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篇 花之OL湯煙溫泉殺人事件論 文 / 東野圭吾
——兩小時劇場&列車之內(中午過後)
我一個人在吃著車站的便當。窗外,全是充滿色澤的山峰。
我喝了一口茶,然後微笑。
「唉,悠悠閒的。棘手的事件告了一段落,過年就連少許休假都沒有,很久沒一個人去溫泉,想到便去好了。」那樣說完後我眉頭一皺。
怎麼樣,剛才用作說明的台詞。
特別是,儘管沒有對手但為什麼還說出聲來呢?我應該沒有自言自語的癖好啊。
即使那是小說中的內容,也總覺得有些奇怪。「列車之內」這個姑且不論,但有「中午過後」這種寫法麼?
算了,特地在休假,也不要太在意吧。
我的名字叫大河原番三、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
好了好了、請等等。上次不是應該已說了我是長野縣的警部嗎——雖然也有那樣投訴的人,但這個系列還是容許這種程度的胡鬧啊。
嗯,我的目的地是關東北部著名的溫泉區,到達目標旅館的時間是下午四時。
店的名字叫山田屋旅館。僅是在名字上稱為旅館、但無論怎看也是酒店般的住處也有很多,而這裡則是純日式、具備季節感的旅館,房間數量雖然不是太多,但即使像我這樣的單身客人還給安排住進這寬敞的房間,想來到這裡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直至晚飯前還有一點時間,雖然這店自豪的巖風呂是二十四小時開放,但總覺得太早泡溫泉會讓身體逆血上湧而不好適應,因此還是漫無目的地在旅館附近散步。
不論在哪裡的溫泉街都可以看到的景色,在這裡果然也有。土產店一列的並排著,店前有些客人冷冷清清的在閒逛。
說是在山中地帶,這裡也沒有什麼著名土產,要勉強說的便是叫「溫泉最中」的果子,看起來除了細小得可以一口吃下以外,便不知道與普通的果子有什麼不同了,多半即使吃了也不會知道。所謂著名土產便是那樣的吧。
我停留在一間土產店前面,弄了一下小玩偶和鑰匙扣,這時旁邊響起了一把女子的聲音說「對不起,請給我十個『溫泉最中』。」我望向聲音的那邊,是個看來像年約二十多歲的長髮女子(籐原邦子、二十四歲)在買「溫泉最中」。
那名女子從店員接過盒子後一邊付鈔一邊問。
邦子:請問,這大概可以存放多少天?
店員:可以存放約一個星期。
那名女子一臉安心的神情離開了商店,我望著她的背影喃喃說。
大河原:噢,年輕的女性果然是愛好甜食的哩。
咦?什麼?什麼?又是不太自然的自言自語。怎麼回事?為什麼文章的感覺那麼奇怪?在對話前面加上了什麼邦子、大河原,怎麼搞?
不、等等,這種文體好像在哪兒看見過……
總覺得有不祥的預感。我匆忙返回到旅館去。
晚飯於六時半送到房間內,而且還叫了啤酒,一邊吃鯉魚片和巖魚燒、一邊倒酒。
雖然想到能靜靜地獨個兒享受溫泉區的晚上真好,但現實卻並非如想像那般。聽到的是不知從哪裡傳來、像是在舉行宴會的嘈雜聲音。儘管等級距離大型觀光酒店和宴會場地等還很遠,但作為小旅館怎也應有一個界限吧。
當我向進來添加啤酒的服務員稍微說出這事情時,和靄可親的服務員在途中面色一沉說道:「是東京什麼公司的職員在舉行慰勞宴啊,真對不起。」
「不、不,也並非太過騷擾,請不要在意。」
可能是吃得太飽了吧,飯後看電視時朦朦朧朧的便睡著了。醒來時已經過了十時,特意來到這裡,我想不去泡溫泉也太不成話吧,因此把浴巾掛在肩上便離開了房間。
在途經走廊的時候,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兩個年輕的女子走了出來。
其中的一人(青木真子、二十四歲)摟著另外一人(邦子)。
真子:沒事吧?
邦子:(點頭)只不過是有點倦。
我看見那女子便愕了一愕,回想起傍晚她在買「溫泉最中」的情景。
兩個女子走進另一個房間後便關上了門。
大河原:她也住在這裡麼。
呢喃之後便返回自我。
嘩嘩嘩,在奇特的文體中又再自言自語了。究竟怎麼搞的?在對話中加上了什麼「(點頭)」也相當奇怪。
這個難道說是「那個」麼?
