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納尼亞傳奇7:最後一戰

正文 第一章 大鍋深淵 文 / 克利弗·S·劉易斯

    在納尼亞最後的日子裡,遠在西邊燈柱野林之外,緊挨著大瀑布,住著一頭無尾猿。它的年齡是那麼大了,沒有人記得它當初是在什麼時候來到這一帶居住的,它也是你能想像得出的最最聰明、最最醜陋、渾身皺紋最最多的無尾猿。它的名字叫詭譎。它有一間小屋子,木頭框架、樹葉屋頂,築在一棵大樹的丫枝上。在這部分樹林裡,會說人話的野獸、人、小矮人,或不論哪一種子民,為數都很少,但詭譎有個鄰居,它是頭驢子,名字叫迷惑。至少它們倆都說它們是朋友,然而從事態的發展情況看來,你很可能認為,與其說迷惑是詭譎的朋友,倒不如說它是詭譎的僕人。所有的活兒都是迷惑干的。它們一起到河邊去,詭譎把大皮囊裡都灌滿了水,但把盛了水的皮囊背回來的卻是迷惑。它們需要河流下游市鎮上的什麼東西時,背了空背簍跑到市鎮上去,又把那裝得滿滿的沉重的背簍背回來的,又是迷惑。而迷惑背回來的種種精美的食物,都被詭譎吃掉,因為,詭譎說。你瞧,迷惑,我不能像你那樣吃青草和薊,我用別的辦法彌補一下也是天公地道的。迷惑總是說當然啦,詭譎,當然啦。我明白的。迷惑從不訴苦埋怨,因為它覺得詭譎比它聰明,它還認為詭譎跟它交朋友,壓根兒就是給它面子了。如果迷惑竟企圖為了什麼事情跟詭譎爭辯,詭譎總是說:

    迷惑,你聽著,需要做什麼事,我比你明白。迷惑啊,你明明知道你並不聰明。迷惑總是說是啊,詭譎。你說得很對,我並不聰明。於是它就長歎一聲,詭譎叫它幹什麼它就幹什麼了。

    年初的一天早晨,這一對朋友出門沿著大鍋淵的岸邊散步。大鍋淵又深又大,正位於納尼亞西陸的懸崖絕壁之下。大瀑布從懸崖上轟然傾瀉而下,聲若接連不斷的雷鳴,納尼亞河則從另一邊奔流而過。大瀑布使深淵裡的水始終在跳躍、冒泡,繞著圈兒翻騰,彷彿一鍋水在沸騰一般,因此自然而然地被叫做大鍋淵。早春時節,大鍋淵是最最生氣勃勃的,那時納尼亞背後西部荒原裡群山上融雪的水使大瀑布豐沛極了,而納尼亞河便是發源於荒原的。它們倆正瞧著大鍋淵,詭譎突然用它那黑黑的發亮的手指指指點點,說道:

    瞧!那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啊?迷惑說道。

    剛才被瀑布衝下來的那個黃色的東西。瞧!又出現了,它正浮在水面上。我們必須弄明白,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我們必須嗎?迷惑問。

    當然我們必須弄明白,詭譎說,這也許是件有用的東西。像一個好角兒似的跳下水去,把它撈上來,我們就可以親眼觀察它了。

    跳進深淵去嗎?迷惑說,扇著耳朵。

    如果你不跳進去,我們怎麼把它弄到手呢?無尾猿道。

    但——但,迷惑說,你如果跳下水去,豈不更好嗎?因為,你明白,原是你想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可不大想知道。而且,你瞧,你還生得有手。趕上要抓住什麼東西的時候。你像人或小矮人一樣管用。我卻只有驢蹄兒。

