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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LESSON 19:辦公室危情 文 / 唐浚

    這個世界上,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有類型,感情也是。但不管是辦公室戀情,姐弟戀,還是其他,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尋找的,只不過是同一種溫暖。這種溫暖到了不同的人身上,就呈現出不同的樣子,變成不同的類型。

    其實,歸根結底,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類型。要分類型的,永遠不是感情,而是人心……

    這一天上午,在顧小白家客廳,羅書全在電腦前拷顧小白的電影,顧小白則在他邊上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

    「拜託你快一點好吧?我有一篇稿子欠著一個月了,怎麼樣月底也要交了。」

    「那要月底啊,」羅書全說,「你急什麼!」

    「月底就是今天啊!!!」

    「好好,沒問題。」羅書全轉過頭說,「不過你要考慮到我做事情有我的節奏。比如就拿拷文件來說,不同的文件要存在不同的盤符,不同的盤符裡還要有不同的文件夾,不同的文件夾裡還有不同的子文件夾……」

    「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麼?」顧小白目瞪口呆。

    「喏……比如我現在拷電影,我要先從我電腦裡分的十個盤符裡找到『娛樂』這一項,再找到『感官娛樂』這個文件夾,裡面還分有『視覺娛樂』和『聽覺娛樂』,視覺娛樂裡可以看到『圖片』『電影』『遊戲』……」

    顧小白已經要缺氧了,羅書全還在喋喋不休。

    「在『電影』裡面,我們可以看到好萊塢電影、歐洲電影和亞洲電影。然後就『好萊塢電影』這個子文件夾裡又有八個子文件夾,分別是『動作片』『愛情片』『警匪片』『愛情動作片』……」

    「什麼叫『愛情動作片』?」顧小白吃吃地問。

    羅書全不答,還以一個楚楚動人的微笑。

    「在『愛情動作片』後面是『災難片』『恐怖片』——在恐怖片裡面還有『可以一個人看的恐怖片』和『打死也不一個人看的恐怖片』和『再多人我也不看的恐怖片』……」

    「請問你分這些目錄分了多久?」

    「一個月,完全科學詳細,要找什麼,一下子就能找到。」

    「嗯。」顧小白點頭,「你是不知道電腦裡有『搜索』這個功能的是吧?」

    「並不是!」羅書全突然很激動,「這不是搜索不搜索的問題,這是人生態度的問題!」

    「……」

    「經過三個月的總結,我發現,人生只有規劃得越嚴謹,才越少出錯;越少出錯,我們的人生就會越幸福。」

    自從羅書全和楊晶晶分手以來,羅書全突然多出來很多空餘的時間。他就拿這些時間來思考人生,思考了半天就思考出來這些玩意兒。

    顧小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一拍大腿。

    羅書全嚇了一跳。

    「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了啊?為什麼拍我大腿?」

    顧小白眼神中散發著熾熱的光芒,完全不理羅書全痛得渾身抽搐。

    「我不是說還有篇稿子沒寫嗎……其實我壓根還不知道寫什麼!」

    「……」

    「但我現在想到了!」顧小白激動地說,「我就寫『感情到底要不要分類型』……」

    「啊?」

    「是啊!」顧小白再度一拍大腿,羅書全以光速躲開,「現在我們大家活著不都是很喜歡分類型嗎?看電影,看書,連談戀愛大家也在分類型。什麼網戀啊,異地戀啊,姐弟戀啊,辦公室戀情啊……亂七八糟,好像在編製軍隊。然後,每一種後面居然還會有人腦子抽筋地去附上一大堆詳細攻略。問題是……」顧小白說,「感情到底有沒有類型可分?分了到底有沒有用?這就是我今天要寫的東西。」

    羅書全聽了半天,就扔了一句話給他。

    「那你慢慢寫吧,我走了。」

    顧小白再也沒有管羅書全,任憑他走到門口開門。

    還沒打開門,顧小白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

    打開門,左永邦活像一條被淋了三天三夜雨的狗一樣,出現在面他們前。

    「兩位大俠!救救我吧!」

    羅書全轉頭看顧小白,顧小白萬念俱灰,想自己到底造了什麼孽,從來沒能安心順利地寫完稿子。每當死期降臨,總有亂七八糟一堆事冒出來。大概上帝看出他一點也不想寫稿子,故意安排點基層幹部的思想工作給他。

