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文 / 東野圭吾
拓實回到老婆婆家中,見每個人都坐在原位。時生仍抱膝而坐。大家都抬頭看向拓實,隨即又移開目光。
拓實清了清嗓子說道:「呃,怎麼說呢?為了我個人的事情耽擱大家的工夫,不好意思。還是研究一下奪回千鶴的方法吧。」他在時生身旁盤腿坐下。
「話是不錯,可又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竹美嘀咕道。
「像是在海邊,有一大排倉庫似的建築。」
「光憑這些怎麼夠?」竹美撩了撩長髮。
拓實拍了一下雙膝站起身來,走到隔壁。
日吉已經醒了。他的手腳都被綁住,倒在榻榻米上,眼神鋒利地盯著拓實。
「不定時聯繫行嗎?」
日吉冷哼一聲。
「快說,你們那個藏身地在哪裡?」
「我不會說的,你剛才自己不是說過嗎?」
「可老這麼耗著,你們也得不到岡部。」
「反正你們也不想交出來。」
「又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想交也沒法交啊。高倉不想交出岡部,可我不一樣,我只想換回千鶴。怎麼樣,再做一次交易吧。」
日吉默不作聲,滿臉敵意,但心中無疑在進行各種權衡。
「稍稍動一下腦筋不就清楚了?這麼耗下去你們達不到目的,還不如賭一把,說不定還能搶到岡部呢。」
「那個人,」日吉用下巴指了指高倉,「會同意你的提案嗎?」
「他想幹什麼跟我毫不相干。重要的是換回千鶴。你不也一樣?把岡部帶回去是最重要的。」
「你想怎樣?」
「還用說?就是這樣唄。」說著,拓實將日吉扳過來,去解他手上的繩子。
「拓實!」
「喂,你想幹嗎?」
「不然還能怎樣?」拓實看看時生又看看竹美,將綁住日吉雙腳的繩子也解開了。
手腳都自由了的日吉立刻站起身來,背靠牆擺開架勢。像與之呼應般,傑西也站起來,擺出進攻架勢。
「竹美,你叫傑西別出手,我跟這廝回去,再帶上岡部。」拓實回頭看了看日吉,「這下行了吧?最初就是這麼說的。」
日吉舔舔嘴唇,點了點頭。
「行,但就你一個人去,其他人可別跟著。」
「好啊,行。」
「拓實!」
「少囉嗦!什麼拓實、拓實的,還有什麼辦法嗎?」
「你一個人去危險。」
「我知道。」拓實轉向日吉,「我也有個條件,別叫他們迎上來,也別蒙住我的眼睛。」
日吉稍一考慮,慢慢地點點頭。「明白。接受你的條件。」
「這可是男人間的承諾。」拓實伸手一把拉過岡部,「走吧。」
日吉率先走向大門。竹美和傑西極不情願地給他們讓了路。拓實跟在日吉身後。與高倉目光相接時,他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了。」
高倉一臉苦相地點點頭:「嗯,沒辦法唄。」
「換回千鶴,就全力協助你。」
高倉苦笑著搔了搔頭。
三人穿上鞋,來到屋外。日吉抓起岡部的胳膊就走。
拓實正要跟上,忽聽後面傳來腳步聲。「等等。」是那位老婆婆的聲音。拓實站定回頭看去。老婆婆遞來一個東西。「這個,你拿去。」
是一個紫色的護身符袋子,石切神社的。
「這是什麼?」
「護身符,裡面有能保你平安的條子。」
「這種東西我不要。」
「拿著。」老婆婆緊盯著拓實,「拿著吧。」
拓實接過袋子打開,見裡面有一張疊好的紙條。他取出展開一看,上面用圓珠筆草草寫著一行字:
拾到者請立即撥打電話:06-752XXX江崎商店。
「你看,」老婆婆微笑道,「管用吧?」
拓實咬緊嘴唇,將紙條重新疊好放回原處。「懂了。我帶上。」
「喂,」日吉招呼道,「磨蹭什麼?」
「嗯,就來。」拓實轉過臉對老婆婆說道,「阿婆,你保重。」
「拓實,」老婆婆抓住了他的手,「小心啊!」
「知道了。」
竹美和時生來到門口,頗為擔心地目送著他。拓實朝他們輕輕揮了揮手,邁步前行。
上了大路,日吉叫了輛出租車。三人都坐在後座,岡部被夾在中間。
「去天王寺。」日吉對司機說道。上了年紀的司機低聲答應一聲,開動了汽車。
「那裡就是你們的藏身處?」
日吉不答,直直望這前方。
