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文 / 東野圭吾
葛城樹理的守靈夜在距離葛城大宅一五分鐘車程的寺院舉行。我們公司賽博企劃也協助幫忙及上香,我也是其中之一。接待*的招待等這些主要的工作,當然是由日星汽車的人來處理,我們負責站在街角及道路指引。
日星汽車副社長千金的喪禮,弔客充滿了整個寺院,儘管上香的隊伍已經排成五列,人還是多到要排到大馬路上。守靈儀式之後是明天的出殯儀式,今晚的這種景況,讓明天要來幫忙的人竊竊私語,不禁想到明天是怎樣一種的狀況。
弔唁告一段落之後,我們在休息室休息。那裡準備了壽司和啤酒,但是在這種時候也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小塚下令每個人先來一杯啤酒。「葛城先生果然是整個人都消沉了下來。」杉本小小聲地說:「上香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他一下,還真是第一次看到葛城先生那麼沮喪的樣子。我一直覺得他是充滿自信,胸有成竹的。」
「這是當然的嘍,再怎麼說,是女兒過世啊,」同事這樣回答「再說,又不是普通的死法。」
「我想,他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了,可是一旦成為事實,還是受到不小的衝擊吧。」
「那當然,老實說,我也在想是不是已經被殺了。但實際上看到新聞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
「犯人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會不會知道她是日星汽車副社長的女兒而把她給殺了?」
「我告訴你們,還沒有任何詳細的報告出來。」杉本說到這裡,回頭看了四週一下,然後手捂著嘴說:「被殺的樹理小姐好像不是現任太太的小孩呢。」
「喔,這個我也聽說了。」
「而且也不是前任老婆的小孩。」
「嗯?那會是誰的小孩。」
「*的小孩啦,好像是領養過來的。」
「嘿……這個葛城先生喔……」
「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原因,現任太太的精神看起來比葛城先生好多了,這種麻煩的拖油瓶死了,搞不好還鬆了一口氣呢。」
杉本的話讓同事們暗暗的笑了,這種情形被小塚看到了。
「廢話不要多說!這裡不是只有我們自己的人而已!」
被罵了,杉本他聳了聳肩。
對於他們多少知道樹理出身的秘密,我有點嚇了一跳。因為我想這應該是葛城家的最高機密才對。電視上的八卦節目完全沒有談論到這一點,不能惹惱大贊助廠商的這種力學,總之還是有用的。杉本他們得到的情報應該是從某處洩露出來的吧。看來事情一旦演變成殺人事件,就算葛城勝俊有天大的本領,也是沒有辦法一手遮天的。
然而我最在意的仍然是杉本剛才最後一句話。確實,樹理的死,應該是讓葛城家複雜的人際關係重新洗牌,只是不曉得葛城家族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假的樹理——葛城千春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在守靈夜上。這點喪家對我們並沒有任何的說明,至於的親朋好友的說法大概是受到這件事的打擊身體不適吧。連學校都請假了,這麼說也不能說沒有說服力。
但是我冷眼旁觀,很清楚知道,千春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另有隱情。也就是說,她不想在我面前出現。她害怕我會對她說出一些什麼話來!
葛城勝俊,不!葛城家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情,而且是有企圖的。這是無庸質疑的。
葛城樹理的屍體在三浦半島的山丘上被發現。附近的居民發現屍體被埋在土裡,雖然已經開始腐化,但是從指紋和牙齒的對比,證明這就是失蹤的樹理!
報導是這樣寫的,葛城樹理的心臟部位有銳器刺入的痕跡,由傷口大量出血的事實在推測,這恐怕是一件殺人案件。有一部分衣物被脫下,沒有找到任何隨身物品。
屍體被發現的地點,我沒有辦法不介意,也就是那個地方。雖然新聞報導並沒有詳細說明位置,但是,我想除了那裡沒有別的地方了吧。
要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樹理的屍體會出現在那個地方?為什麼千春會那麼希望我跟她去那裡?