    「我也不想啊,我怎麼知道那個女人如此惡毒!」左永邦在顧小白的沙發上聲淚俱下。

    昨天下午,米琪去探望左永邦,兩人終於有了死灰復燃的趨勢,左永邦當然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經過顧小白審核,左永邦給秘書寫了一封情感熾熱、把所有罪過都歸咎於自己的絕命書。絕命書中,左永邦希望兩人好聚好散,即便根本就沒算聚過,也起碼像同站過一個月台的旅客,屬於自己的那班列車到來後,能微笑地揮手說聲拜拜。

    那也是左永邦心裡面一首哀傷而略顯甜蜜的曲子,供左永邦夜半無人的時候拿出來反芻一下。

    誰知,秘書壓根不領左永邦這點情,腦子裡完全沒有這點小清新的情懷。收到Email之後,她就毫不留情地給公司每一位同事以及老闆都轉發了一份。

    當然,其中也包括米琪。

    米琪就問了左永邦一個問題,「你到底做了沒?」

    左永邦不吭聲。

    「很簡單啊,就是一個是非題,做了,還是沒做。」米琪站在公司走廊角落裡,抱著胸,像庭審法官。

    「做了。」左永邦只好低頭招供。

    「那不很好嗎?」米琪鼻子裡只有出來的冷氣,「這麼委屈,難不成人家一黃花大閨女還強姦你不成?」

    左永邦很想轉身撓邊上的牆,但是只好乖乖站著聽訓。

    「左永邦……」只聽米琪道,「我一直以為,直到昨天我都以為,你已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在我變了的時候,你也在慢慢變得更好,更進步。沒想到你非但沒有進步,還退步了。以前碰到這樣的事情,你還有膽來跟我主動承認。雖然我覺得你不要臉,但我還蠻佩服你這種勇氣的。沒想到半年不到,你連這點擔當都沒了……」

    米琪對左永邦失望極了。

    左永邦低著頭,腦子裡把「竇娥」兩個字寫了八千遍。

    「看來……」米琪歎了口氣,「你一輩子也不會懂得『負責任』三個字怎麼寫……」

    說完,米琪像擺脫什麼似的,搖搖頭,像一個失望的媽媽發現自己認領錯了孩子,轉身走遠。

    左永邦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沒關係,她對你越冷酷就說明她越愛你。她現在不是在對你凶,是在對自己凶。」顧小白聽完後,分析道。

    「什麼意思?」

    「就是說她在氣自己怎麼第二次瞎了狗眼,會再愛上這個禽獸。過不了自己這一坎,但不代表不愛了,你懂嗎?」顧小白對著拉布拉多般的左永邦說,「你乘勝追擊就好,哄女人,我們三個人裡面你最擅長了呀。」

    「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啊!」左永邦苦惱地說。

    左永邦看著米琪的背影,剛想乘敗追擊,米琪按了電梯下樓。左永邦剛想腆著臉跟進去,另一邊電梯門打開,老闆走出來,正好把左永邦叫住。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老闆氣勢洶洶地說,「你到底在搞什麼?我在外面開會,收到Email連夜趕回來。她給我們公司每個人都轉發了一份,你知不知道?」

    左永邦心說:「廢話,這還用你說。」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老闆的表情活像公司裡出了個殺人犯,「上午在追米琪,下午就和前台搞在一起,晚上發Email說你一時衝動……現在全公司人盡皆知。」

    「說實話,米琪這件事,你揍了十七樓那小子沒人說你,大家在背地裡還覺得挺解氣的,覺得你給公司長臉。現在已經不是那麼回事了,已經從一致對外變成了人民內部矛盾了。公司裡已經沒人在工作了,大家都在等這件事有個說法,你讓我能有什麼說法?我能給他們什麼說法?」

    「總不見得說,對不起大家,作為總裁,我沒能把米琪拿下,便宜了左永邦這個禽獸,非但吃著鍋裡的,還想著碗裡的……我對不起大家!我給大家賠罪了!」

    總不能這麼說吧?

