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擾亂 文 / 東野圭吾
1.
直接喝了一口不加水的威士忌,只覺得喉嚨深處火辣辣的。
他已經好久沒有喝酒了,而這瓶威士忌是由真的朋友不知什麼時候送給她的。
「說是打工的那家酒吧倒閉了,所以大家就把剩下的酒全部分了。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威士忌,不過偶爾來上一點倒也不錯。」
「如果是紅酒的話就好了。」她笑著說。
這瓶威士忌和杯麵之類的一道被放進了櫃子裡。因為冰箱裡沒有冰塊,無奈之下,只得這麼干喝了。
看起來是瓶高級酒,入喉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美味。何況他並非為了品酒而喝,而且他本來就不懂酒的好壞。他喝酒,只不過是為了換來一醉。
他坐在餐椅上,手上拿著一隻裝滿了琥珀色液體的酒杯,將目光投向了相鄰的日式房間。
由真躺著,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的長袖毛衣。那是一件自打兩人開始同居起她便常穿的衣服,雖然看上去已經相當舊了,可她似乎還挺喜歡的。
由真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紋絲不動。原本健康的粉色朱唇,已經近乎灰色,而她白皙纖瘦的手也永遠不會再輕撫他的胸膛,曾經接受過他那份熾熱感情的腰也不會再扭動了。
他心想:我失去了一切。在此之前他也曾經失去過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東西,之所以還能夠撐到今天,是因為他堅信自己最寶貴的寶貝依然在手中。這件寶貝自然就是由真。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不會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太過絕望。
然而他終究連這個她也失去了。一想到今後的自己,他就感到眼前發黑。不,今後的事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威士忌流過喉嚨的那一瞬間,他打了個嗝兒。含在嘴裡的威士忌噴了出來,弄濕了他的膝蓋。
他心想,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的?他原本不該走上這樣一條人生道路。他曾經深信自己能夠過上更為美好、充滿希望的生活。他從來認為自己是在為了這一目標而不懈地努力著。
人生的齒輪不知哪個齒沒咬上。是哪個齒呢?——又一個嗝兒湧了上來。
他放下酒杯,站起來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到了桌旁。
他心想,我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走上這條岔路的。
正面的牆上,用圖釘釘著一張週刊內容的複印件,標題寫著《奇案偵破背後有一位天才科學家存在》,其內容描述的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為偵破只能認為是超常現象的案件,向某大學的物理學家求助,最終大獲成功的報道。有關這位學者,儘管報道上只寫著「T大學Y副教授」,但他卻很清楚此人究竟是誰。
他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推出幾厘米長的刀刃來斜著劃破了那張週刊的複印件。
2.
寫信地時候,薰感覺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抬起頭,發現草薙在低頭看著她。
「給誰寫情書呢?」
「單純的感謝信而已。之前我們不是請地質學的老師協助過搜查工作嗎?」
「哦,那事啊。記得是請人家幫忙分析了附著在屍體上的泥吧。嗯,原來你每次都給人寫感謝信啊。」
「也不是每次都寫,不過通常是堅持寫的。而且保不定下次還得麻煩人家的。」
「我——」草薙用指尖摸了摸鼻翼,「你也會給湯川寫嗎?」
「什麼?」
「他不是曾經協助過我們好幾回嗎?」
薰把背一挺,眨了眨眼,說:「是啊。看來還真得寫上一封才行啊。」
草薙一下子笑了起來:「你還是算了吧。我聽說那傢伙動不動就挑學生寫的論文的刺兒,不光是內容,甚至連遣詞造句都不放過。如果你給他寫感謝信的話,他只會給你修修改改一番再寄回來。而且那傢伙原本就不稀罕那種東西。」
「這樣啊。但我覺得還是得做點什麼向他表示一下謝意……」
「不必擔心,我經常請他喝酒的。」
「不會是有漂亮女生的店吧?」
「那是當然。所謂應酬,不就是這樣子的嗎?」
草薙正得意呢,間宮從他身後走過來了:「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
薰立刻站了起來:「有案件?」
「還說不清,事情有點棘手。」間宮的臉色不好看。
間宮帶著薰和草薙走進了小會議室,管理官多多良真在屋裡等著。多多良就是從搜查一科慢慢做上去的,曾經製造過好幾個辣手警探的傳說。儘管他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戴著眼鏡,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但其實極其性急,有一個人稱「瞬間熱水器」的諢名。關於他,還有一段軼事:他因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而一拳砸在牆上,打得牆破洞,手骨折。
薰和間宮、草薙並排在椅子上坐下來。光是面對多多良,她就已經感覺出了一身冷汗了。
多多良的目光在一張文件上掃過後,落到了間宮身上。
「你和他們倆說過了沒有?」
「還沒有。我是怕被別人聽到的話就麻煩了。」
「嗯,說得也是。」多多良把文件放到桌上,「有人給科長送來這樣一封信。這是份複印件,原件已經送到鑒證科去鑒別了。」
「讓我看看。」說著,草薙伸手拿起文件,薰跟著湊過去看。
文件上排列著看似用打印機打出來的文字。看過之後,薰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內容如下:
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
我是擁有惡魔之手的人。我只要利用這隻手,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葬送任何人的性命。你們這些警察是絕對無法阻止我的,因為人類的眼睛是無法看到惡魔之手的,而你們這些警察也只能將被害人的死斷定為意外。
愚蠢的你們或許會把我的這張警告當成是場惡作劇。因此,我數日之後便會向你們示威,由此你們便可知我的實力。我和你們的真正的決鬥要到那以後才開始。
如果你們覺得無力應對的話,那就照例去找那個T大學的Y副教授來助陣好了。和他一決雌雄,看看究竟誰是真正的天才,倒也不失為一種餘興。有勞代為向副教授問好。
草薙將文件放到了桌上。
「這是什麼?」
「都說是寄給科長的信了。今天早上寄到的。郵戳是東京中央局,估計是昨天白天寄出,信封上的地址也是用打印機打印的。現在已經委託鑒證科鑒別打印機和電腦軟件的類型了。」多多良盯著草薙說過之後,把目光轉移到了薰身上,「說說你們的看法吧。你們是怎麼看待這封信?」
薰和草薙對視了一眼。看到草薙的臉上浮現出了困惑的神色,薰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和他一樣。
「裝腔作勢。」草薙說道,「以為自己是怪人二十面相1啊?」
(注1:怪人二十面相是日本推理小說作家江戶川亂步為其一系列少年推理讀物所創造的反派角色。小說中的怪人二十面相是個化妝高手,可以隨心所欲地易容變裝。)
「你說這不過是場單純的惡作劇?」
「不。」草薙搖了搖頭。
「雖然信寫得裝腔作勢的,但只要看過之後,就不會以為是單純的惡作劇。」
「根據呢?」
「一般來說,對警方搞惡作劇的人,是會以觀察警方的反應為樂的。比方說,對方會具體地預先告知警方,自己要炸毀某座設施之類的,然後瞧著相關人員的驚慌失措樂不可支。然而這封信上卻並沒有寫明細節,此外,對方也沒有明確提出要求。光憑這封信,警方是無法對此作出任何反應的。我覺得寫這封信的人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假如警方毫無反應,那麼惡作劇也就沒有意義了。」
多多良點了點頭,再次把目光轉到了薰的臉上:「來問問新人的看法吧。你怎麼看?也認為這並非是場單純的惡作劇嗎?」
「老實說,我不太清楚。但我注意到了一點,」薰略顯緊張地回答道,「那就是對方一直在強調帝都大學的湯川老師,信裡兩次出現了『副教授』這個詞。」
「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多多良說道。
「幾個月前,幾家媒體曾經提到過湯川老師,契機是有記者注意到湯川老師為警視廳所作的貢獻,因而寫了一篇報道。儘管並沒有出現真名,但如果是認識湯川老師的人,應該能立即明白指的是誰。」
「也就是說,是否惡作劇姑且不論,但對方的目標卻恐怕是湯川副教授——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當然,我不敢肯定自己的觀點一定正確……」
「有關這一點,你是怎麼看的?」多多良問草薙。
「我覺得有點道理。與其說這是一通犯罪聲明,倒不如說更像是給湯川下的挑戰書。」
聽了草薙的回答,多多良沉吟著歎了口氣:「挑戰書啊。這世上還真是不乏沒事找事的人啊。但正如草薙所說,就算我們收到了這樣一封信,我們也是無法作出任何回應的。雖然信上寫著要向我們示威,但卻並沒有寫具體想要幹什麼。他說是要把殺人偽裝成意外,但我們連是怎樣的意外都不清楚的話,就沒法採取任何對策了。」
「那就先找湯川商量一下吧。」草薙說道,「如果對方的目的真是挑戰湯川的話,沒準他會有些什麼頭緒的吧。」
「你是說湯川副教授可能認識對方?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就在多多良撇嘴的時候,草薙的手機響了起來。
草薙說聲「抱歉」,掏出了電話。他一看來電顯示,就馬上抬起頭來看著管理官。
「怎麼了?」多多良問道。
「說曹操,曹操到。」草薙把液晶屏朝多多良眼前一亮書,「是湯川打來的。」
在遞給他裝著速溶咖啡的馬克杯之後,湯川接著遞過來的是一張文件。看了文件,薰心想:果然如此!文件上印著和那張送到搜查一科的文件一樣的內容,唯一的不同,就是開頭多了這樣一段話:
致帝都大學湯川副教授:
我給警視廳搜查一科送去了一封信,內容如下。想必那些無能之輩必定會跑來向你哭訴,你就等待著搜查員的到來吧。
湯川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拿起馬克杯,目光在薰和草薙的臉上來回移動。
「我這個人最怕等人了,心想反正都會有搜查員來,那還不如盡快把事情搞定,所以就給草薙打了個電話。」
「我們那邊也正好在商量要不要和你談談呢。」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一臉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和我談有什麼用?我沒什麼好說的。」
「您也是一頭霧水嗎?」薰問道。
「一頭霧水。看了信之後,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搞什麼名堂嘛。雖然之前我確實曾經出於國民的義務和身為科學家的使命感協助過幾次搜查工作,但我也是反覆多次叮囑過你們,讓你們千萬不要把我的個人信息給洩露出去。就因為你們不守信用,事情才會變成這樣。恐怕這個自稱『惡魔之手』的寄件人,正是因為看到了那篇誇大宣傳T大學Y副教授成績的報道而感到不快的。只要有媒體創造出英雄人物來的話,世上就必定會有人跳出來作對。也就是說,所有看過報道的人全都是嫌疑人。而對方是否當真有什麼『惡魔之手』,就無從知曉了。」
「您誤會了,我們從未向媒體透露過任何有關老師您的信息。是那些報社記者察覺到多起案件的物證均與帝都大學物理專業有關,通過他們特有的調查方式,追查到了老師的個人信息。」
「這我知道。當時那個跑到我這裡來採訪我的人也是和我這麼說的。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不是該提前想到這一點,事先拉好警戒線呢?如果協助搜查之人的身份會輕易被洩露出去的話,今後還有誰願意協助你們警方?」
「你說得沒錯。」草薙說道,「關於你說的這一點,我們也在反省。今後我們將會小心應對,避免再次發生類似事件。」
「雖說就我個人而言,難免覺得為時已晚,但我也只能說『那就麻煩你們了』。」
「在坦誠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之後,我們還想再次向你核實一下,或許你會覺得我們有些糾纏不休:你就當真一點頭緒都沒有嗎?從字裡行間來看,感覺是對你抱有敵意。」
「就算對方對我抱有敵對意識,我也未必就一定認識啊?」
「對方光憑『T大學的Y副教授』這一關鍵詞就明白是你了,我估計此人和你之間也並非扯不上半點關係,總而言之,就麻煩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之前見過的那些科學家中,有沒有人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沒辦法想。」
聽湯川拒絕得如此斬釘截鐵,薰不由得盯住他那張端正清秀的臉龐直瞧,草薙也啞口無言。
「我確實認識不少的科學家,但我對他們的生性脾氣卻是一無所知。我所瞭解的,就只是他們的成果而已。因此,我是無法判斷他們當中有誰有可能會寫這種信的。」
草薙望著薰,之間她的臉上也是一副徹底沒轍的表情。
「我知道了,那這件事就由我們來辦吧。你這封信可以交給我們暫為保管嗎?」
「請吧,不必還了。」湯川臉同一旁的信封一道遞給他說,「對了,聽說你被任命為主任了?恭喜啊。」
草薙露出一副掃興的樣子,回應他說:「到頭來還是啥都沒變,還是做一樣的事。」
「內海君隸屬草薙小隊啊?那就讓人放心了。」湯川看了薰一樣,微微一笑。
「你說誰讓誰放心?」草薙問道。
「你們彼此彼此。」
草薙「哼」了一聲,站起來說道:「走吧。」
薰跟在草薙身後走出房間,在門前轉過頭來問道:「您認為那『惡魔之手』指的是什麼?」
湯川聳聳肩:「我怎麼可能知道?應該是一種肉眼看不到的力量,但這世界上存在著許多這樣的力量,單從那些文字中是難以看出任何端倪來。而且就像我剛才所說,我們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當真擁有這種力量。」
「說得也是……打攪您了。」
「只不過,」湯川說道,「這封信似乎也不像是單純的虛聲恫嚇。」
「何以見得?」
「因為信裡出現了『科學家』這個詞。會這樣寫的人,至少是自詡為科學家。最好是認為對方這麼說是有一定的根據的。」薰點頭道:「我們會參考一下。」
湯川皺起眉頭,擺了擺手:「不過是些外行的意見罷了,你們完全可以無視。」
3.