就在我一口氣喝完罐裡剩餘的啤酒的那一刻,感覺有人在附近,我往對角的方向看去,葛城勝俊就站在入口的地方。他一直注視著。我回看他時,他的眼光閃躲了一下,然後走了進來。這時候屋內的人注意到他的到來,每個人都開始端正自己的姿勢。
「啊,各位不用動,請大家放輕鬆。」葛城勝俊一面用手勢勸阻大家,一面環顧屋內。然後鞠了個躬說:「這一陣子為了我女兒的事,很謝謝大家的幫忙。在工作最繁忙的時候還給大家帶來這麼多麻煩,衷心的跟大家說聲抱歉。警方也表示,會全力逮捕犯人,我也相信那日子會很快到來。只是,女兒的事再怎麼說也是葛城家的私事。發生這樣的事,日星汽車和相關業務絕對不會因此受到任何阻礙。也想請各位不要介意,按照原定行程,執行各種計劃。我也會盡早回到工作崗位。今天真的謝謝各位的協助幫忙!」
我一邊和大家一樣回禮,一邊想著剛才葛城的視線,他看者這裡!不對,他一定是看著我沒錯!
晚上我打開電腦上網,看到新聞快報,不禁嚇一跳!「葛城樹理小姐,果真是遭到綁架!」的標題。我抖著手指在標題上點了兩下。「日前屍體被發現的日星汽車副社長葛城勝俊的長女書樹理小姐,由警方公開表示,事實上是遭人綁架。在樹理小姐失蹤之後不久,綁架犯隨即與之接觸,勝俊先生為了樹理小姐生命安全,並未立即報警,在交付贖金之後,雖然警方馬上展開搜索,但是怕危及樹理小姐的人身安全,並未公開此案——」
我在電腦畫面之前呆楞了一段時間,葛城勝俊果然沒有報警。我精心策劃拿取贖金,和牽制警察行動的計劃,可說全部白費心機。為什麼葛城勝俊不報警?是為了女兒的安全?這個說法完全不可信!樹理和千春交換身份的的事、樹理被殺害的事,這些都是有關連的。守靈夜上葛城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燒焊在我的眼瞼上一樣,揮之不去。這個男人知道我就是綁架犯。那是當然的了,恐怕已經從千春那裡聽到所有的事情了。這個男人他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隔天,有關綁架的報導更加詳細了。在CPT車迷俱樂部公佈欄上的交易、首都高速公路上取走贖金等等,開始公佈我做的所有事情。被我利用的日星汽車向島經銷商的店長等人,接受了各個電視台節目的訪問。葛城樹理糟綁架撕票的案件。已經成為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了。
「說真的,這個犯人真是厲害!」看著體育報紙報導的同事,用手指在報導標題上彈了一下說:「三億元呢!在現今這種世道,還真是一大筆前!就只是偷偷摸摸地打幾個行動電話便完美的佔為己有。這個犯人還真是聰明過人!」
「才不是呢,是運氣好。」做在我旁邊的男同事回答:「假如警方出動的話,就不知道是不是還會那麼順利了。警方不是說了嗎,要是事前報警的話,情況就會改觀。」
「警方當然是這樣說嘍。要是他們出動了,贖金卻在監視中被取走,他們可就一句話都不會吭的啦!不過對警方來說,說不定他們想的是:喔!還好沒有事先報警呢。假如事先報了警,而贖金就在最嚴密監控中被搶走,那警方不糗大了?就這一點而言,正因為事情已經結束了,他們可以說犯人是用如何如何的手段搶錢,對警方來說也沒有什麼丟臉的地方啦。加上人質被殺了,所以也不用多費什麼心,直接就可以展開搜查啦!」
「喂,聲音太大嘍。」他們兩個人對看了一眼,笑了一笑。
我拿起身邊電話,看了一下手機上登陸的號碼打過去,直接打到對方的辦公室。這裡是社會部,我認得這個聲音。「喂,我是佐久間。」
「啊,佐久間先生,是我啦,湯口,之前謝謝你了。」
「之前說的事,有再進一步的消息嗎?」
「葛城樹理的案子嗎。」他的聲調忽然低了下來說道:「變成了大案子!發現屍體的時間,不就是在我和佐久間先生見面之後嗎。哎唉,被殺也是預料中的事。我們部門負責探訪這個案子的人,最近徹夜一路追查呢!」
「有沒有所謂的成果呢?」
