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東野圭吾
功一緊握玻璃杯,咕嚕咕嚕喝了口可樂。冰已經融化了不少,味道都變淡了。
「目前為止,沒有確鑿的物證。這的確是事實。不過,還有王牌。」
「王牌?」
「犯人忘記在現場的東西哦。事實上,他可能不是忘拿,而是不能拿回家。這麼推測的理由是上面的指紋被擦拭一淨。犯人覺得只要不留下指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吧。確實,對於當時的技術而言,此話不假。因此,目前為止,警察仍把那個遺留品當作忘記拿走的物品對待處理。然而,時代變遷,科學搜查也有了飛躍性的進展。除了指紋,還有其他可以鎖定罪犯的東西。」
「除了指紋……DNA鑒定嗎?」
聽罷,功一重重點頭。
「知道可以從頭髮、血液裡面鑒定DNA吧,最新技術更是了不起。聽說汗漬、污漬,就連手上分泌的油脂都有可能鑒定得出。也就是說,就算消除了指紋,萬一殘留下這些的話,就能判定是誰留下的東西了。」
口中滔滔不絕的這些話是功一來此之前反覆練習的結果。
遺留品就是案發當晚落在「有明」後門口處的透明傘。它很可能是犯人的東西,然而當時的搜查毫無線索。功一不知道現在警察怎樣處理那把傘,不確定他們會否如他口中說的那樣展開討論。
然而,功一需要一張王牌應對行成。倘若行成知道他們手邊幾乎沒有任何武器,他可能把靜奈的所作所為告訴警察。這樣的話,警察的矛頭從戶神政行那兒轉向功一他們身上。
「那個落下的東西是什麼呢,可以告訴我嗎?」行成問道。
「當然不行。沒有向敵人透露王牌的笨蛋吧。」
功一感受到誘餌似乎起了作用。只要行成的腦海中產生些許不安,計劃就能成功。或許行成會把今天的對話告訴戶神政行,不過那也無妨。戶神政行應該也記得他在現場落下的透明傘,恐怕他會慌了陣腳。如果他採取行動,可能就會露出馬腳讓他們有機可乘。
眉頭緊蹙考慮著些什麼的行成一臉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有明先生,有意再幹一次嗎?」
「誒?」功一迷惑不解,「幹一次?什麼?」
「小花招。你們意圖藏起食譜筆記本的計劃失敗了。所以,我想問你們願不願意再挑戰一次。」
功一聳了聳肩,笑道: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有這份心啊。我們想要將戶神政行……令尊繩之於法。」
「所以,我提議再幹一次。這次,我協助你們。如果我爸真的是犯人,肯定會成功。」
功一皺緊眉頭,盯著行成。他嚴肅認真的雙眼中含著破釜沉舟的視死如歸感。
「你是真心的?」
「這種事,你覺得會開玩笑嗎?」
「不是讓我們自投羅網吧。為什麼協助我們做……」
「答案不明擺著嘛。我想要知道真想,和你們一樣渴望。」說著,行成終於伸手拿起冰咖。
功一一回到公寓,看到泰輔和靜奈等著。
「不都說過暫時不要來這裡嘛。不知道柏原警察會什麼時候突然造訪。在一起的事被發現就糟了。」功一斜了靜奈一眼。
「我叫她來的哦。」泰輔說,「你不是去見行成了嘛。靜肯定也想知道情況。」
「怎麼樣?」靜奈一臉擔心地問道。
「怎麼說呢,事情變得詭異了。」
功一傳達了行成的提議。聽罷,靜奈陷入了沉思,坐在床上的泰輔身子向後仰。
「那麼,哥哥怎麼回答的?」
「嗯。雖然有些不解,不過我順水推舟了。」
「誒?沒關係嗎?不會有什麼陰謀吧。你想,對那傢伙而言,這可攸關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不是殺人犯啊!為什麼會站在我們一邊呢?」
「並不是站在我們一邊。他也有他的打算,想要弄清真想,讓事情告一段落。」
「誒?會嗎?會有人這麼想嗎?」泰輔側著頭,一臉不解。
「我覺得他會這麼考慮。」靜奈低著頭說道。隨後,她抬頭望著功一繼續說道,「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功一點點頭。
「有些事,雖然我不想說吶。」他望著靜奈,「我終於有點明白你為何會愛上那個男人了。」
「都說了……沒有愛上他。」靜奈輕觸著腳趾低喃道。
站在門前,行成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腦海中確認著自己的台詞後,他用緊握的拳頭敲了敲門。
「請進。」門內傳來低聲應答。行成轉開門把手。
政行正坐在桌前,拖了老花眼鏡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什麼事?」
「可以耽誤一會嗎?有要事相談。」
「麻布十番店的事?」