「嘴還是那麼嚴。」拓實咂了咂嘴,「要是在東京,我就算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憑感覺也能知道是哪兒。可在大阪就不辨東西南北了。」
他輕輕戳了一下岡部的側腹。「都是你,非要逃到大阪來。」
岡部皺起眉頭,哼了一聲。
「是在海邊吧,」拓實邊說邊窺視日吉的反應,「大概是在餅乾廠附近,對吧?」
「餅乾廠?」日吉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我剛想起來,今天早晨從那兒出來時,有股餅乾的氣味,剛出爐的餅乾。」
過了一會兒,日吉露出笑容。「要緊的地方出了差錯。正因為這樣,才會被這種男人搶了自己的女人。」
「你說什麼?」
「不是什麼餅乾,是麵包。」
「哦?」
「附近有個麵包廠,生產便宜的夾心麵包。再告訴你一個線索,那附近沒有大海,方向正相反。」
「咦?是麵包啊,我可不太喜歡吃麵包。」
車速降了下來。
「在哪兒停車?」司機問道。他們已經來到車來人往的十字路口。
「就這兒。」日吉從上衣口袋中掏出錢來。
拓實左手捏著那個護身符袋子,想看準機會遞給司機。紙條上寫的江崎商店肯定是高倉等人守候的地點。如果司機撥打電話,他們就會知道拓實是在哪兒下的車,這樣就有可能找到石原的藏身之處。
「喂,你幹什麼呢?快下車。」付完車錢,日吉推了一把岡部,拓實也差一點被他推出去。
「啊,等等,腳卡住了。」拓實假裝在座位下拔腳,趁勢將袋子仍在下面。拜託,司機老兄,你可要早點發現啊!
出租車開走後,日吉仍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麼不走?快去你們的窩點啊。」
日吉沖拓實詭秘地一笑,目視遠方舉起了手。又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身旁。
「上車。」日吉說道。
「怎麼?又坐車?」拓實圓瞪雙眼。
「少廢話,快上車,不然就來不及了。」
三人上車後依舊緊緊地擠在一起,日吉飛快地說了去處,只聽得是「河內松原」。
「為什麼不坐剛才那輛車直接去?」拓實追問。
「以防萬一。」日吉道。
「什麼?」
「你的夥伴說不定看了那輛車的牌號。我不想讓他們查出去向。」
「哎?心還挺細,不過……」
拓實假裝不動聲色地看著車外,內心焦急萬分,腋下都出了冷汗。換乘了出租車,那個護身符袋子就毫無用處了。
出租車似乎行駛在幹道上,但離市鎮像是越來越遠了。雖說不辨東西南北,拓實也知道到了郊外。
大事不妙。沒有任何線索,不能指望外援了。他拿定主意,只有靠一己之力放手一搏。
在幹道的一個拐彎處,日吉讓司機停車。附近有一棟工廠般的建築物,飄來一股淡淡的餅乾,不,麵包的氣味。
「快走,就在前面!」日吉催促道。
「你們老大還等著吧?」拓實道,「定時聯絡斷了以後,他會不會覺得不妙,撇下你跑了?」
「你要是小瞧他,可沒好果子吃。」
「哦,是嗎?」
越往前走道路越黑。沒有路燈,沿路是一面混凝土圍牆。走到圍牆的盡頭,日吉轉了進去,拓實帶著岡部緊隨其後。眼前的情景他記憶猶新。
「就是這兒。」拓實說道,「沒錯。就在那個倉庫的二樓。」
「覺得親切嗎?」日吉往前走去,見拓實沒跟上去,便回頭道,「怎麼?還不快點過來?」
「我們在這兒等,去把千鶴帶來。」
「呵……」日吉端詳了一會兒拓實的臉,慢慢地點了點頭,「我們都不可靠,是吧?」
「要我相信你們,可能嗎?」
「這倒也是。」日吉怪笑道,「你有種,好,就告訴你吧。」
「什麼?」
「我們老大沒想將那妞還給你。」
「也許。」
「那妞和這小子老待在一起,還是認為那些醜事她全知道為好。那麼,拿住了這小子卻放了那妞,有什麼意義呢?」
「千鶴什麼都不知道,真的。」岡部說道。或許是很久沒說話的緣故,他的嗓子啞了。
「去跟老大說吧。」日吉冰冷地說了這麼一句,又看著拓實道:「想奪回那妞,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不討厭你,可也不會幫你。」
「知道了。快將千鶴帶來。」
日吉撇了撇嘴,甩動上衣,抬腿便走。不一會兒,沙礫上的腳步聲遠去了。
