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文 / 東野圭吾
拓實在狹窄的房間裡走來走去,時而哼哼幾聲,時而大吼大叫。時生靠牆抱膝而坐,岡部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竹美盤腿坐在床上,傑西橫躺著。時間已過零點,但誰都不想回去,也不想睡覺。
「真鬱悶。你來回溜躂,就像動物園裡的狗熊。」指間夾著香煙的竹美說道。她正盯著電視播放的深夜節目,像是老電影似的,是黑白的。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看電視?」
「你滿屋子打轉不也無濟於事?你能有什麼手段?沒有吧。只能等對方過來。」
「千鶴不說,他們不會知道這裡。」
「千鶴會說的。再怎麼堅持也有限度,她堅持不到天亮。」竹美的語調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透著冷峻。
拓實沒反駁,卻抓住了岡部的肩膀。
「你小子快坦白!為什麼要帶千鶴到這裡?他們到底要什麼?為什麼追蹤你?」
「不是說過好多遍了嗎?本來是與千鶴沒有關係的。我工作上除了點事,要來大阪躲一陣子,才帶她來。就這些。」
據他說,他常去紫羅蘭酒吧,與千鶴熟識了,後來又一起吃過幾次飯,對千鶴越發傾心,開始考慮與她正式交往。就在這時,出事了。
有關一起來大阪的事,千鶴曾說要考慮考慮,可過了兩三天就同意了。坐新幹線時,她坦承有男朋友,又說已下決心與他分手。分手的原因她沒細說,岡部也沒問。
「所以問你出了什麼事?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一問到這個問題,岡部就閉口不言,連名字也不肯說。眾人搜了他的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本駕照,得知他名叫岡部龍夫,以及他的住處、籍貫、出生日期和領到駕照的日期,僅此而已。名片之類的一無所獲,似乎已被他處理掉。
「你知道千鶴在受怎樣的罪嗎?」拓實怒吼道。
「我也很難過,但有什麼辦法呢?我也不知道她被帶到哪裡去了。」
「擄去千鶴的是什麼人?知道了這個,說不定就能找到他們的藏身地點。」
岡部搖搖頭,額頭上泛著油光。
「知道了對你們也毫無益處。他們不是烏合之眾,沒有固定的藏身處。這和黑幫片可不一樣。」
「說什麼?陰陽怪氣。」拓實揪住岡部的衣領,提了起來。岡部的臉都扭曲了。
「拓實!」時生從背後抓住他雙肩,「你揍他也沒用,千鶴不會因此而回來。」
「出出氣罷了,讓我揍幾下。」
「住手!」時生轉到拓實面前,「你這麼做就沒風度了。千鶴是自願跟他來的。」
「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
「千鶴不是留了紙條嗎?內容與他說的對得上。」
拓實瞪了時生一眼,鬆了手,接著環視眾人。
「有了!這傢伙不開口,我也有辦法。」
「你想怎樣?」竹美目光銳利地看著他。
拓實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電話號碼,時生見過這個。「石原裕次郎的電話號碼。」
「要和石原聯繫?」時生睜大了眼睛。
「不是聯繫,是交易。」
「他們可是幹這一行的,我們主動跟他們接觸很危險。他們還不知道我們找到了岡部。從千鶴嘴裡問出這個地方後,會利用她將岡部叫出去,對吧?那時就有機會了。」
「我可不管他們是幹哪一行的,反正這種磨磨蹭蹭的做法我受不了。我用我的辦法,別攔我。如果要攔,你們就馬上拿出能找到千鶴的辦法來。」拓實挨個指著竹美、時生、傑西甚至岡部的臉,說道。
「行啊,這也是個辦法,我也會作好準備。不過,事前得研究好作戰計劃。」竹美告誡道。
「婆婆媽媽的,真麻煩。我說過要用自己的辦法了,別插嘴。」拓實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電話聽筒。
「拓實!」
時生想阻攔,但竹美說了聲「隨他去」,將他攔下了。
「反正這個地方暴露只是時間問題,隨他怎麼做好了,碰碰運氣吧。」
拓實邊聽邊按下按鍵。