「不是。爸爸的事。」行成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今天,爸爸回家之前,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警察來過。」
政行的臉陰沉下來。
「又來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那個啊,實在很奇怪。他們想要檢查爸爸的DNA。」
「DNA?為了什麼?」
「好像為了調查十四年前發生的強盜殺人事件。當然,時效馬上就要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不得不更加擺樣子認真調查,凡是稍微有些可疑的對象,都會採集DNA鑒定。在媽媽回娘家時比較方便吧。反正她蒙在鼓裡。」
「鑒定的話,不是必須要知道犯人的DNA嗎?」
「犯人好像在現場落下了東西。當時除了頭髮和血液,無法進行DNA鑒定,不過現在的技術可以從汗漬、污漬、手上的油脂這些中鑒定了呢。」
「是嗎……」
看到政行的視線彷徨不知所依,行成心緒愈發複雜。他從未看到父親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
「覺得他們三番兩次來打攪我們太麻煩了,我自作主張把爸爸的牙刷和刮鬍刀給他們了。因為需要本人的簽名,我代你簽了。這樣可以嗎?」
政行眨了眨眼,隨後微微點了點頭。
「嗯,可以。警察還說了什麼?」
「重要的好像就這個。這些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重歸寧靜真好。」
「嗯。想說的就是這個?」
「嗯。」行成起身,「工作中打擾你,抱歉吶。晚安。」
嗯,行成邊聽到政行的回答邊退出房。
確認了一下手機上的地圖,看到電線桿上的標識,功一停下腳步。
「總算找對路了。那個轉角轉彎後應該就能看到戶神家。」
「總覺得有些緊張。」泰輔舔了舔嘴唇。
「一點都不像你吶。這種事不是已經駕輕就熟了嗎?」
「和騙年輕小伙完全不同喲。而且平時還有靜幫腔呢。」
「別怕!你肯定辦得到。」
「是嗎?嘛,試試看吧。」泰輔整了整領帶。
兩人都一身西裝。功一望著泰輔的模樣,吐了口氣。
「再次深感佩服啊,你果然好厲害。演什麼像什麼。現在看來活脫脫一個年輕警察。明明穿的衣服和假扮銀行員時一樣。」
「本來我就沒什麼個性。」泰輔調整了眼鏡的位置。不用說,眼鏡只是用來擺擺架子的。
「我覺得不是這樣就不行啊。」
身旁有家咖啡屋。玻璃窗上映出兩人的模樣。對比了一下,功一歪著頭:「我這樣子,不會露餡吧。」
功一沒有系領帶。泰輔覺得這樣比較像警察。
「不要擺出這麼恐怖的臉比較好哦。」泰輔說。
「但是,警察的眼神不都很銳利嗎?」
「年屆中年的話這樣比較好,年輕警察基本上都是一臉壯志酬酬。電視劇裡,年輕演員飾演警察,不是常常給人小流氓之感嗎?不要演得太過這點很重要。」
「好難啊。演的任務還是交給你啦。」功一看了看手錶,捏緊手機,「到點了。我打電話囉。」
「戶神會在家嗎?」
「應該在。今天』戶神亭『休息,行成應該留他在家。」
「行成不要中途叛變就好了。」泰輔雙眼中滿是不安。
「都到這地步了,別說這些。只能做好最壞打算。」功一開始撥號碼。
牆上的時鐘指向下午一點十分,家裡的電話響了。和商量的一樣。行成望了望父親。政行坐在沙發上讀著報紙。
貴美子和朋友外出看戲了,要深夜才回來。這並不是偶然,票子是行成當作禮物送的。不管怎樣,他不想讓她看到今天可能上演的那一幕。
行成起身接起電話:「喂,我是戶神。」
「我是有明。」對方說道,「我在你家附近。你父親在家吧。」
「爸爸嗎?嗯,他在。」說著,行成轉過身子。政行從報紙中抬起頭。
「按照原計劃行動嗎?還有幾分鐘就能到你家。」
「現在嗎?雖然沒關係,不過有何要事?」
「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人。你第一次見到矢崎靜奈時,身旁還有位叫春日井的男性吧。CortesiaJapan的春日井。他也以警察身份前來造訪,別吃驚啊。過程按照之前告訴你的。」
「原來如此。那個……那位警察先生的名字是……」
「他叫草彅,SMAP的草彅。我叫加賀,加賀ネベア的加賀。偽裝身份的東西也盡量做好了。」
「知道了。那麼十分鐘後見。」他掛上電話。
「警察打來的?」政行急忙詢問道。
「嗯,現在要過來。關於前幾天的事,有要事要談。」
「是指DNA的事?」
「我想是的。詳細情況來了再說。」
「這樣啊……」
政行若有所思地開始收起報紙。
正好十分鐘後,門鈴響了。