不、不,怎會是「那個」。好像要拋掉那不祥預感般,我一邊搖著頭一邊走向大浴場那邊。在這店自豪的巖風呂,最初除我以外並沒有任何人,當我正把手腳伸展開來之際,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高瘦的身形,也頗稱得上是美男子,年齡則約三十歲。
男人(山本文雄、三十二)像是怕熱的皺著眉頭走進溫泉中,看見了我,便輕輕的點頭,而我也作出回應。
山本:一個人?
大河原:嗯,算是。
山本:那真令人羨慕,我也希望一個人去旅行哩。
大河原:你與家人一起來麼?
山本:不,是公司的慰勞宴。
大河原:呀!(點頭)但,與年輕女子在一起不也是很好麼?
山本:不是那樣,那反而讓人費心。
大河原:喔?那樣?
兩人一起從風呂場出來,當並排去到走廊時,青木真子從前面走過來。真子望著山本。
真子:山本先生,不好啦,邦子不見了。
山本:籐原小姐不見了?有仔細找過了嗎?
真子:有,但什麼地方也不在。
山本叫住了偶然經過的女服務員,與她細聲交談。
我詢問那名女子。
大河原:所說不見了的,是剛才你照料著的女子嗎?
雖然因被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搭訕而露出少許驚訝的表情,但真子很快便作出回答。
真子:是的,剛才大家在玩撲克牌的時候,她突然說有點不適。
山本回來對那名女子說。
山本:已拜託了人到旅館四周尋找,也要請大家去幫忙。
大河原:我也來幫忙。
山本:對不起,勞駕你了。
旅館的周圍。旅館的服務員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在尋找邦子,也常常聽見呼喚邦子的聲音。
大河原:究竟消失到哪兒去呢?
過不多久,從不知何處傳來了驚叫聲。
一名旅館女服務員站在樹林旁邊。
大河原:什麼事?
女服務員顫抖著指向前面,穿上浴衣的邦子倒在那兒。我連忙走上前去確認她的呼吸。
大河原:已死……死了。
對當地警察詳細說明之後,我再返回現場。現場檢證還在繼續進行中,住在其他旅館的客人也已聚集起來,警察要處理那些圍觀者也夠麻煩了。
那有些奇怪。
說的並不是事件,而是這部小說。怎也不像是小說,像是進入了由奇妙文體所構成的世界中。真的是「那個」麼?
正當思索著的時候,前面響起了警官的怒吼聲。
「不可以、不可以!圍觀的請到那邊!喂,誰來把這個人帶到那邊去!」
「怎麼呀?」我問旁邊的警官。
「沒什麼,聽見好像是個自稱偵探的人,說要到現場一看。」
「偵探?叫什麼名字?」
「天下一什麼的。」
「果然!」我苦起了臉。
名叫天下一大五郎的,便是這系列小說的主人公、以皺皺巴的外衣、亂蓬蓬的頭、圓眼鏡和手杖作為標誌的傳統偵探,而我,則是經常關照他的角色。
「那個人我也熟識,由我來應付好了。」那樣說過後便走到警察群中。
「所以說,這並不是外行偵探出場的地方。」警官一如以往的說。
一邊在想著真像平常的我那樣、一邊走到他們的面前。
「喂,你也到這裡來呀,給警察帶來騷擾……」說到這裡,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與警官爭持著的,並非平常那個天下一偵探,而是一名年輕的少女。修長的頭髮,偶像的面孔,從短裙中還露出了美腿來。
「嗨,大河原君。」
看見張大了嘴巴的我,那少女發出高興的聲音。
「來,請對這些人說明關於我的事情。這個頭腦精明、行動敏捷的名偵探天下一。」
「你、你、你是、是……」我嚥下了口水後繼續說道,「你在什麼時候變成了女性?」
