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文 / 東野圭吾
1
直挺挺的槍桿散發出來的黯淡光澤,讓長峰感到一陣揪心。這讓他回想起以前迷上射擊的那段日子。手指扣下扳機那瞬間的緊張、射擊時的衝擊力,以及射中靶心時的快感,都鮮明地烙印在他腦海裡。
長峰正在看著槍枝型錄上的圖片。他以前曾光顧過的某個店家,每隔幾年就會寄信的產品型錄給他。圖片的下方寫著:「槍身半拋光處理,附有意大利制槍套」。他瞄了一眼價格後,便歎了口氣。九十五萬圓實在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出手的金額。而且,他現在早就已經放棄射擊了。他罹患了干眼症,沒辦法參加比賽。之所以會得這種病,是因為他看著計算機屏幕的時間過長的緣故。他在半導體公司從事IC設計的工作已有多年了。
他將目錄闔上,摘下眼鏡。當他的干眼症痊癒之後,又開始有老花眼,現在他閱讀較小的文字時,都必須戴上老花眼鏡。每次尋找老花眼鏡的時候,女兒繪摩就會嘲笑他「老頭子」。
老花眼鏡應該還是可以射擊才對,不過他已經不想過度使用眼睛了。雖然只要一看到槍的圖片,他就會技癢,心中的那分想念也會跟著甦醒。然而,過去寶貝得要命的槍,這一年來他卻連保養都沒有做過,現在已經變成電視櫃上的裝飾品了。
牆上的時鐘已經七點多了。他手裡拿著電視遙控器,正想要打開開關時,便聽見窗外的喧鬧聲。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拉開面向庭院的落地窗窗簾,樹叢外聚集著像是一家人的身影。
他立刻明白那是她們的笑聲。遠處的天空中有煙火,當地正在舉行煙火大會。和都市不同,這一帶很少有高樓大廈,所以儘管距離很遠,從長峰家中還是看的一清二楚。
雖然他自己是覺得既然在家裡就可以看得到煙火,又何必大老遠跑去人群中湊熱鬧,但是,他也明白那種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是無法認同他這種想法的。她們的目的並不是看煙火,而是和同伴嬉鬧,而且這必須要在熱鬧的地方進行。現在繪摩手裡應該拿著烤玉米或是冰淇淋,用只有她們才懂的語言,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只有她們才懂的話題吧。
繪摩今年已經升上高中了,在長峰的眼裡,她和一般的少女沒兩樣,個性開朗活潑。在她十歲的時候,母親過世,她還因為悲傷而高燒不退,不過她又重新站了起來,這讓長峰的心中充滿了感謝。現在她還會開玩笑地說:「爸爸,如果你碰到好的對象,可以再婚喔!」當然,這並不是她的真心話。長峰可以猜想到如果他真的提出再婚的要求,繪摩會有多反對。但是總之,繪摩似乎已經從喪母之痛走出來了。
這個女兒現在正和學校的同學們一起看煙火。為此,長峰還特意幫她買了浴衣,不過因為她自己不會穿,所以說要請同學的媽媽幫她穿。想要看女兒穿浴衣模樣的長峰對女兒說:「要拍張照片回來喔!」但是,他非常懷疑繪摩是否會記得。她只要一玩瘋,就會把其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雖然她的手機有照相功能,不過長峰可以預料她拍的一定全都是朋友的相片。
從上小學開始,長峰就讓她帶著手機上學。他告訴繪摩,一旦發生任何事情就打通電話給他。對於沒有母親的繪摩而已,手機成了唯一的防護,長峰也可以放心出門工作。
聽說煙火大會到九點結束。他告訴繪摩一結束就立刻回家,如果會稍微晚回來的話,也要記得打通電話。從長峰家到距離最近的車站,步行大約要十分鐘。雖然附近是住宅區,但是到了深夜,路上便杳無人跡,路燈也只有幾盞。
長峰看了看時鐘的指針,一個人露出來苦笑。現在繪摩一定又把老爸說的話拋諸腦後了。
一輛舊型的日產Gloria行駛在只有一個車道的狹窄縣道上。在路燈很少、視野又不佳的彎道上,突出的電線桿顯得很礙眼。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敦也咂了咂舌。
「這是什麼鬼地方!不要說女人了,就連個人影也沒有!一直在這裡打轉有什麼用?換個地方吧!」
「那要去哪裡嘛!」中井誠一邊用單手操縱著方向盤,一邊問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今天晚上有煙火大會,走一般的道路會塞死吧!不然我們幹嘛來這裡?」
「掉頭!」坐在後座的快兒用腳踹著駕駛座。「現在煙火大會應該已經結束了吧!女孩們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所以我才說如果回頭的話,會陷入車陣中啊。」
「誰要你回去了!笨蛋!剛才不是有經過一個車站嗎?我們就在離那裡稍遠的地方埋伏,等待獵物經過。」
「會有人經過嗎?」
「那個車站小歸小,從那裡下車的人還挺多的。其中應該會有家比較遠,必須一個人走路回家的女生吧!」
「會嗎?」
「不要囉唆!快掉頭!不然獵物就跑了。」快兒踹了一下駕駛座。阿誠一肚子火,但是他還是默默打著方向盤。因為他吵不過快兒,而且敦也應該也會站在快兒那一邊吧。
阿誠立刻心想:這兩個傢伙好像是玩真的,他們真的打算襲擊女性。
快兒身上帶著兩種藥,一種是氯仿(chloroform)。阿誠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不過據他所言,他之前曾用這玩意兒成功強暴過好幾個年輕女孩。聽說只有讓對方昏倒後,就可以為所欲為。只不過因為這樣那話兒很難插入女孩的陰部,所以要先準備乳液。他得逞之後,好像就直接將女性丟棄在現場逃逸。阿誠倒是覺得快兒的運氣真好,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被他弄死。雖然受害人應該已經到警察局備案了,但是現在警方的調查卻還沒波及快兒,也因此他才會食髓知味。
快兒手上的另一種藥,是他口中的「魔粉」。看來是一種興奮劑,他說:「只有用了這個,不管是什麼樣女人都會對你百依百順,她會希望你趕快上她。」聽說他是兩三天前在涉谷弄到的,他好像非常想要試用看看。
「我們去釣馬子吧!」阿誠接到這通電話,是在今天傍晚的時候。快兒命令他開車去找他們。
「只有將這玩意兒塗在那裡,她們就會乖得像奴隸一樣,你們不覺得很屌嗎?」快兒展示著裝了藥的塑料袋,雙眼閃著光芒。
他們三人是國中同學,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幹了不少壞事。高中相繼休學後,他們之間那種生命共同體的意識就更為強烈了,恐嚇、盜竊已成家常便飯,他們也曾勒索過中年男子。疑似性侵犯的案子是也犯了幾件,不過都是將對方灌醉後侵犯而已。那些醉茫茫地跟著陌生男子回家的女孩子,也不是完全沒有錯,所以阿誠並沒有很強烈的罪惡感。
但是對女孩下藥性侵犯這種做法呢?只因為這個女孩剛好這個時候出現,他們就可以對她做這種事嗎?
