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鞠子之章 十四 文 / 東野圭吾
父親在留言最後寫著這段話:
「為了你的幸福,我希望你能逃離這裡。不能從走廊逃走,走廊上應該有助理輪班監視。
你必須從窗戶逃走,只要把床單和窗簾綁在一起當繩索應該沒問題,但是到達地面之後一定要把繩索抽掉藏起來。不用怕,他們想不到你有勇氣做出這麼大膽的行為,而且他們根本不擔心你會逃走,他們滿心以為我和你都不敢違逆他們,而這正是你的機會。
現在門口沒有守衛,下到地面之後,你先沿著建築物外牆繞到圍牆大門右側,那邊的鐵絲網比較矮,很容易越過,而且從他們的房間看不到那個方向。出去之後,我希望你能在圍牆大門旁的白樺樹上綁一條手帕,讓我知道你順利逃走了。接著你什麼也別想,一直往前跑就對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回頭。
其他的事就由我來解決,你不必擔心,我會結束這一切,讓你今後不再為此痛苦。我知道我對你和你的母親做了非常過分的事,現在我只希望你能像正常的女性一樣活下去。最後,我希望你能幫我將這篇懺悔拿給小林雙葉小姐看,她和你背負著相同的命運,我也衷心期盼她能獲得幸福。」
最後的署名是「氏家清筆」而不是「父親筆」,我看了很難過,但我能體會父親的心情。
我不敢想像父親有什麼打算,如今我只能照著他的指示行動。
我將書衣套回書本,坐在椅子上發著呆,全身沒了力氣。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而現在真想就攤在我眼前,但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
無意間我望向眼前的書,隨手翻開一頁,剛好看到安妮的好友戴安娜送給她的卡片上所寫的一首詩。那首詩是這麼寫的:
「如果你愛著我
就如我愛著你
我倆將形影相隨
至死不渝」
不知為什麼,我一邊看著這首詩,腦中浮現了一位女子的面容,不,說浮現或許並不恰當,因為我根本沒見過她。
但我非常清楚她的長相。
小林雙葉小姐……
她現在在哪裡做著什麼事呢?她是否也和我一樣知道了自己是複製人?她是否也正承受著痛苦?
我遙想著這位未曾謀面的女子,熱淚再度盈眶,眼淚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流下,久久不能自已。
我一直等到半夜三點才開始行動。
首先我整理了行李,不過由於必須盡量輕便,我只帶了一隻小肩包,裡頭有重要物品及《紅髮安妮》,猶豫了一下決定把檸檬也塞進去。
接著我按照父親的指示取下窗簾及床單,沿著縱向撕成兩半,再把兩端緊緊綁在一起讓長度變成兩倍,一條不大可靠的白色繩索便誕生了。
我把床拉到窗邊,確認怎麼拉扯也不會移動之後,把繩索一端繞過床腳一直拉到繩中央。我打開窗戶,吹進房裡的干冷空氣拂上我火熱的臉頰,感覺很舒服。
我探頭看了看窗外,外頭黑壓壓一片彷彿遼闊的大海,萬籟無聲,一旦落入這深邃的黑暗世界,似乎將不斷下墜永無到達底部的一天。
我將繩索兩端扔進黑暗中,繩索宛如兩條白蛇一邊扭動一邊墜下。
我雙手緊緊抓住兩股繩索謹慎地爬上窗框,我先坐在窗邊調整一下呼吸,接著身子慢慢往外滑動。床稍微動了一下,嚇了我一跳。
當身子完全懸空,雙手便承受了我的體重,我死命抓著繩索,但我的握力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不過這反而是好事,因為我正順著繩索往下滑。我身上的喇叭裙像降落傘似地整個張開向上翻起,我的小腿及手肘撞上了水泥牆。
就在我快抵達地面的時候,我的腳不慎踢到一樓的玻璃窗,雖然玻璃沒破,卻發出巨大的聲響,下一瞬間我便整個人摔到地面。
二樓某個房間的燈亮了,我心想得趕快藏身才行,但腳踝疼痛不已,一時站不起來,那個房間的窗簾及玻璃窗打了開來。
出現窗口的是那位預備當代理孕母的女人,她一看見我,驚訝得瞪大了眼。
我慌忙十指交扣放在胸前,就像住宿舍時每天在教堂祈禱的動作。
她愣愣地俯視著我好一會兒之後,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她似乎輕聲說了句什麼。
看嘴型好像是「再見」,也可能是我弄錯了。
接著她拉上窗簾關了燈。
「謝謝你……」我對著窗戶悄聲說道。
我抓住繩索一端用力一扯,整條繩索便滑了下來,雖然我很想把窗戶也關上,應該是沒辦法了。
我忍耐著腳踝的疼痛沿著外牆移開,途中看見一個廢棄紙箱,於是我將繩索藏進箱裡。
我照著父親的指示來到圍牆大門旁,真的有一棵白樺樹,我從小肩包取出手帕綁上樹枝,不曉得父親看不看得見呢?
我越過鐵絲網之後不斷地向前走,穿過林間,撥開雜草,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裡去。四下沒有街燈,也不見人煙。
走了許久,我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極為寬廣的大草原中央,左看右看都不見任何道路,但我不打算回頭,父親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回頭。
我坐到地上抱著膝,恐懼、緊張與孤獨讓我再也無法前進。我抬頭仰望夜空,星光宛如遍灑的水晶粉末,耀眼的光粒散佈整個黑色天空,忽然我有種感覺——其實有個人一直守護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