    「是不是你應該先給我一個說法啊?」老闆心情好複雜,恨不得一把掐死面前這個男人,再燒上一把三昧真火,把他活活化為灰燼。

    「我先進去,你一個小時後到我辦公室報到!」

    老闆抬腿就要走人。

    「不用一個小時後了……」左永邦突然抬起頭,「我現在就給你說法,我在跟她談戀愛,鬧了點小彆扭。」

    「什麼?」老闆沒聽清。

    「我在跟她談戀愛!」毫無徵兆地,左永邦衝著老闆的耳朵晴天霹靂般大喊。

    所謂破罐子破摔,讓自己的人生任由它去,反正死不足惜的心情……就是這樣的吧……

    這句話震耳欲聾地迴盪在公司裡,鑽進了每一個偷聽的同事的耳朵裡……

    「這……這是好事啊,」老闆也被嚇到了,看著他乾笑,「你那麼凶幹嗎……」

    電梯裡,米琪咬著牙,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死死地看著前面的按鈕面板。

    面板上,她一個扭都沒按過。爆發過小宇宙後,左永邦渾身上下洋溢著誰上來誰死的氣場。乍一眼望去,身體輪廓周圍的空氣都隱隱變著形。他大踏步地邁進公司,沒想到一進辦公區,同事們就集體衝著他歡呼,鼓掌,吹口哨,場面相當之沸騰——不怕是什麼熱鬧,就怕沒熱鬧可看,每個人的心情都是這樣——左永邦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秘書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邊,微笑地接受著大家的祝賀,好像貴妃駕臨。

    「恭喜恭喜啊!」耳邊隱約有人這麼叫著。

    「什麼時候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啊!」另外一個聲音不知從什麼方位傳來。

    「都多大的人了,還搞什麼地下情……吵架還發Email吵,還轉發,還真是沒把我們當外人啊!」

    這……是集體的聲音。

    「以後是該叫你名字,還是叫你嫂子啊?」有人在笑著問秘書。

    「謝謝大家,我們結婚的話,一定會邀請現場每一位的!」秘書的回答讓左永邦豁然驚醒,他睜大眼驚恐地轉頭看著她。

    遠處,米琪一個人站著,看著他們,看著這樣的喧囂……

    透過秘書的肩膀,透過這麼多層層疊疊,左永邦也看著她。

    這麼近,那麼遠……

    半個小時後,同事們紛紛歸於平靜,各幹各的去了。公司裡上班就是這樣,任何新鮮事都沒有多久的新鮮勁,很快,大家對這件事情就淡漠了,忘卻了,不管了,等著新的讓他們重新High起來的八卦。

    左永邦找了間空的小會議室,一把把秘書拽進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左永邦看著她,沒頭沒腦地問。

    「什麼呀?你在說什麼呀?」秘書看著他,好像一隻智商為零的小綿羊看著大灰狼。

    「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在說什麼?」秘書非常之委屈,「我就聽到——我和全公司的人同時聽到,你在走廊裡對老闆發瘋,說你在和我談戀愛。你走進來,同事都在鬧你……那我就適當出現一下,免得到時候讓你覺得沒面子……」秘書看著左永邦歎為觀止的臉,又怯生生加了一句,「不是嗎?」

    「喔……原來你是好心?」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好心壞心,我不懂的。我從小就笨,不過我媽跟我說過,女孩子人笨不要緊,但是要善良。」

    面對秘書真摯的臉,左永邦……

    「那你媽有沒有跟你說過,別人私下裡悄悄跟你說的話,或者單獨給你一個人寫的信,不要搞得街坊鄰居都知道,啊?」

    「哦,你是說那封Email啊,」秘書苦苦思索半天,然後恍然大悟,「我本來想跟你回復說不要緊沒關係的,誰知道一不小心點錯了位置了,回復點成轉發了。你知道的啊,這兩個按鍵離得那麼近……」

    秘書攤攤手,表示你要告就去告微軟。

    「你知道我這個人從小做事就毛毛糙糙,不然我也不會書念到一半就出來工作了,念不上去了嘛……別這麼看著我,好緊張……」

    「喔……」左永邦同情地看著她,「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小白兔,我才是那隻大灰狼。」

    「什麼小白兔大灰狼?」

    「沒關係,是我不好,我會慢慢的,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用實際行動來補償你的……」左永邦走上兩步,微笑著說。

    秘書毫不示弱,抬起頭,帶著一絲殘忍挑釁的微笑,「哦,是嗎?怎麼補償?」

    就在這時,米琪突然毫無徵兆地推開會議室的門進來,一推門,看到這倆人在那裡互相瞪視,做雕塑狀。

    「喔,不好意思……」

    米琪連忙退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悄悄推開,試探性地看著他倆,指了指會議室前面。

