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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文 / 東野圭吾

    上午十點剛過,對講機的鈴聲就響了。隔著餐桌對面而坐的夫婦倆相互望了一眼。八重子默默站起身,拿起對講機的聽筒,輕聲回應著。「……啊,辛苦你們了。」她說完放回聽筒,表情僵硬地看著昭夫。「他們來了。」「嗯。」他邊回答邊從椅子上站起身。「在哪裡跟他們說呢?」「到客廳裡吧。」「嗯,也好。」昭夫來到玄關處打開門,看到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站在外面,都是很熟悉的面孔,正是加賀與松宮。因為自己只提到有話要說,昭夫想警方可能就派了和他有過面識的探員來。「讓你們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昭夫低頭行禮道。「聽說您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松宮問。「嗯,是的……請到裡面談吧。」

    昭夫敞開了門,招呼二人進屋,刑警們客套了一番便邁步走了進去。他們被引進一間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體格魁梧的兩名警察端坐下來,頓時使屋子顯得狹小侷促。八重子端來了茶水,也向二人行了禮。然而他們並沒有舉杯喝茶,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對夫婦為何要找警察上門。「請問銀杏公園案件的搜查有什麼進展嗎?」八重子小心翼翼地問著。「還剛開始,不過也搜集到了一些信息。」松宮答道。「有線索了嗎?」昭夫問。「嗯,這個麼……」松宮訝異地來回看著昭夫和八重子夫婦。加賀伸手取過茶杯,輕呷了一口茶後看了看昭夫。那目光彷彿能看透人的心靈,不禁使昭夫心生怯意。「你們檢驗過草坪了吧,就是我家的草坪。」昭夫說,「有什麼結果嗎?」松宮迷惑地望了望身邊的加賀,後者先開口了。

    「屍體上沾有青草,我們已經進行了比對。」「原來是這樣……那我家的草坪怎麼樣?和那上面的一樣嗎?」「您為什麼想瞭解這些?」「看來是一樣的了。」然而加賀並沒有馬上作出回答,他的神情顯示他正在思考是否應該對此作出肯定的答覆。「如果是一樣的草坪,您準備怎麼做?」昭夫聽完這句後深深歎了口氣。「看來我把你們找來是做對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東窗事發的。」「前原先生,您究竟——」松宮焦急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加賀先生,松宮先生,」昭夫弓著背,兩手撐住榻榻米低下頭道,「實在是非常抱歉,把女孩的屍體放進公園廁所裡的人……正是我。」昭夫感到自己像是在從懸崖上往下跳,從此他失去了退路。但同時,他也產生了一種聽天由命的破罐子破摔心情。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支配著整個房間,昭夫一直低著頭,所以也看不見刑警們此時的表情。

    八重子在一旁抽泣起來,她一邊哭一邊低聲道著歉。然後昭夫感覺到身邊的妻子也和自己一樣低下了頭。「您說是您殺了那個女孩?」松宮問道,然而語氣中並沒有夾雜驚訝的情感,看來他也料到昭夫會坦白一些有關案件的情況。「不。」昭夫說著抬起頭來,他發現兩名警官的表情比剛才更嚴肅了。「我並沒有殺她,但……兇手確實是我家裡的人。」「您是說兇手是您的家人?」「是的。」昭夫點了點頭。松宮慢慢把臉轉向還低著頭的八重子。「不,也不是我妻子。」昭夫說。「那麼……」「其實,」昭夫深吸了一口氣,仍感到有一絲猶豫不決,當他把這份情緒徹底斬斷之後,說,「是我母親。」「您母親?」松宮疑惑地揚了揚眉毛,看著身旁的加賀。加賀發問了:「兇手是您的母親?」「是的。」「就是我們前兩天見到的那位老太太?」加賀不厭其煩地確認道。「是。」昭夫的下巴往後縮了縮,他的心跳正逐漸加快。自己是否應該這麼做?——彷徨在他心中氾濫著。沒有其他辦法了——為了驅散這份彷徨,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當警官您第一次拿著女孩的照片來給我們辨認時,我和妻子都回答說沒見過吧?」「是的,」加賀點了點頭,「事實不是這樣嗎?」「其實我妻子見過她幾次,那孩子以前曾來過我家後院。」「後院?」加賀看了看八重子。她低著頭說起話來。「女孩有幾次見到我婆婆在後院的走廊上玩人偶,我們後院有木柵欄,她好像就是從那兒走進來的。她說自己是從牆根處的縫隙裡看到人偶的,就讓我婆婆拿給她看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兩位警官面面相覷。「請問您母親現在在哪裡?」松宮問。「在她自己屋裡,就是裡面的一間房間。」「我們能見見她嗎?」「嗯,當然可以,只不過……」昭夫來回打量著兩名刑警的臉,「我之前也提到過,我母親那個樣子,很難保證能把話說清楚。連她本人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所以,我想問話大概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這樣啊。」松宮望了望加賀。「不過還是請先帶我們去見見她吧。」加賀說道。「啊,好的,明白了,真是很對不起……」昭夫站起身後刑警們也離開了各自的座位,八重子則仍然低垂著頭。