他在超市的屋頂停車場停下了車。是一輛白色的單廂商務車。他從駕駛室移到車子的後部。為了在滑動車門旁安裝設備,車後的座位已被他拆除。
在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他打開了滑動車門。
裝置有一種特別的視鏡面向滑動車門,用來察看車外的情形。對上透鏡的焦距之後,粗大的鋼筋組成的樓房便映進了他的視野。他看見一個身穿作業服的男子站在最高處,此人所處的高度距離地面看來至少將近二十米,在車上的他看來,卻只需稍稍仰頭即可。
他再次把視鏡的焦點對準了施工人員。施工人員蹲著身子,似乎正在進行某種作業。和以前一樣,身上並沒有系保險索,或許是因為早已習慣了高空作業,對自己的經驗和平衡感信心十足。
施工人員看起來已經五十出頭,但視野還不至於清晰到能夠辨認安全帽下露出的頭髮中是否混有白髮。
既然都活了這麼久了,也差不多了吧——男子喃喃念道,按下了裝置的開關。
草薙在顯示器前一個勁地亂撓頭髮。畫面上顯示的是近幾天裡,在東京都內發生的有關交通事故的數據。
交通事故總共發生了大約八百起左右,其中導致人員死亡的有三起,共有四人因而喪生。
第一起是因為超速駕駛而無法在彎道靈巧地打彎,導致車子撞上電線桿,駕車的大學生和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朋友死亡。兩人體內都攝取了大量的酒精。按交通科的分析,因為路面上並未留下踩剎車的痕跡,所以駕車者當時很有可能是處於睡眠狀態。此外,還有數人曾經目擊到兩人曾在居酒屋出現過。
這不得不說是一場咎由自取的事故。不管是喝酒還是酒後駕車,全都是由肇事者自身的意志而起的,並無「惡魔之手」介入的餘地。
但是,草薙卻為是否該斷定此事故與「惡魔之手」無關而苦惱。令他產生疑惑的,是駕車的大學生父母所說的「那孩子是不會酒後駕車的」這一點。當然,如果換作是平日的草薙,他一早認定那是對「袒護孩子的蠢父母」了,但如今那封奇怪的信卻不斷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莫非是有人教唆那名大學生酒後駕駛?比方說,給他施點催眠術之類的——
草薙歎了口氣。要是這樣設想的話,那麼無論什麼樣的事故都變得可疑起來了。比方說,第二起死亡事故。這是一個闖紅燈的老人被輕型卡車給撞了。這裡頭也完全可以認為是老人被某人施了催眠術的結果。
草薙並不清楚催眠術這種東西是否能夠控制人類的行動到這種程度。他也很想去找湯川問問,但又怕被他給奚落,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感覺到身後有人,轉頭一看,見是間宮。
「查到些什麼沒有?」
草薙直搖頭:「老實說,我實在是沒轍了。雖然這些事故看起來全都純屬事故,但真要牽強附會的話,卻又全都有可能。」
「說得也是。」間宮點頭道。
「如果那封奇怪的信只不過是惡作劇的話,那只能說這傢伙品性也太惡劣了。因為就算對方實際上並沒有製造任何事故,我們也只會被迫作出種種猜測。」
「的確,恐怕對方正打算進一步利用我們此刻的這種心理呢。」
「這話什麼意思?」
「我也不想讓你更加苦惱,」間宮揚了揚手中的紙說,「但是又來了這麼個東西。原件已經交鑒證科了。」
草薙接過那張紙,只見上面用和上次的怪信一樣的字體印著如下一段文字——
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
我已如之前所預告的,展示了惡魔之手的威力,本月二十日令在墨田區兩國的建築工地上施工的人員上天重之墜樓身亡,你們不妨前去確認。Y副教授大概也會告訴你們,我這可不是在胡吹瞎掰。
看完之後,草薙抬起頭來問道:「建築工地的墜落事故?」
間宮翻出下唇,連連點頭:「我已經找轄區警署確認過了。二十日確實曾經發生過這樣一起事故,而死者也確實是一名叫上田重之的施工人員。」
「媒體有沒有報道過這起事故?」
「一部分早報好像刊過,所以對方也有可能是在看到那些報道之後,才編造了這樣一份犯罪聲明送來。」
「也就是說,對方是要把這起偶然發生的事故說成是自己刻意造成的嗎?」
「有這種可能,但最後一句有些耐人尋味。」
草薙再次看了看最後一句,說:「為什麼要讓湯川告訴我們他不是在吹牛呢?」
「不清楚。」間宮又是聳肩又是搖頭。
草薙站起來拿過外套說:「我去找湯川一趟。」
剛走出警視廳,內海薰的電話便打到了他的手機上。
「你打來的正是時候,我現在準備去找一下湯川,你也一起過去吧。」
「我已經在路上了。為了告訴您一聲,才打電話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湯川老師打電話給我,說是又有一封奇怪的信寄到他那裡了。」
信和上次的一樣,也是用A4紙打印出來的。
祝好。警視廳的搜查員可曾來過?即便尚未來過,近日也必定到訪。原因無他,你將主動叫他們過去。
其實,我是想麻煩你幫個忙,事情簡單至極,你只需打開互聯網的某個網頁,並將內容展示給搜查員們看即可。
網址如下。不必擔心,純粹是一部電影的官方網站,也不需要你對這部電影抱有任何的興趣。
打開以後,會看到一個供人發表對電影的感想的地方,你到那裡去看一看,有一條是本月十九日一個名叫「施工人員」的人的留言。在你看來也許是一段平淡無奇的文字,但在搜查員眼中,卻足以令他們震驚。而你們也會因此相信惡魔之手的確存在。
惡魔之手
薰從信上抬起頭來,和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的湯川四目相撞。
「這封信聽說是今天早上投進物理專業的信箱裡的。」他說道,「到底怎麼回事?我覺得這事沒必要把我給捲進來啊?」
「不是我們要把你給捲進來,是對方自說自話要把你捲進來的。」草薙解釋道,「話說回來,那主頁你看過了沒?」
湯川聽了,腳一蹬地,滑動了椅子。移到電腦桌前,他便飛速地敲打起了鍵盤來,很快,顯示器上顯示出一幅華麗的畫面,還附帶播放背景音樂。
他動了動鼠標,切換了畫面,轉到了可以留下對電影的感想的界面。當然,在這一界面也可以瀏覽他人的感想。
「對方想讓你們看的留言應該就是這條。的確是一段平淡無奇的文字。」
薰和草薙湊到電腦面前細看,之間方框中留有一段文字,其標題名為《滿懷愛意》,內容如下——
看了各位的感想,我也想去看一看了。20日去看,從此刻開始期待。請各位多保重。我會心懷對兩國正在建造的大樓更深的愛意去看的。感動之餘,我得當心不要墜樓才行。
40歲男子施工人員
200805/1922:43
薰和草薙面面相覷。有關對方送來的第二封信的內容,他們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聽說了。
「看樣子,怪信的寄件人似乎也並不完全是在胡吹一氣啊。」湯川說道,「這段文字的什麼地方會讓你們驚慌失措?」
草薙用嚴肅的目光望著湯川:「是預告信。湯川,這是一封犯罪預告啊。」
「預告?」
草薙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湯川,湯川的表情也眨眼間由晴轉陰:「原來發生了這樣一起事故啊。兩國正在建造的大樓上的施工人員墜樓身亡了啊。如果說是偶然的話,也太巧了點。而且日期也一致……」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就是對方在得知事故發生之後,從網上找到了一篇與事故內容差不多一致的留言?」薰說道。
「可能性也並非為零,但我認為相當之低。」湯川說道,「留言的日期還是事故發生前一天,這的確是一篇犯罪預告。」
「可通常情況下,預告應該是在行兇作案之前。像這樣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才說其實事先已經預告過的案例幾乎是前所未聞的。」草薙說道。
「那是因為此次的肇事者寫預告信的理由有些特殊。對方是不希望我們認為他不過是搭了趟偶然發生事故的順風車,才故意作出預告的。但如果對方事先便告知預告信的存在,那麼行兇的難度自然就會陡然增大,所以對方才選擇了事後通知的方式。」
草薙沉吟起來:「去調查一下那起兩國的死亡事故吧。要真是殺人案的話,可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這種事真有可能做到嗎?從高樓上把人推下去還能偽裝成事故?轄區警署既然判定為事故,想必是因為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薰對湯川說道。
物理學家彎彎嘴角,搖頭道:「這可未必。手邊的材料太少了點,無法作假設。而且我也一直說,在犯罪研究方面我完全是個外行。」
「可老師您之前不是說過,這世上存在著要多少有多少的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嗎?」薰問道。
「確實存在。比方說磁力,更進一步還有萬有引力。像這樣談話的你和我之間也存在著一種引力。但目前我也沒有搞清楚這次的肇事者使用的到底是什麼。毫無頭緒。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搜集信息。只要肇事者用的不是魔法,就必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而人世間根本就不存在魔法這種東西。」湯川的語調漸漸變得激動起來。
「我們應該去搜集些什麼樣的信息呢?請您說一說必須的吧。」
「首先需要與事故相關的資料,然後是察看現場。當天的天氣,現場周圍曾經發生過些什麼,只要是能夠查明的就全都需要。」
「我知道了。我會讓內海去把材料全都收集來。」草薙說著站起身來。
「但有一點我想不通。」
聽到湯川的話,草薙轉過頭來:「什麼事?」
「肇事者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呢?在主頁上留那些言的話,警方可是很快就能鎖定是哪台電腦。」
「估計是在網吧之類的地方留的言吧。」
「估計是的,但即便如此,這也是一種極為危險的做法。因為也有可能被網吧的防犯攝像頭拍到。換了我,是不會採用這種做法的。雖說互聯網的匿名性看似要高一些,但從隱瞞真實身份這一層面來講,還是郵寄要來得安全很多。事實上,肇事者也的確通過郵寄方式寄那些怪信過來的。儘管這麼做會有著讓警方查明打印機和文字處理軟件類型的負面因素,但是這兩樣東西在世上都已經氾濫成災了,所以從這上面被追查到的風險等於零。我說得對不對?」
聽到湯川的發問,草薙擺出了一副苦澀的表情。事實上,就鑒證科對肇事者寄來信的分析結果來看,的確很難縮小肇事者的追查範圍。
「您是說,對方應該用郵寄的方式寄出犯罪預告的?」薰問道。
「沒錯,在行兇當天郵寄給警方。因為預告信要到第二天才會送達,所以不必擔心警方會干預行兇。此外,因為郵件上的郵戳記錄著投遞時刻,所以能夠證明肇事者在行兇前就將預告信寄出。對方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薰看了草薙一眼:「說得確實沒錯啊。」
草薙皺起了眉頭:「也許是因為肇事者自身有些什麼特殊狀況吧?」
「我也這麼認為。」湯川說道,「說不定只要弄清這一點,『惡魔之手』的真面目也會跟著浮出水面。」
「的確如此,我們會留心的。」
走出研究室,草薙望著薰意味深長地笑了:「雖說肇事者的做法讓人惱火,但此行畢竟還是有所收穫,就是把湯川的胃口給吊起來了。」
「深有同感,但這一點同時也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大概對方也是深信自己的把戲就連湯川老師都無法看穿吧。」
「也許是這樣,可湯川他是不會輸的。當然,我們也是不會輸的。」說罷,一種刑警特有的犀利目光回到了草薙雙眸之中。
4.
