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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兩個男情婦 文 / 林語堂

    狄仁傑去世以前,武後已經有了兩個新的寵臣,一個是張易之,一個是張昌宗,兄弟二人名聲狼藉,無人不知。狄仁傑自有他的辦法。他把二十幾歲年紀的張氏兄弟看做武後的「情婦」。武後的寵幸小人是武後的私事,他的心目中另有大事在。他是足智多謀,有時還利用女皇帝的這兩個「男情婦」。實際上,他是利用這兩個小人替廬陵王哲和豫王旦說話的。狄仁傑雄辯滔滔,什麼人他也說得服,他對時機的觀測也是無不應驗。在他明察秋毫的眼光看來,也許他認為宮廷之中越腐敗,對唐室之復興越有利。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是盡量給武後繩子,好讓她自縊身死。魏元忠賦性坦直,他諫止武後親近此等小人,如此必受其害。狄仁傑卻不那麼天真,不肯向武後進此等忠言。

    武後現在對御醫沈南璆已覺得不能滿足。已經有了兩個情夫,武後現在要有三個,四個,或者五個。她現在已經有了應當叫做男性的後宮佳麗。以七十五歲高齡的婦人,在此晚年之際,要縱情逸樂,並不是難於相信的事。她既然以「天冊萬歲」與「萬歲通天」做年號,如今縱情淫樂,自然也不足怪。一個年老的帝王不管其精力能否勝任,往往以青春少女自娛,那麼一個女皇帝後宮蓄有美少年,又有何不可呢?

    張氏兄弟都是二十幾歲,真是面如傅粉,唇若塗脂,都是傑出的美男子,張易之為兄,張昌宗為弟。一般人稱易之為五郎,因為他行五;稱昌宗為六郎,他行六。兩人由入宮時即油頭粉面,口中含有雞舌香,可以氣出若蘭,六郎美得出奇,人都說他的粉臉美若蓮花。有一個諂媚小人內史楊再思一次阿諛張昌宗道:「人言六郎面似蓮花。再思以為蓮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蓮花。」張氏兄弟雖蒙武後賜有宅第、僕役車馬,實則都居住宮中。張氏兄弟的母親戚夫人與兵部侍郎李迥秀私通,曾特蒙武後批准,可謂「奉旨通姦」。

    張昌宗最初系太平公主所發現。當時喜不自勝,不願自秘,獻於武後。武後發現女兒所說關於張昌宗的話絲毫不錯。當夜封張昌宗為飛旗將軍。這時張昌宗向武後這個老淫婦透露他有一個大哥,善制*****,服之使人返老還童,對床上功夫造詣極深。武後把張易之召來,試之,覺得張昌宗所說確係句句實言。張易之蒙武後寵幸不衰,必有使此老淫婦心滿意足之處,而武後對張易之的妙術也非常感謝。武後真是精力過人。六十九歲時,又生了一顆智慧齒,在七十六歲時,也許是張易之回春有術,武後兩眉又重新生出。其實,她若生出鬍鬚來,也不足為奇的。

    張昌宗生得迷人,張易之卻幹練精悍。二人之中選其一的確很難,不過倒無須乎選擇——武後可以同時要兩個,而且,武後與女兒太平公主正好分用兩人。大和尚馮小寶與御醫沈南璆現在早都被忘在九霄雲外了。武後現在有青春,有美,有快樂。由現在直到她的最後一天,她始終不肯讓張氏兄弟離開她眼前。沒有二張武後是活不下去的。

    武後與張氏兄弟之間真個有男女之私,並非這個年逾古稀的老婦的幻想,由武後的情妒便可看出來。當時宮中武後有一女臣,為武後掌詔命,頗為張昌宗所鍾愛。她不是別人,正是詩人上官儀之孫女上官婉兒。當年上官儀勸高宗廢卻武後(見十五章),因而死於獄中,全家沒官為奴。上官婉兒實際上在宮中長大,工詩能文,由武後萬歲通天元年就任武後秘書,草擬詔令(中宗時,上官婉兒曾任朝廷主考官)。不用說,上官婉兒和張昌宗雙方都是眉目傳情。在飲酒賭牌的桌上兩人常常見面。兩人調情未免過甚。一天,兩人正在卿卿我我之際,竟未留意武後到了面前。武後大喊一聲「好大膽!」把一把黃光閃閃的小金刀向婉兒投過去。萬幸,婉兒急忙躲開了。若不是張昌宗跪下去向武後求情,事情恐怕便不堪設想。那把小刀在婉兒的前額上擦了一下,此後,婉兒總是把一綹頭髮垂在額前,遮住那個小疤痕。婉兒從此以後再不敢和張昌宗調情,至少在武後面前是不敢了。婉兒確不是個安分之輩,後來又把她自己的情人武三思分與中宗之後韋後共有。她和韋後這兩個婦人鬧得宮廷天翻地覆。

