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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文 / 弗朗索瓦茲·薩岡

    若瑟連續兩天試圖通過電話聯繫上貝爾納,叫他回來。貝爾納叫人給他回信時寫明「郵局自取」。她試圖把尼科爾送到普瓦第埃去,但她白費口舌,尼科爾固執地拒絕了:她現在感受到的持續不斷的痛苦不再使若瑟感到恐慌了。於是,她決定驅車去找貝爾納,並要雅克與她同行。雅克拒絕了,因為他要上課。

    「可我們一天就可以來回。」若瑟堅持道。

    「的確,不需要太長時間。」

    她真想按他一頓。他總是那麼堅決,那麼簡單,她願意付出昂貴的代價看到他有片刻時間失去常態、侷促不安、為自己辯白。他專橫地扳住她的肩膀:

    「你開車很棒,又很喜歡獨自一人。此外,你最好單獨同這個傢伙見面。他和他老婆之間發生的事與我毫不相干。與你有關的事才與我有關。」

    說最後那句話時,他眨了眨眼睛。

    「噢!你知道,』她說道,「很久以前……」

    「哦什麼也不知道,」他說道,「假如我知道什麼事,我會走的。」

    她產生了一種像是希望的朦朧感情,驚愕地看著他。

    「你會吃醋嗎?」

    「問題不在這裡,我不摻和。」

    他猛地把她拉過來,吻了一下她的面頰。他動作笨拙,若瑟用雙臂策住了他的脖子,緊貼著他。她親著他的脖子和套著粗毛線衫的肩膀,微笑著用若有所思的聲音重複道「你去嗎?你去嗎?」可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她感到自己愛上的是一頭在森林裡碰上的熊,一隻也許愛他卻又無法對他說、生來就沉默不語的熊。

    「好啦。」雅克終於抱怨道。

    有天一大清早,她一個人驅車上路了,在冬天光禿禿的鄉村緩緩地行駛著。天氣很冷,一道蒼白的陽光照耀著光溜溜的田野。她降下車頂棚,豎起從雅克那裡借來的粗毛線衫的領子,她的臉凍得硬邦邦的。公路上冷冷清清。11點鐘時,她把汽車停在路邊,把凍僵的手指從手套裡抽出來,點了一支煙,上路後的第一支煙。她一動不動地呆了片刻,腦袋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閉著眼睛,慢慢地抽著煙。儘管很冷,她還是感覺到陽光照在眼瞼上。萬籟俱靜。當她重新睜開眼睛時,看見一隻烏鴉猛撲向離得最近的那塊田。

    她鑽出汽車,走上田間小路。她走路的步伐就像在巴黎一樣,既有氣無力又惴惴不安。她經過一個農場,幾棵大樹,小路在一望無際的筆直的平原上延伸著。過了不久,她回過頭來,看見她那輛忠誠的黑色汽車仍停在公路上。她往回走時,速度更慢。她感覺很好。「肯定有個答案,』花大聲說道,「就算沒有……」那只烏鴉叭叭叭地飛了起來。「我喜歡這種停頓。」她繼續大聲說道,同時地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仔細地把它碾碎。

    6點鐘時,她到了普瓦第埃,然後她花了很長時間找貝爾納住的那家旅館。「法國盾牌」旅館矯飾、陰暗的大廳在她看來很可怕。有人帶她通過一條長廊,到了貝爾納的房間。長廊上鋪著淡灰褐色的地毯線繩勾住了她的腳。貝爾納背對著門寫東西,只說了句:「進來」,心不在焉,沒人答話使他很吃驚地轉過身來。這時,她腦子裡只想著他寫的那封信和她的出現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往後退了一下。可貝爾納說道:「你來了!」說完,他伸出雙手走向她,她的臉部表情一下子就變了,若瑟有時間朦朦朧朧地想:「這正是一個幸福男人的面孔。」他把她抱在懷裡,他的頭以一種令人心碎的緩慢速度在她的頭髮裡面拱來拱去。她愣住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必須讓他醒悟,這很討厭,必須告訴他。」可他已經先開口了,他的每一句話都變成她說出真相的障礙:

    「以前我不指望,我不敢。這太美妙了。沒有你,我何以能在這裡住這麼久呢?真奇怪,幸福…」

    「貝爾納,」若瑟說道,「貝爾納。」

    「你知道,這真奇怪,因為我想像不到會是這個樣子。我原以為會很衝動,我會向你提一大堆問題,現在,我彷彿找到了某種非常熟悉的東西。某種我過去缺少的東西。」他補充說。

    「貝爾納,我必須告訴你……」

    可她已經知道他會打斷她的話,便保持沉默了:

    「什麼也別說。這是我很久以來碰上的第一樣真實的東西。」

    「這很可能是真的,」若瑟心想,「他有一個真正愛他、真正處在危險之中的妻子,他面臨著一場真正的悲劇,可對他來說唯一的事實是他所犯的這個錯誤,我讓他犯下的錯誤。真正的幸福,錯誤的愛情故事。對這種不辭勞苦的人不能一棍子打死。」她不想再費口舌了。她能保持沉默,因為她所感受到的既不是憐憫,也不是嘲弄,而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同謀關係。毫無疑問,有朝一日,她會同他一樣犯錯誤,像他一樣同一個冒充的對手玩起幸福的遊戲。他帶她到「商業」咖啡館喝白茶廉子酒。他談她,談他自己,侃侃而談。她有很長時間沒跟別人談過話。她百無聊賴,卻又滿懷柔情,為此飽受折磨。普瓦第埃在她身後重新關上了:黃灰色的廣場,身著黑眼的寥寥行人,幾個顧客好奇的目光和被寒冬摧毀的梧桐樹,所有這一切都屬於一個她一直熟悉、這一次仍需置身其中的荒謬的世界。這天夜裡,在熟睡的貝爾納身邊,這個有些困擾她的無足輕重的身體,連同放在她肩上的那只被她擁有的手臂,她久久地看著車燈照出的牆壁上的花飾。平靜得很。兩天後,她會叫貝爾納回去。她把自己的生命給了他兩天,幸福的兩天。毫無疑問,這會讓她付出巨大的代價,對她對他都一樣。可她想貝爾納一定像這樣看著車燈和那些亂七八糟又醜又大的花朵度過許多漫漫長夜,她可以輪輪班了。哪怕是通過說謊這憐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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