還是算了吧——阿誠應該這麼對他們兩個說的。不過他知道得很,自己要是說出來這句話,會被罵得多慘,會受到什麼樣的攻擊。還不只如此,快兒一定會找其他兄弟來凌虐阿誠。曾經有一個少年因為違逆快兒而遭到圍毆,結果整張臉都變形了。那個少年在警察局裡堅持說他不知道那些施暴者是誰,因為他知道只要報出快兒的名字,之後會遭受更慘的報復。
當時阿誠也有加入施暴的行列,那是快兒的命令。
「不要手軟喔,要讓他知道下次不可以再背叛我。如果打得太輕,他還會去報警哩。」
阿誠可不想遭到那樣的凌虐。雖然覺得即將被性侵犯的這個女孩很可憐,但是為了自保,他還是覺得照著快兒所說的去做。
開了一段路以後,看似剛才欣賞完煙火的人群,慢慢從馬路的另一頭朝這裡走來。電車好像進站了。
「再往前開一點!」快兒發出命令。
一接近車站,走在路上的人更多了。有很多年輕女孩,還有看起來像是高中生或國中女生的團體。每看到這些女孩子,敦也都會發出大大的的咂舌聲。
「如果人再少一點就好了,這個樣子怎麼把人帶走啊!而且全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喂,快兒,我看還是隨便找個馬子搭訕比較快。」
「神經,誰要去搭訕啊。而且如果要搭訕的話,何必特地用魔法之藥啊!」
「啊,對喔!」
「我們要找那種平常很難到手的獵物,馴服這種馬子才過癮。」
對於快兒說的話,敦也伸出舌頭做出舔唇的反應。阿誠瞥了一眼敦也的表情,笑了出來。因為如果不笑的話,不知道會被他們兩人說什麼。
「哎呀,就先在這裡等一下吧,之後人就會慢慢變少了。阿誠,先在這附近待命。」
「OK。」阿誠按照吩咐,將車停在可以看見車站的路邊。
不知道警察會不會經過這裡呢?阿誠心想,如果警察來做例行盤查的話,快兒應該也會宣佈今天晚上的行動先取消吧!
然而,快兒似乎卡出阿誠的心思似的,開口說道:
「今天晚上是下手的好時機,因為警察不在啊。」
「為什麼?」阿誠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那些傢伙都被調去支持煙火大會的會場啦。」
「原來如此。」敦也敲了敲儀表板。「原來是去那裡維護秩序了,你真聰明!」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的目標只鎖定看煙火的人,今天晚上行動。」快兒似乎很得意的樣子。「對了,敦也,你住的地方沒問題吧?」
「絕對OK。」敦也豎起大拇指。
敦也一個人住在足立區的公寓裡,房租由他父母負擔。他的父母說為了讓他考上大學入學資格檢定考,該給他一個安靜的環境唸書什麼的,當然只是幌子,實際的目的則是把這個會對家人施暴的兒子逐出家門。
「數字相機呢?」
「數字相機和攝影機都搞定了。」
「好。」快兒點燃一根香煙。「現在就只等獵物上門了。」
快兒強暴女孩子時,一定要用數字相機和攝影機拍下當時的情形。一方面是為了防止之後事情鬧大,不過這其實也是他的個人嗜好。敦也房間的架子上擺滿了他們的獵艷的成果。
好像又有電車進站了,人們陸陸續續從車站走出來。但是似乎比剛才的人少。
「喂!那個。」
敦也用手指指著前方,並轉過頭去。
快兒將身體探到前座之間。
「那個穿浴衣的嗎?不錯嘛!」他的聲音像是野獸一樣。
阿誠也立刻明白他們挑中的對象了,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嬌小少女。她身穿浴衣。手上拎著一個小袋子。即使是距離很遠,也看得出她長相清秀。阿誠覺得那是快兒喜歡的類型。
少女一個人走著,身旁似乎沒有同伴。
「阿誠,開始行動。」快兒發出命令。
「可是還有人啊!」阿誠一邊開動車子一邊說。
「我知道,先超過去看看她的長相。」
阿誠慢慢開動車子,少女似乎沒有察覺到,他們從她身後慢慢接近,然後超過她。看清楚少女的長相之後,敦也發出了小小的讚歎聲。
「很不錯耶,超正的,好想上喔!」
「阿誠,停車,不要熄火喔。然後把窗戶打開。」
阿誠照著快兒的命令去做,並且不時瞄著照後鏡。那個少女踩著不太習慣木屐的步伐慢慢接近。
快兒好像正在將氯仿倒在手帕上。
2
長峰的目光從播報新聞的電視轉移到牆壁上的時鐘。他從剛才開始,就不斷重複著這個動作。時鐘的指針已經接近十點,長峰覺得繪摩差不多該打電話回來了。聽說煙火大會是到九點結束。
電視正在播報職棒賽的結果。獲勝的是贔屭球團,但是長峰根本不在乎。他站起身,伸手去拿無線電話,那裡面儲存了繪摩的手機號碼。
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立刻撥打。以前繪摩和朋友去唱卡拉OK時,長峰因為擔心她晚歸而打了電話給她,結果她一回家便提出抗議。
「去卡拉OK唱個兩個小時是很普通的事情啦。我很謝謝爸爸的關心,不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多信任我一點嘛。不然我會被朋友笑耶,爸爸你也別再老掛心著我了。」
長峰並沒有說出「你明明就還是個孩子啊」這樣的話。這一年來,長峰對於女兒的成長感到很困惑。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在外面做些什麼事,所以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他只知道,女兒好像不怎麼喜歡父親的過度關愛。
長峰公司的同事當中,也有不少人的女兒和繪摩年紀相仿。他們也都有著同樣的煩惱,那就是不懂自己的女兒在想些什麼。
「哎呀,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麻煩了。我頂多只能逗她開心,其他的事就全交給老婆去處理了。」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麼說。
要是這個時候母親還在就好了,長峰心想。與其說是不知道該如何罵她而放鬆管教,還不如說是因為不想被她討厭。長峰也覺得自己這樣很窩囊。
長峰又看了一次時鐘,指針幾乎沒有前進。
煙火大會結束的話,會有一大堆人要回家。路上人山人海,大概會擠得水洩不通吧。要坐上電車,無疑也得等上好一陣子。這樣一想,長峰就覺得沒什麼好擔心了。
但是,煙火大會結束到現在已經快一個小時了——
長峰最後還是決定按下通話鍵。或許繪摩又要抱怨了,不過總比他一個人窮擔心好吧。
手機響了,這是現在最流行的曲子,阿誠嚇了一跳。
「哇,這是什麼?」