「這個嘛……怎麼說,葛城家口風很緊,除了已經報導的東西之外,應該沒有掌握到什麼新的情報吧。我等一下再問問看。」
「萬事拜託了。對了,不好意思,可能有點急,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碰個面?」
「啊?!這還真是急呢!」
「我最近會見到葛城先生,所以希望能早點有些情報。」
「知道了,我盡力。在之前的咖啡店可以吧?我想7點左右我應該走得開。」
「好!就7點見。」我放下電話,回頭看了一下,現在打的這個電話會不會要了自己的命。有沒有多說一些不該說的話?會不會被別人覺得不自然?但是我自己也悄悄地搖搖頭,現在才在意的話也沒有什麼用了。我在想怎麼打發7點之間的時間,應該沒有什麼工作要處理了。
到咖啡店的時候,湯口已經坐在窗邊的位置等候。看到我,輕舉了一下手。「你那麼忙,真不好意思。」
「不會的,佐久間先生你更忙吧。」
點了一杯冰咖啡,我把身體向前傾說:「嗯,之前說的事呢?」
「我之前問了一下我們公司掌握的消息。但是,現在說的話我希望你不要錄音,我們也不希望被日星汽車和警方盯上。」
「這個我知道,你認為我會讓湯口你不好做人嗎?」
「沒,當然是相信佐久間先生你啊。」湯口拿出小筆記本說:「開門見山,警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嫌犯。好像是從樹理小姐的交往關係入手,但是找不到可疑的人。」
「那警方認為是熟人犯案的嗎?」
「被綁架的不是小女孩,而是成人女性。很難讓人認為是不認識的人耍出的手段。當然強行綁架的可能性也是有,那麼就表示犯人在下手之前應該是已經決定目標了。不管怎麼說,應該和樹理小姐或者葛城家有關係的人下的手吧。」
「但這可是超級大企業葛城家喔。也有可能只是看上贖金,只要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不管是誰都行吧?」
「當然這個也有可能,只是他們認為可能性比較低。」
「為什麼?」
「因為這個啊……」湯口看了一下四周說:「人質被殺了呀!要是犯人跟葛城家沒有任何關係的話,只要樹理小姐不記得對方長什麼樣子,在拿到贖金之後把犯人放了不就好了?但卻不是這樣,犯人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樹理小姐的!」他說的意思我瞭解,從樹理的屍體來看至少已經死亡兩個星期以上了。這也就是說,失蹤沒多久就已經死亡的意思。
「果真是很殘忍的手段,不單只是看上錢,或許有很深的仇恨,偵查也朝這個方向進行。」
「仇恨……嗯……」我有一種很複雜的心情。確實,我對葛城勝俊是有些仇恨,為了消解這個仇恨才設計這個遊戲。但是這是因為叫做千春的這匹野馬,偶然地闖進我的世界,才想到這個遊戲的。第一,我並沒有殺了葛城樹理,而且連見都沒見過。
「警方並沒有任何線索嗎?」
「好像有好幾個。為了交付贖金,葛城先生和犯人用電話交談過幾次,他們好像有當時的錄音帶。」
「錄音帶?他有錄音帶喔?」
「好像是這樣。在那時候還沒有報警,打算等樹理小姐平安回來後馬上報案,有助於偵查的證據,那時候能做的就先盡力搜集。」
這個男人是會做這些事的,但是究竟為什麼不報警的這個問題本身才真是不可理解。
「其他還有哪些證據嗎?」
「關於這點警方也不可能全部跟我們說的……啊,對了!」湯口看著筆記本,一隻手掩住嘴巴說說:「樹理小姐呢,關於那個部分好像並不是沒事喔!」
「哪個部分?」
「反正被殺了,介意這種事也沒用了啦!貞*的事啦!」
「啊……」我張口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件事被壓著,並沒有報導出去。因為留下了對警方有力的證據。首先是男性的*,然後……」湯口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說:「男人的*。好像是有一些殘留。不過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乾的了。」