    說實在的,迷惑啊,詭譎說道,我認為你一向不說這種話的。確確實實,我認為你不說這種話的。

    呀,我說了什麼錯話嗎?驢子用一種相當謙卑的聲調說道,因為它看到詭譎被它惹得十分生氣了,我的意思無非是——

    無非是要我跳到水裡去,無尾猿說道,倒像是你並不完全明白我們無尾猿的肺部總是很弱,總是容易受寒傷風!好吧l我決意下水去。在這冷酷的風裡,我已經感到冷了。可是我決意下水去。我可能會死的。那時你就要懊悔了。詭譎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它快要哭出來了。

    別,別,別,請別,迷惑說,一半兒是談話,一半兒是驢叫了,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詭譎,我確實沒有這種意思,你知道我有多蠢,一件以上的事情,我在同一個時間內就沒法兒考慮了。我忘掉了你那很弱的肺。當然我會下水去的。你可別考慮親自下水。詭譎,請答應我,你不下水。

    詭譎這就答允了,答應不下水了,於是迷惑的四個蹄子便在大鍋淵的石頭邊緣上篤篤篤篤地走動,要找一個可以下水的地方。且不說寒冷徹骨,進入那顫抖的冒著泡沫的水裡可不是鬧著玩的,迷惑在下定決心跳進水裡去之前,不得不站在那裡足足哆嗦了一分鐘。但這時詭譎從背後喊道

    也許壓根兒還不如我跳進水裡去的好!迷惑聽到這話,便說道不,不,你答應不下水的。我現在下水了。它就跳進水裡去了。

    一大片泡沫衝到迷惑的臉上,使迷惑滿嘴是水,眼睛也看不清楚。接著,它下沉了幾秒鐘,等到它重新冒出水面時,它已經到了深淵的另一部分。游渦捲住了它,帶著它轉了又轉,轉得愈來愈快,終於把它衝到了大瀑布的正下方,瀑布的力量壓得它往下沉,沉得很深,迷惑認為它在冒出水面之前要屏息靜氣是無能為力了。當迷惑冒出水面,終於到了靠近那東西的地方,企圖抓住它時,它又從迷惑身邊漂開去了,它也給衝到了瀑布下方,被壓到水底裡去了。它重新浮上來時離迷惑更遠。但,最後,疲乏得要死、渾身傷痕而且冷得四肢麻木時,迷惑終於成功地用牙齒咬住了這件東西。迷惑爬出深淵,把這件東西放在前面,前蹄伸在它裡邊,使勁抬起它來,因為這東西很大,像一塊火爐前的地毯,而且很重,很冷,很黏滑。

    迷惑把這東西丟在詭譎面前的地上,它渾身滴水,格格發抖,竭力緩過氣來。但無尾猿卻瞧也不瞧它,也不問問它感覺如何。無尾猿忙於繞著這東西打轉,把它攤開來,拍拍它,聞聞它。無尾猿眼睛裡閃過一星邪惡的亮光,它說道:

    這是一張獅子的毛皮。

    叫尹伊—奧—奧—啊,是嗎?迷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現在我很想知道……我很想知道……我很想知道。

    詭譎跟它自己說道,因為它正在拚命思索。

    我想知道是誰殺了這可憐的獅子,迷惑立刻說了出來,應該把它埋葬。我們必須為它舉行葬禮。

    啊,它可不是一頭會說人話的獅子。詭譎說道,你無需為此自找麻煩。在西部荒原裡,越過大瀑布就沒有說人話的野獸了。這張毛皮必定是屬於一頭啞巴野獅子的。

    順便說一旬,詭譎這句話倒說對了。幾個月之前,一個獵戶,一個男子漢,在西部荒原上某一個地方,殺死了這頭獅子,剝下了它的皮,但這事與這個故事不相干。

    詭譎,這可完全一樣,迷惑說道,即使這張皮屬於一頭啞巴野獅子,難道我們就不該為它舉行體面的葬禮嗎?我的意思是,所有的獅子豈不——哦,豈不都是令人敬畏的嗎?你明白,這是由於誰的緣故。難道你不明白嗎?