他踩下了油門。確定後面並沒有車靠近之後,他把車子駛入了右車道,再次稍稍提高了車速。不久,車子追上了行駛在左車道上的紅色轎車。
他用餘光瞟了一眼駕駛座,看到手握方向盤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車子後座裝著霧化玻璃,看不到裡面,但因為副駕駛座空著,估計是獨自駕駛。
車子在首都高速四號新宿線的上行車道飛馳著。看看速度計,時速足足超出八十公里。男子調節了一下油門,讓車子和女子所開的車齊頭並進。
很快就到代代木了。他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往座席旁摸索,手指摸到了裝好的開關,便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定時器設為十二秒。時間一到,電子音便會響起。他一邊等待著電子音響起,一邊謹慎地調節者油門。他緊緊追在目標旁,和它齊頭並進著。短短的十二秒時間令他感到很漫長。
前方延伸著一條直路,盡頭有一處很急的右彎道,緊接著又是一處向左的急彎道。這裡是有名的事故多發地。
電子音終於響了起來。男子一口氣把油門踩到了底,車子急劇加速。那倆紅色轎車映入了後視鏡中,開始飄乎不定地蛇行起來。
但他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兩個連續的彎道遮擋了他的視線。他放緩了車速,等待著後續車輛的出現。
不久之後,一輛白色的車子出現了,緊接是著一輛藍色的車子,而之前的那輛紅色轎車並沒有出現。
看來進展順利——他微微笑了笑。一起事故輕而易舉地被引發了。
剩下的就是其受損程度的問題了。
他決定在下一個出口駛出高速公路。副駕駛座上放有無線電,東京消防廳的急救無線通知令他感到無比的期待。
上田涼子睜大了細長的眼睛,之前略顯蒼白的雙頰也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您是說,家父是被人謀殺的?」她的聲音是嘶啞的。
「不,目前還無法下定論。搜查工作依然還在進行。」草薙沉穩地說道。
「可轄區警署的刑警說這是一起事故……」
「當時的確如此。但後來因為我們又掌握了許多信息,認為將此事斷定為事故的話有些操之過急。」
「什麼信息?」上田涼子提出了理所當然的問題。
草薙決定用上自己早已準備好的一通謊言:「其實是因為我們發現了另外一件看似單純的墜樓事故的案子實際上卻是他殺。因為上田重之先生亡故的狀況和那件案子相似,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就來向您瞭解情況。但就目前而言,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起事故。我們所做的這一切,說到底全都是為了以防萬一。」
草薙不斷重複「以防萬一」這幾個字。間宮叮囑過他,讓他千萬不要在死者家屬面前提及怪信。
每次與被害人的家屬見面,心情都很沉重。尤其令人感到心痛的,就是在被害人家屬從未設想過死者其實是死於他殺的時候。如果只是單純的事故,家屬也就只好認命,而一旦得知死於他殺,他們心中就會產生不同的情感。心生怨恨自然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心底同時也會產生深刻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肇事者非要把他們所深愛的人給殺掉不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加令人傷心的問題了。不管再如何解釋,即便加害人自己出面說明,死者家屬都不可能哪天就想通的。只要一回想起悲劇,他們就要繼續苦苦追問為什麼。
草薙和內海薰一道來到了上田重之家中。他家在一棟兩層公寓的一樓,內部格局為兩居室。一進玄關就是廚房兼飯廳,他們此刻正隔著飯桌與上田涼子相對而坐。涼子是上田重之的獨生女兒,五年前還住在一起,但如今已經分開生活,而她的母親則在兩年前就因癌症而去世了。
「假設……我是說假設,上田重之先生去世的原因並非單純的事故,您會不會想到些什麼?無論怎樣瑣碎都沒關係。」草薙試探著說道。
上田涼子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搖了搖頭:「沒有。家父生前性格懦弱,酒也不太會喝,幾乎從未和人起爭執,所以我想絕對不會有人對家父懷恨在心的。在昨天的葬禮上,大家也都是這麼說。」
「請問您最後一次和重之先生交談是在什麼時候?」
「是上星期。當時是爸爸給我打電話,問我說媽媽的三年忌辰打算怎麼辦……雖說這事眼下還早得很。」上田涼子說著低下了頭。草薙望了內海薰一眼,以目光問她是否有問題要提。
「我們聽說上田重之先生生前是一位極為熟練的油漆工。」內海薰開口說道,「據說他早已習慣了高空作業,所以也不再系保險索了。之前您有沒有和重之先生談過這個問題呢?」
上田涼子微微抬起頭,睫毛跟著煽動:「以前家父也曾和我說過,人上了年紀之後平衡感就會衰退,今後得多加留心了。但他又說如果繫上安全帶的話,就會影響到作業的速度,所以有時他也會懶得去系。我也和他說過好多次,叫他當心點……」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哽咽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草薙他們離開了上田家。
「估計肇事者其實並沒有什麼殺害上田先生的動機,」草薙邊走邊說道,「就是打算把偽裝成事故,而上田先生碰巧進入了他的視線身上正好又沒系安全帶,所以就決定拿他開刀了。我覺得整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我也有同感。問題就在於方法,對吧?」
「讓相隔一定距離的人墜樓身亡的方法啊。這種事情就只能依靠湯川了,可現在我們手中根本就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材料啊。」草薙皺起眉頭直撓頭。
如今他們已經從轄區警署的負責人手中拿到了有關這場發生於兩國的墜樓事故的資料,同時也找工程監理和其他施工人員問過話了。其結果,發現事故發生時,上田重之身邊並沒有任何人,同時也沒有出現過足以使建築物產生搖撼的衝擊和令人失去平衡的大風。也難怪轄區警署早早地斷定為事故。
兩人回到警視廳後,岸谷拿著文件走到了草薙身旁。
「情況如何?」草薙問道。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任何的死亡事故。交通事故一共一百三十二起,受傷一百一十八人,其中重傷有三十五人,但沒有性命之憂。其他事故就目前傳報來的,共有十三起。全都是些喝醉酒從樓梯上摔落,或者老人服藥是卡住喉嚨之類的事故,並沒有高空墜落事故發生。」
「哎呀呀,東京的事故還是那麼多啊。既然發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故,就不得不讓人懷疑其中一起有可能是肇事者釀成的。」
「我認為這正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薰對草薙說道,「僅憑一次將行兇成功地偽裝成事故,造成我們警方對其實力的過大估計。」
「我認為你說得沒錯。但問題在於,哪怕就只成功了一次,他卻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不容忽視。」
「這個嘛……確實如此。」薰低下了頭。
目前,有關這起「惡魔之手」事件,警方就只派了草薙的小隊展開搜查。這是因為目前還無法斷定是否該將其定性為案件。雖然上次那封互聯網上的預告信理應已經通過間宮轉告給了上頭,但上頭卻並沒有下達任何像樣的指示。據草薙推測,上頭大概也正在為此事犯愁。
就在這時,間宮過來了。他陰沉著臉,把手中的一張複印件遞給草薙說:「又來了。這肇事者筆頭還真是挺勤快呢。」
草薙接過複印件,薰和岸谷一起湊上去看。
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
想來諸位也已明白那起發生於兩國的墜樓事故是由我的力量所造成的了。想必你們目前正在拚命地調查我究竟是使用了怎樣的方法,但我不得不說你們是在白費心機。你們是絕對無法看穿我這只惡魔之手的真面目。
好了,如今既然已經向你們證明了惡魔之手的存在,接下來我就要提出要求了。我的要求也並非什麼難辦之事,在你們看來,更是你們義不容辭的義務。
我要求你們將我的存在告知芸芸眾生。希望由刑警部部長或者搜查一科科長出面召開一場記者招待會。屆時,即便你們將之前的犯罪預告和犯罪聲明公之於眾也無防。
但我也有我的擔憂,我怕屆時會有冒充惡魔之手的人出現。
因此,我準備教給你們一種分辨真偽的方法。也就是那張隨信一同寄來的隨機數字表了。從今往後,凡是我寄出的信件,最後必定會附有根據這張表隨機生成的數字,沒有,就是偽造的。此外,使用過一次的數字絕不會再次使用,所以請你們妥善保管這張隨機數字表,這也是為了你我雙方著想。
惡魔之手や行B列55
「這是什麼?」草薙問道。
「就像信中所說的,肇事者這回提要求了。」
「將事情公之於眾,就是所謂的要求事項嗎?」
「是的。」
草薙緩緩地搖頭道:「搞什麼嘛。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
「科長和管理官認為,對方必定是個自我表現欲極強的人。」間宮說道。
「上頭打算怎麼辦?要召開記者招待會嗎?」
「怎麼可能?如果我們這麼做了的話,就等於是向肇事者的威脅屈服了。而且把事情公之於眾不會有任何的好處。上頭決定暫且無視對方的要求。」
「就看要求遭到忽視之後,肇事者會採取怎樣的行動了,是吧?」草薙點頭說道。
「這隨機數字表是什麼意思?」薰問道。
「是一張和這封信一起寄來的五行五列的兩位數表。信的最後不是寫著『や行B列55』的嗎?意思是說,在該行該列的位置上寫著『55』這個數字。這是提醒我們,如果來信中的數字和表上相應位置的數字對不上的話,信就是偽造的了。」
「都擔心會有人冒充了,看來肇事者認為他的要求肯定能實現啊。還真把我們給瞧扁了呢。」草薙恨恨地說。
「估計是因為首次行兇便順利得手,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吧。哪怕為了殺殺這股氣焰也好,我們得盡快查明肇事者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引發墜落事故。」
聽到間宮的指示,草薙幹勁十足地回答了一聲「是」,但一陣不安卻襲上了站在一旁薰的心頭。要求遭到無視的肇事者極有可能會再次犯案。她總覺得己方的人是無法搶在再次案發之前揭露「惡魔之手」的真面目。
5.
「好像是的。聽說他是在事故發生前三天,開始塗刷頂樓的油漆的。」
「也就是說,肇事者是可以提前查知這棟大樓上有不系安全帶施工的人員。」湯川說著指了指上方。
「是這樣的。」薰抬頭望了望大樓的樓身,「不過我覺得從下面往上看,是很難注意到這一點。」
「的確如此。」湯川環視了一下周圍,指著遠處說道,「那棟建築會不會有問題?好像可以上到屋頂。」
他所指的是一家超大型超市,屋頂建成了停車場。
「那我們就過去看看吧。」薰說著朝停在路旁的帕傑羅邁出了腳步。
來到屋頂的停車場,兩人下了車。湯川面朝那棟施工中的大樓伸出了手臂,豎起了拇指。
「您在做什麼?」
「在測量距離。」
「什麼?」
「從我的眼睛到右手拇指的距離約為七十厘米,拇指則長約六厘米。從這裡看來,拇指的長度正好與大樓一層樓的高度相當。」湯川閉上一隻眼睛,使拇指和大樓的鋼筋重合到了一起,「假定大樓每層高三米,那麼從這裡到大樓的距離就是大約三十五米。」
薰直勾勾地盯著物理學家的臉:「我還是頭一次見人這樣把數學運用到日常生活裡呢。」
「這可不是數學,是算術。小學的教科書上應該寫著有關比例的知識。」湯川若無其事地說過之後,抱起了雙手,「估計從這裡,是有可能看清施工人員的樣貌。如果再用上望遠鏡的話,恐怕是可以弄清對方是否繫著安全帶。」
「但是從這裡要怎麼樣才能使人墜樓身亡呢?」
湯川再次向著大樓伸出手臂,拿手指比了個手槍的形狀。
「以前曾經發生過一樁有人用鐳射光筆晃花棒球場上投手眼睛的案件。市場上出售的鐳射光筆應該是足以射到三四十米開外的地方。」
薰倒吸了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說,肇事者是用鐳射光筆晃花了正在高空作業的被害人的眼睛嗎?」
「有這種可能。」
「我也覺得有這種可能。因為如果眼前發暈的話,人是連站都站不穩。」薰的語速加快了,彷彿在漫長的隧道中發現了隱隱閃爍的光芒一般。
但湯川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愉悅的表情。
「您怎麼了?我個人認為您的說法是很具有可行性的。」
「不對。」他搖了搖頭,「我以前曾經聽說過,說是那些經驗老到的工匠,都具有一種獨特的直覺。是他們花費了漫長的年月培養出來的感覺。死亡的漆工當時沒有系安全帶的原因,就在於他對自己的這種感覺極有自信。如此經驗老到的人,是不會因為眼前發暈就從樓上跌落下來的。另外還有一點,」他豎起食指來接著說道,「我之前應當也說過,肇事者自詡為科學家。既然如此,那麼其手法就應該存在一定的原創性,而不會使用市面上出售的鐳射光筆。」
「那麼您說肇事者用的會是什麼呢?」
「從相隔一定距離的地方堆他人施加影響的方法……鐳射的是光,不是光就是電磁波,再或者……」湯川閉上了嘴,他已經完全融入到想像的世界中去了。
物理學家的沉思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薰把他送回大學,把帕傑羅停到了自家的停車場之後,回到了警視廳。
「情況如何?」草薙拋來充滿期待的聲音。
薰一聲不吭地搖了搖頭。草薙悶悶不樂地搔了搔頭。
「就連湯川都感到一籌莫展?」
「今天的死亡事故情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以交通事故居多,共有一百一十九起。目前尚未出現人員死亡。只有一件情況嚴重。堀切JCT處發生了一輛輕型車引發的事故,駕車男子身受重傷,神志不清。」
「事故的起因呢?」
「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駕車時打瞌睡的可能性較高。事故發生前,有數人目擊到了那輛輕型車蛇行的樣子。」
「這樣看來好像與『惡魔之手』沒什麼關係啊。」薰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對了,那事你問過湯川了沒有?」
「您說的『那事』,是指催眠術嗎?」
「嗯。」
「問過了。他說他對這方面所知不多,不好說,但就算真的有能夠隨意操控他人意識的催眠術存在,估計也與本案無關。」
「怎麼說?「
「因為估計在事故發生時,肇事者甚至連被害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他應該會在預告信中提及。雖然犯罪聲明中提到了被害人的名字,但卻很有可能是他後來從新聞報道中得知的。如果當時肇事者已經接近到足以向對方施展催眠術的距離,那麼他自然應該能夠打聽到其姓名的——以上就是湯川老師的推理。」
「的確如此,說得沒錯。」草薙撇了撇嘴道,「聽我連什麼催眠術都搬出來了,估計那傢伙又把我奚落了一頓吧?」
「不,他說表示欽佩呢。」
「欽佩?為什麼?」
「說是您的思維比以前開闊了,而且沒準頭腦也變靈活了。」
「唔,這個嘛。麻煩你轉告他,就說承蒙誇獎,我感到無比榮幸。」草薙說完轉過椅子,把背對著薰。
看到晨報社會版的相關報道,他有些喜不自勝,但在看完整篇內容後,他確實直咋舌。
二十六日下午五點左右,首都高速中央環線內圈的堀切與小營之間,發生了一起輕型車與卡車相撞,供給殃及四車的交通事故。輕型車受損嚴重,搶救出的一名男子傷勢極重,神志不清,而卡車司機則受了些輕傷——以上即為報道的內容。
他將目光轉移到了電腦的顯示器上,上面顯示著一篇已經打好的文檔,接下來就只需打印出來即可。
但現在看來,打印這篇文檔還有些為時過早。
也罷——他暗自竊笑道,不過是將好戲稍稍往後推遲一些時間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在心底裡暗忖,真希望能夠親眼看看那個悲劣的物理學家在看到這封信時會擺出怎樣的一副面孔。
6.