我發現自己的脈搏加速,盡全力不要讓自己顯露出狼狽的樣子。
「其他的證據呢?」我的聲音有些浮躁。
「好像還有一些,但沒有公開。要是知道任何消息,馬上跟你聯絡。」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大口地喝了冰咖啡,然後調整一下呼吸說:「為什麼要選在橫須賀?」
「嗯?」
「屍體埋在橫須賀的理由呀!為什麼犯人要把屍體埋在那裡?警方對於這一點有沒有任何解釋?比方說犯人藏匿的地點是在橫須賀啊之類的。」
「關於這點還沒有聽說任何消息。不過有聽到謠傳,警方正大事在橫須賀做地毯式的調查。」
「地毯式的調查?」
「這很簡單。也就是拿著樹理小姐的照片,訪問有沒有人見過她啊。警方認為,犯人並不是為了掩埋屍體才到橫須賀,而是殺害現場就在橫須賀。所以他們在找看到活著時的樹理小姐的人,那裡應該有人看到過她,他們認為的啦!」
「為什麼他們會這麼認為?」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啦。」湯口雙手一攤,搖搖頭。
跟他分開後我直接回家,簡單的吃過晚飯後,在電腦前坐下來。但是在啟動電腦的後,我頓時無法動彈。到目前為止好像散落的拼圖一樣,在我的腦海中慢慢一塊塊地拼湊起來。雖然不完全的部分還很多,但大致輪廓已經出來了。
汗水從太陽穴流下,可說是冷汗吧。天氣異常濕熱,我卻全身起雞皮疙瘩。
完成想像中拼圖的樣子,我的心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焦躁感。心想怎麼可能會是這樣呢,再一次打散拼圖,然後再用別的方式重新拼湊,反反覆覆地重組了幾次,所呈現的圖像都是一樣的。我的推測要是沒有錯的話,對吧?!
我歎了一口氣,慢慢地開始敲打鍵盤。我在心裡祈禱,希望我的推測是錯誤的。但是光祈禱又有什麼用呢。現在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而已。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寢室,靠近掛在衣架上的外套上衣,把手伸進口袋裡,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說不定這會成為我的救命寶物。
再回到電腦前面,繼續剛才的動作。
這個動作是完成一封電子信件。我思索了一下之後,打了下面的文章。
葛城勝俊先生:有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至急!懇請聯絡。我想這件事的內容您也是知道的,聯絡方法您就不用再問了,這邊的確實身份您也是知道的,所以沒有必要報上名字。直接打電話聯絡也行。但是請不要讓偵查當局有所注意。要是曝露出去的話,雙方都不會有好處,這您也是理解的。
我這裡複雜的狀況,希望能透過交易,而有圓滿的解決方式。要是一兩天內沒有任何聯絡,我會直接出現在您面前。照顧葛城千春的人上。
雖然這不能說是一篇好文章,但也沒辦法在文章上咬文嚼字了。我反覆讀了幾次,然後寄到過去曾寄過幾次的電子信箱。心跳一直都很快。
隔天早上起,我一直無法鎮定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電話進來,上廁所的時候帶著無線電話機,上班時也隨時注意手機的聲音,我也想到可能直接打到公司來,所以盡可能不離開座話機,也頻頻檢查電子信箱,連CPT車迷俱樂部的網站也不時上去瞧一瞧。
但是葛城勝俊並沒有任何聯絡。我甚至這麼想,說不定葛城勝俊並沒有覺察到我的真正身份。但怎麼想都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