    張氏兄弟轉眼成了有名的人物。兩人在皇宮裡天天幹什麼呢?官居何職呢?人們自然要問。武後顯然不願意她的情夫為官職所羈絆,做什麼左僕射右僕射等大臣,或職掌武庫典禮等事。可是要免去人們議論紛紛,兩個未經閹割的男人留在宮裡要顯得合理合法,必須給他倆創製新的官職。於是創設控鶴府,以張易之為控鶴府監。鶴府這個名字與麟台(大內圖書館)對得極其工穩。而且,鶴是道家成仙飛昇時所乘之鳥,飛往海外仙山享受紅塵外的悠閒,與天地造化共長久,此鳥亦是仙鳥,非等閒可比。若使張氏兄弟充宮內大臣,未免太俗,

    且職務繁重,難免案牘之勞。若與以卑小之職,掌管溺罐,未免過於分明。再者,鶴之為鳥,乃脫盡世慮;遠離名韁利鎖,悠閒自在清高雅潔的象徵,自屬可愛。但是一個官衙必有設置之用意,武後已然想出來。控鶴府乃用以為研究哲理之所。既有官衙,就必須有官吏。官吏之職務為何?其最高的職務乃研究三教,以易之為首,主編孔佛道《三教珠英》,內容以孔子、釋迦牟尼、老子三氏名言為主,亦包括三教中各名哲的精言微義。全書包括三教中名篇的精華,以振聾發聵喚醒愚蒙為宗旨,並不闡述艱深之哲學。一般而論,論及人生之無常與生活的虛幻,可以使人奮發向上;也可以使生活流於放蕩享樂,因為人生短促,一切確如雲煙過眼。在道家,尤其要修得羽化登仙,並不企求在遙遠的來世,而是就在今生現世。不論如何,在控鶴府中雖然也有幾個儒士文人在內,哲理的鑽研似乎並不重要。那些人的職務由他們的名稱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是皇帝的「供奉」。

    控鶴府裡天天的事情不外是飲酒,開筵,賭博。似乎是武後要把這個控鶴府弄成一個神仙洞府。這所建築圍繞在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瑤光殿。武後這種驕奢淫逸狂歡取樂的生活,令人想起以荒淫亡國的隋煬帝來。在控鶴府後面便是一里長的御花園,園中有一個長方的池塘,池塘裡有兩個小島,四周全是花草樹木,精雕彩繪的牌坊遊廊。後來又捏造出神話來,說張昌宗前生就是古代的仙人王子晉。為要把這個道家的仙夢實現在人間,張昌宗乃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洞簫一支,跨木鶴,周行園中,真是人人稱羨。

    到最後,控鶴府裡滿是些個美少年,這些美少年便成了武後的後宮佳麗,滿足了武後的心願。可是這個藏滿美少年的控鶴府漸漸成了一個男色同性戀的天地。因為穢聲四播,結果,有一個平民給武後上了一個奏折,滑稽之至,令人捧腹,為平民給帝王上書以來所未曾有。原來那人是一個青年男子,姓魏,在大庭廣眾之前公然聲稱憑他的私處之美,他有入控鶴府充當供奉的資格。這時大臣朱敬則,年已七十歲,為一剛正儒臣,當年曾彈劾來俊臣濫用刑法。現在聞聽魏某出此穢言,不由大怒。以為身為大臣,不可不言,乃上書武後:

    「竊以為陛下有張氏兄弟亦可以自娛矣。陛下豈以二臣為不足必欲置美少年耶?滿朝之中已人言嘖嘖矣。竊聞有魏厚祥者,以精力過人自炫,公然自請位列宿衛,並尚有……」

    武後將奏折閱後向朱敬則說:「愛卿為國勤勞,殊可嘉勉。但此事朕並不知悉!」

    一般儒臣都對武後的荒淫側目而視。宋璟為人秉性剛直,強硬不屈,一天,當面稱張易之為「夫人」侮辱他。有一次,侍中韋安石在賭牌桌上,看見張氏兄弟把幾個四川商人叫進皇宮賭博。韋安石大怒,以銅臭商人居然進入皇宮,實在有辱皇室尊嚴,將幾個四川商人驅逐出宮。

    自從朱敬則與武後上本之後,武後已經覺察出控鶴府的醜聲外洩。她覺得應當改一下控鶴府的名稱,於是索性改為「奉宸府」。她酒宴之間的時光,一半要消磨在床上。

    武後荒淫的傳說弄得滿城風雨。廬陵王哲之子元亨現遵武後意稱皇孫,對武後淫行極為憎惡。他正年輕,才二十歲光景,其姊新嫁與武承嗣之子武延基。姊弟之間難免說起武後之淫邪敗行。武後後來聞聽此事,大怒,以為大不敬。武後雖然年老,暴戾之氣未減,反倒越發狠毒。她下令把皇孫孫女二人活活鞭撻而死,令延基自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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