薰和草薙一同走進研究室,只見湯川正一臉鬱悶地在電腦桌前雙手抱胸坐等著他們。
「信呢?」草薙問道。
「就是這封。」湯川說著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信被折疊成了細長條。
草薙站著展開信紙,薰湊到他身旁去看。
祝好。此番又有事要勞煩你,故而提筆寫下這封信。話雖如此,但亦如上回一樣,算不得困難,只需點開某網站即可。
一看就明白,這是一支職業棒球隊的官方主頁留言板。麻煩你找出那條以「蛇行駕車者」之名於本月二十五日寫下的留言。搜查員遲早會像上次一樣來找你的,屆時麻煩你點開給他們看。
還望多多關照。
惡魔之手
「蛇行駕車者啊……」草薙喃喃念道,「那你去看過那留言板了嗎?」
「就是這裡了。」湯川指了指電腦的顯示屏。
上面顯示的是某支職業棒球擁躉們寫下的留言。二十五日晚確實曾有一名名為「蛇行駕車者」的人留過言,其標題是《諸位也請多加注意》。
諸位也請多加注意蛇行駕車者25日20時18分
昨天的那場球打得確實精彩,期待他們今後的表現。
在他們獲勝的那一瞬間,我正駕車行駛在首都高速上,由堀切JCT到小營JCT的途中。由於太過激動,我當時差點兒就放開了方向盤。今後一邊聽廣播一邊開車的時候,還得多加注意啊。明天26日,我也要經過同一路段,必須得當心了。
草薙扭頭看薰,四目相對,她點了點頭。
「也是一封預告信嗎?」湯川問道。
「錯不了。股長剛才讓我看了這東西,據說是今天早上送到科長手上的,所以我才要來看你。」草薙說著遞過去一張文件。
信的內容薰之前和他一起看過,已經瞭解。信的內容如下:
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
惡魔之手的威力,又一次展示過了。二十六日下午五時許,一個名叫石塚清司的人理應已經在首都高速上引發了一起交通事故,此事也是我的力量所致。和上次一樣,我事先也作過預告,你們不妨去找Y副教授,他應該會告訴你們我的預告寫在何處。
惡魔之手ゅ行C列78
湯川從紙上抬起頭問道:「實際上也確定發生了這樣一起事故?」
草薙點頭道:「發生了。一輛輕型車撞到了堀切JCT到小營JCT之間的牆上,時間就在二十六日。儘管當時駕車的那名男子在神志不清的狀況下被送進了醫院,但最後還是死了。」
「那地方是一處事故多發路段嗎?」
「確實是事故多發路段,但也並非每年都有。」
湯川蹺起二郎腿,像羅丹的雕塑般支起了下巴:
「這樣一來,也就不是巧合了。也許可以認為肇事者是通過某種方式參與了這起事故。」
「但是這起事故並沒有任何疑點。距目擊者說當時那輛輕型車是突然間開始蛇行,接著被後面的卡車彈起來撞到了牆上。也就是說,這是一起典型的疲勞駕駛所引發的事故。負責處理事故的警察懷疑是卡車司機行車時沒有注意前方所致,所以事後展開了極為精密的調查,但仍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當時車上就只有該男子一人,未曾飲酒,而且車上也沒有任何動過手腳的痕跡。再怎麼看,這都是一起單純的事故。」
「但是這樣一來,就無法對預告信作出解釋了。」湯川指著電腦畫面說,「上次的那起墜樓事故,有沒有查到些什麼?」
「已經查明被害人以前從未從施工現場不慎墜落,甚至從未出現過險些跌落的情況。」草薙回答道。
「也就是說,肇事者不光導致了在高空獨自作業的一名經驗豐富的施工人員失足墜落,而且還讓一名正在駕駛的司機未能及時修正其行駛方向。的確,難怪要高呼擁有『惡魔之手』。」
「因為對方送來了第二次行兇的犯罪聲明,上頭也開始驚慌了。既然有預告信的存在,我們也就不能再坐視不管了。湯川,拜託了,想想辦法把這個『惡魔之手』的真面目給揭露出來吧,敵人明顯是在向你挑戰。」
湯川把雙手攤開,說道:「向我挑戰有什麼意義?要想犯罪,挑戰警方不就行了?就算戰勝了我,也得不到任何獎品。」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肇事者卻也確實對你充滿了強烈的敵對意識。不然的話,是不會這樣厭不其煩地把寫有預告信的留言板的具體位置告訴你的,肇事者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把你牽扯進來。」
「或許你說得沒錯,但對我而言只有麻煩……」湯川盯著電腦說:「沒想到肇事者這回也利用了互聯網。」
「我們已經查明,發佈上次那封預告信的時候,肇事者是從池袋的一家網吧裡登錄的。」草薙說道,「但因為那家網吧不用出示身份證也能進去,所以很難鎖定肇事者。我們分析過防犯攝像頭,查不到任何線索。」
「肇事者還進同一家網吧的可能性極低。還不至於如此膽大包天吧。不過說來奇怪,肇事者為何會如此執著於互聯網呢……」湯川陷入了沉思,之後他猛地把背一挺,說,「你說過事故是在二十六日發生的吧?今天幾號?」
「三十日。」薰回答道。
「肇事者是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寄出的犯罪聲明。也就是說,距行兇當天已經過了三天。在此期間,肇事者究竟又做了些什麼?為什麼他不在行兇之後立刻寄出呢?」
「這麼說來,倒也確實有些奇怪啊。上次行兇是在二十日,信實在二十二日寄到的。也就是說,罪肇事者是在行兇後的第二天寄出的信。」
「也許是因為自己出了什麼事吧。」草薙說道,「這混蛋肇事者應該也有工作,估計是因為工作方面的問題,導致他沒時間寫信跟郵寄吧。」
「不,寫信的時間他應該還是有的。事實上,肇事者罪犯不是也曾在二十五日晚上通過電腦在互聯網的留言板寫下了留言了嗎?既然有時間寫預告信,那麼他就應該同樣有時間寫犯罪聲明才對。郵寄也是一樣,不管工作再怎麼忙,把信封扔進郵筒的時間總還是有的。」
「說得也是。」草薙說著撓了撓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肇事者為何會在整整三天時間裡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呢?」湯川用手摀住了嘴,雙眼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出神。
就在這時,草薙的手機響了。他從懷裡掏出手機,對湯川說了句「失禮」,走開兩步接起電話,摀住嘴講了起來。
「什麼?您說什麼?」草薙突然抬高了嗓門,「科長他們打算怎麼做?……是嗎……是的,已經確認過了。果然還是寫了預告信的,寫在某支職業棒球隊的主頁上……是,明白了。」
講完電話,草薙一臉嚴肅地走了回來。
「看來並非什麼好消息啊。」湯川說道。
「事情麻煩了,內海,我們回總廳。」
「發生什麼事了?」
「那混蛋肇事者給電視台寫了封信。」
薰「哎」了一聲,站了起來。
「叫電視台的人來找警視廳問問有關兩國墜樓事故和堀切JCT的交通事故的情況,而且還自稱『惡魔之手』。」
「這可怎麼辦呢?」
「為了避免造成混亂,上頭認為最好還是搶先召開記者招待會。不管怎麼說,騷亂都會擴大的。搞什麼嘛,整天給我們找麻煩——喂,湯川,」草薙手中緊緊攥著手機,俯視著他的老朋友說,「我們也不想給你找麻煩,但這回情況特殊,如果你能協助我們的話,到頭來也是為了你自己好。你應該明白的吧?」
湯川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極不情願似的點了點頭:「看來的確如此。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你們就還會到我這裡來騷擾我。」
「那就指望你了。你不是絕對無法饒恕那些把科學拿來當殺人工具使的人嗎?」
聽到草薙的話,湯川挑了挑眉毛,對薰說道:「麻煩你去收集一下那起發生在首都高速上的事故的相關資料。」
「好的。」薰回答道。
7.
「——就是這麼回事。當時我們根本就無法對這個自稱『惡魔之手』的人所寄來的書信作出準確判斷,不知是真實的預告還是惡作劇。兩國的那起墜樓事故發生後,我們才感到此信極有可能並非惡作劇。而就在我們調查肇事者如何做到的時候,首都高速上的那起事緊接著便發生了。」
警視廳搜查一科的木村科長面無表情地說道。他長著一張國字臉,短髮,膚色黝黑,額門寬闊。
電視上正在播放今天下午召開的記者招待會的錄像。他翻看著新聞節目,反覆看著類似的畫面。
「那麼,警方目前對『惡魔之手』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這一點,還沒有查到任何的線索嗎?」記者提問道。
「目前我們正在向專業人士尋求意見,同時展開調查。」搜查一科科長企圖跟記者打太極。
「您所說的專業人士,是否就是一度成為話題人物的那位物理學家呢?」
「我們在搜查時,會向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尋求協助,並不特指哪一位。」
「據說那封寄到電視台的信上說,這次就連之前協助偵探多起疑案的科學家也一籌莫展,請問警方對此有何想法?」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給木村的嚴肅面孔一個特寫之後,畫面便切換到了男播音員。見電視上已經開始播報下一條新聞,他就用遙控器關掉電視,在地上攤開手腳躺成了個大字。
他終於做到了,警方終於承認了「惡魔之手」的存在。不僅如此,還成功地讓他們把「惡魔之手」的存在公諸於眾了。換言之,「惡魔之手」的實力就等於被打上了官印。
他心想: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只要自己真正投入心力,警察之流根本就不足為懼。說到底,世人不願承認自己的實力本身就是沒道理的。
他爬起來,面對著電腦打開文字處理軟件,把雙手輕輕地放到了鍵盤上。他首先在畫面上打出了「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這句他慣用的台頭,隨後便開始思考起了接下來的文字。
問題在於接下來該怎麼寫。該用怎麼的言辭才能更具效力?他該怎樣宣稱,才能讓世人更加清醒地認識到「惡魔之手」的力量呢?
他循著腦中所想敲擊鍵盤。望著出現在顯示器上的文字,他的唇邊露出了笑容。他感覺到自己的人生突然間變得充滿了樂趣。
致親愛的警視廳諸君:
前兩天由搜查一科科長主持的記者會相當成功。多虧於此,「惡魔之手」的名號在一夜之間響徹了全日本。上互聯網檢索,已經可以檢索到二十萬條以上,看來也給博主們提供了一個好玩的素材,這令我感到非常滿意。
事到如今,令人擔憂的就是我在上一封信中也曾提及的冒牌貨的出現問題了。諸位可知,在一些大型留言板上,已經出現了不少自稱「惡魔之手」的人的留言。
你們警方應該也不希望看到冒牌貨層出不窮的這種狀況吧?