    迷惑啊,別讓什麼餿主意開始進入你的腦袋,詭譎說道,因為,你心裡明白。思索並不是你的長處。我們要用這張獅子毛皮替你縫製一件優質的暖烘烘的冬季外套。

    啊,我想我不會喜歡的,驢子道,穿上這個,我看上去就會像——我的意思是說,其他野獸會認為——那就是說,我會感到——

    你在說什麼呀?詭譎一邊說,一邊像無尾猿通常所做的那樣在身上亂搔。

    如果像我這樣一頭驢子竟穿上了獅皮外套,我認為就是對偉大的獅王,對獅王阿斯蘭不尊敬。迷惑說道。

    哦,請你別站在那兒辯論了,詭譎說道,像你這樣的一頭驢子,對這種事情懂個啥?你要知道,迷惑,你在思考問題上是不行的,你幹嗎不讓我來替你思考呢?你幹嗎不像我對待你那樣對待我呢?我並不認為我能幹好一切事情。我知道你在有些事情上比我高明。這就是我為什麼讓你下到深淵裡去的緣故;我知道你會幹得比我好。然而,遇到我能幹而你幹不了的事情,為什麼不該輪到我去幹呢?難道永遠不容許我去幹什麼事情嗎?要公平對待,依次輪流。

    如果你那麼說,那當然是可以的啦。迷惑說道。

    我告訴你吧,詭譎說道,你最好還是沿河輕快地小跑到下游的奇賓福德去,瞧瞧可有橘子或香蕉。

    可我疲倦極了,詭譎啊。迷惑懇求道。

    是呀,可你又冷又濕,無尾猿說道,你需要能使你暖和起來的東西。輕快的小跑正好是對症下藥。何況今兒個奇賓福德還是趕集的日子哩。於是,迷惑當然說它願意去了。

    留下詭譎獨個兒時,它就拖拖沓沓地走動起來,有時兩足著地,有時四肢著地,終於爬到了它自己那棵大樹上。接著它就搖晃著身體,從這根樹枝晃到那根樹枝,口中吱吱亂叫,笑得牙齒都露了出來,最後它走進了它那築在丫枝上的小屋子。它在屋子裡找到了針、線和一把大剪刀;因為它是頭聰明的無尾猿,小矮人們教過它如何縫製衣服。它把一團紗線(那可是很粗的貨色,與其說是像線,不如說是像繩子)塞進嘴巴裡,它的兩頰便鼓了起來,彷彿喝了一大口咖啡似的。它把針咬在上下嘴唇之間,用左爪拿著剪刀,然後它就爬下樹來,蹣跚地向獅子毛皮走去。它蹲下來幹活。

    詭譎立刻看出來了,要給驢子做外套的話,獅子毛皮的軀體部分是太大了,脖子部分又太短了。所以它就從太大的部分剪下一大塊來,給驢子的長脖子做一條長長的領子。它把獅子腦袋的毛皮剪下來,在腦袋和肩膀之間的部位上把那長領子縫上去。它把整張獅子毛皮的兩邊都用線縫上,使驢子外套的胸腹部都得以收緊。時不時鳥兒在它頭上飛過,它就停止縫製,焦急地向上張望。它不要任何飛禽走獸看到它正在幹什麼。但,它看到的鳥兒,沒有一隻是會說人話的鳥兒,所以它們看到了也沒多大關係。

    下午很晚的時候迷惑回來了。它不是小跑著回來的,只不過是耐心地一路踏著沉著的步子慢吞吞地回來的,驢子都是這樣走道的。

    什麼橘子也沒有,驢子說道,什麼香蕉也沒有。我疲倦得很。它躺下了。

    來,試試你那美麗的獅皮新外套吧。詭譎說道。

    啊,討厭的舊毛皮,迷惑說,我明兒早晨試穿吧,今天夜裡我太累了。

    迷惑,你太不近人情了,詭譎道,如果你累了,你以為我又如何呢?整整一天,你走下山谷作一番賞心悅目、精神為之一振的散步,我卻在拚命幹活,給你縫製一件外套。我的腳爪搞得那麼累,幾乎剪刀都拿不住了。如今你卻不肯說一聲謝謝——甚至不肯對外套看一眼——你不關心——你——你——

