分居兩地。」

    溪川沒聽出明櫻的弦外之音,長吁了一口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說得好聽,我看你這副樣子也完全沒有灑脫感,裝什麼呀。我不信你求路源一起回去他不會心軟。」看溪川的臉色遲疑了半晌,明櫻果斷地拿起電話:「你不好意思我來說,你說你都『老夫老妻』了,不好意思什麼呀……」

    剛撥通的電話卻被撲來的溪川按掉了。

    「怎麼啦?」明櫻有幾分暗自得意。

    「夠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的。」溪川語氣平靜,卻讓人難以抗拒。

    由於開暖氣的關係,室內外的溫差使玻璃窗逐漸被蒙上一層白色霧氣。

    明櫻望著用溫和語氣說出強硬話語的溪川足有三十秒,最後微笑起來:「OK,你去處理。」

    [五]

    在面對你的時候,表現出的那種矛盾內心,連我自己也難以控制。

    再等,再等,想找點什麼表明你的無辜,卻找到越來越多與此截然相反的證據。

    即使當我親自發現你欺騙了我,我還在懷疑自己。

    即使一切都證據確鑿,板上釘釘……

    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早前預料的那麼恨你。既無法維持對你的冷落,也無法完成對你的報復。

    看著你的眼睛,瞳仁被描上一圈凜冽的光環,近似哀求,近似絕望。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你非常像我。

    我只想最後一次確認。

    雖然我已經知道了結果。

    [六]

    今年冬天太冷。

    雪太大。

    街道上處處橫亙著被壓死的老樹。

    幾十棵幾百棵地死去。令人駭然心碎。

    [七]

    下午一點,溪川和明櫻告別,拖著行李箱走進電梯,保持著好心情等待頭頂上方的數字從3變成-1。電梯門打開,溪川拖著行李箱與準備進入電梯的男子擦肩而過,好心情甚至讓溪川在一瞥之下就覺得這個路人很帥氣,當然,更帥氣的人正站在地下車庫的入口處等著自己。

    「怎麼?回家能讓你高興成這樣?」Whisky接過溪川的行李放進後車箱。

    「嗯!」溪川重重地點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對Whisky說道,「非常感謝,還來送我去機場。」

    Whisky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不送你還是逃不掉送Brandy的。」

    「什麼叫『逃不掉』,好像我是個負擔。」副駕駛室的Brandy佯裝不高興。

    「難道你不是嗎?」Whisky啟動汽車,在開上地面的一瞬間戴上了墨鏡,「明明可以打車,卻每次都非要折騰我。」

    溪川問道:「但是Whisky過年不打算回家嗎?」

    「回。不過沒這麼快,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Brandy插嘴道:「這就是所謂『隊長的責任』。」

    「哦,還以為你是和明櫻一樣的工作狂,過年連家都不回。」

    「嗯?她不打算回家?」Brandy驚異地回過頭來。

    「是啊。」說來還有些擔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儘管這段時間嘗盡了她沒來由的冷淡態度,一早又因為路源險些翻臉,但……

    溪川猶豫半晌,還是從包裡掏出了手機。

    與此同時,才和溪川道別完、準備進屋補個午覺的明櫻剛轉過身,門鈴便響了起來,知道是客人提前到了,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把門拉開。

    果然,是軒轅。

    「路上還順利嗎?沒想到一打電話給你,馬上就動身了。」

    「我說過的,只要你需要,任何時候,我會立刻出現在你面前。」對方眨眨眼睛,「不讓我進門嗎?」

    「其實你不用大老遠親自跑來的。」明櫻一邊讓出過道找出拖鞋一邊還喃喃低語。

    「你的事我哪放心交給別人去辦?噢,對了,剛才我在地下一層上電梯時看見柳溪川了,不過她好像沒注意到我。你懷疑過她嗎?」

    根本已經不是懷疑這個詞了吧?

    「加密的文件夾被打開過,IE的歷史記錄中有我自己沒打開過的網頁。這台電腦除了我從沒有人碰過,其實很簡單,查指紋就夠了。不,只需要幫我核對一下這個指紋和溪川的指紋就夠了更多更新關注蝸牛小說下載站。」

    明櫻說著,猛然抬起頭來插入一句與正題無關的問話:「你剛才說什麼?在地下一層看見她?難道不是打車走的嗎?」

    對方見明櫻的過激反應僵了一下,繼而微微搖頭:「恐怕不是的。」

    送她走的絕不是路源。而是……Brandy?想來只有這種可能。如果因此傳出緋聞的話……

    這一瞬間,明櫻並無其他,倒只有那麼點擔心。

    明櫻在手機上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換來的是忙音的應答。

    「還要核對嗎?」一旁的軒轅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明櫻的神態變化。

    她點頭,悶聲應道:「嗯。」

    其實,已經沒有必要了。

    沒必要核對了。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結果。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得到結果後自己會怎麼做。