「我是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草彅。突然造訪,萬分抱歉。」站在玄關的大廳,泰輔邊說邊遞過名片。
「談話會持續很久嗎?」行成問道。
「看具體談的情況。總之,能不能先見見戶神政行先生呢?」
「知道了,這邊請。」
在行成的指引下,功一和泰輔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真不愧啊。」他想。在政行面前沒露一絲破綻,就連見到泰輔時,行成的表情一點都沒改變。他想要完美地將計劃貫徹到底的決心顯露無遺。
戶神政行坐在沙發上等著。他身著茶色的羊毛上衣。
打過招呼後,功一和泰輔在政行對面坐下。行成坐在政行身旁。「我想您已經從令郎那聽說了,我們正在搜查十四年前發生在橫須賀的強盜殺人事件。現在手邊有些線索,而我們負責搜查疑似犯人殘留在現場的遺留品。現在我們以DNA鑒定為中心展開搜查。說到這個,我們在把手部分發現了手指上分泌的油脂,由此鑒定出其中的DNA。這是十四年前沒有的技術。」
泰輔的口吻一如往常般沉靜而自然。功一暗暗想,這樣不會惹起他的懷疑吧。
「的確是呢。關於DNA,我也調查過一些。」政行說。
「本來呢,我們必須得到本人的應允,不過上次令郎在承諾書上簽了名。托他的福,鑒定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泰輔轉向行成,微微低頭,「非常感謝。」
「那麼,鑒定結果出來了?」政行一臉認嚴肅地望向泰輔。
功一感覺到他在焦急。從行成那知道DNA鑒定之後,這個男人肯定日日難眠吧。現在對於結果如此迫不及待。
這個計劃會順利,他確信。
「出來了。」泰輔望著政行說,「從結論開始說起,DNA的一致率是99.9%。根據判斷,兩者幾乎一致。」
行成馬上站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肯定哪裡弄錯了!」
「為了避免出錯,我們小心謹慎地鑒定了。結果正如文件上所示,請看。」泰輔冷靜的口吻說著。
「這樣荒謬的文件誰要看!」行成俯視著父親,「爸爸,叫中原先生吧。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名為中原的男子是他們認識的律師。這點,功一已經從行成那事先得知了。
「嘛,等一下,冷靜點。」政行說道,隨後,他似乎考慮些什麼似的低下頭。
功一望了望行成。於是,兩人對上了眼。行成表情似乎在說:「還難以判斷我爸爸是不是犯人吧。」
「戶神先生。戶神政行先生。」泰輔叫道,「正因為如此,科學鑒定證明您曾觸碰過那個遺留品的把手。現在,因為有必要查清您在何時何地觸碰過。我們前來貴宅造訪。」
「請等一下。在把手上有觸碰過的痕跡,也不能斷定這是我爸爸的東西吧。」行成氣勢洶洶地說道,「可能哪裡弄錯了,碰了別人的東西。或許正好相反,別人偷了我爸爸使用的東西。沒有證據證明我爸爸就是犯人吧。」
「當然,還無法一口咬定他就是犯人。只是證明他曾經觸碰過這個事實。」泰輔淡淡說道。
行成望向政行。
「確實那個時候,爸爸你有很把愛惜的。輕盈,而且握上去很舒服的。你不是說被偷了嗎?偷了那個的傢伙可能就是犯人。」
「失竊了?是什麼呢?」泰輔向政行問道。
「不,那個無關。」政行搖搖頭。
「為了以防萬一,請直說。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告訴他們啊,爸。」
「你閉嘴。那把傘毫無關係。你讓我想一想。」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功一看到行成臉上頓時血色全無,他渾身無力地垂下腦袋。
相反,功一感覺到自己渾身血液都沸騰了,體溫驟然上升。望了望身旁,泰輔的臉也漲得通紅。
「爸爸,」行成低著頭說道,「為什麼你知道是傘。」
政行有些意外地望向兒子:「什麼意思?」
行成抬起頭。臉頰慘白,眼睛周圍泛著紅潮。
「誰都沒有說遺留品是傘。那麼,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政行瞬間就明白他在指摘什麼。然而,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望向功一他們。
「露餡了吧!戶神先生。」功一說,「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喲。連令郎都可以作證。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政行望向行成:「怎麼回事?