「只不過是手機,幹嘛嚇成那樣!」快兒說完後,便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找著東西。他好像打開了女孩剛才提著的那個袋子。
手機仍然繼續響著。快兒找到了手機。
「把電源關掉啦。」敦也說。
「現在關掉會讓人起疑吧。不要管它,它自己會停。」
果然如快兒所說的,電話鈴聲停了,然後他便將電源關掉。
「這樣就沒事了。剛才應該先關掉的,太大意了。」
「進行得很順利嘛!」敦也愉快地說,「真是一個上等貨色呢!」
快兒也帶著笑意。阿誠聽見浴衣下擺摩擦的聲音,應該是他們把手伸進浴衣裡了。
穿著浴衣的女孩在後座被快兒和敦也架住,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一動也不動。
令阿誠感到驚訝的是,快兒和敦也的速度竟然這麼快。停車,等待女孩經過,確認四下無人後,快兒一說:「行動!」兩人便衝出車外。先是敦也超到女孩前方,然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女孩似乎嚇了一跳,也跟著停下腳步,接著快兒便從背後襲擊。他用剛才那條灑了氯仿的手帕摀住女孩的嘴,大約不到五秒鐘的時間,女孩就癱軟了。他們兩人扶住女孩的身體,同時看著阿誠那裡。這是叫他快點把車開過去的意思。阿誠將車子開到他們旁邊後,他們便架著女孩坐進車子的後座。看他們熟練的手法,可以想見同樣的事他們已經做過多次了。
「如果還沒到她就醒了怎麼辦?」阿誠問。
「暫時不會醒啦。」快兒回答。
「如果醒了,就再給她聞氯仿不就好了。」
「不可以一直聞,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真的假的?」
「我好像有聽人說過,在弄昏人的時候是有訣竅的。吸入不夠會醒過來,但是吸入過多的話又會醒不過來。這可是很難拿捏的呢。」
「快兒你太屌了,應該是全日本最會使用氯仿的人了。」
快兒聽到敦也的奉承後,低聲笑了笑。
「不是只捂著嘴就可以了,同事還要稍微壓一下胸部,這樣對方就會覺得呼吸困難,然後用力地大吸一口氣,這個時候氯仿也會被吸進去,對方就會立刻昏倒了。哎呀,不過用說的都很簡單啦。」
「太了不起了,那就都靠你了!」
「剛才的組合實在太完美了!」
兩人因為弄到了一個超乎預期的美少女,所以顯得非常興奮。當她被帶到敦也的房間之後,藉助藥物的力量,他們應該會更瘋狂吧!當然阿誠也非加入不可。
車子越過河川,進入了足立區,不久之後就來到了敦也的公寓前。女孩仍然沒醒。
確認四下無人後,三人將女孩抬進敦也的房間。房間在一樓,敦也將手指伸進門上的信箱,拿出鑰匙。信箱內側黏著一個小袋子,他平常都把鑰匙藏在這裡。這是為了讓他的朋友——其實就是快兒——可以自由進出。阿誠自己則從未擅自使用過敦也的房間。
他們將女孩抬進房間之後,阿誠的手機便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他老爸,便按下通話鍵。
「幹嘛?」
「阿誠,你現在在哪裡?」
「朋友家。」
「車子呢?」
「停在旁邊。」
「你現在馬上回來,我要用車。」
「什麼?現在啊?」阿誠一邊說著,一邊慶幸自己得救了。
「就是現在。你也沒事先告訴我你今天晚上會把車子開出去啊。」
「我知道了啦。」阿誠掛斷電話,做出掃興的表情看著快兒他們,「真是倒霉,我老爸打來的,他要我把車還他。」
剛才那輛Gloria是阿誠父親的車。不過平常他不太開,所以最近阿誠常常擅自開著到處跑。他兩個月前才考上駕照。
「搞什麼嘛!不要理他啦!」敦也皺著眉頭說。
「不行啦!如果惹火他的話,他會把車子賣掉的。」
「那種老爺車哪賣得掉啊。」
「如果真賣不掉的話,就只能等著報廢吧。驗車的時間也快到了。」
敦也咂了咂舌。
「混蛋!沒有人攝影搞屁啊!」
看來他們好像打算讓阿誠負責拍下他們強暴女孩時的情形。
「沒辦法,我要回去了,不好意思。」阿誠對快兒說,然後就打開門。
「等一下!」快兒叫道。阿誠一回過頭,發現快兒的臉已經湊到他的眼前了,「你可以回去,但是這件事不准洩漏半句。」
「我知道啦。」
「我說在前頭,你也是共犯喔。不管你有沒有做都一樣。」
阿誠嚥下一口口水,點點頭,他的背脊發冷。
快兒已經察覺阿誠從一開始就不想參與這場遊戲了,他也看穿阿誠想趁著父親的電話逃跑的念頭。
「那好吧,你可以回去了,我們兩人要享受了。」
「拜拜!」敦也的聲音從快兒的背後傳來,那是帶著輕蔑的聲音。
阿誠什麼都沒說就走出了房間。他坐上車時,發現有一個東西在後座閃閃發光,於是他便伸手拿出那個東西——是剛才那女孩的手機。
長峰伸手去拿煙盒,然後發現煙盒已經空了,就用雙手將煙盒捏扁。桌上的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蒂。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搔了搔頭。從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流到了他的鬢角。即使這樣,他還是一點也不覺得熱,甚至還起了雞皮疙瘩。不祥的預感幾乎要令他崩潰了。
電話響了。長峰像是彈起來似的站起身,拿起無線電話。但是看見來電顯示之後,他失望了。那不是繪摩的手機號碼。
「喂,這裡是長峰家。」
「啊,那個,我是金井。」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說。
長峰認得這個聲音,因為他剛剛才在電話裡聽過。金井美和是今晚和繪摩一起去看煙火的其中一人。長峰擔心遲遲未歸的繪摩,於是便打電話到美和家詢問。
美和說她和繪摩是在電車上分手的。離她家最近的車站是長峰家的前一站,當時她和其他朋友都已經分開了,只剩下繪摩一人。
如果是坐那班電車的話,繪摩應該已經到車站了。那麼之後繪摩到底是去了哪裡呢?已經過了十二點。
「我已經試著聯絡今天一起去看煙火的所有人,但是沒有人知道繪摩的行蹤。大家分開之後,也沒有人接到繪摩的簡訊或是電話。」美和用難過的聲音向長峰報告。
「是嗎?我知道了,謝謝你喔。」
「我等會兒再打電話給沒去看煙火的同學,還有班上和繪摩比較要好的同學,搞不好可以打聽到什麼消息。」
「那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可是沒關係嗎?已經那麼晚了。」
「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我實在沒辦法放心,我非常擔心繪摩。只要一想到繪摩碰到了什麼……」美和的聲音哽咽了。