    「不好意思,我來拿個投影儀的幻燈片……」

    米琪躡手躡腳地繞過兩人,走到會議室前端,拿了幻燈片回來,踮著腳又往外走。經過他們,米琪又突然轉過頭來,表情非常詫異。

    「哎?你們兩個人幹什麼?不會是在吵架吧?」

    兩人誰也沒搭理米琪,都在互相比試內力,好像誰一說話就會剎那間筋脈寸斷,武功全廢。

    「哎呀……」米琪突然化身為居委會大媽,「小夫妻有什麼不好攤開來說的嘛,幹嗎非要這個樣子呢?這樣,事情只會弄得越來越僵呀,大家又是在一個公司,朝夕相處的,有什麼話不好攤開來說的啦……」

    「關你屁事!!!」兩人轉過頭來,不約而同地對米琪大吼。

    米琪一溜煙地躥了出去。

    「哎?」顧小白家,羅書全讚歎地看著顧小白和左永邦,「我發現你們兩個人有一個共同點啊,就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真規律。」

    「她倒上來勸架了,」左永邦恨恨道,「她勸得著麼她?她以為她誰啊?我落到這種變態的境地,還不都是因為她?」

    「那是因為她還愛你啊。」顧小白突然說。

    「什麼?」左永邦反應不過來。

    「愛你我才噁心你……」顧小白鄭重地點點頭,轉身對羅書全,「我突然發現這句話做首歌的歌名很不錯啊,幫我記下來啊……」

    「什麼愛我才噁心我?她噁心得我還不夠嗎?」左永邦簡直出離悲憤。

    「遠遠還不夠呢,照目前這種趨勢來看……」顧小白分析,「一開始,她來你公司上班,就是為了噁心你。但看到你真情流露,也就原諒你了。沒想到剛原諒你,就出了這麼檔子事,等於噁心你的小火苗剛快熄滅的時候又熊熊燃燒起來啊,大有星火燎原的趨勢。沒完,估計還早著呢,不把你噁心死是不會罷休的。」

    「那我還是自己回去早點死了算了。」

    「別忙嘛!」

    「我忙著回去早點重新投胎還不行啊!」

    看到左永邦真的萬念俱灰了,顧小白笑瞇瞇地把左永邦重新拉回來坐下。

    「你先聽我說,你知不知道中國話裡『危機』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危機』這個詞,是兩個字組成的,一個危,就是危險;機,就是機會。也就是說……」

    「我知道!」羅書全突然舉手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龍小說讀過!」

    顧小白衝上去把羅書全往死裡踹。

    踹完以後,他回過頭繼續說:「也就是說,『危機』就是危險和機會並存。最危險的時候往往就是最有轉機,最有機會把局面全部扭轉過來的時候。這……才叫危機。」

    「邏輯上聽懂了,」左永邦乾脆地說,「但實際完全聽不懂。」

    「你想啊,你的本來目的是什麼?是挽回米琪吧?沒想到橫插進來秘書這檔子事。這下米琪也沒了,秘書也賴上你了。你本來已經夠噁心的了,米琪還要加量不加價地來噁心你。那你現在要怎麼做才能回到原來的局面呢?」

    「怎麼做呢?」

    「噁心回她啊!!!」顧小白振臂高呼,「她現在不是愛當居委會大媽嗎?假模假式地來關心照顧你和秘書的感情嗎?行啊,你就把她當居委會大媽,特別真誠地把她當居委會大媽。你一有空就跟她傾訴,說你們又怎麼怎麼不和了,你怎麼怎麼愛你的小秘書,你心裡怎麼怎麼難受。讓她給你出主意,讓她安慰你,讓她給你出謀劃策——不就是噁心人嗎?誰不會呀!!!」

    左永邦和羅書全瞬間……全部石化……

    「那……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羅書全問。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顧小白無辜地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開始肯定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記住,這是場持久戰,也是暗戰。大家比的就是耐心,意志力,抗噁心係數。也就是說,比的就是誰讓誰先崩潰!不是你先崩潰,就是她先崩潰。只要她先崩潰,你就等著收成吧……」

    「那……那要是我先崩潰呢?」

    「沒有這種可能,你必須不崩潰,因為這是生存保衛戰!這對你來說,是最後的生存保衛戰!!!」

    說完,顧小白又衝上去對左永邦一通往死裡踹。

    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還顯得很委屈的男人……實在……太讓人羨慕嫉妒恨了……

    左永邦回到家,苦思冥想了一整夜,徹底領會了顧小白的核心思想。原來不管開頭、中間、結尾,不管是互相吸引,兩廂廝守,還是晚期分手。男人和女人,依然還是一場戰爭,互相爭奪領地、領海、領空的控制權。和平時期,不過是大家割據得都相對滿意,一旦紛爭一起,又是大打出手。「打」的性質不會變,就是「打」的形式千變萬化,以各種面貌出現。但究其本質,既然是戰爭,講的就是謀略、膽識、耐心和毅力……

    還有一份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的信念!