那少女露出驚訝的表情:「咦,大河原君,你不知道麼?今次我是女的啊。」
「怎麼回事?」
「這個是兩小時劇場的劇本世界。」少女斬釘截鐵地說道,「正確來說,是星期日推理懸疑劇場的劇本。」
「兩小時劇場的劇本……果真如此!」
難怪偶爾會變成了奇怪的文體,原來那是劇本的格式。
「天下一系列也被製作成兩小時劇場?」我冷淡的說。
「沒辦法,作者好像是向錢看。」
「真可憐!」顯得非常沮喪的說完後,再一次望著那少女說道,「可是雖說是兩小時劇場,但為什麼你要變成女子呢?」
「那還不知道麼?在一般兩小時劇場的場合中,主人公通常都會是女性。由於大部份觀眾是主婦,不那樣做便不會取得好的收視率。十津川警部和淺見光彥則屬例外。」
「所以就連天下一大五郎也要變成女性了?」
「對,名字便叫做天下一亞理沙。東京女子大學三年級學生,屬於推理研究會成員,請多多指教。」
「可憐啊!」我再次喃喃的說。
「那麼,這個天下一亞理沙為什麼會在這兒?」
「為什麼?為了泡溫泉而來。我想偶爾獨個兒來旅行也好呀。」
「什麼?和我一樣?」說完後我歪著嘴唇,鼓著面頰說道,「真簡陋的設定,偵探和配角警部各自一個人去旅行並且地點還偶然相同,而在那裡也剛好有事件發生,無法不使用『取巧』這個措辭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那麼拘泥的話了,」天下一在我面前搖晃著手說道,「況且大河原君也不僅只是配角啊。」
「那是什麼意思?」
「你的立場是與作為主角的女子大學生偵探、也就是我發展戀愛關係,因此在電視機前的主婦也會關心我們會怎樣發展下去。」
「那麼俗套的故事!」我倒仰著說道,「我與天下一偵探談戀愛?不要啊!挺難受的!」
「但今次的天下一偵探並非平常那個骯髒的男人,而是青春活潑的女子大學生啊,想來應該沒有抱怨才對吧。」天下一鼓脹了面頰。
「好了好了,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麼便沒辦法。算了,返回到小說的世界吧。」我歎息著說。
關於籐原邦子的死,從地區警察那裡得到了更詳細的資料。
死因是氰酸鉀中毒,屍體旁邊還有剩下來的烏龍茶罐,想來是下毒在入面吧。而且,在房間中還發現有便條留下,寫著:
大家好,再見了。
籐原邦子
另外,公司的幾名同事也作證說「最近她心情不好」,而搜查隊伍特別留意的,是同事青木真子的說話。據她所說,籐原邦子剛在失戀中,而對方則是同一公司叫內田和彥的男性。邦子與內田的關係已是半公開,但內田卻與另一名女同事阪本洋子訂下了婚約,為了這事她非常失落。以上便是青木真子的證言,但由於內田和阪本洋子都屬於別的部門,因此兩人也沒到這裡來。
從以上得知,警察方面強烈認為籐原邦子的死是自殺。由於邦子的家開設冶金工場,要得到氰酸鉀也很容易,在她的手提包內也找到了盛載氰酸鉀的瓶子。
集合了那些情報的我,於事發的翌日早上與天下一在旅館附近的瀑布旁會面,那瀑布是一處著名景點,是絕不能忽略的外景場地。
大河原:那絕對不是自殺。
天下一:很有自信的樣子哩。
大河原:昨天她還買了『溫泉最中』,那時也詢問店員可以存放多久,聽見了可存放約一星期時便表露出安心的樣子,那就是說她打算把果子作為手信帶回去。那樣的人會自殺嗎?
天下一:的確有可疑!這果然值得再去調查一下。
大河原:我也聯絡東京方面,安排調查籐原邦子週遭的事情。
天下一:已很久沒遇上有趣的事件了,那是表現我精采推理的最佳場合哩。
大河原:喂喂,不要幹得太過份啊。
天下一:哼,也不知倚賴我的推理而立功的,又是哪一位呢?