    [七]

    離過年還有兩天,溪川陪母親去超市購買年貨,在喧鬧的人群中感到貼身口袋裡手機在振動,來電顯示是Brandy。

    「在忙什麼?」從電話裡聽依然是完美的聲音。

    溪川用手掩住另一隻耳朵隔絕身邊嘈雜的噪音:「在沃爾瑪陪我媽買東西。」

    Brandy那邊也不安靜。

    「在沃爾瑪?哪裡的沃爾瑪?」

    「嗯……我想想……百合路,靠近牡丹路的沃爾瑪。」

    「真巧啊,我在8樓。」

    「哈啊?」

    「能上來嗎?」

    溪川沉思片刻答:「應該沒問題。什麼事?」

    「看電影。」那邊的聲音有點笑意。

    「哈啊?看電影?」溪川有點吃驚,半天才悟到,「噢!今天是振宇哥的賀歲新片上映啊!我完全忘了。這就上去。」

    溪川告別母親,乘坐直梯上了8樓,電梯門一開,便看見熟悉帥氣的臉。「怎麼出來沒戴墨鏡?」

    「忘了,再說是計劃出來看電影的,墨鏡沒什麼用,不過不是總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嘛……」Brandy側過身體讓溪川看身後的電子牌,顯示「《寒冬麗日》開場時間15︰00」。

    「……最早的一場也在半小時之後呀……」

    「所以等得有點無聊,就打電話給你了。」Brandy有些緊張地對溪川解釋道。

    「買票吧,然後先去樓下星巴克坐一會兒。」

    Brandy終於放鬆地轉身走向售票口,溪川急忙拉住他,笑著對他擺擺手:「我去。我戴了墨鏡。」

    坐在星巴克裡,Brandy無奈地接過溪川遞來的電影票:「不好意思,還讓你請客。有時候我真覺得活得很累,雖然很耀眼,但似乎這個世界完全沒有屬於我的空間。」

    溪川笑笑,突然想起了明櫻的話——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也許那真的是奢望。也許最後連這個與人共有的世界都要失去。

    Brandy在溪川眼裡始終是風趣幽默、有點無厘頭的形象,可說這話的時候卻真實地充滿了悲哀的語氣,這讓溪川擔心起來。

    「凡事往好的方面看吧。」

    「溪川,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Brandy的話讓溪川一驚。

    「嗯?什麼意思?」

    「看公司高層的臉色,看經紀人的臉色,看歌迷的臉色,看著所有人的臉色過日子,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甚至在鏡頭前刻意偽裝出人們期待的態度和表情,只說他們愛聽的話,把自己裝扮得像道德標兵一樣,不敢有半點差池。我想結束這種生活了。」

    「結束的意思是……引退?」

    「不久後的將來大概會吧。但是現在做出的決定不是這個。」

    溪川不解地望著Brandy。

    「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如果有人反對的話,就抗爭到底。現在我想這麼做。」

    溪川眼睛瞪大呆了數秒,半天才不連貫地問出一句:「你……你……打算和……Whisky公開……關係?」

    「你怎麼會這麼想?」這回換成Brandy震驚。

    「欸?難道不是嗎?」溪川倒抽一口冷氣,「這麼說,是有第三者了?」

    Brandy難以置信:「你怎麼會以為我和Whisky是那種關係?」

    「很多人都這麼以為啊……這根本不是以為不以為的問題。每次採訪你們都緊靠在一起坐,說話時經常互望,提到彼此時總是一臉幸福地誇讚……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你們確實是那種關係。」溪川認真地答道,「任何一個資深『酒窩』都不會認為隊長和二當家是單純的朋友……」

    Brandy緊緊抓住溪川的手打斷她的話:「夠了,我不想開玩笑。我們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溪川,我喜歡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從見第一面開始就注定了這種關係。現在我只想做回真實的自己,真實地面對你,面對我和你……」

    溪川難以置信地將手從Brandy手中抽出來:「哥,不可能的。」

    「為什麼?我們在一起難道不是最投緣最快樂的?」

    「承澤哥,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時的輕鬆快樂,可是,現在你親手把一切都毀了。」

    「溪川,你究竟……難道你真的那麼在乎路源?」

    溪川站起身哽咽著,勉強能維持語句的完整:「我……我是……絕不可……絕不可以……讓自己快樂的。」

    [八]

    當我站在幸福的陽光下,另一個我正站在陰影裡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著我。

    她望著我許久許久,才開口問我:

    你真的忘記了嗎?