因此,我鄭重告誡你們一句,千萬要慎重保管好那張隨機數字表,注意絕不能使其內容外洩。假如做不到這一點,你們今後恐將被迫面對棘手至極的事情,這層意思你們會明白的。
你們就等著看事態出現新的進展吧。
惡魔之手れ行C列61
草薙歎了口氣,把複印件放到了桌上。間宮和多多良坐在會議桌前。
「徹底得意忘形起來了啊。以為自己成為名人了呢。」多多良哼了一聲,「聽說電視裡的綜藝節目還拿這事搞了期節目呢。這倒也算了。我想知道的是,肇事者的目的究竟又是什麼?」
草薙沉思了片刻,說道:「光看這封信,完全搞不清楚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看樣子肇事者確實是相當在意冒牌貨的出現。而事實上,信裡也提到了,互聯網上已經零零星星地出現冒牌貨了。我讓岸谷上網去查了。」
「確認網上的那些都是冒牌貨所為嗎?」間宮問道。
「從留言的內容來看,估計應該是冒牌貨所為。當然了,一口咬定這種行為也是大忌。」
多多良靠到椅背上,蹺起了腳:
「那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呀?之前他已經成功行兇兩次,我還以為他這次會來要錢呢。」
就在這時,響起敲門聲,多多良回應了聲「請進」。
門開了,岸谷探進來一個頭。
「怎麼了?」草薙問道。
「四葉房地產總務部的人來了。」
「四葉房地產?來幹什麼?」
「這個嘛,」岸谷舔了舔嘴唇說,「據說是『惡魔之手』寄了封恐嚇信到他們公司。」
「你說什麼?多多良大聲叫起來。
「他們有沒有把那封恐嚇信帶來?」草薙問道。
「好像帶了。現在他們呢在會客室裡等候。」
草薙把臉轉向間宮和多多良。
「好,你們去和他們談談吧。」多多良對間宮說道,「如果是真的,就立刻通知我。」
「明白。」草薙說著站了起來。
然而在會客室裡看過對方遞來的恐嚇信之後,草薙一眼就分辨出這封是冒牌貨了。信上的字體和文體,全都和之前寄來的那些信大相逕庭,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信裡並沒有那張隨機數字表的數字。
恐嚇的內容是說如果不想在四葉不動產的施工現場發生死亡事故的話,就準備好三億日元的現金;又補充說,接頭方式另行通知。
草薙告訴四葉房地產的總務部長,說這封信九成九是有人冒名寄來的。
「是嗎?不會有錯吧?」總務部長依然放心不下。
「雖然目前還不能將詳情告知於您,但可以告訴您的是真正出自『惡魔之手』的信上有著可供辨別真偽的明顯記號,這封恐嚇信裡沒有那個記號。」
「原來是這樣。有您這句話,我們也就放心了。」
「估計這封信是出惡作劇,但也不排除有人打算搭『惡魔之手』案件的順風車,圖謀不軌的可能性。如果再有同樣的恐嚇信出現,還望您及時告知。」
「我知道了。十分感謝。唔,換作是平常的話,我們也不會因為這樣一封恐嚇信而搞得如此狼狽,但看到落款是『惡魔之手』,所以就有些著慌了。」總務部長看來是放心了。
送走了總務部長之後,間宮唉聲歎氣地說道:「說來真氣人,還多虧了那混蛋肇事者給我們寄了張隨機數字表來。要是沒有那個,估計我們又要被剛才那事給狠狠耍上一通。」
「說不定肇事者信裡的那句隨機數字表一旦外洩,我們今後將被迫去面對棘手至極的事情,指的就是這種事啊。」
「的確,假如冒牌貨層出不窮的話,那我們可是會崩潰的。」間宮一臉沮喪地說道,「總而言之,當務之急就是揭穿『惡魔之手』的真面目。你作了安排沒有?」
「內海正在帶他勘查現場。」
「帶他勘查現場?誰啊?」話音未落,間宮便恍然大悟般地誇張地點了點頭,「好啊,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坐在車裡感覺確實能讓人鬆一口氣啊。近來研究室裡的電話總是響個不停,讓人心煩意亂的。」湯川坐在副駕駛座上說道。
「電話為什麼響個不停?」
「麻煩你別明知故問好不好?還不是因為那個叫做『惡魔之手』的肇事者給電視台寄了那封多餘的信鬧的?他要自詡自己為偉大的犯罪是他的自由,可他偏要寫什麼『就連之前偵破過不少疑案的那位科學家也一籌莫展』這種話,搞得採訪請求蜂擁而來,煩人。看來在媒體圈裡『T大的Y副教授』指的是誰,早已是盡人皆知啊。」
「嗯,因為這個世界很小啊。」
「我這種水平的物理學家滿世界都是,我不過是碰巧有個朋友是刑警,受他之托協助過幾次搜查工作罷了。如果被人當成一個外行偵探看待的話,那我是極其不情願的,又煩心。」
「如果他們下次再來找您的話,就請您告訴我,我會出面讓他們別來妨礙您做研究。老師您完全可以不接受他們的採訪。」
「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接受採訪。」湯川不冷不熱地說道。
薰駕的帕傑羅在首都高速中央環線內圈飛馳,此刻車子已經駛過了與向島線的交匯點,正在朝小菅JCT開去。
「話說回來,這附近確實具備了容易引發事故的所有條件啊。車流量大,在很短的一段路程裡又是分流又是匯合的,而且彎道也多。」湯川說著巡視了一下周圍。
「您說得沒錯,事故就是在前邊不遠處發生。地點就在通向東北道的中央環線和通向常磬道的六號三鄉線的分道口前面。」
湯川的目光不停地朝前後左右張望,半晌,他歎道:
「不可能啊。」
「什麼不可能?」
「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那種用鐳射光筆晃花對方眼睛的方法。果然不現實。因為司機得保持雙眼正視前方,想要把鐳射光打到司機眼睛上去,肇事者就必須讓車子保持在正前方的不遠處。即便肇事者不止一個,負責鐳射光的人就坐在後排座位上,可想要在這種車位關係瞬息萬變的情況下持續用鐳射光照射司機的眼睛,也是不可能辦得到。雖說要在短短一瞬間命中倒也不難,但光是這樣,引發事故的幾率卻是微乎其微。更何況對方一旦起了疑心,搞不好是會報警。鐳射光筆一說就此放棄吧。」
「那麼,肇事者又是怎樣引發事故的呢?」
「我不正是因為搞不明白,才跑來勘查現場的嗎?——話說回來,車子可真是夠多的啊。如此之多的車輛以這麼快的車速行駛著,卻還能互不擦碰地來回快速改換車道,這一點本身就令人感覺像奇跡啊。」
「以前我就想問您了,湯川老師您自己不是也持有駕照嗎?」
「我是有駕照,因為可以拿來當身份證用。」
「不過您自己不開車,是嗎?」
「感覺沒這必要。」
看來是個紙上司機。但薰還是沒敢把這話給說出來。
很快就到千住新橋出口,薰打起轉向燈,改變了車道。
「你說過堀切JCT是事故多發地,是吧?」
「是的,首都高速的主頁上也有介紹。」
「這樣的地點,估計另外還有幾處吧?」
「有。記得光是首都高速上就有十幾處。」
「十幾處啊?真不知都內每天都要發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呢。」
「雖然每天的具體數目都會不同,但大體上都有一百到兩百起吧。」
「光是首都高速呢?」
「具體數字我也記不清了,去年一年裡總共應該是發生過一萬兩千起左右的事故吧。折算下來,每天也有三十多起吧。」
「原來如此。你知道得還挺詳細的嘛。」
「我是想著或許這些情報也會派上用場,所以臨出門的時候就調查了一下。」
「不錯不錯,難怪草薙對你依賴有加。」
「草薙前輩?依賴我?」
「因為你身上有許多他所不具備的特性。」
「咦,是嗎?」薰不禁想笑,「比方說有哪些?」
「比方說女性特有的直覺、女性特有的觀察力、女性特有的頑固、女性特有的執著,女性特有的冷淡……還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
「不必了。言歸正傳,首都高速的事故數量有什麼問題嗎?」
「剛才你說過,首都高速上有十多處事故多發地,對吧?那麼肇事者是否有可能接連在互聯網的多個留言板裡,散佈影射在這些地點將會發生事故的留言呢?既然每天要發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那麼肇事者在留言寫過的地方碰巧發生事故的可能性也不低。也碰巧,二十六日在堀切JCT發生了一起事故,於是肇事者為了詐稱事故是自己所引發的,就向警方寄出了犯罪聲明,又將留有疑似預告信的留言的網址告訴了我——這番推理你覺得如何?」
「確實有這種可能……那麼老師您的意思是說,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惡魔之手『,而肇事者也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我的意思是說,有關發生在首都高速上的這起事故,或許可以套用這樣的假設。當然,至於發生在兩國的那起墜樓事故,是無法套用上述的推理。」
「剛才我的確說過首都高速每天要發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但並非全都屬於重大事故,其中的絕大部分屬於損害甚微的小事故而已。事實上,因交通事故喪生的人,整個東京每天也就是平均每天一人左右。這次在堀切JCT發生的事故,也並非每年都會發生多起的那種規模。我個人很難認同這樣的事故是碰巧如肇事者所願發生的。」
湯川坐在副駕駛座上雙手抱胸的身影進入了薰的視野。
「交通事故的死亡率就只到這種程度嗎?這倒真讓我有些意外啊。還以為會更多一些呢。」
「這數據畢竟是來自警視廳的,要比實際數字稍微少一些。比方說這次在堀切發生的事故死亡,就沒有被收到警視廳的記錄中。」
「怎麼回事?」
「是警察廳的定義的問題。只有在事故發生後二十四小時之內死亡的人,才能定性為死於交通事故。而這一次的事故里,因為死者是在昏迷狀態持續了近兩天後才死亡的,所以就被排除在外了。」
湯川從坐椅上直起了身子來問道:「昏迷了兩天?是真的嗎?」
「確切地說,是一天零二十個小時。有什麼問題嗎?」
但是湯川並不作答。薰用餘光瞟了一眼,只見他把手指頭伸進眼鏡片下面,按住了兩邊的眼角。
「莫非……是這麼回事?」
「您想到些什麼了嗎?」
「我要整理一下思緒,找個可以喝咖啡的地方吧。」
「好的。」說話間,帕傑羅已經開下了高速公路,從車載導航儀上看,附近有家家庭餐館。
「……是。是嗎?那麼那篇報道是在二十九日發佈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掛斷電話,薰回到家庭餐館的桌旁。湯川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沉思狀。他面前的那杯咖啡感覺比她出門打電話之前多了些,看來已經續過杯了。
「我確認過了,石塚清司先生確切的死訊是在二十九日的晨報上才報道出來的。二十七日的晨報上雖然一度報道過有關這起事故的消息,但據說當時說的只是身受重傷、神志不清。因為最後成了一起導致人員死亡的大事故,所以報社到了二十九日才又刊登了後續報道。」
「有關兩國墜樓事故的報道……?」
「是在二十一日的晨報上登的。」
湯川頗為滿意地點頭道:「這樣一來,疑問就迎刃而解了。肇事者是通過報紙上的報道確認事故發生後,才寄出犯罪聲明的,而這也正是他為何會在第二次事故發生後整整三天時間沒有任何動靜的原因。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因為他想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吧。肇事者在犯罪聲明中寫了被害人的姓名,而二十七日的初次報道應該是沒有具體到被害人的姓名。」
「那他為什麼非得這麼做不可呢?就算不寫被害人姓名,把自己引發的具體事故寫清楚也足夠了呀。」
「大概他覺得寫上名字才更具震撼效果吧。」
「是嗎?但我想不出這一點具有值得讓他拖延三天時間才寄出犯罪聲明的價值。我認為肇事者在乎的是被害人的死亡與否。」
「您的意思是?」
「你還記得的第一封信的內容嗎?我記得上面有這麼一句,說自己是惡魔之手的擁有者。只要伸出這隻手,他就能夠隨心所欲地葬送他人性命,而警方卻只能將死因斷定為意外事故——還記得吧?」
「沒錯,我記得大致內容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宣稱只要伸出惡魔之手就能殺人,而且還能將殺人案偽裝成事故。也許他給自己指定的規矩就是首先確認被害人已死,然後再寄出犯罪聲明。」
「那就是說,如果被害人沒死,他就不會寄出犯罪聲明?我倒是覺得就算被害人死不了,可只要他能隨心所欲地引發事故,那也夠厲害的。」
「不,這肯定是不行的。」
「為什麼?」
湯川微微一笑,說道:「有意思,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之前我還對肇事者為何如此執著於互聯網而感到納悶呢,但現在,這個謎可能已經解開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請您解釋一下吧。」
「在此之前,有件事要交待你去辦。我想讓你先去查一查這十天時間裡都內所發生的交通事故的相關資料,尤其重要的是事故發生的地點和當時的狀況。」
「十天時間裡……是要調查所有的交通事故嗎?而不僅僅是死亡事故?」
「死亡事故不需要。除此之外的事故請你列張清單給我。」
「湯川老師,我剛才就和您說過,東京每天要發生一百到兩百起交通事故,十天的話,數量就是它的十倍。」
「是嗎?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薰最終還是把這句話嚥回了肚子裡,因為自己畢竟是有求於人,希望對方能夠協助調查。
「沒什麼。調查完事故發生的地點之後,接下去我們該怎麼做?」
「還用說嗎,當然是搜索網絡了。」
「網絡?」
就在這時,薰的手機響了,是草薙打來的,他劈頭就問:「查到些什麼沒有?」
「湯川老師似乎已經理出了一條頭緒來了。」
「那就好。你跟他說,麻煩他盡快揭穿『惡魔之手』的真面目,大事不妙了!」
「怎麼了?」
「『惡魔之手』給某企業寄去了一封恐嚇信。糟糕的是這次這封信是真的,信上附了那張隨機數字表上的數字。」
「是家什麼企業?」
「一家遊樂園。」
8.
致東京LaughterPark的諸君:
我是「惡魔之手」。假如你們懷疑我是冒牌貨,只需把這封信拿去警視廳核實,搜查一科的那幫傢伙肯定會告訴你們這封信是真的。
好了,我此番提筆給諸位寫信,為的是提一個要求。
但我並非旨在索要金錢。
我要求你們從下週一開始歇業一周,禁止任何遊客進入LaughterPark。當然,燈光和音樂也要全部禁止開啟。
假如你們不願聽從我的要求,我將向進入東京LaughterPark的遊客伸出「惡魔之手」。想必你們也很清楚,警方沒有可能阻止得了我。你們尚且不知「惡魔之手」究竟為何物。
你們最好乖乖聽令,這是為了你們自己好。
惡魔之手り行B列13
薰從恐嚇信抬起頭,就聽坐在會議桌對面的草薙歎氣道:
「據說是今天早上送到他們事務所。信封和信紙都與之前送到警視廳來的完全一樣,打印的文字的打印機也是同一台。不用說,信上的數字也和那張隨機數字表上的一致。也就是說,這封信是不折不扣的真信。」
「您有沒有把這些信息告訴LaughterPark那邊的人呢?」
「當然告訴了,把那負責人給嚇得夠嗆。媒體連日一直在對『惡魔之手』的事展開報導,而且冒名恐嚇的事情也是層出不窮。沒想到他們卻收到了由本人寄出的恐嚇信,也難怪他會被嚇得面無血色了。」
薰點了點頭。事實確實是,近期各期冒牌「惡魔之手」狂以網絡為中心的各種平台上猖獗跋扈。前幾天還出現了一宗以「惡魔之手」為名,在網上凡留言板上留預告信,揚言說要炸毀某所初中。最後查明肇事者其實就是讀於該校的一名學生,他是通過自家的計算機上網留言。是因為想到只要自稱「惡魔之手」就能令所有人懼怕。
為了讓這場冒名騷動沉寂下來,前幾天搜查一課課長木村便再次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主要是公開發表聲明,說警視廳手掌握分辨真假「惡魔之手」的辨法,那些冒牌貨的這種惡作劇行為是毫無意義的。但就目前來看,似乎收效甚微。
「那他們準備怎麼辦呢?」
「目前LaughterPark的董事們還在商議討論。不過看情形,他們多半會打算乖乖聽命。」草薙懊喪地咬著嘴唇道,「萬一遊客有個甚麼三長玖短,他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啊。」
「難道肇事者對LaughterPark懷恨在心?」
「我也認為有這種可能,所以就派了弓削他們到對方的總公司去了。」間宮說道。弓削也是間宮的部下,如今和草薙同為主任。
「我倒覺得未必。歇業一周對遊樂園來說固然是個沉重的打擊,但從報仇雪恨的角度來說,感受還不夠狠。」草薙側著頭說道。
「那麼肇事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他為什麼要讓遊樂園歇業呢?」
「不就是因為不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是束手無策嗎?」草薙開始揪頭髮,「湯川能解開謎團嗎?」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他讓我去調查些東西。」
「調查什麼?」
「說是讓我把近十天裡東京都內發生的交通事故的地名和關鍵詞在網上搜索一下。雖然肇事者之前已經在留言板寫好犯罪預告,但結果卻因被害人並未死亡而沒有寄出犯罪聲明——湯川老師說,這說明網上一定存在有這樣的事例。」
一覺醒來,他先首看了看枕邊的鬧鐘:上午十點稍過。感覺腦袋有些發沉,是因為昨夜喝酒喝到很晚的緣故。從一年前起,他不喝到醉就整夜無法入眠。
爬出被窩,他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望遠鏡,走到窗邊。深呼吸了一口之後,他拉開了窗簾。
還處看得到遊樂園的摩天輪,他把望遠鏡貼到眼睛上,調準焦距凝視著摩天輪的一節車廂,那是位於最頂端的一節藍色車廂。
他盯著看了大約二十秒,然而車廂的位置卻沒有變動:那節藍色的車廂一直停在轉盤的最頂端。
他扔開望遠鏡,啟動桌上的計算機,接著上網登錄到了某個主頁上。
屏幕上顯示出了他剛才所看的那架摩天輪,在以這張照片為背景的頁面上出現了這樣的一段文字——
致歉信
本遊樂園因設備整修,自今日起暫停營業。
由此對各位遊客造成的不便,還請諒解。
有關重新開始營業的日期,我們將會在本官網上另行告知。
東京LaughterPark
看著這段文字,他臉上難以抑制地浮現出笑容。他攤開手腳,在榻榻米上躺成一個大字,無聲地笑了。
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如今無論什麼人都對我心存畏懼,都沒有任何人膽敢再反抗我了……
9.