「他說得沒錯。」岡部道,「他們沒想交還千鶴。有什麼好辦法嗎?他們可不是一兩個人啊。」
「不用你擔心我也一清二楚。」說著,拓實解開了綁住岡部雙手的繩子,「你信得過自己的腿嗎?」
「腿?」
「問你跑得快不快。」
「你突然問這個……嗯,一般吧。」
「那你就作好心理準備,待會兒要你飛跑。」
「什麼?」
「等會兒我一給你信號你就跑,拚命跑。要是不想被他們抓住,就照我說的去做。」
「不交換千鶴了?」
「我倒是像交換,可他們好像沒這個意思。」
從房子裡出來了幾個人影。拓實擺開架勢。是石原和日吉,還有三個手下,沒有千鶴。
「啊,宮本先生,發生了不少事情啊,都聽日吉說了。」石原饒有興致地說,「岡部先生,我們終於見面了。大家都在找你。」
「我的話好像沒轉達到。我說過要帶千鶴過來。」
「嗯,別著急啊。喂,先帶岡部先生上去。」石原命令道。
兩個人應聲走來。拓實在岡部耳邊輕聲道:「就是現在。」
「啊?」
「跑啊!」
岡部叫了一聲,朝大路跑去。
「喂,小子,別跑!」
「站住!」石原的手下也叫嚷著追了過去。
石原和日吉一時間茫然無措。機會只有現在了!拓實朝建築物跑去。日吉發覺後立刻攔在前面,拓實全力撞去,身體失去了平衡,可他立刻又站了起來,不知日吉被撞得怎樣。
拓實跑進建築物,奔上眼前的一架樓梯。身後已經有腳步聲傳來。樓梯上放著紙板箱和推車,拓實將這些東西推了下去。在一片金屬撞擊聲中,傳來幾聲慘叫,緊接著又是一聲東西落地的悶響。
二樓辦公室的門開了,出來的是那個沒眉毛的人。
「小子,你幹嗎?」他叫著舉拳就打。
拓實躲過,揮出一記右直拳,正中對方的鼻子下方,有一種炸裂的感覺。沒眉毛大叫一聲,雙手掩面蹲下。鮮血從他臉上滴落。
拓實衝進辦公室,見千鶴一臉絕望地站在那裡。他關上門,又上了鎖。
「拓實哥……」
「開窗!」
千鶴打開身邊的窗戶。拓實從窗口看了看下面。緊靠著的像是個二手車中心,那倉庫的屋頂就在下面。
「千鶴,快跳下去。」他叫道。
千鶴吃了一驚,反倒離開了窗戶,臉上掠過驚恐之色。
「渾蛋!怕什麼?現在是害怕的時候嗎?」
「可是,你看這麼個地方。」千鶴將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門外傳來聲響,像是有人在撥開拓實從樓梯上扔下的東西。有人在怒罵:「你小子在這兒幹什麼!」挨罵的估計是沒眉毛。
「快點!」
拓實抓過千鶴的手,總算將她拖到窗框上。千鶴依然在搖頭。「不行啊,絕對不行!」
聽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拓實在千鶴背上推了一把。她尖叫一聲,掉了下去,在倉庫的屋頂上翻滾。拓實見狀也跳上了窗框,幾乎與此同時,門開了,日吉闖了進來。
「不好!」拓實飛身跳下,在倉庫的屋頂上連續前滾翻。
「啊,拓實哥,你沒事吧?」
「快破!追來了,快跑!」他飛快地站起身,拉住千鶴的手。
「從哪兒跑啊?」
「從這裡跳下去。」
「啊?還要跳?」
背後傳來「咚」的一聲,是日吉跳了下來。他齜牙咧嘴,似乎崴了腳。
「快!」
跑到屋頂邊緣,拓實拉著千鶴的手跳了下去。
下面正好有一輛豐田花冠。兩人落在發動機蓋上,發出一聲巨響,前蓋頓時凹了下去。
「跑啊!」拓實拉著千鶴就跑,可是,由於逃亡帶來的勞累和監禁的影響,千鶴的身體顯得極為沉重,她穿的鞋子也不適合奔跑。
兩人在成排的二手車中穿行。他們能感覺到追兵已經逼近,拓實一個勁地往前跑,千鶴一摔倒,他就用力將她拉起。
大路已經近在眼前,他們卻不得不放緩速度。因為和大路之間還隔著一道鐵絲網。
「渾蛋!」
拓實尋找著鐵絲網的出口,但出口緊閉,還上著鎖。
兩人站在鐵絲網前,背後傳來踩在沙礫上的腳步聲。拓實回頭看去,石原和手下正不慌不忙地走過來。
「宮本先生,你的膽量和骨氣再次令我佩服。我這裡的年輕人真該向你學習。這是真心話,可不是恭維。」石原說著跨前一步。
「漂亮話就別說了,放我們走不好嗎?」拓實氣喘吁吁地說。
石原苦笑道:「要是我有這種權限,也不是不能考慮,很遺憾,我沒被授權。行了,男人要想得開,將那位小姐交給我們。」
「岡部不是已經交給你們了?說好要把千鶴還給我。」