電話接通了。「喂,誰啊?」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粗魯的聲音。拓實聽出此人不是石原。
「石原在嗎?」
拓實的聲音也很年輕。對方一聽便耍起威風。
「你是哪兒的?」
「你別管我是誰,我要和石原通話。」
「無名無姓的啊。他說過,這種電話不用轉,我掛了。」
看來他當真要掛斷,拓實急忙道:「等等!我是宮本。」
「哪裡的?姓宮本的人有的是。」
「淺草的宮本,宮本拓實。你就這麼說,他知道。」
「宮本?好,我去叫。你那邊的電話號碼?」
「我要馬上跟他通話。」
「開什麼玩笑?現在幾點了?告訴我好嗎,待會兒打過去。」
「有要緊事。他告訴我這個號碼時,說隨時都可以打。你別管那麼多,快叫他來接,他不會進被窩的。你要是不聽,石原可要收拾你。」
過了片刻,對方問:「什麼要緊事?我要先轉告他。」
「岡部的事。只要說這個,石原就明白了。」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岡部這個姓氏。
「你等著。」對方說道。
拓實用手摀住聽筒,做了個深呼吸。他腋下已經出汗。時生也緊張地看著他,竹美拿過酒店裡的便箋,沉思起來。
對方有了動靜。
「和他聯繫過了,馬上給你接過來。」說完,傳來了輕微的碰撞聲。「行了,可以講了。」那人說道。
「喂?」拓實說道。
「宮本嗎?久違了。」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但聽起來比較遠。
「石原?」
「是我。對不起,能再大聲一點嗎?兩個電話聽筒湊在一起呢,我現在不在東京。」
「知道。」拓實道,「在大阪,對吧?」
石原笑了。「真有意思。大家都在大阪,電話卻特意打到東京,讓話筒顛倒相連。」
「盯我們盯得很辛苦吧,連名古屋都去過了?」
「嗯,底下的小伙子說真夠戧,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去和式點心店。」
「那店可和千鶴無關,和岡部也沒任何關係。」
「知道,知道。說說岡部吧。」
「你們抓了千鶴?」
「我問的是岡部。」
「一回事。千鶴沒事吧?這一點不明確,我不會跟你說。」
石原的聲音沒有馬上傳過來。拓實以為他沉默不語,但仔細一聽,原來他在低笑。
「小兄弟,你再關心這個就奇怪了。她不已經上了別的男人的床嗎?她情況怎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快說!千鶴是不是沒事?」
「小兄弟,你先說說岡部的事。」
拓實喘了口氣。本想讓對方先說,但現在無可奈何。
「岡部找到了,就在我身邊,跑步了,正看著呢。」
電話那端「哦」了一聲就沒了聲音。這次石原好像果真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麼。不一會兒,他開口了:「幹得不錯啊。但真是岡部嗎?」
「真貨。身高一米六多一點,瘦瘦的,臉色蒼白,帶著金絲邊眼鏡,一副書獃子模樣。讀給你聽駕照上的內容吧,地址……」全部讀了一遍後,拓實說,「怎樣?還懷疑是假的?」
「看來倒是真貨。」
「這下你可以說了嗎?沒對千鶴怎樣把?」
「具體情況不太清楚,我將她交給一幫小伙子了。」
拓實一陣心痛,眼前出現了千鶴扭曲的臉。
「告訴那幫小子,再怎麼為難千鶴也沒用了。我們會帶岡部出去。即使撬開了千鶴的嘴,等你們過來時,岡部也不在了。」
「哦,你想怎樣?」
「和你做個交易,用岡部換千鶴。你們要的是他,對吧?這交易對你們來說應該不壞。」
「嗯」,石原歎了一聲,「確實不壞。」
「成交?」
「可以,就按你說的辦。現在就帶那妞過去。」
「那可不行。我一說這裡的地址,你們就發起總攻,那可受不了。在別的地方交換。」
「不相信我們啊。行,去哪兒?」
「這個……」
拓實還在思索,竹美在便箋上寫了些什麼拿給他看——「道頓堀橋上」。拓實皺起眉頭。道頓堀?在那麼熱鬧的地方?竹美充滿自信地點了點頭,拓實便也拿定了主意。
「在道頓堀,將千鶴帶到固力果大招牌旁的橋上。」
「道頓堀?真會挑地方。」石原似乎在苦笑,「時間呢?」
「呃……」拓實看了看竹美,她在便箋上寫下「明早九點」。