    第二天中午,左永邦一個人坐在公司露台上研究著各種表情模式。遠遠地,米琪走過來,左永邦整個人馬上調整成「悲痛模式」。

    米琪是來這裡的書架上找什麼資料的,經過左永邦身邊時,像看見了空氣。

    左永邦一個人就在那裡變換各種情態,悲痛欲絕,挖心掏肺,慘不忍睹。如果有奧斯卡評委在邊上,會馬上毫不猶豫地頒他一枚最佳精神病獎。

    但可惜,米琪完全視若無睹,就像看到路邊變換的廣告燈箱畫。

    「米琪……」左永邦只好伸出手,一臉哀求。

    「左永邦……你這樣沒用的。」米琪看著他,走過來歎了口氣,「我們已經結束了,已經沒可能了。」

    「我知道……」左永邦沙啞著說,「可是我真的好愛她……」

    米琪花了一秒鐘才聽懂,也不禁「啊」了一聲。

    「我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這麼愛一個人……」左永邦開始發揮起來,「也沒想到愛一個人會這麼痛心。這麼多年來,我都是把她當做一個公司的前台,從來沒有留意過她。真正接觸了才知道,她是個這麼溫柔、善良、美麗的姑娘,就像清晨還滴著朝露的花兒一樣。那麼嬌弱,那麼讓人心疼……米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

    米琪整個人愣在那裡,已經呆了。

    左永邦看第一步已經起效,就像電擊療法讓已經死去的人重新恢復了心跳,但心跳還很微弱,左永邦不禁開始調大電流。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可以讓我有那種,為了她,可以向全世界對抗的念頭。我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這麼窮,我只恨我沒有能力給她全世界最好、最美、最奢侈的東西……」

    「比如呢?」米琪冷笑。

    「比如說一個比她更美的妞……」左永邦夢幻般地說道,突然反應過來不對,連忙糾正,「不,她就是全世界最美的,最美的,沒有再比她更美的了。」

    米琪花了好一會兒才敢確認,剛才那些話確實是從左永邦嘴裡說出來的。

    這樣禽獸般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那是怎樣的深情啊……

    原來……自己真不是對的人……

    「你現在醒悟過來也不晚啊……」米琪強笑道,「你比以前更賣力,更刻苦工作、賺錢啊……」

    「問題就在這裡!」左永邦開始說得自己也差點信了,「這個全世界我最愛的女人,每天就在我面前,讓我心猿意馬,讓我每時每刻心臟都不能承受這種負擔,連維持正常的工作都不行,更別說賣力地工作了……」

    「所以,你現在這麼痛苦?」

    「是啊!」左永邦乾脆地說,「還有什麼比心愛的女人在身邊,但每一天都能感到她在一點點離我遠去更讓人痛苦的呢?」

    「喔,那你不用擔心了,」米琪也乾脆地說,「我剛才路過人事部,聽說她剛已經和人事部打過招呼了,這個月可能就辭職了。」

    「呃……啊?」

    「所以你就這麼辭職了?」晚上,左永邦跑到顧小白家,顧小白問他。

    「是啊,我從老闆辦公室一出來,就這麼過來找你啦!」左永邦得意地說。

    傍晚,放工的時候,職員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左永邦還坐在電腦前。秘書果然自投羅網,過來甜蜜地圈住他。

    「聽說你今天跟人事部說打算辭職?」左永邦轉頭問她。

    「是啊。」秘書毫不掩飾地說。

    「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我是個女人,女人的天職不是工作,是照顧男人。我以前工作是沒辦法,從今以後,我就願意在家裡為你打掃房間,為你洗衣服,為你做飯,就等你回來……」