    他們來到走廊,向裡面走去,盡頭處是一扇日式拉門。昭夫輕輕地打開門,屋內只有一張矮桌和一個佛龕,顯得極為冷清。以前這裡還有梳妝台等其他傢俱,可是在政惠患上老年癡呆後,八重子就給一樣樣地處理了。她從前就說過,等政惠不在了,想和昭夫搬進這間屋子裡住。政惠蹲坐在面向後院的走廊上,看來也沒有注意到有人打開了拉門,一個人對著眼前的人偶嘟囔著什麼。那是一隻髒兮兮的老舊洋娃娃。「這就是我母親。」昭夫說。刑警們保持著沉默,似乎是在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能跟她聊幾句嗎?」松宮問。「這倒是可以……」

    松宮走近政惠,蹲下身,湊近看著那個人偶。「您好啊。」然而政惠沒有回答,連看都不看刑警一眼,只是輕撫著手中人偶的頭髮。「就如你們所見。」昭夫對加賀說道。加賀架起胳膊看著眼前的情景,終於對松宮開口了。「我們還是先聽前原先生他們講講情況吧。」松宮站起來點了點頭:「也是。」昭夫目送加賀與松宮走回剛才的房間後拉上了門,而政惠依然不停地撫著人偶的頭髮。「我想我是六點左右回到家的,我打零工一直到五點半。然後我就去了婆婆的房間,想看看她怎麼樣了,可眼前的情景卻把我嚇壞了。一個小女孩倒在房間中央,渾身癱軟,一動不動。而我婆婆則在走廊上擺弄著一個壞了的人偶。」刑警們對八重子說的話做著筆記。松宮似乎記得很詳細,而加賀或許只是在記要點,動筆的時間很少。

    「我搖了搖女孩的身體,看上去已經沒有呼吸了,很快我就知道她已經死了。」聽著八重子說的話,昭夫感到自己的腋下滲著冷汗。這是他們兩人一起編造的謊話,為了避免出現矛盾以及會被警察懷疑的不自然之處,他們反覆驗證了多次。可這畢竟是外行人編的故事,在專業的警探看來,或許是漏洞百出。但即便如此,他想他們也得硬撐過去,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出路。「我問了婆婆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可照我婆婆那個樣子,也沒法好好回答我。她看上去甚至沒理解我在問什麼,然而在我一再的追問下,她終於說那孩子弄壞了她的寶貝人偶,她就教訓了她。」「教訓?」松宮顯得極為不解。「也就是說,」昭夫插嘴道,「那大概是一種小孩子之間鬧矛盾的心理。我不知道那女孩都幹了些什麼,但她應該是惹怒了我母親,也可能是太頑皮了。總之我想我母親是在一種要教訓教訓對方的心理驅使下殺了她。雖然一把年紀了,可是她的力氣卻不小,那麼點大的孩子可能是抵抗不了的。」他自己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也對這番話的可信度感到毫無信心,刑警們真的會相信這一推論嗎?

    松宮看了一眼八重子。「那麼,前原太太您後來……」「我給我丈夫打了電話,」她答道,「我想應該是在六點半左右。」「您在電話裡跟他詳細說了這件事嗎?」「沒有……因為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就只是讓他先快點回來。還有就是我的小姑原先是要來照顧我婆婆的,我讓我丈夫打電話叫她別來了。」這些都是真話,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八重子的口氣也變得自然起來。「前原太太,」松宮看著八重子說,「當時您準備怎麼做?沒有想過要報警嗎?」「我當然考慮過,但我想先和丈夫商量一下。」「那麼您先生回家以後,也見到那具屍體了吧?」昭夫點了點頭。「我非常吃驚,聽我妻子說完情況以後,感到眼前一黑。」這也是事實。

    「那麼是誰率先提出要丟棄屍體的呢?」松宮拋出了這個直逼案件核心的問題。八重子瞥了昭夫一眼,對方也感覺到了,只見他吸了一口氣。「也不能說是誰先提出來的,應該說,不知不覺就想到這條路上去了。如果通知了警察,在這兒就住不下去了,能瞞就瞞過去——這些確實是我們當時討論的內容。然後我們就開始想,把屍體搬到別處或許是個辦法……」昭夫一邊說,一邊想到這套房子看來是只能變賣了。但這裡曾經發生過兇殺案,又有誰會願意買呢?「那你們為什麼拋屍到銀杏公園呢?」松宮問道。「也沒有什麼很深的理由,只是想不出還能去別的什麼地方。我家沒有汽車,到不了多遠。」「是什麼時候去拋屍的呢?」「我們一直等到很晚,那時都已經是凌晨了,大約兩三點鐘吧。」「那麼,」松宮握好了筆,「請把當時的詳細情況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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