拓實看著便箋默不作聲。
「喂,怎麼了?」石原催促道,「到底什麼時候?喂,小兄弟,聽得見嗎?」
「聽著呢。」
「怎樣?什麼時候?」
「一小時以後。」拓實回答。他知道竹美已將嘴巴張成O形。
「一小時後,道頓堀。行啊,一會兒見。」
聽到對方掛斷電話,拓實也放下聽筒。
「喂,你到底想怎樣?」竹美果然發起了攻擊。
「怎麼了?」
「你知道為什麼要挑那座橋?因為那兒人多,他們不敢亂來。你現在把時間定在半夜三更,還有什麼用啊!」
「還有九個小時,怎麼等得了?設身處地為千鶴想想。」
「我也擔心千鶴,所以,一定要使這次交易成功。這樣就要盡量挑選安全的時間。現在他們知道要交換岡部,就不會再難為千鶴了。」
「少囉嗦!不是說了嗎?我要用的方法來解決。」拓實從皺巴巴的煙盒中抽出一支艾古叼上,拿過酒店裡的火柴,卻怎麼也擦不著,直到第三根才好不容易點燃。
「你們以為他們會乖乖交還千鶴?」岡部說道。
拓實沒出言呵斥,等著這個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
「他們可沒這麼好對付。」
「要交換你小子,他們也只有交出千鶴。」
岡部搖搖頭。
「他們當然想抓住我,但並不會因此放了千鶴。他們以為千鶴已經知道了秘密。」
「囉嗦什麼!」拓實衝著岡部的胸前就是一腳,「不就是你將千鶴捲進來的?我不知道你犯了什麼事要逃跑,自己都這樣了,還有心思泡女人。」
岡部被踢倒在地,捂著胸口坐起身子,扶了扶眼鏡。「確實是有些輕率,但當時我需要一個精神支柱。」
「開什麼玩笑?什麼精神支柱?別他媽的裝腔作勢。」
拓實又要踹他,時生擋在岡部面前。拓實連抽了幾口煙,在煙灰缸中捻滅煙蒂,逕直朝方面走去。
「去哪裡?」竹美問道。
「外面。馬上回來。」
「過十分鐘就回來啊。」
拓實沒有回答,逕自除了房間,走過走廊,按下電梯上行按鈕。不一會兒,時生追了上來。拓實想,又是這廝!
「你要去哪裡?」
「不是要去外面嗎?」
「那就往下吧。」時生按下了下行按鈕。
「不,我要上樓頂。」
「樓頂?去不了的。這種酒店裡可去不了。」
「為什麼?」
「只有大人物才行。」
下行的電梯先到了。時生走了進去,對拓實招招手。拓實不情願地走進去。
「真受不了。」
「什麼?」
「這種地方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唄。窮人往下,有錢人才能上樓頂。」拓實用大拇指指指地板,又指指頭頂。
時生縮了縮肩,什麼也沒說。
出了酒店,跨過門前的大道,眼前就是堂島川,左右都有大橋,風中略帶濕氣。
「喂,你怎麼認為?千鶴為什麼要跟那個蔫不拉幾的傢伙?他到底有什麼好?」拓實問道。
「這個……」時生歪了歪腦袋,「我認識,是因為穩定、有前途什麼的,千鶴才選了他。你也看見岡部帶著的那些東西,還有西裝,全是高檔貨。他再怎麼說也是某處的精英。千鶴肯定也比較了很久,才得出跟他不吃虧的結論。無論如何,這世道還是要講學歷、講出身。上流社會家的少爺,人們總是另眼相看。」
時生長歎了一聲。「怎麼又說這個了。竹美不是說了嗎?發給你的牌不算壞。」
「她哪裡知道我的情況?」
「你就拋開這無聊的心結好不好?既然死守這個,不更應該好好查查自己的身世嗎?剛才我們可說好了。這件事一處理完,就跟我一起去你出生的地方。」
「又是這事,你可真纏人!」
「你承諾過。」時生用少見的眼裡目光盯著拓實。
拓實搔了搔後脖頸,輕輕點了點頭。現在根本沒工夫來想這件事,可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說的話,卻觸動了拓實心中的什麼東西。
「該回去了。」時生轉過身。
「喂!」拓實朝著他的後背喊道,「別裝了,快坦白吧。」
時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坦白什麼?」
「你到底是誰?真是我的遠親?沒瞎說嗎?」
時生望了一眼遠方,平時柔和的表情不見了。他直視著拓實,說道:「可以說不出所料,我的確不是你的親戚。」
「果然。那麼你到底……」
「我,」時生真摯地望著拓實,「是你的兒子。宮本拓實先生,我來自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