    ——我無法背負這樣沉重的,對自己的背叛。

    [九]

    帶著點不可理喻的受虐傾向。當溪川在吃一年的最後一頓早餐時看見晨報娛樂版巨大的「迷醉與SEAL的愛恨糾葛」這樣的標題,甚至不禁微笑·了一下。

    終於,不需要自己來作這項了斷,有人已經將她推向了沒有退路的風口浪尖。

    報紙上明櫻與Whisky仇視的怒目和Brandy與溪川相疊的手在同一個版面。

    像一句啞然的諷刺。

    還是沒有辦法幸福,就算近在咫尺也沒有勇氣向它伸出雙手,無數個夜裡近乎折磨地對待自己,溪川是不能容忍自己、釋懷自己忘記的。

    反正如今外面可能早已滿城風雨,與Brandy就此了斷也未嘗不是種明智之舉。

    手機鈴聲適時地唱起來,溪川看都沒看來電便接通了。

    除了既輕又緩的呼吸沒有任何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任何一方開口說話,卻沒有任何一方掛斷。聯繫僵持在臨界點上,稍一不慎就會繃斷。

    直到響起了有短信介入的提示音,溪川將僵持的通話結束,看見是明櫻發來的。兩條乍看下都和緋聞沒有直接聯繫。

    時間在前的一條——

    「溪川,提前回來。我有事問你。」

    時間在後的另一條——

    「對不起。」

    這道歉未免太突兀,溪川無法理解,卻還是按下按鈕,在屏幕上拼出「好」發送回去。眼淚大顆大顆地懸空掉在面前的飯桌上。再也無法偽裝從容。

    一隻手殘忍地抓向心臟,觸動了一直隱藏得極好的悲傷。

    [十]

    在最初的純白時光裡——

    會議室裡的大家陸續走光,溪川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狹長的橢圓形會議桌上白色的徽章整齊如隊列。不得不感動。

    「為什麼?」喃喃低語道。

    正欲走出門去的學生會主席放緩了幾步:「因為你是對的,所以,不管怎樣,都一定力挺你。」

    「是因為我是對的?還是因為,我是柳溪川?」不知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身為全校男生偶像的大眾情人柳溪川似乎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別人對自己的感覺。

    「欸?」有點意外,抱著資料的手臂忽然吃不住力,鬆了鬆,幾頁紙滑落在地。彎下腰去撿,卻越來越忍不住想笑,重新站起來,「兩者皆有吧。」

    溪川抬頭朝門邊望過去,午後的陽光撞上窗欞,斷成幾截折線,擦過少年明媚的眉眼。年華,繁花似錦,被真誠的春風寵愛得無以為繼。

    在即將離別的日子裡——

    男生的嘴角斂著謹慎而優美的弧度,輕輕的吻,印在女生的劉海上。

    溫柔的聲音彷彿從天邊傳來——

    「無論發生什麼,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鼓勵你,支持你。」

    鹽水棒冰的味道在口中氤氳,淡淡的鹹,淡淡的甜。

    如果視野是一幅畫面,那麼背景就是柳條的翠綠,綠得那麼純粹。女生以45度角揚起臉來,看見連深深喜歡的人的瞳孔外都罩著一層淡青色。

    純真地、無邪地笑起來,在那個似乎永不離去的夏天。

    女生站在馬路的拐角處開心地招著手:「拜拜。」

    「明天見。」

    以及一直以為會永生難忘,後來卻無力記起的——

    逆著聖華中學放學人潮的,是一個身形頎長挺拔的少年,穿著和周圍人截然不同的制服,惹得已經走出校門的女生們也紛紛回頭張望。

    其中卻有一個人一見之下就埋下頭倉皇逃開。眼尖的少年一眼就發現了,上前扯住她的胳膊。

    「溪川。」

    「唔——唔,是你啊……哦,我趕著回家……」

    「不會是故意躲著我吧?」少年臉上露出一點壞笑。

    「怎、怎麼會?」雖這麼說,腳步還是因底氣不足慢下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哦——」尾音故意地被拖長。

    「我……能有什麼事啊?哎呀,我趕著回家啦。」女生重新埋下頭加快步伐。

    「謝井原可是什麼都告訴我了。」

    「什麼?」聽到這句話,女生猛地站定轉身抬頭,卻恰巧撞上正低頭看著自己的男生的某個敏感部位。「啊。」像觸電一樣分開,即使那個吻像羽毛一樣輕,卻依舊叫女生臉紅起來。

    男生先是一愣,隨即壞壞地微笑著,飛快地重新把女生拉進懷裡,這次是故意地吻了上去。

    於是,聖華中學五點半鍾放學的同學們有幸目睹了第二天瘋傳整個學校的「特大頭條」。

    女生紅著臉努力地推開男生,一口氣才喘出來:「流氓啊!」

    「嗯,你才知道嗎?」男生下巴斂出一道乾脆的線條,笑容令人不忍苛責,「我很想你。」

    [十一]

    一點一滴的幸福,在如星雲般盛大的悲傷面前,溶解消失。

    窗外明明有慘白的天光,內心的黑暗卻像墨一樣把整個世界一片又一片染黑。

    消失了光線與溫度。

    只留下迴盪耳畔的聲息。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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