    「……」

    「而且,我們現在是辦公室戀愛哎。」秘書得意地說,「辦公室戀愛是什麼?是公司裡最忌諱的東西啦。好的時候沒人說什麼,出點什麼事大家都會怪到我們頭上。而且,這對我們的感情也是不利的,總有一個人要辭職離開啊。你在公司裡位高權重,我這份工,做不做也沒什麼區別,當然是我辭職啦……」

    秘書說完,笑吟吟地站在那裡,等左永邦嘉獎。左永邦笑瞇瞇地回看她。秘書以為這番話得逞,花蝴蝶般轉過身去洗手間了,讓左永邦想想一會兒吃什麼。

    左永邦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緊接著,下一分鐘就推門進了總裁辦公室……交了辭職報告。

    「她以為我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嗎?」左永邦得意地對顧小白說,「說得好聽,什麼辦公室戀愛對公司和個人都不利,為我事業著想,什麼想在家裡為我打掃房間。我房間裡一共就這點東西,有什麼好打掃的?她不就是想抓住機會讓我養她嗎?我真是沒想到,一個米琪倒下去,另一個米琪站起來……」

    左永邦只好先下手為強,把自己手腕給斷了。

    「那她們倆現在都知道了嗎?」

    「不知道。」左永邦搖頭,「不過,明天晚上是公司給我辦的告別Party,她們總會知道的。」

    左永邦走後,羅書全又來找顧小白。原來羅書全今天拷了一大批顧小白的電影回家看,看得不亦樂乎。然後,電腦顯卡燒壞了,羅書全急火攻心,衝到電腦城買顯卡……然後,碰到了AMY。

    AMY是來買個網線接口之類的東西,兩個人背對背地站在兩個櫃檯前。羅書全一扭頭,不留神看見了AMY,出於一種莫名其妙的做賊心虛心理,羅書全抱著頭就要溜走,卻被AMY叫住了。

    AMY表現得落落大方,問羅書全來買什麼,羅書全如實相告。AMY也交代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個女孩子,自己跑到電腦城買電腦配件,顯然是尚在單身的表徵——因為如果有男友,這種雜碎事情一定是男友幫著做的。這點羅書全是反應不過來的,AMY當然也不會說破,兩人就這麼互相寒暄了幾句。

    出了電腦城,AMY又提出去邊上的咖啡館坐坐。

    兩個閒來無事的單身男女,又是老情人,在這個都市街頭不期而遇,自然是說說別來無恙。羅書全雖然別來有恙,但經過了楊晶晶這一段,彷彿地獄裡走了一遭,劫後餘生地和AMY講起,居然也談笑風生,好像只是發生了一件好玩有趣的事情。

    很多事情當時如在地獄,回頭說說,都像只在地獄裡坐了一次觀光遊覽車。所有的驚險刺激,煎熬痛苦只會化成淡淡的滄桑,變成談資的一種。

    AMY笑羅書全是個笨蛋,羅書全也笑著承認。兩人出了咖啡館,揮手作別,突然都有了一種不願就此了結的心情。

    不願曾經這麼在乎過的一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在這個城市裡就此消失在人海。

    即便這次的相遇也是上天不小心多給的配額。

    於是,兩人約定,從此以後做好朋友。又嫌好朋友這個說法太俗氣,於是兩人又商量著改成做「兄妹」——他們也不去管做兄妹更加俗氣——只要能夠保持聯繫但又保持距離就好。

    告別AMY後,羅書全一直是高興的,又有一些淡淡的傷感。

    「是啊,你看看你,」顧小白對羅書全說,「你現在頭髮烏黑亮澤,胸口微微起伏,面色潮紅,吐氣如蘭,真像一名初戀中的小女生。」

    羅書全心情好,不去理會顧小白的嘲諷,就是來報告一下。聽了這話,他哼的一聲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在一個酒吧裡,左永邦的告別聚會。

    下午,老闆當眾宣佈了這件事情,秘書和米琪,包括全公司的同事都呆住了。誰也沒想到左永邦一員情場猛將,竟有一日為了一個女秘書犧牲到這步田地。有人暗自歎息,米琪更加面如死灰。只有秘書一人,臉色鐵青,被左永邦這麼將了一軍,一腔憤懣憋在心裡發洩不出來,又要強撐著笑容接受同事的道喜,頹恨得簡直想殺人。這樣的心情一直維持到晚上,在酒吧裡,秘書也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左永邦到處握手作別。