在那當兒,站在岩石上的天下一偶一滑足,我立刻急忙扶住了她。兩人四目交投,但瞬即又離開了。兩人在忸忸怩怩的……
「這是什麼的爛劇場!」我搔著頭說道,「現在還有誰喜歡看這種場面。」
「儘管那樣說,但彷彿這是必定要有的。」天下一坐在旁邊的岩石上說道,「對了,大河原君,對於誰是兇手已有頭緒麼?」
「沒有。你已知道了兇手是誰嗎?」
「還算是吧。」天下一單起眼來說道,「因為見到了角色分配表。」
「角色分配表?」
「山本文雄的角色,由巖風豪一所扮演。」
「怎麼?這個巖風豪一……」說完後我也用力的點著頭說,「兇手是山本了。在兩小時劇場裡,這個巖風豪一經常扮演兇手的角色。」
「對吧。」
「可是,那樣去推理太差了,根據演員來猜兇手。」
「但在電視機面前的主婦都很樂於那樣的猜兇手。」
「可能是吧,但作為登場人物的我們卻不能這樣做。」
「但也不知怎的,總覺得這個故事令人討厭。原作應該是不錯的。」
「原作是部叫什麼的作品呢?」
「名字叫《幽閉的季節》。」
「頗為精緻的名字,只是,劇集的名字也就是用這個麼?」
對於我的質問,天下一亞理沙沮喪的說道:「劇集的名字是《花之OL湯煙溫泉殺人事件》。」我大大的向後倒仰,再差一點便掉進瀑布裡去。
「怎麼、怎麼、怎麼『幽閉的季節』會變成了花之OL什麼來的。什麼湯煙呀!」
「不只那樣,正確來說是這樣的。《花之OL湯煙溫泉殺人事件》、三角關係盡頭的死、最終是自殺還是他殺?侵襲秘泉之地的恐怖與愛恨的迷路、女子大學生偵探天下一亞理沙與糊塗警部登場」。
我已全身虛脫,當場蹲下。遇上這種事情之餘還要被稱為糊塗警部,那真可算是顏面無全。
「我也覺得奇怪哩。」天下一坐在岩石上雙手抱臂說道,「小說變成劇集還算了,但在那些場合必定與原作有所不同,而且也必定比原作更為無聊,那是為什麼呢?還是當編劇的真認為那樣會更有趣?」
「那並非有趣不有趣的問題,而是收視率啊。比起把原作複雜的故事原封不動地搬出來,稍落俗套但易於理解、再適量地混合一些戀愛的情節,那不是更能維持收視率麼?」
「那樣說來也對。」天下一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雖說推理小說已氾濫,但電視製作的有關人等都慨歎說,適合製作成為劇集的作品很少,那我卻感到奇怪了。與從前相比,現今作家寫的小說在視覺上來說應該遠為容易映像化,例如最近流行的冷硬和冒險小說有所增加,若然製作成劇集,想必也會有趣。」
「但電視製作人員卻說那些並不能製作成為兩小時劇場。」
「嗯,原因之一是預算,另一個則是收視率,因為看的是以主婦為中心。」
「故事以女性作為主角,再扯上一點戀愛情節,電視製作人員認為只有那些才適合製成兩小時劇場。要符合這些條件的小說,數量的確不多。」
「所以也是迫不得已才把男性主角也變成了女性。」自己已變成如此的天下一亞理沙把長長的秀髮攏上去。
「儘管最近推理的新人賞有很多,但也只不過是由於電視台的贊助增加。獎金高達一千萬圓,說到底都是希望得到劇集的原作。」
「多半是,也所以雖然說難以劇集化的作品未必不能獲獎,但……」天下一擔心的望著腕表,然後急忙站起來說道,「不好了,要返回去了。」
「有什麼事嗎?」我問道。
「從九時開始的劇集已經過了一半,現在剛好是十時,由於是大家轉換頻道的時間,所以不得不播出我的入浴場面來吸引觀眾的眼睛。」即使說大部份觀眾都是女性但也要如此,電視行業真的難以理解。
隨後,在故事的世界中,已返回東京的天下一偵探把有關人等逐個調查,並獲悉了各色各樣的秘密,其中包括由很久以前的戀愛故事所引發糾纏不清的愛恨關係,但當然,那些只不過是電視台當局考慮到觀眾以主婦階層為中心而設計的,事實上則與主線全無關係。
過不多久,根據天下一調查所得,死去的籐原邦子的對象看來並不是內田和彥,而且她還對胎兒進行了人工流產。
天下一調查邦子的電子手帳,嘗試從住所名單中查出男性的名字,可是男性名字卻連一個也沒有,因此天下一隻能對登錄於住所名單中的全部地址和電話號碼逐個進行確認,因為考慮到有可能為了隱藏戀人的姓名而使用了一個女性名字。這個推理果然正確,鈴木花子這名字確實像是假的,而所登錄的電話號碼也是山本文雄的。另外,山本也說過打算與董事長的女兒結婚。
天下一和我在市內的茶室會面和進行推理。
大河原:那樣說來,是因為打算與董事長女兒結婚但卻被籐原邦子騷擾,所以山本把她殺了麼?