石原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
「事到如今,還說這種幼稚的話有什麼意思?你不就是明白了這道理講不通,才演了這麼一出嗎?既然到目前為止幹得很漂亮,那就漂亮到底吧。」
「行啊。」拓實將千鶴藏到身後,「那就讓我奉陪到底。想得到千鶴,先過了我這一關。」
「你看看,」石原搔搔頭,擺了個無可奈何的架勢,「我可不想再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可你不答應也沒辦法。誰去跟他玩兩招?」
石原往後一退,日吉走上前來。他緊盯著拓實,脫去上衣,左右扭了扭脖子。
「還是你。「
「剛才我可是手下留情,這次得玩真格的了。「
日吉沉下腰,左臂下垂,擺出架勢。
拓實也擺出進攻架勢,心中卻暗香:夠戧啊,只有傑西才是他的對手。但怎能不放手一搏就將千鶴交出去呢?被打倒為止,不,被打倒了也絕不放手。他下定決心。
日吉以腳拖地逼近,看來他相當自信。拓實嚴加防守。
就在這時,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喧鬧的音樂聲,音量之大在這夜半時分顯得很不協調。拓實的注意力收到了干擾。日吉也面露驚訝,往後退了幾步,似乎要等待恢復寧靜後再與拓實一決高低。
然而,音樂非但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了。拓實聽出是硬搖滾,還夾雜著摩托車的轟鳴。
不一會兒,大路上出現了幾十輛摩托車,一望便知是一夥暴走族,在他們正中間有一輛裝飾花哨的廂式車,車頂裝著大喇叭,搖滾樂就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這夥人在拓實等人背後停了下來。拓實看到廂式車車身上刷著「BOMBA」,就知道是些什麼人了。
音樂停了,摩托車的引擎聲也齊齊停住。
廂式車的車門開了,竹美走了出來。她身穿黑色黑皮夾克,手持一根鐵鏈。她走上前來,鐵鏈拖地嘩嘩作響。
「讓你久等了。」她沖拓實使了個眼色。
「這些傢伙什麼人?」
「幫手唄。事情緊急,也只能召集這麼多了,都是我以前的玩伴。」
拓實看看四周。這些人的長相個個都非同尋常。
「嚇了一跳吧。」
高倉和時生也從廂式車上下來。高倉對拓實點了點頭,又看和石原說道:「就此收場吧,大家都不想把事情鬧大。」
「帶著這群小毛孩來唬我?」石原怪笑道。
「不是。我和你的僱主聯繫國了,事情已經談攏,將岡部交給你們。這兩個年輕人,你們也就別難為了。」
「這事我可沒聽說。」
「剛決定的,不信可以聽這個,這個是電話錄音。拓實君,接著。」高倉拿出一個小型收錄機,仍過了鐵絲網。
拓實伸手接住,遞給日吉,日吉又遞給石原。石原摁下按鈕,將揚聲器貼在耳朵上。
「是不是你僱主的聲音,聽得出來吧?」高倉說道。
石原關上收錄機,歪著臉,撅起下唇。
「岡部呢?」他問手下。
「逮住了。」
「哦。」石原摸了摸下巴,慢慢走近拓實。他皺著鼻子,吐出一口氣。「算是平局,怎麼樣?」
「你這麼說,就算是吧。」
石原捏起拳頭在拓實胸前輕輕一碰,隨即轉身離去,他的手下也都跟了上去。最後離去的是日吉,他默不作聲地指了指拓實的臉,也走了。
拓實靠在鐵絲網上,滑了下去,只覺得疲勞如潮水般襲來。
「拓實!」時生隔著鐵絲網喊道。
「哦,你們還真找到這兒了。」
「阿婆的護身符幫了大忙,回去可要好好感謝她哦。」
「護身符?換乘了出租車不就沒用了嗎?」
「打電話來的司機先生說了,」竹美說道,「聽說要去麵包廠附近什麼的,時生一聽就說肯定是這兒。」
「時生?」拓實扭頭看著後面,「你知道這兒?」
「是個留有回憶的地方。」時生說道,「麵包廠旁邊的公園……來過一次。」
「公園?哪兒有公園?」
時生微笑道:「現在沒有,十年後就有了。」
「說什麼呢?莫名其妙。瞎蒙的吧,麵包廠又不是到處都有。」
拓實想站起身,可一陣疼痛襲來,他的臉都扭曲了。
他剛發現自己扭傷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