「謝謝,那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話,請再跟我聯絡,我想我是不會睡的。」
「好,我一定會通知您的。」這麼說完後,她就掛斷電話了。
不只金井美和,繪摩的那些朋友們現在一定全都在打聽消息,然而長峰的內心其實對她們懷著恨意——要是這些朋友不邀繪摩去看煙火大會就沒事了。雖然他心裡明白發這些牢騷也於事無補,但是就是無法不這樣想。
當他坐回沙發時,玄關的門鈴響了,長峰拿起對講機。
「哪位?」
「我是警察。」對講機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問過金井美和後,長峰便打了電話到當地的派出所。那大約是四十分鐘前的事了吧?他們好像終於過來了。
來的是兩位穿著制服的警官。長峰請他們到客廳,然後對他們說明事情經過。
「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四處打聽過了,但是目前並沒有接到任何關於您所描述的女孩受到收容的消息。煙火大會現場及其周邊也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狀況。」年長的警官說。
「我女兒大概已經回到車站了,所以就算發生什麼事,應該也是在車站四周。」
「這個可能性很大。我們待會兒就會去車站前面調查看看。」
長峰對於警察的回答感到很不耐煩。
「難道不能更大規模的搜索嗎?」
警察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瞭解長峰先生的心情,不過如果考慮到一些衍生狀況的話,就不可以太大張旗鼓。」
「衍生狀況?」
「也就是說,」警察舔了舔嘴唇。「如果令嬡是遭人綁架的話,就不能刺激兇手。兇手如果知道警察展開大規模搜索的話,可能會終止計劃,到時候令嬡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
「綁架……」
長峰聽到這兩個字便兩腿發軟、感到絕望。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碰到這種事。
「生命危險……意思是會被殺死嗎?」長峰像是呻吟似的問道。
「因為令嬡可能應該已經看到兇手的臉了。」警察吞吞吐吐地回答。
長峰的臉扭曲了。他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3
距離煙火大會那晚已經兩天了。中井誠在自己的房間打電動。他看完所有租回來的錄影帶,已經沒有其他事好做了。兩星期前他還在貨運行打工,但是現在又游手好閒了。他被炒魷魚的原因,據說是工作態度惡劣。他確實很常遲到,還因為覺得被前輩員工呼來喚去實在太無趣,所以曾經偷偷蹺班好幾次。
被開除這件事,他先暫時瞞著父母。因為他覺得如果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數落一頓。然而,父母知道後卻什麼也沒說。他鬆了口氣之餘,也知道了父母對他似乎沒抱任何期望。這讓他覺得挺乏味的。
阿誠的父親在建設公司上班,距離退休還有十年左右,或許他也希望兒子能在這段期間獨立自主。母親則是在附近的書店工作,阿誠打工的那段時間,她每天早上都會為阿誠做早餐,不過最近卻什麼也不做就出門了,反正阿誠爬出被窩的時候,也都已經中午時分了。
對於自己的未來,阿誠並非完全不擔心。高中休學的他,今後重拾書本的機率簡直就是零。他明白這樣子絕對找不到什麼好工作,所以也想過去上職業學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該學習什麼技藝。說起來,他這個人不但很不擅長向人請教,也討厭下功夫去學任何東西。他天真地想著能直接找到一份好工作,最好是錢多事少。
因為電玩打膩了,阿誠便將畫面切換到電視,正開始播報晚間新聞。他咂了咂舌,切換著頻道,但是全都是類似的節目。
如果是平常的話,他一定會出門去和敦也、快兒碰頭。不過,阿誠仍然很在意前天晚上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像是膽小的背叛者,沒有臉去見他們。
就在他不斷切換著頻道時,他看見了一個年輕女孩的大頭照特寫,他的手指停住不動。
男主播說道:「行蹤不明的女生,是住在崎玉縣川口市的上班族長峰重樹先生的長女,長峰繪摩。據說她和朋友去看當地的煙火大會後,在回家途中失去聯絡。崎玉縣分局和川口警局都認為長峰繪摩可能已身陷某起案件中……」
阿誠看得目瞪口呆。電視機裡那個叫做長峰繪摩的女孩,一定就是兩天前他們強行帶走的那個女孩。她的手機電源已經被關掉,現在還放在阿誠書桌的抽屜裡。
那個女孩失蹤,警察已經展開調查行動了——
快兒他們難道還沒把那女孩放走嗎?還是說被丟棄在什麼地方尚未被發現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直接死掉了?
阿誠的心跳越來越激烈,握著電視遙控器的手已經滲出汗水來。他切換頻道,想要獲得更詳盡的咨詢。
這時,阿誠手機的來電鈴聲響了,他嚇得丟開了電視遙控器。
阿誠一看來電顯示是敦也的號碼,便用顫抖的手指按下通話鍵。
「喂……」他的聲音沙啞。
「是我。」
「呃。」
「你現在一個人嗎?」
「是。」他想要問敦也女孩的事,但卻說不出口。
「你有車嗎?」
「有……有。」
「那你現在立刻開車過來。停在我公寓樓下,知道嗎?」
「呃,喔……」
「幹嘛!不行嗎?」敦也的聲音聽起來很急。
「沒有,不是不行啦,我只是在想你要去哪裡……」
「和你無關,你只要借我車子就好了,知道了嗎?」
「呃,知道了。」在阿誠還沒說出他看見新聞報道之前,電話就被掛斷了。
阿誠拿著手機一陣茫然。雖然這不是敦也第一次跟他借車,但是這個時間點來借車,很難不令人想到有什麼重大的事。
他的喉嚨突然燥熱了起來,像是冷汗的東西從他腋下流出。他站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Gloria的車鑰匙。
已經快要六點了,但是屋外仍然很亮。敦也的公寓樓下沒有半個人,阿誠停好車後,一邊環顧四週一邊走到房間前。
他試著按下電鈴,但是沒有人回應,阿誠想起兩天前他們帶著那個女孩回來時的情景。快兒和敦也後來對那個女孩做了什麼呢?