歌聲融融22日20點13分
我也收看了昨晚的節目,那歌聲果然美妙,令人感動不已。
開車的時候,我也會放她的CD。
明天,23日,我將會行駛於首都高速四號新宿線的上行車道,在接近代代木的地方,我要把音量開到最大,播放她的曲子。碰巧駛過我身邊路過的朋友可要注意,千萬別因為陶醉於歌聲之中而引發事故哦。
間宮從打印紙上抬起頭來,草薙問道:「怎麼樣?」
「感覺的確和之前的那些留言很相似。」間宮說道.「你們是從那兒發現的?」
「說是從一個年輕女歌星的聲援主頁裡發現的。」
「你們還真能找,都找到那些地方去了。」
「聽內海說找這東西整整花了她兩天的時間。」草薙苦笑道。但在內心,他對她的幹勁和執著還是佩服的。
據說當初指示她在互聯網上搜索交通事故發生的地點和關鍵詞的人正是湯川,其目的則是為了查出肇事者的失敗案例。
草薙回想起內海那裡聽來的解釋:「肇事者首先在網絡留言板上寫下犯罪預告,第二天再接所寫的實施其計劃。但卻並非每次都能順利得手。估計在未能成功之時,他是既不會向警方發出犯罪聲明,也不會告知湯川老師犯罪預告所留的網址的。問題就在於,究竟怎樣的情況才算是未能順利得手的。假定是未能引發事故,可其實這對肇事者而言是當然的失敗。但從他寄來犯罪聲明的時機來看,即使引發了事故,但被害人卻並未死亡的情況對他而言也算是計劃失敗。很明顯,對方每次都是在報上註銷死亡報道之後才寄出的聲明。這就說明,因為被害人未死而導致最終沒有寄出犯罪聲明的事故存在的可能性理應極高。當然,在這種情況下,肇事者應該也是在某個留言板上寫下過犯罪預告。」
據說基於這樣的假設,內海薰在互聯網對最迎十天裡發生的交通事故的相開詞彙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她從一開始就把範圍限定在了首都高速四號新宿線的上行車道發生的事故上,結果正中紅心。二十三日下午,在首都高速四號新宿線的上行車道,發生了一起一輛由一名年輕女子駕駛的轎車與公路側壁相擦碰的事故。內海薰於是以「首都高速四號」、「新宿線」、「駕駛」、「代代木」、「23日」等作為關鍵詞在網上展開了搜索,而最後發現的,就是間宮剛才看到的那段留言。
「事故的規模很小,而且聽說駕車的那名女子也沒有受太重的傷。」草薙說道。
「肇事者為何如此在乎被害人是否死亡這一點呢?」間宮對此感到不解。
「問題就在這裡。湯川似乎認為『惡魔之手』的軟肋就在這裡。如果沒死的話,被害人就有可能察知『惡魔之手』的某些情況了。」
聽了間宮的話,草薙微笑著點頭道:「內海此時應該正在打聽。」
天邊恭子的工作單位在日本橋,是一家經營傢俱和室內裝潢的公司,而她有著室內裝潢設計師的頭銜。
坐著平日用來接待顧客的大廳裡,天邊恭子顯得有幾分緊張。這也難怪,突然到工作單位來找她的人畢竟是警視廳,而且她似乎誤把薰身旁的男子也當成刑警了。在聽到介紹他是一位物理學家之後,她睜大了眼睛,隨後又眨了好幾下眼。
「天邊女士,您曾經在二十三號出了交通事故,對嗎?我們希望能夠向您瞭解一些有關情況。」
薰剛說完,天邊恭子馬上就顯露出不安的神情,目光也跟著閃爍起來。
「我之前已經全都照實說過了……」
「這我知道,我們來是想找您進一步瞭解情況。我們是不會再對天邊女士您追加甚麼新的處罰的,您只管放鬆就好。」薰刻意笑著說道。
「嗯。」天邊恭子態度曖昧地點了點頭。
薰對湯川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了。
「從警視廳的記錄上來看,您當時是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能請您再稍微具體地描述一下嗎,」湯川開口說道,「究竟怎樣的眩暈感?」
「您問我是怎樣的眩暈感……」天邊恭子愁眉苦臉地說道,「就是感覺眼前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打方向盤了,可我又不能一腳踩下緊急剎車。就在我心裡發慌,想著必須得想點什麼辦法的時候,車子就撞到牆上去了。」
「您之前可曾遇到過這種情況?」
天邊恭子亳不遲疑地搖了搖頭:「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事故發生後,我就去檢查了身體,醫生卻說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我完全可以給兩位看診斷書。」
湯川苦笑道:「我們並不是在懷疑您隱瞞病情違章駕車。這麼說,當時您是首次出現那樣的症狀,是吧?」
「是的。」
「在出現這種症狀之前,您是否吃過或者喝過些什麼呢?」
「不,我當時什麼都沒吃過,也沒喝過酒。」
「當時的症狀就只是感到頭暈目眩嗎?除此之外,您還有沒有感覺到其他的異常反應?」
「眼前發暈,還有耳鳴。」
「耳鳴?」
「在眼前發暈之前就感覺到耳鳴了。感覺就像耳朵塞住了,裡面『嗡嗡』直響。」或許是因為當時的那種感覺復甦了,她一臉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聽起來像是美尼爾氏綜合症的症候啊。」湯川說道。
天邊恭子猛地挺直了背,點頭道:「一開始的時候,醫院裡的醫師也是這樣說。」
「但檢查的結果卻說明不是的,對吧?」
「是的。當時檢查得很細膩,最後醫生跟我說,估計是因為精神壓力導致暫時性地出現了這種症狀。」
「在那之後,同樣的症狀有沒布再次出現呢?」
「沒有。不過我因為心有餘悸,很少開車了。」
「這樣最好。」湯川衝著薰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的問題似乎已經問完了。
向天邊恭子表達過謝意之後,兩人離開了那家公司。
「您問出些什麼來了嗎?」走到大路上之後,薰問。
「抓住了類似提示的東西。問題就在於該怎樣去求證它——」
「那就請您告訴我是那個怎樣的提示吧。」
「不,現在提出假設的條件還不夠。再給我一點時間。」
薰起急了,搖頭道:「老師,您知不知道.『惡魔之手』本周已經寄出三封恐嚇信了。就因為這三封恐嚇信,音樂會和慶典被迫中止,馬拉松大賽被迫延期。肇事者已經猖狂到了極點,以為只要抬出『惡魔之手』的名義來,就誰都不敢違逆了。我們是不能永遠這麼姑息下去。」
「音樂會、慶典和馬拉松。記得再前面的遊樂園吧?看來肇事者是見不得別人開心。想來此人的性格是陰暗。」
「現在已經沒時間再說這些廢話了。肇事者的要求今後肯定還會升級,最後發展到勒索金錢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老師,這可不是單純的研究,請您務必——」
「誰說這是單純的研究了?」湯川的眼睛在鏡片後閃射出光芒,「我打心底裡鄙視本案的肇事者。我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對我心懷敵意,但他接連殺害了兩個無辜的人,而且還以玩遊戲的心態期待著的恐嚇效果,這種人我是絕對饒不了他。無論如何我都會親手把他給揪出來,要他贖罪。所以呢,」他說著朝薰柔和地微微一笑,「你就再給我點時間吧。別擔心,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薰回望著他的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
10.
他坐在電腦前,連上互聯網,準備瀏覽各方面的信息。
他在網上徘徊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尋找下一個目標。
他相信「惡魔之手」的神通如今已無人能敵,只要利用這一名頭來恐嚇,任何企業都無法違逆,人人惟命是從。
在某個關於股票交易留言板上,人們都在揣測「惡魔之手」的目的是為了靠股票來大撈一筆。比方說,在把某家企業的股票賣空之後,「惡魔之手」就大肆散佈已經瞄上該企業的消息。屆時,股價勢必暴跌,「惡魔之手」於是趁機吸納,由此獲得巨額利潤。
「惡魔之手」原來還有這樣的用法啊,他頓時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他此前還從未有過利用「惡魔之手」來撈取金錢的想法。
而他今後也不會有。
他所追求的僅僅是名譽,這是他本來早該獲得的東西。如今他最大凡期望,就是讓世人見識自己真正的能力。
從目前的相關報道來看,不光警方,甚至就連政府首腦都對「惡魔之手」感到頭痛不已。真是愚蠢至極!那些整天就只知道在文科學問上動腦筋的傢伙,又豈是我「惡魔之手」的對手?
不如乾脆來威脅國家——他的腦中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把那些政治家和官員的薪水減半,解雇六十歲以上的議員,假如敢不遵從指示,那就每天用「惡魔之手」葬送一個國民。就這樣來威脅他們如何?
他的臉上浮現出苦笑。那根本就是妄想,那些傢伙是不可能服從的。那些政治家和官員根本就從來沒把國民的性命當回事。
要恐嚇的話,還是選企業好了。一旦出現因為無視恐嚇信而導致有人死亡的話,他們的企業形象就會無可挽回地下降,而如果死的人正是該企業的消費者或客戶的話,那就更是雪上加霜。
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腦屏幕,一面操作鼠標。有沒有哪家企業適合恐嚇?越是現今風頭正勁的企業就越有威脅的價值。
他在網上查找熱門話題,屏幕上顯示出各大新聞標題。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篇文章,因為文中出現了「惡魔之手」的字樣。文章標題是《物理學家聲稱「惡魔之手」不足為懼》。他立刻點擊打開這篇文章。
目前,由一自稱「惡魔之手」的不明身份之人引發的恐嚇事件持續不斷。音樂會、演出等文娛活動被迫中止,前幾天的一場馬拉松大賽也因此突然取消。現已查明,東京LaughterPark之所以歇業,也是因遭到了「惡魔之手」的恐嚇。警方似乎至今束手無策。這位能夠隨意引發死亡事故的「惡魔之手」,正因為身份不明,才越發令人感到恐懼。而我們今後是否也只能聽任其恐嚇呢?記者就此事採訪了此前曾在多起疑案中協助過警視廳的T大學物理專業Y副教授,結果卻聽到了令人大感意外的回答。
「屈從於恐嚇是荒謬的。因為通過此前的調查已經獲悉,「惡魔之手」儘管能夠在特定的地點引發事故,但卻並不能保證讓特定的人物死於事故。雖然兇手確實會在犯罪聲明中明確寫出被害人的姓名,但顯然是事後通過新聞報道查知。也就是說,兇手其實是在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殺的人,而並非是在展開一場有意圖的無差別殺人。他也只能夠無差別地殺人。從這一層意義上來說,所謂「惡魔之手」,與爆破狂、縱火狂其實並無區別。此前也出現過爆破狂和縱火狂對企業進行恐嚇的案例。對這些案例的處理辨法就是加強警備。我說屈從於「惡魔之手」的恐嚇是荒謬的,正是基於上述理由。」
「惡魔之手」竟然並不具備向特定的個人下手的力量!如此說來,此前發表的犯罪預告中,確實從未提及被害人的真實姓名,僅只提及地點和日期。的確,我們只需將「惡魔之手」當成尋常的爆破狂或縱火狂來對待即可。
最後,記者請Y准教授推斷了一下所謂「惡魔之手」究竟是什麼。
「我認為是一種單純的老技術。我認為與防範爆破狂和縱火狂時一樣,最重要的就是對身邊的可疑事物和可疑人物多加留心。」
原來如此,看來「惡魔之手」確實不足為懼。
他握緊了拳頭,一拳砸到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電腦彈了一下。
「單純的老技術」這句話令他感到自尊受到了傷害,無異於在他的熊熊怒火之上澆油。
既然如此,我也要給你點顏色瞧瞧。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對「惡魔之手」一無所知的大膽狂徒說出如此具有污辱性的話來?何況就是那個男人,那就更得讓他嘗嘗厲害了。
他站起身來,抱著雙手在屋裡來回踱步。沒過多久,他停止踱步,走到書架前,從架上抽出了一本論文。
論文的標題是《有關在超高密度磁記錄中控制磁場扭曲的研究》。
在講壇上發表這篇論文時的情景,有如昨日之事一般地在他腦海中復甦。夾雜著期待與懷疑的目光不斷投射到這位年輕的研究者身上,而大屏幕上則接連不斷地顯示著令那些思路僵硬的傢伙感到震驚不已的研究成果。他滿懷自信地遂一對這些成果加以說明,聲音氣勢十足。
研究成果的發表平安無事地結束了。他確信自己能夠勝利,相信通向美好未來的道路已在這一瞬間敞開。
提問時間到。預料之中的問題、常規問題、莫名其妙的問題對他輪番轟炸。他亳不畏懼和動搖,而是準確、淺顯易懂,有時甚至帶著藐視的感覺一一作答。
主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在座各位還有甚麼問題嗎?