    我親愛的詭譎,躺著的迷惑立刻站起身來,我很抱歉。我態度粗暴。我當然喜歡試穿的。外套看上去簡直華貴極了。立刻讓我穿上試試吧。請讓我試穿吧。

    好吧,那就安安靜靜地站著。無尾猿說道。獅子毛皮很重,無尾猿幾乎舉不動它,但,經過許多拉啊推啊,氣喘吁吁啊,它終於把獅皮外套套到驢子身上去了。它把獅子軀體上的毛皮縛在驢子的身體上,把獅腿上的毛皮縛在驢腿上,把獅子尾巴上的毛皮縛在驢子尾巴上。通過獅子腦袋張開嘴巴的毛皮,可以看得見驢子的大部分鼻子和臉孔。凡見過真正的獅子的,沒有一個會受騙上當的。然而,如果有誰從未見過獅子,假如他並沒走得很近,假使光線不是太好,假如迷惑並不發出驢叫聲,並不用蹄子弄出什麼聲音來,瞧見迷惑穿上了獅子毛皮外套,倒可能把它誤認為是獅子。

    你看上去真了不起,真了不起,無尾猿說道,如今不論誰看見你,都會認為你就是阿斯蘭,就是偉大的獅王本人。

    那就可怕了。迷惑說道。

    不,不會可怕的,詭譎說道,你叫大家做什麼,大家就會做什麼了。

    但我不想叫大家做什麼。

    可是你想想我們可以幹的好事吧,詭譎說,你知道,你有我在替你出主意哩。我會替你想出種種明智的命令,由你去發佈。於是大家都得服從我們的命令,連國王本人也得服從。我們就可以在納尼亞把一切都整頓得好好的。

    但,納尼亞不是一切已經都好好的嗎?迷惑說道。

    什麼話!詭譎嚷道,一切都好好的嗎?——現在不是連橘子或香蕉都沒有嗎?

    哦,你知道,迷惑道,沒有多少人——事實上,我認為除了你沒有什麼人——要吃這種東西的。

    也沒有糖哩。詭譎說。

    唔,是的,驢子說,如果糖再多一點,那就妙了。

    那麼,事情就這麼定了,無尾猿說道,你一定要假扮成阿斯蘭,我會囑咐你說什麼話。

    不,不,不,迷惑說道,別提這種可怕的事兒。這會犯錯誤的,詭譎。我也許不大聰明,然而這種事我可明白利害的。如果真正的阿斯蘭出現時,我們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我料想獅王會十分高興的,詭譎說,很可能是獅王故意把獅子毛皮捎來的,這樣我們就可以把事情整頓好了。無論如何,你要知道,獅王是從來不出現的。當今之世,獅王是不出現的了。

    就在這當兒,頭頂上響起一個巨大的晴天霹靂,大地抖動著,爆發小地震了。兩頭野獸都站不住腳,失掉了平衡,面孔朝下摔倒在地上。

    啊!迷惑剛緩過一口氣來,便喘息著說道,這是一個徵兆,一個警告。我知道我們是在幹著邪惡得可怕的事情啊。立刻從我身上脫掉這件討厭的毛皮外套吧I

    不,不,無尾猿(它的腦筋動得很快)說道,恰巧相反,這是個吉祥之兆。我剛才正要說:如果那位真正的阿斯蘭(正如你所稱呼他的)有意要我們進行這件事情,他就會給我們送來一個霹靂和一個地震——只是我還沒把話說出口,吉祥之兆便出現了。迷惑啊,如今你非幹這個不可了。讓我們別再爭辯了。你自己心裡明白:這些個事情你並不瞭解。一頭驢子,怎麼能懂得徵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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