門是鎖住的,阿誠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進信箱裡。
可是原本藏鑰匙的袋子是空的,敦也好像帶走了。真是奇怪,敦也和快兒即使同時外出,也一定會把鑰匙放在那裡。原因是他們以前曾因為喝醉酒而把鑰匙弄丟過。
阿誠離開前門,繞到公寓的後方。在確認沒有人看到他之後,就翻過陽台的柵欄,將臉靠近微微掀開的窗簾縫隙。
屋內很幽暗,但是仔細看的話,多少還是看得見屋內的情形。地板上散落著啤酒罐和零食的袋子。
當他將視線再往前移時,一個東西突然跳進他的視野裡,嚇了他一大跳。
是一隻白色的手。
那好像是從敦也睡的那張床伸出來的。但是從阿誠的位置只能看到手腕部分而已。細細的五根指頭微微彎曲,一動也不動。而且皮膚白得嚇人,毫無血色。
阿誠往後退,腰部碰到了陽台的欄杆。然後他翻過欄杆,腳步踉蹌地退到公寓旁邊。
他來到大馬路後,覺得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把手撐在路燈上,調整呼吸,他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因為很想吐,所以他捂著嘴回到車子那裡,結果發現敦也和快兒已經在等著了。他們兩人都提著印有「HomeCenter」(註:販賣木工工具、組合式傢俱、園藝工具、汽車相關用品等日常生活所需用品的店)商標的紙袋。
「你到哪裡去了?」敦也嘴角往下撇。
「我去喝果汁……在自動販賣機那裡。」阿誠結巴的說。
「我不是叫你在樓下等著嗎!」
「對不起。」阿誠知道自己的臉在抽筋,所以他不敢正面看敦也,他小心翼翼抬起頭時,正好和快兒四目相交,快兒的眼神似乎在探詢什麼。
「拿來!」敦也伸出手來。
「什麼?」
「鑰匙啊,車子的。」
「啊……喔。」阿誠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放在敦也的手上,他的指頭在顫抖。
「好,這樣就可以了。」
敦也這樣一說,阿誠便點點頭往回走。但正要邁開腳步時,快兒便叫道。
「等一下!」
阿誠沒有轉過頭,他停下來腳步。快兒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將他轉過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沒有……」
阿誠輕輕搖著頭,快兒抓住他的衣領。
「別裝了,有屁快放啊!」快兒的臉扭曲著,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
「電、電、電視上……」
「什麼?」
「我看見新聞了。然後,那個、那個、那個女的……」
快兒皺起了鼻子,同時繼續揪著阿誠的衣領,把他帶到巷子裡。
「你這傢伙,該不會把我們的事說出去了吧?」
阿誠用力地搖著頭。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真的嗎?」
「真的。」
快兒稍微鬆開了手,敦也在一旁接著說道:
「快兒,讓這傢伙也來幫忙,這樣一來他就成了共犯。」
「即使不讓他做,他也是共犯,明白了嗎?啊?」快兒將阿誠的衣領揪緊。
「難道,那個女孩……」阿誠發出呻吟似的聲音。
「囉唆!」
阿誠的身體被推到牆上,快兒露出牙齒並將臉靠近。
「那是意外,沒有辦法。」
阿誠沒敢問是什麼意外,事態嚴重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快兒和敦也好像在想辦法脫身的樣子。
「快兒,讓這傢伙一起加入吧……」敦也說。
「不,我不要帶這傢伙。」快兒終於鬆開了阿誠的衣領。「讓他當我們不在場證明的證人。喂!阿誠,你先去一個地方,製造我和敦也的不在場證明。」
「可是,製造不在場證明……要怎麼做?」
「你自己慢慢想!要是敢隨便亂搞的話,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阿誠很困惑地看著他們。不過那兩人把責任推給阿誠後,好像就覺得沒事了似的,轉身離去。
阿誠稍後才走出巷子,這個時候快兒和敦也正好朝著公寓走去。發現阿誠茫然地目送著他們之後,快兒便舉起拳頭,示意阿誠快點離開。
阿誠加快腳步離開那個地方,他的腦袋一片混亂。
他們把那個女孩……把那個女孩——
不在場證明,要怎麼做……要怎麼做呢——
長峰在黑暗中醒了過來,一時之間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才發現自己剛才終於小睡了片刻。
自從繪摩失蹤以後,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睡著。
他躺在床上,但是並沒有換睡衣,身穿長褲和Polo衫。因為他一直沒有洗澡,也沒有換衣服。
長峰拿起枕邊的鬧鐘,數字顯示著十二點多,但是不知道是中午還是半夜。房間的木板窗全都關上了,屋內一片漆黑。
看著鬧鐘的時候,他的記憶慢慢回復過來了。昨晚他也沒睡,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等天亮。天一亮他就出門,先去看看信箱,期待著綁架繪摩的歹徒會寄些什麼訊息給他。但是信箱裡除了報紙什麼也沒有。他很失望,走回房間躺了下來,就這樣睡著了。
現在他反而希望繪摩是被人綁票了,因為這樣她還活著的機率會比較大。如果是為了錢而綁架的話,至少還可以期待付了贖金之後,繪摩就能平安回來。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很難想像繪摩是碰到綁架意外的事,而且仍然平安無恙。
然而在經過一天後,警察判斷綁架的可能性很低,認為這並不是綁架事件,便向他提議讓媒體報導出來。長峰也同意了。他認同警察所說的——將事情公開將有助於調查。
長峰慢慢從床上起來。他的頭很重,全身倦怠無力,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
他揉搓著臉,手掌觸摸到粗粗的胡碴,還有油脂附著在手掌上。他回想起自己連臉都沒洗。
就在他慢慢站起來的時候,電話響了。
長峰在黑暗中轉過頭,看見枕邊電話機上的來電顯示燈在閃爍。
自從電視報導以來,他接到許多人打來的電話。親戚、朋友以及公司同事,每個人都來安慰他、替他打氣——沒關係,一定不會有事的,他還必須不斷道謝。其實他只想要大叫:「讓我安靜一下吧!」
難道又是這種電話嗎?