就在他認定眾人已被駁得再無還手之力時,後排舉起一隻手來。那是一條格外細長的手臂。
一名男子站起身來。在自報過姓名之後,對方提出了問題
聽完對方提出問題之後,他感到有些狼狽。那個問題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的驚慌表現在他的語調之中,而此前的應對如流也變成了結結巴巴。就連他自己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回答並不能令聽眾感到滿意。
提問的男子並沒有再繼續追問。而對方的這一舉動進一步傷害了他。因為他感覺到對方是對自己施以武士的情面,暫且放過這名不成熟的年輕研究者。
走下講壇,那種勝利在望的感覺蕩然無存。僅僅就因為這一個問題,那扇已經華麗地開啟了一半的大門便再次緊緊地關上了。
就是那個瞬間,他心想。
就是從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開始脫離正軌了。當他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地偏離之前鋪設好的軌道時,才發現自己正在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前進。而這條路,卻是一條他自己從未期盼的道路。
即使如此,他依舊為了追求勝利而不懈努力。他堅強地活著,堅信自己終有一天將光茫四射。
然而這一天終究沒有到來,他甚至失去了由真這最後的寶物。
此仇不報非君子——
他重新在電腦前坐好,輸入「帝都大學」,開始搜索。馬上查到帝都大學的主頁。他點擊進入網頁進去。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掌握到一些情況。他一邊單手做著筆記,一邊無聲無息地笑了。
敲過房門之後,不等對方應聲,薰就推開了房門。她事先打電話確認過湯川在屋裡。
湯川正坐在電腦前敲鍵盤。
「您這究竟是甚麼意思?」薰衝著他的背影問道,語氣有些強硬。
湯川轉動椅子,面朝薰說道:「剛才在電話裡我聽你心情很不好啊。」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什麼事?」
「您就別再裝蒜了。之前您不是說過您是不會接受採訪的嗎?既然如此,怎麼會有那樣一篇報道在網上流傳呢?」
「你也看過了?」
他這種悠然自得的語調,觸犯了薰全身上下的神經:「當然看過了。草薙前輩也很光火,讓我來找您問問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我可不認為你們有資格來譴責我。說到底是因為你們的過失才讓媒體知道我的存在的,那些採訪請求也因此蜂擁而至。無奈之下,我接受了其中一家的採訪。現在你們又憑什麼非要指責我呢?」
「既然如此,那就請您在接受採訪之前先和我們說一聲。我曾經為老師您提供過許多案件相關資料,您如果擅自向外透露您依據這些資料推理出的結果的話,那可就違反了遊戲規則了。」
湯川像是被薰的氣勢震懾住了,湯川輕皺眉頭默不作聲了。
薰歎了口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您怎麼會突然答應接受採訪呢?您不是還挺厭惡採訪的嗎?」
湯川像是被大人發現了惡作劇的小孩似的笑了,隨後他回復嚴肅的神情,望著薰說道:「這個週末,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我們學校的研究所在葉山,我準備到那裡去做個再現「惡魔之手」的實驗。」
薰睜大了眼睛:「您終於想到「惡魔之手」的真相了嗎?」
「目前還無法斷定,所以需要做個實驗。」
「那我把鑒證科的人也叫上吧?還是說,最好把科研的人找來呢?」
但是湯川搖頭道:
「還沒到如此興師動眾的階段。暫時就你一個人過來吧。草薙那邊我會向他解釋。」
湯川眼中散發出認真的光芒,看來他對這場基於假設的實驗極有自信。
「好的。」薰回答道。
11.
週六上午十一點,薰剛到研究室,就見湯川已經穿著一身西裝在等她了。她睜大了眼睛問他道:「您為什麼穿成這樣?」因為她認為他這身裝束並不適合做實驗。
「我總不能穿著白大褂上葉山吧?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應該與社會脫節。」
「嗯,說得也是。」
湯川抱起了一隻很大的運動包。
「實驗器具就只有這些嗎?」薰問道。
「這裡面的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大多數都已經推倒車上去了。我們出發吧。」
湯川提起包快步走出了房間,薰慌忙追上去。
學校停車場上停著一輛商務車,副駕駛座上放著一隻硬紙箱,而且好像還用安全帶固定住。
「這是什麼?」
「計量器。」湯川答應著打開後車門。將車鑰匙遞給薰之後,他坐進了車裡。「因為這機器比較嬌貴,所以就放那兒了。你有意見嗎?」
「沒有。那我就盡可能把車子開得穩一些。」
「沒必要那麼緊張,你就像往常那樣開就行了。」
「好的。」
薰發動引擎,開動了車子。她事先就打聽了前往葉山研究所的路線,似乎只需由灣岸線駛上橫濱橫須賀公路就行了。
「研究機構那邊會有人當您的實驗助手嗎?還是說,老師您準備一個人動手?」
「基本上——」湯川故意賣關子似的頓了頓,接著說道,「實驗由我一個人來做。別的讓你來幫下忙就行了。」
「我?」薰差點兒沒打錯方向盤,「不行的。不是我吹牛我從念小學的時候起就最怕做理科實驗了。記得當時全班就只有我的那張石蕊試紙沒有變色。」
「石蕊試紙?你做的什麼實驗?」
「不記得了。反正我是肯定不行的。」
「沒事的,你只用照我說的去做就沒問題。」
「這個……」
薰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心裡開始冒汗,但卻並非因為駕駛時過度緊張造成的。
高速公路上的往來車輛相對不多,天氣不粗,視野也很好。
「老師,您認為本案兇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對方至今就沒有提出過任何金錢方面的要求。」
「不清楚。我不是總跟你們說嗎,我對兇手的動機不感興趣。」
車子駛過大井南,穿過京濱大橋。往前是機場北隧道,再往前就是機場中央的出口。
「不過,」他接著說道,「我認為確定無疑的是,兇手極度渴望向世人誇耀自己的能力。此前他讓遊樂園歇業,強令中止音樂會和慶典,想必是認為這些舉動能夠很好地向世人展示『惡魔之手』的影響力吧。」
車子穿過了機場隧道。薰望著左側的機場中央標牌,把車子開上了正中央車道。這條寬闊的道路上有三條車道,後視鏡中出現了一輛從後方駛近的白色商務車。
「您的意思是說,其目的就是示威嗎?」
「有這種可能性。可能兇手認為自己懷才不遇。」
「就因為這樣就要製造如此之多的事端嗎?真是這樣的話,這個人也真是陰暗到了骨子裡了。」
「這不是性格開朗或者陰暗的問題,是是否容易受傷的問題。而科學家這一類人,是經常要受打擊的。」
車子駛入了多摩川隧道。周圍的車輛全都開足了馬力,有的車子還頻繁地變更車道,使人感覺很威嚴。薰於是打開了頭燈。
「老師您是不是也會受打擊呢?」
「當然。」
「是嗎,這種時候要怎麼做……」
她接下去問的是「如何才能治癒心理創傷」,但她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只覺得鼓膜像是被塞住了一樣。
等她回過神來時,那輛單廂商務車就貼著她這輛車並排。她聽到從對方的車上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很低沉,同時,一股類似胸悶心悸煩躁的感覺襲向她的心口。
搞什麼嘛——她明明開口喝斥了,可聲音卻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而那種煩人的聲音卻依舊往她耳朵裡鑽。
很快,一種強烈的眩暈感向她襲來,霎時間天旋地轉,就連坐都有些坐不穩,更別說怎麼去操控方向盤了。她想伸腳去踩剎車但卻想不起剎車在哪裡。她伸腳去找,怎奈眼前發暈,怎麼也找不到。
這樣下去的話,非得釀成車禍不可——就在她腦子裡閃念的時候,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雙臂,接著她感覺到頭上放了什麼東西上去。
「雙臂放鬆。」有人在她耳邊說道。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是湯川從後座探出身來抓住她的雙臂。車子平安無事地筆直前行,眩暈感也徹底消失。
「啊……我已經沒事了。」
「找回平衡感了嗎?」
「找回來了。」
「好。」湯川說著放開了她的雙臂。那輛一度與他們齊頭並進的商務車此時已經開到了前邊,正在遠去。
她感覺到湯川掏出了手機。
「估計你們也都看到了,就是剛才的那輛單廂商務車……嗯,我知道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他掛斷電話之後,馬上就有一輛轎車從後方超過了薰他們的車,她看見草薙在副駕駛座上朝他們豎起了拇指。緊接著,三輛亮著紅色迴旋燈的警車從他們身邊急速駛過。
「怎麼回事?」薰大聲問道。
「剛才不是和你說過嗎,是請你來幫忙做了個實驗。」湯川平靜地回答道。
草薙等人在東扇島出口處成功地攔截了那輛白色單廂商務車。在開著警車前來援助的另一批搜查員的協助配合之下,警方對其展開圍追堵截,終於將其逼下高速公路。
由我們來做誘餌,希望你們一等兇手現身就逮捕他——前天,湯川把草薙叫到研究室跟他說了這樣一句話,草薙當時自然是不明就裡的。
「我接受採訪的目的,就是想向兇手挑釁。」湯川解釋道,「『惡魔之手』是無法鎖定特定個人為目標的——我的這句話必定會使兇手感到有傷自尊,從而決定衝著某個特定個人下手。但這樣一來,兇手就必須首先並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要對誰下手,還有怎樣預告犯罪計劃的問題。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在某個網絡留言板上寫留言了,因為會有被對方本人或者與其關係親密的人看到留言中的目標姓名的危險,這樣的話,勢必將會引起一場大騷動。而郵寄則更加困難,因為不清楚是否能在預告信送達之前遇上下手的機會。最後,對兇手來說,要預告自己究竟打算殺害誰,成了極其困難的一樁事情。無法預告,但是卻又必須證明『惡魔之手』擁有鎖定特定人物下手的能力,究竟該怎麼做呢?我認為兇手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也就是說,沖指出『惡魔之手』的弱點的人下手?」
「因為兇手似乎一直就對我心懷怨恨,所以我認定他會衝著我來。而且我事先還給他下了餌。」
「下餌?」
「就是這東西。」湯川說著指了指電腦顯示器上的畫面。
畫面上顯示著帝都大學的主頁,而在發佈理工系物理專業的最新消息的板塊裡,上傳有這樣一條消息。
有關磁性物理與核磁共振發的研究會主持人:湯川學(第十三研究室副教授)
時間:6月7日下午一點
地點:帝都大學葉山校區2號館第五會議室
「這是什麼?」
「一個學習交流會的通知。只不過這個會議實際上並沒有舉行。」
「這就是你下的餌嗎?」
「想必兇手一定也希望能夠掌握我的一些相關信息,理所當然會上網查看帝都的大學主頁。那麼在他看到這條消息後又會作何感想呢?他恐怕會認為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這哪是什麼機會啊?」
「因為葉山校區交通極為不便,從東京出發坐電車去的話,中間還要換乘公交車。一般都會選擇開車去,所以兇手應該會認為我也是利用車輛移動。這對兇手而言其實是個絕好的機會。」
「兇手會趁你在車上的時候下手?」
「估計是的。所以我希望到時候能讓內海君來開車,等兇手一現身,你們就立刻將他給抓住。」
「等等。你是個普通老百姓,怎能讓你來冒這個險的。」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擔負這項使命,因為兇手的目標就是我。」
「不是你自己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嗎?你事先為什麼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呢?」
「一找你們商量,你們勢必要反對,不是嗎?反對倒也無妨,要是能拿出個逮捕兇手的替代方案的話。」
草薙地聲嚷道:「警隊裡也不全是無能之輩!」
「這我知道。正是因為信任你們,所以才主動請纓,要求充當誘餌。」
草薙搖了搖頭,望著面前這個大學時代以來的摯友,他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對方心中的那股無法饒恕濫用科學之人的強烈情感。他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有著無比靈活的思維,但在身為科學家的生存方式中,卻堅持貫徹他那近乎頑固的信念。
「內海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我認為最好還是別告訴她。兇手正躲在什麼地方監視著我們,讓她來演戲的話,很可能穿幫。」
「既然兇手鎖定你,但內海豈不也要跟著涉險嗎?」
「這我知道,我會保證她的安全。」湯川保證說。
湯川接著對草薙說明了有關「惡魔之手」的真面目以及對付它的辦法。儘管草薙並不能完全理解,但事到如今,早已無法回頭。眼下也只能豁出去相信湯川一回。
而現在,操縱著「惡魔之手」的人物就在眼前。
搜查員們從單廂商務車裡拖出了一個臉色蒼白的瘦削男子:額發剪得十分整齊,鼻樑上架著眼鏡,面露畏懼之色。相隔一小段距離,也能看出他在發抖。
他不作任何反抗便被搜查員們推進了警車。實在是一出令人興味索然的警匪戲。
打開單廂商務車的滑動車門,搜查員們不由得發出驚歎之聲。草薙湊到他們身後朝車內張望,只見車內安裝著一隻直徑約有五十厘米的中式鐵鍋似的東西,「鍋口」朝向左側車體,「鍋」上接著電線和一台複雜的機器。
正如湯川所推測的一樣啊,他心想。
12.
