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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文 / 東野圭吾

    整理完會議的資料,正在猶豫要不要關電腦時,和自己相隔兩個座位的山本站了起來。他把包放到桌子上,正準備下班。「大山,要回去了?」前原昭夫如此問道。山本和他同期進入公司,升職的過程也差不多。「嗯,還有點雜務要處理,不過還是留到下星期吧。你那邊怎麼樣?週末還干到這麼晚?」山本提著包走到了昭夫身旁。他看著電腦屏幕,露出一副深感意外的表情。「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會要下週末才開吧?你現在就在準備資料了?」「我想早點解決算了。」「你真了不起,我是覺得再怎麼說也沒必要在週末加班做這個,又沒加班費。」「嗯,有點心血來潮罷了。」昭夫操縱著鼠標把電腦給關了。「先不說這個,怎麼樣?難得有機會,接下來要不要去『多福』那邊……」他向山本做了個飲酒的動作。「抱歉,今天不行。老婆的親戚要過來,她讓我早點回去。」山本以一個雙手交叉的姿勢表示回絕。「什麼啊,真遺憾。」「下次再叫我吧。不過你也還是早些回家的好,我看你最近一直都留下來加班嘛。」「不,也並非天天如此。」昭夫裝腔作勢地笑了笑,心想,人這種動物,表面上不注意別人,其實私底下還是在窺視著對方的。「反正啊,你還是別太勉強自己為好。」山本向他告別後便轉身離去了。

    昭夫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營業部這一層樓面還留有十來個人。其中的兩個是由自己領導的直納二科的科員。其一是去年剛進入公司的新人,昭夫每次和他單獨談話都會感到很困難。另一個比昭夫小三歲,和他最是談得來,可偏偏是個滴酒不沾的傢伙。也就是說,任何一個都不適合拉去喝酒。昭夫悄悄地歎了口氣,準備無奈地接受今天得早回家的事實。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上是家裡的號碼。一瞬間,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現在打來,會是什麼事呢——「啊,老公。」聽筒裡傳來了妻子八重子的聲音。「怎麼了?」「這個,怎麼說呢,總之發生了點事,想叫你早點回來。」妻子的聲音顯得很焦急,語速變快是她驚惶失措時的特徵。發現自己預感正確的昭夫感到一陣煩悶。「什麼事?我現在脫不開身。」他先鋪設了防線。「能不能想想辦法?家裡有麻煩了。」「什麼麻煩……」「電話裡說不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你先回來吧。」電話裡可以聽到對方的喘息聲,她似乎已經相當激動。「到底是和什麼有關?這你總得告訴我吧。」「這個,怎麼說好呢……反正是出大事了。」「你這麼說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事,好好地把話給說清楚。」

    可是八重子並沒有做出回答。正當昭夫感到不耐煩並準備繼續追問時,耳邊傳來了一陣抽泣聲。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好吧,我現在馬上回來。」當他說完這句話裝備掛電話時,八重子卻又叫他等一等。「怎麼了?」「今晚我不想讓春美來。」「她來會出問題?」八重子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我找什麼理由不讓她來?」「我的意思是……」然後就是一陣沉默,她似乎因為思維混亂而已無法正常思考。「那我來給她打電話吧,我會想個合適的理由的,這樣行了吧?」

    「那你快點回來啊。」「嗯,知道了。」昭夫掛斷了電話。

    比他小三歲的部下好像聽見了他說的話,抬起頭問道:「家裡出什麼事了嗎?」「不,我也不清楚。她只叫我早點回去,所以我得先走了。」「哦,好的,路上小心。」又沒什麼工作卻還要留在公司才顯得更奇怪——部下的臉上分明這麼寫著。昭夫任職於一家照明器材製造商,東京的總公司位於中央區的茅場町。在前往地鐵站的途中,他用手機給春美家打了個電話。春美是昭夫的妹妹,比他小四歲,夫家姓田島。春美接了電話,一聽是昭夫打來的,便迅速用一種疑惑的聲音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的話裡應該是省略了「媽媽」二字。「不,沒什麼。只是剛才八重子打電話來說媽媽已經睡了,所以我想不用吵醒她了,今天就讓她休息吧。」「那麼我……」「嗯,你今天就不用來了,明天再麻煩你吧。」「是麼……明天再照常過去?」「我就是這個意思。」「好吧,我這邊正好也有些事要處理。」大概是計算營業額什麼的吧,昭夫心想。春美的丈夫在車站前開了家服飾店。「我知道你也很忙,真是難為你了。」「別這麼說。」春美低聲道。言下之意是事到如今,已不想再聽到這類話。「那麼,明天見。」昭夫掛斷了電話。

    離開公司後走了沒幾步,突然想起雨傘忘在辦公室了。早上出門時還下著雨,何時停的昭夫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想想現在回去取也太麻煩了,就徑直走向了車站。如此一來,他已丟了三把雨傘在公司。

    從茅場町坐地鐵來到池袋,然後再換乘西武線。電車裡還是那麼擁擠,別說給身體轉個方向了,就是活動一下手腳,也得小心翼翼。才四月中旬,車廂中已經悶熱得讓人的額頭和脖子直冒汗。

    昭夫好容易才抓著一根吊環,而前方的車窗玻璃上映著的不正是自己那張筋疲力盡的臉麼?這是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最近幾年,頭髮也禿了不少,面部皮膚的鬆弛使他的眼角下垂。看了也只能讓自己不快,所以他還是閉上了眼睛。

    心裡惦記著八重子的電話,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首先想到的是母親政惠,難道是年邁的她出了什麼事?但他覺得如果是那樣,八重子的語氣會有所不同。不過她既然不想讓春美來,又很難讓人認為此事和政惠無關。昭夫不經意地撇了撇嘴,光是想像到八重子接下來會給他帶來的難題,心情就變得陰鬱了。其實近來這種情況一直在持續,每次下班回家,都會聽到妻子的抗議。她時而淒切、時而憤怒地敘述著自己有多麼苦悶以及忍耐已經到達極限,而昭夫的任務就是一言不發地聽著,並且絕不做任何的反駁。哪怕是稍微說幾句否定她觀點的話,事態都會更加惡化。

    沒什麼要緊事也非要留在單位加班,這正是因為他不想早早地回家。即便回到家裡,疲憊的身體也無法得到休憩,不單是身體,連精神上都會增加更多的負擔。儘管有時也會對和老人共同生活感到後悔,但每每回顧整個過程,都只會讓自己再一次地意識到當初確實非這麼做不可,母子關係又怎能說斷就斷呢?可為什麼偏偏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不經意間還是會有諸如這般的怨言在心中。然而這些話,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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