「不是的哎。他們兩個不是警察,是遇害的有明夫婦的兒子。」
「有明的……」政行的臉有些變形。
「雖然很想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這個隨時都可以問。總之現在,我只想跟爸爸你說一點。去自首吧!自首後,好好贖罪。」行成擠出這幾句話。
「戶神先生。」功一說,「我們達成了交易。如果證明你就是犯人,令郎就勸你自首。這樣的話,今天的事我們不會告訴警察。自首是出於你自身的意願。這樣的話,多多少少會輕判點吧。」
「死心吧。」脫下眼鏡,泰輔說道,「我見過你!就在案發當晚。十四年間,我從未忘懷。」
政行皺著眉,嘴唇抿成一條縫,汗水從鬢角那裡緩緩流下。
「爸!」行成叫道,「求你了。至少不要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政行「呼——」地長長歎了口氣。他轉向功一他們。
「是嗎,他們的兒子啊。」
然而,政行還是沒有點頭,他把頭轉向自己的兒子。
「上次來的警察……神奈川縣警察局的,確實是叫萩村和柏原吧。名片拿了嗎?」
「好像有。」行成起身,抽開一旁電視櫃的抽屜。取出名片,放在政行面前,「這個。」
政行拿起這張,和打招呼時功一他們遞過的名片對比了一下。
「可以以假亂真了,做得真像。」說著,他淺淺一笑。
垂死掙扎前的自虐一笑嗎?功一想。
政行拿起手機,看了看萩村的名片,開始打電話。
「喂……是萩村先生嗎?百忙之中叨擾您,深感抱歉。我是戶神。戶神政行。」他冷靜地繼續說道,「現在方便嗎?……那個,事實上,我有要事想說,現在可以馬上來我家嗎?」
功一吃了一驚。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他會打電話給萩村。
「詳細內容見面後再談吧。……嗯,稍後慢慢談。……嗯,拜託了。」掛上電話後,政行對功一說,「一小時內趕到。」
「打算自首的話,我們就先行離開了。」
「不是,你們也在旁聽著比較好。而且,我沒有理由自首。」
「哈?」功一感覺到自己的嘴形已經變形了,「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
「爸……」
「嘛,聽我說。」政行制止兒子後,再次望向功一和泰輔,「雖然你們懷疑我理所當然,不過唯有這點我想澄清。殺死你們父母的兇手不是我。」
「你說什麼?」
「別開玩笑了!」泰輔站了起來,「剛剛你沒聽清楚嗎?我說我親眼看到你了!別裝傻充愣了!」
眼見著泰輔幾乎馬上就要撲上去。功一伸出右手,按住泰輔的身體。
「怎麼回事?」他問政行。
「你親眼目擊到的人的確是我。」政行抬頭望著泰輔,「那晚,我前去你們家了。我在』有明『呢。這點,我承認。」
「但是,沒有殺人嗎?」功一問道。
「沒有殺人。犯人不是我。」政行低聲說道,「我到的時候,事件已經發生了。你們的父母已經被殺了。」
「這種謊話你真敢說……」功一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幾個字,怒瞪著政行。
「不是謊話。如果你現在冷靜下來,我可以馬上將這一切原委如實到來。如果不行的話,唯有等萩村警察他們來了再說。」
功一和泰輔對了對眼。弟弟呼吸紊亂。他按住他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
「好,姑且聽聽。」功一對政行說。
倘若等到萩村他們趕到,且不說功一自己,就連泰輔也在這兒,情況相當糟糕。然而,他們也無法就此一無所獲地拂袖離去。唯有聽天由命,做好最壞打算了。
「行成。」政行喊道。
「去我房間一趟,抽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把黑色封皮的筆記本拿來。先別看裡面。」
「黑色封皮的……知道了。」行成走出房間。
政行再次來回打量著功一和泰輔。
「從哪知道我的?」