不,他心想不是。這也沒有任何根據,不過他的直覺這麼告訴他:這是一通和繪摩有關的重要通知。
長峰拿起電話,按下通話鍵。
「喂?」
「請問是長峰先生家嗎?」是一個他沒聽過的男人聲音。
「是的。」
「您是長峰重樹先生嗎?」
「我是。」
他回答後,停了一秒對方才說話。
「這裡是警視廳,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想要請您確認一下是不是令嬡。」
在黑暗中,長峰的身體凍結了。
4
那具屍體是在荒川下游葛西橋的北邊被發現的,就在荒川砂町河濱公園的旁邊。一個釣客坐在小船上移動的時候,發現屍體靠著堤防漂浮在河面上。這是清晨五點多的事。
那是一個被藍色的塑膠紙包住,寬約幾十公分,長度不到兩公尺的物體。這個物體之所以會浮起來,是因為下面墊著一個木頭梯子。
釣客一開始以為只是一般的非法丟棄物,可是當他用望遠鏡一看之後,卻發現像是人體腳踝的東西從塑膠紙的一端露出來,於是他立即報警。
城東分局的警員趕緊進行打撈,然後他們確定塑膠紙裡包的果然是人的屍體——一個全裸的年輕女孩,臉和指紋並未遭到破壞。可能是因為放在梯子上的關係,所以屍體並不太濕,也還沒開始腐爛,推測應該是死後即立刻被丟棄的。
雖然警方是以處理棄屍案的方式開始調查的,不過因為早晚會變成殺人案,所以從警視廳趕來的調查人員,已是從殺人棄屍這個方向展開初步調查了。
查明屍體的身份其實並沒有耗費太多時間。這具屍體和崎玉縣川口市失蹤的十五歲少女身體特徵相似,在即刻進行指紋對比之後,警方確認了兩者的指紋吻合,之後便聯絡了她的父親長峰重樹。
警視廳調查一課的織部孝史和組長久塚一起陪同長峰確認遺體。長峰來到城東分局時,已經憔悴得像個病人似的,整個人失魂落魄。
即使如此,在實際看到女兒慘死的樣子時,長峰還是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他的叫聲和怒吼似乎永遠停不下來。這深刻的悲慟也震撼了織部,他緊張得無法動彈,當然也沒有勇氣說什麼話。
但是令人驚訝的是,當久塚對長峰說:「等您心情平復之後,我們有些問題想請教您。」時,長峰居然回答:「現在立刻進行沒關係。」當時長峰臉上的表情令織部毛骨悚然。因為在那張經過嚎啕大哭過後的臉上,只留下對兇手的憎恨。
他們決定借用城東分局的接待室詢問長峰。由久塚親自詢問被害人家屬是很難得的情形。
長峰用沉重但是很有禮貌的語氣,開始敘述女兒失蹤當時的狀況。他帶了記事本來,並且不時看著記事本說出繪摩出門的時間、他最後一次撥打女兒手機時的時間等等。這本記事本看起來好像是繪摩失蹤之後才開始使用的。
「那個記事本可以借我看看嗎?」久塚問道。
「這個嗎?可以啊。」長峰遲疑了一下,然後遞過去。
久塚翻著筆記本,織部也在一旁瞄著。上面的字跡很潦草,寫了許多東西。其中有寫到:「煙火大會九點鐘結束,繪摩她們九點二十分左右離開?」這好像是他女兒的朋友告訴他的訊息。
「可以先放在我這裡嗎?」久塚問。
「可以,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
「這本筆記本充滿了您的縶念,一定能夠藉此抓到兇手的。」
久塚的這番話似乎刺激到長峰,他的臉上浮現痛苦的表情,搖了搖頭。
「為什麼這孩子會碰到這種事……為什麼要對那孩子下手?」長峰像是哀叫般喃喃自語,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織部。「她是被殺害的吧?」
織部望著久塚的側面,久塚慢慢張開嘴巴。
「目前還沒辦法判斷。不管怎麼說,我們還不知道死因是什麼。」
「不是被勒死的嗎?」長峰摸著自己的脖子。
「就外觀來看,是看不出這種跡象。」
「沒有這類的外傷嗎?」
「就外觀來看的話,沒有。」
織部將視線從上司的側面移到家屬的臉上。長峰皺起眉頭,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遺體已經送去司法解剖了,今天晚上就會查出死因。」久塚說,「是否為他殺,可能要看了結果之後再做出判斷吧。」
「一定是他殺吧?否則為什麼會丟到河裡?」長峰吊起眼睛。
「或許兇手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殺死被害人,但是在突發狀況下導致被害人死亡,所以兇手不知該如何處理屍體——這種情況很常見喔。」
「這……和殺人有什麼兩樣呢?」長峰一陣激動後,似乎有些後悔。他歎了一口氣。「對不起……」
「沒關係。」久塚稍微欠了欠身。
「您說得沒錯,這和殺人一樣。是否為蓄意殺人或是他殺,這些只不過是法律上的界定。所以我們一定會追查出殺人犯,將對方繩之以法的。我向您保證。」
雖然口氣很輕鬆,但是久塚說的話卻很有份量,似乎讓長峰覺得他是發自內心的。
「那就拜託你您了。」長峰深深一鞠躬。
織部和久塚一起送長峰到分局的玄關,他們目送著長峰坐上刑警駕駛的車子後才折返。
「為什麼您不告訴他打針的事?」織部問。
「說了又能怎麼?」
「但是長峰先生想要知道死因。」
「他遲早會知道的。在現在這個時候告訴他我們的推測,有什麼意義嗎?」
「或許沒有意義……」
久塚停下腳步,用手機戳了戳織部的胸口。
「記住,家屬都想知道所有事,不該知道的事他們也想知道。但是有關案子的事,他們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所以盡量不要讓家屬知道,也是警察的職責。」
「可是如果因為被害人方面沒有獲得訊息而造成問題……」
「沒有關係。」久塚這麼說完,便邁開腳步。
無法釋懷的織部趕緊追來上去。
久塚雖說遺體看起來沒有外傷,但是事實並非如此。長峰繪摩的手臂上因為注射造成內出血,留下了一點一點的痕跡。那絕對不是因為治療疾病而留下來的。施打的方式及部位都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是醫護人員所為。
調查人員們推測應該是興奮劑,織部也有同感,而久塚大概也是這麼認為。一下子給予大量毒品,導致急性中毒引起心臟麻痺,這樣的情形很罕見。
當然就如同久塚所言,這只是推測,搞不好長峰繪摩是被毒死的,也或許注射毒品和死因並沒有直接關係。不過,把目前所掌握的訊息告訴她的父親,又有什麼關係呢?織部這樣思忖著。
到了晚上,司法解剖的結果出爐了。織部等人還有久塚那一組的調查人員全都聚集在警視廳的一個房間內。
「死因應該是急性心臟衰竭。死者體內殘留的尿液呈現陽性反應,是毒品。」久塚拿著資料,慢慢吐出這些話。
在場的十三名調查人員似乎全都在歎氣。
「那這樣就不能以殺人案件提起公訴了。」一個叫做真野的老鳥刑警說。
「這種事等抓到兇手後再說吧!」久塚以安撫的口氣說。「對未成年人施打毒品致死,會引起社會高度關注,媒體也會騷動的。」
「要從毒品這條線去追查嗎?」其他的刑警問道。
「當然也要從那條線去追查,但是不用抱太大的期望。我想兇手可能對毒品一竅不通——至少不太熟悉『冰塊』(註:安非他命的俗稱)的使用劑量。」久塚將目光投向資料繼續說。「施打的劑量亂七八糟,當時在現場可能有人懂,不過注射的手法還是很糟。大概是為了找靜脈而重新施打了好幾次,以上是鑒識課的見解。熟悉毒品的人,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其中一名刑警咂了咂舌。
「反正一定是哪個死小鬼從哪裡弄來『冰塊』,然後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情隨便亂用。」