天下一:想來便是了。
大河原:但那個時候山本正和我一起在泡風呂,又怎麼能讓她喝下毒藥?
天下一:那是詭計。大河原君被利用製造不在場證明了。
大河原:呀,怎麼回事?
天下一:根據解剖所知,邦子小姐像是吃下了那『溫泉最中』。可是,那不是她買的,她買的那盒還在行李裡面未被開封,也就是說,是某人給她吃的,我想大概在其中下了毒。
大河原:在果子裡放了氰酸鉀?
天下一:那天晚上山本和邦子大概偷偷的在那裡約會吧,山本也許對邦子那樣說:我可能會遲些,請吃著這個等一下。然後,便給她有毒的果子和烏龍茶。
大河原:原來如此。由於那果子是一口能吃下去的大小,所以沒有吃剩,留下來的便只得烏龍茶罐,那麼給誰看見都會想是本人自願喝下的。很巧妙的詭計啊!
說到這裡,我離開故事的世界,一臉不耐煩的喝下了面前的咖啡。
「說什麼巧妙的詭計!那就連小孩子也騙不了。」
「據說兩小時劇場中的詭計就是那樣的程度便可以了。」天下一也自暴自氣的說。
再次返回作品中的世界。
大河原:但仍然還剩下一個謎。
天下一:嗯,是說遺書的事吧。
大河原:對。根據警方的鑒定,那肯定是本人的筆跡。
天下一:字句確實是「大家好,再見了。籐原邦子」。喔,這一點是問題所在。
那時在兩人旁邊傳來了聲音,兩個高中女生正在一邊談話一邊寫信。
女生A:喔,最後怎寫好呢?
女生B:寫上合適的句子便可以了。大家好,再見了,等等。
女生A:對啊。
我與天下一互相對望。
天下一:是信。邦子寫的信其中一部份成為了遺書。
兩人從椅上站了起來。
「那麼簡陋的劇情!」我又再離開作品的世界、抱著頭說道,「遺書的詭計已是那麼的簡單,而解開這謎的關鍵又是那麼單憑碰巧,那樣行嗎?」
「沒辦法。假如不快到結局的話,便會超出兩小時的範圍。」正如天下一所說,接下來真相急轉直下的被揭露出來。首先,知道了山本文雄的親戚開設鍍金工場,最近山本曾經到訪,而且那工場保管著的氰酸鉀也有些不見了。
另外,還知道了籐原邦子曾經寫信給學生時所屬的學會,其中一個學生也記得內容,在最後是有「大家好,再見了。」這幾句。而當天下一打算拿來看時,便聽說信早已不見了。再問下去,才知道最近有個不認識的男人於學會房間附近徘徊。
那樣說來,事件的全貌便爽快的變得明朗起來,但那以後天下一偵探會怎樣做呢?
一般來說,只要通知警察便完成了,接下來便應該是警方的事。但為什麼兩小時劇場的主角不那樣做呢?因為要把兇手叫到沒人的地方,去確認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
所以,這次天下一也叫了山本到港口。為什麼?在那樣的場合,通常的地點便是港口。
在天下一與我正在等候著的地點,山本出場了。
山本:叫我到來有什麼事?我工作很忙,沒有太多時間。
天下一:不會花你時間的,若然你把真相坦白說出來的話。
山本:真相?什麼意思?
天下一:關於殺害邦子的真相。山本先生,是你殺了她吧。
山本雖然在一瞬間吃了一驚,但立即便浮現出有恃無恐的笑容。
山本:在胡說些什麼!
天下一:不是胡說,你希望得到下一屆董事長的位置,因此殺害你的戀人邦子。
接下來的,便是天下一那連綿不斷的解說台詞。在這種場面,演員的演出真不容易,我扮旁觀者已算可憐,扮演兇手的更特別糟,對著偵探角色滔滔不絕的說明,不能只是默默的在聽。
在一口氣的解說結束之後,天下一說道。
天下一:已無法狡辯吧,死心好了。
山本:哼!