湯川凝視著那份夾,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僅質疑地皺眉。
標題寫著「超高密度磁氧記錄之磁歪控制相關研究」,研究者姓名是高籐英治,同時也是「惡魔之手」一案的真兇。
「怎麼樣?」薰問道。
「隱約有點印象。」
「果然沒錯。」
「不過,」湯川合起資料夾。「我只是出席那場學會,和這個姓高籐的研究者素昧平生,根本不記得跟他結了什麼梁子。」
「據高籐說,老師好像挑他的毛病。」
「挑毛病?」
「因為這樣,才毀了他想成為科學家的研究之路。」
「等一下!」湯川舉起手打斷薰的話,緊閉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我確實在那場研究發表會上提問,但不是挑毛病呀。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
「是什麼問題?」
這個嘛,湯川在解釋之前先乾咳了一聲。
「專業知識就算講了你也聽不懂,容我簡單說明一下。他的研究很有意思,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得在非常有限的條件下才能發揮功能。關於這一點,他提出的見解是,就未來而言,條件管理應該沒什麼困難。於是,我針對這個部分提問。我說,若條件管理不難,磁界齒輪應該會比他提出的方式更有效率且價格又低廉。至於磁界齒輪,是我開發的一種高密度磁氣記錄方式。對此,他的回答大致指出經濟性並非他唯一追求的目標。我對這個答案雖然不滿意,當場也沒提出反駁。問答的過程只是這樣。如何?這樣也算挑毛病嗎?」
「我也不太懂。只是高籐本身似乎這樣認為。」
湯川聳聳肩,嗤之以鼻。
「對了,聽說您願意協助鑒識科分析那套設備,負責的同事要我向您道謝。」
「這沒什麼啦,我個人也有點興趣。」
「我不知道聲音也可以達到那種效果。老師是聽完天邊小姐的敘述後就想到了嗎?」
「我認為應該是用某種方式擾亂平衡感。堀切交流道那起事故的車輛也是一開始莫名其妙地蛇行。另外,這麼一來也能解釋兩國的那起墜樓意外了。就算再怎麼老經驗,一旦失去平衡感,連站也站不穩。」
「竟然能擾亂人類的平衡感啊。」
「耳朵深處有個叫內耳的器官,專司平衡感。只要刺激這個部位,人就會失去平衡感,問題是施加什麼樣的刺激。最迅速的方法就是使用電流,不過,要從遠處將電流傳入人耳中非常困難,所以我才想到是不是利用聲音。只要選擇適合的頻率,就能穿越外耳、中耳,直接刺激內耳。實際上,國外已有這一類會發射音頻的音響武器。不過,這麼一來又出現其他問題。若歹徒發出這類音頻,應該會有很多人受到影響,事實上卻沒有人發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我想到的就是超指向性擴音器。簡單來說,是一種將音響以超音波傳送到遠方的設備,這麼一來,聲響似乎不會向外擴散,而能精準地傳遞到正確位置。」
「沒錯。我和鑒識科人員一起檢查過,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你在行駛中聽到不舒服的聲響,我坐在後座卻絲毫沒有感覺。還有,那套裝置還設有十二秒會發出電子警示音的定時器。擾亂被害人的平衡感,想必至少需要持續這麼久的時間,被害人聽到以後才會產生不適吧。」
薰點點頭。光聽這段解說,大概不能瞭解實際的感覺。但她已經親身經歷過了,對於「只有自己聽得到不舒服聲響」的威力,比任何人都能深刻體會。
「休旅車的副駕駛座上不是放了紙箱嗎?其實那是空箱。」湯川繼續說明,「我只是找個理由坐在後座,因為我如果坐在副駕駛座,就會跟你一樣受到『惡魔之手』的攻擊。」
「原來如此。對了,我記得當時正頭暈眼花時,老師好像套了一個類似安全帽的東西在我頭上,一瞬間讓我覺得恢復正常。那是什麼呀?」
「這個嗎?」湯川從一旁的包包裡掏出當時的那個安全帽。
「是啊!」
「口頭說明不如親身體驗來得簡單易懂。你戴戴看!」
薰接過安全帽戴在頭上。
「這樣就行了嗎?」
「就這樣戴著,按下左邊的開關。」
薰依照指示動作,結果一瞬間身體大幅傾斜,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咦?這是什麼?怎麼搞的?」
湯川笑著走到她身邊,關上開關。那種感覺也頓時消失了。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刺激內耳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電流。這頂安全帽釋放微弱電流傳至內耳,可以控制人類的平衡感。剛才設定的是擾亂,不過在你駕車當時,我已事先設定在即使有外界干擾,也能保持正常平衡感的功能。」
「所以才能馬上恢復正常啊。」
「要是你方向盤打錯,我也很危險啊。」湯川說完後,偏著頭納悶。「不過,這次該算什麼罪呢?能以殺人罪起訴嗎?歹徒只是擾亂被害人的平衡感,算是傷害致死吧。」
「不,會以殺人罪起訴。」薰說道。
「沒問題嗎?」
「是的。」她肯定地點點頭。「對了,那個超指向性擴音器好像是高籐任職的公司研發出來的,高籐先前還在那家公司擔任超音波技術的研發主任。」
「先前啊……,過去式嗎?」
「由於公司內部大幅度人事改組,高籐被調離研究部門,他一氣之下就辭職了。從時間來看,應該在那之後開始利用『惡魔之手』作案。」
「辭掉工作以後自暴自棄啊,真窩囊。」
「不,自暴自棄是事實,但原因並不是離職。」
「那是為什麼?」
薰輕輕歎息,接著才說:
「原因是他的女友被殺了。」
「咦?有這回事?」
「我們往高籐的住處搜索時,發現先前與他同居的女友下落不明。詢問高籐之後,他才透露女友被殺了。」
「誰殺的?」
薰舔了舔唇。
「他說是……湯川老師。」
湯川一臉錯愕,瞪大了眼。薰看著他繼續說:「高籐是這麼說的。」
13.
坐在對面這個叫草薙的刑警,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觀察我。這傢伙想看穿我的想法,高籐英治心想。你懂個屁!你怎麼可能會懂!他在心中暗暗咒罵。
「遺體的身份已經確認過,的確是河田由真小姐。」
高籐沉默不語。廢話!他心想。因為是他親手藏在奧秩父的深山裡,警方只是根據他的供述才找到遺體。
「我們已經聯絡河田小姐的家人。你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嗎?聽說她三年前為了實現當演員的夢想來到東京,之後有一陣子好像打工餬口,入不敷出;至於近況,連她父母也不太清楚。你們倆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認識的?」
高籐開口:
「大約在半年前,我們在涉谷的劇場認識。當時,我們的座位剛好相鄰,她也是一個人,所以就聊了起來……」內心打算侃侃而談,但一出聲氣勢就弱了,明知不需要使用敬語,卻不習慣口出惡言……
「然後馬上就同居了?」
「交往了將近一個月,她就住進我家。她說因為付不起房租,快被趕出來了,於是我問她要不要住我家,她很開心地搬進來。」
當時的由真好可愛,回想過去的那段日子,高籐不禁感覺一陣鼻酸。只要一想到由真在家裡等著他,每天就開心德不得了。
豈料好景不常,夢一般的生活瞬間失去色彩,全都是因為公司強行推動不當的人事改組,高籐居然被調離研究部門。
「又不是只調走你一個人呀。因為研究部門縮編,技術人員的人數自然變多。社長未來採取的原則就是走少數精英的路線。根據我得知的消息,超指向性擴音器上好像沒運用到你的構想,接下來你就換個環境,到製造部門發揮實力吧。」上司露出輕蔑的笑容說道。
我不是精英嗎?「少數精英」這句話重重傷害了高籐。錯愕在一瞬間化為怒火,一氣之下便寫了辭呈。
回家後,他向由真報告此事,也深信她一定會同意,因為她經常把「英治是天才!」這句話掛在嘴邊。
誰知道由真一聽到他辭掉工作,竟然不屑地說出了一句難以置信的話。
你是笨蛋嗎?!
「工作還不是都一樣?年過三十的老傢伙還敢向公司遞辭呈?我看你慘了,想當無業遊民啊!」
「我只想在認同自己實力的地方工作。」
「好好好,知道啦。無所謂,隨便你。」由真說完後,拿起一隻旅行袋,開始把自己的衣物塞進去。
「你幹什麼?」
「看了耶知道吧!我要搬出去,沒辦法跟你混下去了。既然你賺不了錢,我待下去也沒意思,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剛好趁這個時候。」
由真拿出手機開始輸入簡訊。高籐看著她的背影,一股怒氣衝上腦門,心跳越來越快,意識卻逐漸薄弱。
「那個,不好意思一再問同樣的問題,」草薙的聲音將高籐拉回現實。「為什麼要殺她?」
高籐全身顫抖,猛搖著頭。
「我沒殺她……」
草薙一臉不耐煩地抿著嘴。
「騙不了人啦。遺體的頸部有抓痕,那是兇手勒斃被害人所留下的,我們從抓痕裡發現殘留的指甲污垢,經DNA對比後和你一致。這下子你還想裝傻嗎?」
高籐垂頭喪氣,無法再承受刑警嚴肅的目光。
他還記得由真輸入簡訊時的背景,等他回過神時,她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地自問自答。
如果公司沒做出人事調動。如果自己沒調離研究部門。不對,打從一開始進入那家公司就是錯的!他原本還有其他更嚮往的公司,應該能被任用。有一家公司對自己在碩士時期的研究相當關注,如果在學會發表,受到高度評價,就能挾著優異的表現進入那家公司。不過,那家公司後來卻反悔,對他的研究失去興趣。
一切都是因為那場學會上發生的插曲。
有個姓湯川的傢伙,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副教授,居然當場挑我毛病。害我的工作泡湯,從那時起凡事都不順利。
高籐前一陣子才聽朋友提起,媒體爭相討論的T大學Y副教授的真實身份就是湯川。他那個友人也是帝都大學畢業,還洋洋得意地拿出週刊報導影本。高籐向他要了那份報導,用大頭針釘在自家牆上,目的就是提醒自己別忘了總有一天要報仇。
當他看著由真的屍體,心裡想著「時候到了」,該引發一些讓那個人也無力解決的案子,向世人展現自己的優秀實力。
「我再問一次。」草薙說道。「是你殺的吧?」
高籐動了動嘴,上氣不接下氣。
「全是那傢伙害的,一切都要怪湯川。所以……,所以……由真才會死。」
14.
看到草薙把一瓶一公升的「久保田萬壽」放到桌上,湯川的右眉動了一動。相處多年的經驗告訴草薙,這是對方情緒波動時的習慣性動作。
「遲早有一天我要正正式式向你表示感謝,這次就先給你帶點禮物過來意思一下。」
「我可沒有特別指望你道謝,不過這瓶酒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湯川拿起酒瓶,放到了自己的桌下。
「估計內海也已經跟你說過了,兇手殺害了和他同居的女子。說是說同居,但女方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和他長相廝守,不過是因為和他在一起就不愁錢花,而且他不在家的時候還能隨心所欲,想幹什麼幹什麼。聽她的那些玩友說,她本來就打算近期搬出來。然而高籐卻似乎投入了真感情。這種類型的人可是最不能招惹的啊。」草薙回想起高籐那張蒼白的臉,「總之光憑這起殺人案我們也可以起訴他,更何況他還犯下了『惡魔之手』的案子。檢察官也許會來找你尋求意見,到時候可就拜託你了。」
湯川並不作答,而是背對著草薙沖泡起了速溶咖啡。
草薙撓了撓頭,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讓你因而捲入到越來越多的離奇案件裡去。今後我們會多加注意,盡量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求你別再板著張臉。」
湯川端著兩隻馬克杯走回桌旁。把其中一隻遞給草薙。
「我可沒板臉。我只是怕給捲入到案子離去,怪麻煩的。」
「不是說了嗎,我們會盡量避免。不過通過這次的案子,不難看出如今的犯罪正在日趨複雜,用到高科技手段的案例恐怕也會不斷增加。碰到這種情況,像你這樣的人才還是不可或缺的。今後也希望你能不計前嫌,多多協助我們。」
湯川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看似沒有答話的意思。
「在此次調查過程中,也調查了不少有關你的情況。」
聽到草薙的話,湯川皺起了眉頭:「調查我什麼?」
「一句話,就是人際關係方面的情況了。因為我們一度認為『惡魔之手』是一位對你抱有敵意的科學家,所以我們就進行了一番查問,看看你身邊是否存在疑似人物。這也是一名刑警份內的工作。」
「哦?那麼結果如何呢?」
「從結論上講,幾乎不存在對你協助警方一事心懷不滿的人。為人方面的評價姑且不論,人們對身為科學家的你倒是評價非常高,也顯得很尊敬。也就是說,你協助警方辦案,並非一點好處都沒有——」
「等等。」湯川抬手打斷了草薙的話,「『為人方面的評價姑且不論』是什麼意思?」
「啊……」草薙摸了摸下巴,「意思是說,先不管這方面的情況。」
「不必姑且不論。我問你,為人方面的評價到底如何?」
草薙歎了口氣,回望著稍顯氣惱的老朋友的臉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那是當然——」說著,湯川乾咳一聲,搖了搖頭,「算了,我還是不問了。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只會朝著自己所堅信的道路走下去的。」
「是嗎?可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句話:大家都說你是一個了不起的科學家。」
「夠了。」湯川說著把身子靠到椅背上,開始喝馬克杯裡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