久塚瞪著這名刑警。
「你怎麼知道是死小鬼?」
「不,這個……」
「不要有不正經的想法。」久塚這樣說,並看著資料。
房間內的空氣變得很凝重。織部覺得怪怪的,而且每個人好像都有同樣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呢?他想。他才剛被編到這個部門沒多久。
「兇手應該不認識被害人吧?」真野換個話題。
「應該是吧。」久塚繼續看著資料回答。
這個說法織部也能理解。屍體的臉和指紋都沒有遭到破壞,可以看出即使屍體的身份被確認,兇手也不擔心警方會循線查到自己。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那樣大費周章丟棄屍體呢?」真野搓著自己的下巴。「直接扔進河裡不就好了嗎?」
「應該是不想太早被發現吧?太早被發現的話,會比較容易找到目擊證人。」織部說。
「既然這樣,還不如直接在屍體上綁個重物,讓它沉到河底比較快,反正最後都會浮上來,至少這樣可以拖延一點時間。可是兇手卻是將屍體綁在梯子上,好像故意不要讓它沉下去。」
「阿真,你到底想說什麼?」久塚看著這個老鳥刑警。
「兇手是想要讓屍體漂走。」
「漂走?為什麼?」
「其中一個目的是為了讓我們難以鎖定調查目標吧。屍體往下游漂流之後,我們就更難判斷兇手是從哪裡丟棄的。調查範圍勢必會擴大,目擊者的情報也更難收集。」
「其實調查本來就很困難。機動調查隊的人也說,沒有人會去一一注意荒川上的漂流物。」久塚這樣說,並掃視著大家的表情,然後又看著真野。「其他的理由呢?」
「這是我自己猜想的,或許您又要罵是不正經的想法。」久塚苦笑著。
「沒關係,你說說看吧。」
「兇手會不會就在離荒川不遠的地方?」
「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
「丟棄屍體是件很大的工程,得完全掌握現場情形才行。會丟棄在荒川,就表示兇手對當地很熟悉。不過他又希望屍體漂得越遠越好,這就和兇手的心態有關了。」
「也就是說,兇手覺得屍體一直在自己的住處附近,會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是嗎?」
「就是這樣。」
久塚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這樣一開始就不要選擇荒川,丟到別的地方不就好了嗎?」織部說。
「如果可以的話,兇手就不要那麼大費周章了。」真野回答。「但是兇手想不到別的地方。」
「如果是荒川的上游,那距離長峰繪摩失蹤的地方很近耶。」其他刑警說,「要是阿真猜對的話,兇手就是在距離自己住處不遠的地方擄走少女,然後又在附近丟棄屍體。這個兇手的活動範圍還真小哩。」
「沒錯。我想在擄人和棄屍的時候,兇手都使用了汽車,不過平時應該不太常開著車到處跑。車子有可能不是兇手的。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是:兇手或許是剛考上駕照沒多久,還沒有什麼長途駕駛經驗的人。」
「阿真!」久塚用困惑和責難的眼神看著部屬。
「對不起,我太過主觀了。」真野爽快地道了歉。
「要分析兇手的樣子可以,但是有先入為主的認定就不太好了。對別人來說是這樣,對自己也是。」
真野說了聲對不起,又低頭道歉。
「從明天開始,調查總部要正式開始運作了,所有的人都給我上緊發條!」
對於久塚的話,大家都回答:「是。」
解散後,織部抓住真野。
「組長難道沒有考慮過兇手是少年的可能性嗎?」
真野微微聳了聳肩,盯著這個晚輩刑警。
「就是因為他確信是這樣,所以才不敢說出來啊。」
「啊?」
「所以我們也要和他一樣。」這樣說著的真野便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5
看到新聞的時候,阿誠正好在家裡吃著有點晚的晚餐。父親因為公司的應酬而晚歸,母親也和文化教室的同學聚餐,傍晚就出去了。阿誠吃的晚餐是母親做的壽司飯。但是他知道,這只不過是將料理包的食物拌一拌而已,味噌湯也是沖泡式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母親親手做的料理了,而她的理由則是「反正沒人在家裡吃飯,所以我也不想費心去煮。」不過阿誠卻認為,就是因為餐桌上都是偷工減料的料理,所以才沒人想在家裡吃飯。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這麼覺得,他心想。
平常邊吃晚餐邊看電視的時候,他完全不會將頻道轉到新聞節目。然而,某種預感讓他今天晚上格外在意新聞。快兒和敦也是在昨天向他借車的,他們到底借車去幹什麼?雖然阿誠有稍加揣測,但是他不敢想得太具體。因為他覺得那會讓他不敢再開那輛車子。
昨晚——其實應該是更接近今天凌晨的時候,阿誠接到了敦也的電話,叫他過去把車子開回來。敦也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在微微顫抖。
如果從阿誠家走路到敦也的公寓,距離太遠了;但若是騎腳踏車去的話,到時候又不曉得該怎麼處理腳踏車。雖然敦也叫他快點過去,不過在電車發車之前,阿誠也無計可施。
「那我把車子停在公寓前面,你到時候坐頭班車過來開走。知道了嗎?你敢不聽我的話,我就告訴快兒。」敦也這樣說完後,就掛斷電話。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焦慮。
莫可奈何的阿誠只好按照他說的,搭乘最早一班電車前往敦也的公寓。除了想要快點把車子開回來之外,他也想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Gloria就停在路邊。阿誠打了手機給敦也。
「你也太慢了吧!」儘管是大清早,但是敦也還是立刻就接聽了。阿誠推測他可能根本沒睡。
「我已經盡量趕了啦。」
「算了,你待在那裡等我。」
過了幾分鐘後,敦也和快兒一起出現了。兩個人的臉色黑紫,眼睛也很渾濁,兩頰瘦削。
「上車!」敦也將車鑰匙丟給阿誠。
阿誠一上車子,敦也也跟著坐上副駕駛座,快兒則坐進後座。阿誠心想,他們大概是要去什麼地方吧,於是便準備發動引擎。但是快兒卻叫他不要發動。
「不在場證明弄得怎麼樣了?做好了嗎?」快兒用陰沉的聲音問道。
「呃,弄好了……」
「怎麼弄的?」
「假裝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卡拉OK。是在四號公路沿線一間叫做「海岸」的店。」
「什麼意思啊?你真的有去吧?」
「我有去。對方問我「幾位」的時候,我回答「三位」,還告訴對方其他兩個人待會兒就會過來,然後走進包廂,點了三人份的食物和飲料。」
阿誠決定不要告訴他們,一個人吃下三人份的食物和飲料有多痛苦。
敦也咂了咂嘴。
「什麼卡拉OK嘛……」
「因為我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快兒問。
「嗯。」
「為什麼?你怎麼沒有另外找兩個人來?讓那兩個人充當我們不就天衣無縫了嗎?」
「沒有辦法啊,事出突然,而且如果那兩個人在外面亂說些什麼的話,反而更不好吧。」
「但是一直只有你一個人的話,店員應該會覺得奇怪吧!」
「等一下,搞不好阿誠說得沒錯。」快兒接著說:「那家店沒有裝攝影機吧?」
「沒有裝,所以我才會選那間店。」