山本正想逃走之際,警察從四周飛奔出來。
警員A:山本文雄,我以殺人嫌疑的理由拘捕你。
雖然經常會出現這種場面,但想來也覺得奇怪。那些警察們為什麼要故意躲藏起來,偷聽外行偵探對疑凶作出的解謎呢?一想到躲藏的地方便不禁笑了出來。
走投無路的山本站在防波堤的邊緣位置。
警員B:停下來!山本!
山本一臉輕視的表情,好像現在便要跳進大海。
就在這時,山本呼的一聲變成已離開故事世界的樣子。
「也讓我來說一句話。」山本說道,「雖然你們這些主角們大概也有抱怨,但把小說變成了兩小時劇集,受害最大的便是兇手了。就這次的事件來說,在原作中本來是使用了更為巧妙的詭計,但由於不容易解釋明白,所以變成了那麼簡單的東西。」
「嗯。」我咕噥著。
「最重要的還是動機。事實上,原本是有著更深層的殺人動機,可是由於牽涉到敏感的歧視問題,因此才簡單的以愛情糾纏作為理由便算了。這個可要明白啊。」
「明白!」天下一在旁邊說道,「非常明白!」
山本高興的點了頭,然後又回復到劇集內的表情。
警察已包圍了他。
警員A:捉住他。
山本:休想!
山本飛入海中。剛巧有不知往哪兒去的潛水艇駛過,山本撞上了那潛水艇後當場死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為什麼這裡會有潛水艇?」我望向海下面說。
「本來在這兒是給汽車撞死的,」天下一說道,「可是由於這不太合適,所以改寫過來。」
「原來如此。」
想起了這兩小時劇場的贊助商是汽車生產商的時候,我向著海雙手合什。
(原文初發表於「臨時增刊小說現代」1993年11月號)
雜談感想
把推理小說移植到電視、電影或舞台劇等其他媒體上,不論是否經過改編,都可以對讀者和作者帶來一些好處。對於作者方面來說,在可以擴闊讀者層面和數量的同時,也能夠增加作品與作者本人的知名度,而更直接的得益,當然便是版權收入的可觀增長。至於在讀者方面來說,以聲音和影像作為故事的表達方式,可以為一些對文字小說產生抗拒或有所限制的讀者,帶來欣賞原著作品的機會和樂趣。然而,所謂有其利必有其弊,推理小說以電視、電影等形式出現,也確實存在著不少的限制。
首先從讀者的角度來看,來自別具魅力演員的精彩演繹,再配以感人或震撼的聲音和畫面,效果的確比純文字小說來得吸引,當遇上富緊迫力情節的時候,間不容髮的流轉進度更能扣人心弦。但觀眾在享受畫面飛躍的同時,卻未必能夠細心的進行思考和推理,而以推理小說一向崇尚的公平原則來說,缺乏文字的細緻描寫,單憑鏡頭下一閃而過的情景,也無法讓觀眾可以像偵探般的準確地捕捉重要的線索,從而令觀眾難以獲得跟故事內的偵探一同推理的滿足感。
儘管把推理小說影像化的確存在先天性的缺點,但作為觀眾還是有方法能夠克服那些問題,而達致兩全其美的效果,那便是在欣賞影畫之前預先做好準備工夫,把原著小說預先讀它一遍。若然對故事的整體發展先有了基本的概念和瞭解,便應該更能有效地掌握在畫面中出現的細節,那麼我們便可以一邊感受從視覺和聽覺帶來的享受、一邊仍然能夠維持從推理本質帶來的樂趣。
至於從作者的角度來說,假如要創作能夠被映像化的推理小說,面對的限制其實也有不少。在詭計方面,一人兩役的技倆固然未必適合,敘述性詭計更是難以應用於映像上面,例如從文字上欺騙讀者某個角色的性別並不困難,但要在畫面上達致相同效果則很不容易了。另外,故事的背景資料也不能過於複雜,因為一般劇集和電影播放時間的長短都是有所限制,作者無法像書本那樣花費大量篇幅來交代一些鮮為人知或過於專門的資料,而這也可能在某程度上限制了故事或詭計的複雜性。
在本篇小說中曾經提到過,某些推理新人賞項的入選條件之一,是作品必需能夠被映像化。雖然這不知是否屬實,但假如真的由於這個緣故而導致得獎作品的質素每況愈下,那麼便可能得不償失了。
——香港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