    「謝謝,謝謝一直以來對我左永邦的支持和照顧。」

    「不謝不謝,以後跳槽到別的公司,大家變競爭對手了,你要手下留情啊。」

    同事們和左永邦都抱成一團,有女同事喝高了,對左永邦表白,說一直喜歡他。左永邦哈哈大笑,說留個美好回憶。

    彷彿一代梟雄終於金盆洗手,受盡道賀,從此江湖風波與己無干。

    角落裡,秘書一直恨恨地看著,冷不丁手被一人抓住,一看是米琪。

    「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他真的很愛你。」米琪也喝得有點醉了,紅著眼對秘書說,「實話跟你說,我以前就認識他,我從來沒見過他為一個女人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就在昨天,他還拽著我跟我說,他心裡有多愛你,多願意為你犧牲一切,只要你一切都好。他從來不會為別人這個樣子的,沒有哪個女人有過這種待遇,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手被米琪握著,秘書臉色十分難看。

    突然,左永邦擠過來。

    「喲!你們倆在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呢?」

    左永邦眼裡彷彿沒有米琪,抓著秘書的手就訴說愛意。

    「小美……對不起啊。我沒有事先告訴你,我想來想去,一切都是以你為優先考慮的。只要你工作順利,我怎麼樣都行,我天天在家吃泡麵都行。」

    米琪突然覺得自己……毫無價值……

    但無論如何,這樣的話,從左永邦嘴裡說出來……

    無論如何都想聽下去。

    「現在這一行競爭這麼激烈,我能不能再找到工作也很難說。就算有,找不找得到我這個級別的也很難說。但沒辦法,誰叫我愛你呢。我找不到工作的這段時間,就只好麻煩你照顧照顧啦……」

    左永邦滿懷歉疚地看著秘書,眼神中她就是全世界,邊上的米琪就是一介塵埃。

    秘書尷尬地把手抽出來,說要去一下洗手間。

    左永邦滿是醉意,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被米琪扶住。

    這麼近的距離裡,米琪看見左永邦的眼眸。

    那雙熟悉的眼眸裡……毫無醉意。

    米琪突然發現,面前這個男人,自己還是沒有看透……

    他在想什麼呢?

    「你到底在想什麼呢?」顧小白對著羅書全喊。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裡,羅書全和AMY頻繁地交往著。兩人頂著兄妹的名頭,行著各種情侶之事,喝咖啡,逛街,看電影。雖然沒肢體接觸,但羅書全神色狀態,無不顯示出他正在戀愛……

    在和一個前女友……如今稱為妹妹的女孩子戀愛……

    想到這裡,顧小白就要發瘋。

    「有什麼辦法呢?」羅書全無辜地說,「她比我小,只好做我妹妹,我是想認她做我姐姐的啊。我從小就覺得有個漂亮姐姐還蠻拉風的,可惜她年紀比我小,只好做妹妹啦……」

    「可惜不是你……做我的姐姐……」

    羅書全情不自禁地唱起來。

    就在顧小白想掏刀子殺人的當口,羅書全一把抓住顧小白,臉色蒼白。

    「我能怎麼樣啊!你又不幫我想辦法,眼看得我們倆關係又越來越近,隔三差五地出去喝咖啡,看電影。她還告訴我最近有哪些男孩子在追她,還一一列舉讓我幫她分析,挑哪個好,又不是菜場買菜。這麼隔三差五地找我又算什麼意思啦?」

    「是啊,什麼意思呢?」

    「我也問她了。」

    「她怎麼說?」

    「朋友啊……」羅書全模仿AMY的語氣無辜地說。

    就在這時,顧小白家門被敲響,顧小白開門後……

    左永邦站在門口……

    衣衫襤褸,頭髮亂七八糟,鬍子拉碴,看起來和街頭的乞丐沒區別……

    顧小白和羅書全發愣的當口,左永邦神氣活現地走進來,大搖大擺地坐在顧小白的沙發上。

    「我最近不太出門,到底怎麼啦?」顧小白終於發瘋了,「世界變化那麼快,最近流行這種款式啊?」

    「眼看勝利在望啦!」左永邦大喊。

    「眼看你快死啦!」兩人齊聲道。

    「哈哈,就是要這種效果!」看到兩人發呆,左永邦得意地解釋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我辭職以來天天這個造型,在家裡房間也不收拾,什麼都攤得亂七八糟。每天就以這個造型去接秘書下班,站在我原來公司門口,同事們經過我身邊,就像見到了鬼。那個秘書看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兩人……終於明白過來……