這個快兒應該最清楚。因為沒有裝攝影機,所以只要將門上的簾子拉起來就看不見包廂內的情形。快兒曾經利用這一點,把女孩子帶來強暴了好幾次。
「而且那間店裡的客人很多,店員才不會一一清查每間包廂有多少人。」阿誠說:「只要按照人頭數點了食物和飲料,之後就沒人管了。」
「那你從幾點待到幾點?」快兒問。
「呃,大概是從九點到十一點左右吧……」
「就這麼短?」快兒扭曲著臉。
「因為你沒告訴我不在場證明是要做到幾點的啊,而且卡拉OK又不可以待好幾個小時不走……」
「就算是唱個四、五小時,店員也不會懷疑吧。」敦也吐出這句話。
剛剛不是還在擔心什麼只有一個人待在裡麵店員會覺得很奇怪嗎?現在又變成待很久也沒關係就對了!阿誠很想這麼說,不過他還是就此打住。
「卡拉OK之後呢?」快兒又問。
「咦……」
「我在問你卡拉OK之後的不在場證明啦!」
「沒有……就是那個,」汗水從阿誠的脖子後面流了下來,「因為我不知道不在場證明需要做到幾點,所以就想說先做卡拉OK……」
阿誠的背部感到撞擊力,因為快兒踹了駕駛座的背後一腳。
「搞什麼!就只有這樣啊?」敦也齜牙咧嘴,「短短兩小時根本沒意義嘛!你知道我們半夜有多辛苦嗎?」
「敦也!」
快兒一叫,敦也便住口了。看來快兒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半夜到底做了什麼事。
「沒辦法,那場卡拉OK之後我們就去餐廳好了,就是我們常去的那間Anny』s。」快兒下了決定,「然後再回到敦也的房間,我們三人一整晚都在一起。就這樣吧。」
「我也是?」阿誠驚訝得轉過頭去。
他的肩膀被快兒抓住。
「怎麼?你有意見啊?」
「不,不是的。」
「那是怎樣?」
「會有誰……還是警察會問我們不在場證明嗎?有這個可能嗎?」
快兒將手從阿誠的肩上拿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是以防萬一。照理說應該不會有事,不過那些條子查東查西的,到時候說不定會找上我們。」
「既然這樣,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不是比昨晚更重要嗎?就是擄走那個女生的晚上。」
聽到阿誠的話,敦也不悅地撇下嘴角。他們的內心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那天晚上我們都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間裡。如果有誰問起的話,就這樣回答。知道嗎?」快兒說。
「那是沒什麼問題,可是我中途就回家了唉。那個時候不是得還車子嗎?我是覺得我老爸應該會記得這件事。」
「車子開回家後,你做了什麼?」
「待在房間裡……」
「那麼車子還你老爸之後,你就又回到敦也的房間。總之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懂了嗎?」
一見阿誠沒有回答,快兒又抓起了他後腦勺的頭髮。
「昨天我已經說過了,你也是共犯,休想一個人置身事外。」
阿誠默默地點頭。他很想大喊和他無關,但是如果這麼做的話,他們兩個人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他。
不管怎麼說,這兩人已經殺死了一個人。
就這麼決定,快兒這麼說完,便放開阿誠的頭髮。
「我們就先暫時不要聚在一起吧,被警察看見就麻煩了。」快兒這麼說完,和敦也相互點點頭,然後就下車了。
發生這件事之後,今天早上阿誠什麼事都沒做。很明顯的,那兩個人殺死了一個女生,而且用某種方法把屍體藏了起來。他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又用車子做了什麼呢?因為太在意這件事的關係,阿誠才破天荒地看了新聞。
「今天早上,江東區城東分局接到通報,有具屍體漂浮在荒川上,警員趕到後進行打撈時,發現藍色塑膠紙裡包著一具女屍。」
男主播的聲音讓阿誠差點噎住,他盯著電視,看著從直升機上拍下的畫面。荒川的堤防邊聚集了很多的警察。
「城東分局調查發現,屍體的身份,是崎玉縣川口市的上班族長峰重樹先生日前失蹤的長女——長峰繪摩。警察廳和城東分局懷疑長峰繪摩是遭人殺害,已經展開調查。」
阿誠無法動彈。手上的筷子在不知不覺滑落了,他卻無心去撿。食慾也已經完全消失。
這是阿誠本來就知道的事。快兒他們殺死了長峰繪摩,然後為了處理屍體而叫他把車子開過去。但是這樣實際看到新聞之後,卻有種說不出的焦慮和緊張,甚至是恐懼,向阿誠襲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走進了一個無法回頭的隧道裡一樣。
你知道我們半夜又多辛苦嗎——他想起敦也說過的話。他們將屍體包在塑膠紙裡,丟進荒川。結果屍體漂流到下游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他把車子開到敦也的公寓時,正好看到他們手裡提著「HomeCenter」的紙袋。那裡面可能就裝著塑膠紙。
阿誠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拿起手機。他想打電話給敦也,然而在按下通話鍵前,他又猶豫了起來——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現在再來確認事實也於事無補,只會被他們一再提醒「你也是共犯」而已。
但是他真的是共犯嗎?
確實,他協助他們擄走長峰繪摩。開車的人是他,把他們載到公寓也是事實。
可是他壓根兒沒想到快兒他們會殺了那女孩。而且,快兒說是意外。那這樣他還算是共犯嗎?是殺人共犯嗎?
很可惜,阿誠完全沒有法律常識。他只知道未成年人就算犯下稍微嚴重的罪,也幾乎不需要入獄服刑,而且姓名也不會被公開。
阿誠切換著電視頻道。他想要看新聞報導,但就是找不到,於是只好一直開著NHK台。現在NHK台在播著海外天氣異常現象的解說。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拉開書桌的抽屜之後,他把放在裡面的那支粉紅色手機拿了起來。
那是長峰繪摩的手機。從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再開啟過電源了。在屍體被發現之前,她的親朋好友們應該打了無數通電話給她,可能也有簡訊吧。只不過他們的聲音或是訊息,繪摩都沒有收到。
忽然間,阿誠覺得自己好像瞭解人活著的意義了。那不單單只是吃飯呼吸那麼簡單,而是和週遭的人之間的聯繫及互相關懷。就像蜘蛛網上面一格格的網眼一樣,人一旦死了,就會有一個個網眼從蜘蛛網上消失。
「自己闖了大禍」這個念頭,又再次衝擊著阿誠的心。明明很輕的手機,卻讓他覺得沉重異常。
長峰繪摩到底用這支手機和多少人聯繫過呢?有多少人曾抱著一絲希望,撥打過這支手機呢?
幾乎是無意念的,他打開手機的電源。開機畫面是一張貓的相片。那是繪摩養的貓嗎?
他看了來電記錄。在長峰繪摩被押進車子裡之後,手機曾經響過一次。那是誰打來的呢?要是那通電話早個五分鐘打來的話,說不定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液晶螢幕顯示的文字是「爸爸」。來電時間就是那個煙火大會的晚上。
阿誠關掉電源。他快崩潰了。
把手機放回抽屜裡之後,他倒臥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