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文 / 弗朗索瓦茲·薩岡
終於到了綵排之夜。貝婭特麗絲站在她的演員化妝室裡,看著鏡子裡那套奇怪的錦緞服裝,驚慌失措。決定她命運的正是它。劇場裡鬧哄哄的聲音已經傳到她那裡,但她感到身上冷冰冰的。
她多著不會出現的怯場。然而,所有優秀的演員都有這種經歷。可她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機械地重複著這個角色的第一句台詞:
「又是他!我得到他的恩典還不夠嗎?」
什麼事也沒發生。她的雙手汗津津的,她感到很荒唐。她為這一時刻已經鬥爭過,想過很長時間。她必須成功。她恢復鎮定,把一絡頭髮拉直。
「你漂亮極了!」
約利奧剛把門打開,笑吟吟的,身著無尾常禮服,走到她身邊:
「太遺憾了,我們有這種職責。不然我會帶你去跳舞的。」
這種職責!……喧嘩聲通過開著的門衝進來,她恍然大悟。「他們」在等她。她將使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所有這些兇猛的嘮嘮叨叨的蒼蠅。她感到害怕。她抓住約利奧的手,握著它。他是她的同謀,可要扔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了。有一刻她曾恨他。
「該下去了。」他說道。
他構思的第一幕是幕布拉起來的時候,她背對著觀眾。她必須靠在鋼琴上,到她的搭檔說第二句話時才轉過身來。他知道為什麼:他本人會站在一個佈景撐架後面,當幕布在她後面升起時會看到她的面部表情。這一點比戲的成功更讓他感興趣。貝婭特麗絲這個蠢貨會做什麼?他把她安置在鋼琴前面,走到自己的崗位。有人敲了三下。她聽見幕布的滑動聲。她定定地看著鋼琴另一頭琴罩的皺紋。「他們」看見她了。她伸出手,把那個皺紋弄平。然後,彷彿是她以外的另一個人轉過身子:
「又是他!我得到他的恩典還不夠嗎?」
說完了。她穿過劇場。她忘記來與她會面的人是被她詛咒的敵人,他的角色同樣重要;她忘記他是雞姦者。她將愛他,必須讓他高興,他有一副墜入情網的面孔。她甚至再也看不見在她右邊呼吸的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她終於活過來了。
約利奧看見了琴罩這個細節。他很快產生了第二個直覺:貝婭特麗絲有朝一日會讓他受苦。然後,第一場結束後,她在掌聲中向他走來,無可指責,全副武裝,他忍不住想笑。
演出成功了。若瑟很興奮,她對貝婭特麗絲總是很熱情。她向她右邊的愛德華訊問般瞥了一眼。他看上去並不特別激動。
「我無疑更喜歡電影,可這也不賴。」雅克說道。
她朝他微微一笑,他抓住她的宇,她討厭當眾親暱,可現在卻任他去做。他們倆半個月沒見面了,因為她不得不去了一趟摩洛哥父母的家。這天下午上完課後,他才在朋友家裡再見到她。她當時正坐在一扇打開的落地窗前面,因為天氣很暖,她看見他衝進客廳之前將外衣丟在門廊邊,她只覺得自己嘴上露出一絲抑制不住的微笑。他看見她時,停下腳步,露出一絲差不多是同樣的痛苦的微笑。然後,他朝她走過來,當他跨了三步向她走過來時,她已經知道自己愛他。魁梧,有些傻,粗魯。當他把她抱在懷裡——動作迅速,因為有其他人在場,她把手伸進他那紅棕色的頭髮裡,心裡唯一的想法是:「我愛他,他愛我,這難以置信。」從此,她無比小心地呼吸著。
「阿蘭好像就要睡著了。」愛德華說。
的確,阿蘭二馬裡格拉斯3個月後在劇院裡又見到了貝婭特麗絲,回來時全身發抖。那個在舞台上展露出非凡才華的奇異美人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戲演完後,他想辦法去了酒吧。而且他也喝了。貝爾納很聰明地在第一次慕間休息時把他帶去喝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可第二次慕間休息時他不敢動了。法妮沒有怨言,可他猜到了她的想法,再說燈又熄了。他鬆了一口氣。
太神奇了。她知道這很神奇。別人已經對她說了許多這樣的話。可這種肯定對她毫無用處。明天醒來時,她也許嘴上還掛著這些話,肯定自己終於成了貝婭特麗絲·B某某,今年的新星。可今天晚上……她瞥了約利奧一眼,他把她送回家。他把車開得很慢,一到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對演出成功有什麼想法?」
她沒有回答。成功,就是綵排後她在晚宴上遇到的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是許多熟悉的面孔說出的過激的話和接二連三的問題。贏了,某種東西贏了,她有些奇怪,成功的見證那麼容易消失。
他們來到了她家的樓底下。
「我可以上去嗎?」
約利奧替她打開車門。她筋疲力盡,可不敢拒絕他。所有這一切無疑都是合乎邏輯的,可她抓不住這種野心,這種從她青春花季開始就沒讓她安寧過的心願和使它們如願以償的夜晚之間的聯繫。
在床上,她看見約利奧穿著襯衣來回踱著方步。他在談論那部戲。選好戲,把它搬上舞台。聽了3個月的排練後仍對它感興趣的也只有他這個人了。
「我好渴。」他說道。
她向他指了指廚房,看著他走出去,急急火火的,肩膀有點窄。有一刻她看見了愛德華線條優美修長的身體,為此感到遺憾。她真希望他就在這裡,希望有一個非常年輕的隨便什麼人為這個夜晚欣喜若狂,或者跟她一起笑,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玩笑一樣。使這一切重新生氣勃勃的某個人。可現在只有約利奧和他那些可笑的評論。而且必須同他一起過夜。她的眼裡噙著淚花,她突然感到很脆弱,很年輕。淚水奪眶而出,她含含糊糊地重複道:所有這一切是多麼神奇。約利奧回來了。所幸的是她知道怎麼哭才不會破壞面容。
睡到半夜時,她醒了。綵排的回憶又浮現在眼前。可她再也不想自己的成功了。她想的是幕布升起的那3分鐘,在那一時刻,她轉過身,通過身體的這個簡單動作就已經超越了某種了不起的東西。這3分鐘現在每天晚上都屬於她了。她已經朦朧地想到,這也許會是她整個生命中最真實的3分鐘,想到那就是她的命運。她平靜地重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