    所謂壯士斷腕後,還要捅自己兩刀……

    每天以渾身是血的面貌出現在大家面前……

    真是捨得一身剮,敢把一切都搞砸……

    這樣的精神,真是摩羯座的傑出代表啊,顧小白不由得想。

    非但如此……

    「我還考慮去做個那種頭髮,」左永邦還說,「像那種黑人饒舌歌手一樣的,可以一年不洗的那種頭髮……怎麼樣?」

    「你真是不上班比上班還累啊!」

    「那是……容易麼我……」左永邦高興地說,「我現在管『以這種姿態去接秘書下班』這件事情叫做上班。有耕耘,有收穫……哦,對了!」左永邦突然想起,從兜裡掏出一小瓶酒,仰頭喝了兩口,對著手吹了口氣,滿意地點頭。

    「造型要做足……」

    然後飄然而去。

    「我們一定要向他學習。」兩人望著左永邦的背影暗自發誓。

    左永邦連車也不開了,為了加上一層渾身臭汗的氛圍——順便鍛煉身體——從顧小白家出來,一路小跑到公司。上了樓,在原來公司的電梯口這麼坐著。

    強自抑制著在面前放上一個飯盆的衝動……

    每天以這樣的造型坐著,已經有快一個月了吧。從一個叱吒商場的商業天才,到一個窮困潦倒的落拓癟三。左永邦以一種巨大的耐心和惡趣味樂此不疲地維持著,因為這樣顯示出「從本公司辭職的悲慘下場」,簡直是一塊活廣告牌。老闆也不趕他走——趕也沒用,稍微勸說一下,左永邦就把鼻涕蹭到別人身上……

    秘書走過來了,拎著包,鐵青著臉。

    「小美,小美,你下班啦!我來幫你拎!」左永邦像看到神仙一樣撲上去,熱淚盈眶。

    「不用了!」秘書鐵青著臉。

    「用的用的,你不要客氣。」

    「我不是客氣……」秘書終於歎了口氣,「左永邦,我們還是算了吧。」

    左永邦……瑟縮著手,呆呆地看著她……

    為了這一天!

    英特耐雄耐爾就一定會實現!

    左永邦的內心在嘶喊著,但仍然呆呆地看著她,帶著顫抖,不敢相信和一種世界毀滅的灰暗感。

    「小美!你怎麼能不要我啊!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啊!啊啊啊啊!」

    眼光瞥到米琪也正好下班,從玻璃門出來,左永邦立馬跪倒,拉著秘書的褲腿苦苦哀求。

    「不是我狠心,」秘書說,「我們生活在一個現實的世界裡。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哎?

    大家都在努力呢……謝謝你小美……

    這時,電梯門打開,上次那個和左永邦打了一架的廣告公司小伙兒出現在電梯口,秘書適時地摟住他的手臂。

    「我們走吧。」

    小男孩看看秘書,又看了看左永邦,突然靈光一現,認出了面前這個人。

    「這個這個……」小男孩哆嗦著挽起袖子,轉頭看著秘書,「要不要再打一架啊?」

    上次已經快殘廢了呢……

    「算了算了,你跟一要飯的較什麼勁啊?」秘書拉著男孩進了電梯。

    這應該是結局了吧?

    米琪還看著呢……在玻璃門口,米琪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左永邦連忙撲倒在電梯口,對著合上的電梯哭天搶地。

    「你們怎麼能這樣啊!你們這對狗男女!啊啊啊,我好慘啊……」小聲地,「早生貴子啊……」

    左永邦哭成了淚人——真的很累人——突然手臂被什麼人抬住。

    左永邦緩緩站起來轉過身。

    是米琪——以從未見過的神色看著他。

    「起來,左永邦,快起來,她不值得你這樣。」

    「什麼?」

    「我說她不值得你這樣。」

    面前的男人突然起了變化,好像魔幻片裡的特效一樣。突然,渾身的落魄、酒氣、頹喪都在緩緩消褪,消逝,蒸發,整個人慢慢像蛻了皮一樣,眼神清亮,銳利。

    「我知道值得的不是她。」

    米琪呆呆地看著左永邦,面前這個男人又回來了……

    米琪的手要掙脫,但被死死地扣住。

    「是你……」

    又上了他的狗當了……

    好恨啊……

    但這,竟然是面前這個男人……

    為她做過的最浪漫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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