「警察那。」功一答道,「他們問我知不知道』戶神亭『這家店。詳細情形雖然沒說,我察覺到肯定和案子有關,就同弟弟兩人去了店裡。關內的總店。然後,看到了你。」
「原來如此。但是很奇怪吶。我幾乎不出現在店內大堂。」政行一臉若有所思,「我還想知道你們和行成的關係,嘛,這個稍後再說好了。十有八九是那位高峰小姐穿針引線的吧。」
這個人連靜奈都在懷疑。看到功一他們沉默不語,政行瞭然於心地點點頭。
「吃過我們店的料理嗎?」
「吃過牛肉丁蓋澆飯。」功一說,「原始風味的,那個是爸爸的味道。」
政行舒緩著臉,點點頭。
「你們的父親是位偉大的廚師。創意大膽而獨特,又能極其纖細地烹調各種味道的天才。只可惜啊,他對料理之外的東西關心得太多。如果他沒有那般沉迷於賭博,現在走俏的定然不是』戶神亭『,而是』有明『啊。」
「什麼意思?」
功一詢問的當口,行成回來了,手上多了本筆記本。
接過筆記本,政行開口說道:
「正如你們猜測的,我們家的味道是建立在有明先生獨創的料理基礎之上。」
「不承認殺人,卻承認偷了食譜?」
「不,不是偷得,是買的。」
「買的?」
「50萬。這本就是當時買的。」政行攤開筆記本,放在功一面前。
望著它,功一吞了口口水。這本筆記本由複印紙裝訂而成。上面的內容他比誰都清楚。
行成探過身子看了看。「這個是……那本食譜筆記本!」
「你看到過實物?」政行意外地問道。
「他們給我看過。說起來,爸,這個真的是你買的?」
「千真萬確。」政行來回掃視著功一他們,「當時,有明先生癡迷於賭博。我和他遇到也是在那樣的場合。本來,我只是前去送外賣而已。」
賭博組織的事情吶,功一立刻意識到。
「在那兒,我和有明先生發生了點爭執。他質問我端出這麼難吃的料理不覺得丟臉嗎?言語中,我得知他也是洋食屋的廚師。對自己的廚藝頗有自信的我咬牙切齒地反詰他:那你的料理又如何?然後數日後,我去了他的店,也就是』有明『。」政行的目光投向遠方,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隨後,他搖搖頭,「一入口,我內心便受到了劇烈衝擊。它完全顛覆了我一直以來對於洋食的理解。我終於明白為何自家店不受歡迎。同時,我也懂得了什麼叫殘留在記憶中的味道。我想破頭腦也想不穿他究竟如何做出這種味道。於是,我不顧羞恥地問有明先生。當然,他不可能告訴我。他只是讓我自己好好想想。」
「那麼,為什麼這個食譜會……」功一問道。
「回到自家店,我開始埋頭反覆研究,想辦法做出那個味道。然而不管如何努力,我仍無法再現那個味道。正當我意識到自己的無能,開始焦頭爛額時,有明先生聯絡我了。他問我想不想買食譜。」
「爸爸主動找你?」
「他說他需要錢。具體情況他沒明說,不過我隱隱察覺到了。早先就聽說他因為賭博欠下一大筆債。恐怕是為了償還這筆賭債吧。50萬這個價位也是他提出的。大概他四處奔波籌錢,最後差了這點吧。」
「於是,你買了?」行成問道。
政行痛苦地糾起臉,點點頭。
「對於廚師而言,這是件非常恥辱的事,然而,我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我第一時間取出存款,把現金掛號寄了過去。因為我擔心自己磨磨蹭蹭的話,會讓別人捷足先登。幾天後,他聯繫我了。說食譜複印好了,讓我過去取。當天晚上,我火速趕到』有明『。因為還要打理自家店,所以拖到很晚。他交代我從後門進去,我就繞到店的後面。」這時,政行稍作停頓,深深呼吸了一下,「那時,有人站在後門。從體型判斷,我知道他不是有明先生,只是我沒看到他的長相。當時,那個人正往屋內走。」
功一探出身子:「荒謬……」
「我不想讓別人撞見自己,所以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我想或許是像我一樣問有明先生買食譜的廚師。這樣的話,我被有明先生騙了。真是恬不知恥的話呢。」淺笑後,政行表情嚴肅地繼續說道,「十分鐘後,後門再次開了,那男人走了出來,快步離開了。見狀,我打開後門,朝屋內喊了幾聲,毫無回應。於是,我走進屋內。臥室的推拉門開著,偷覷一眼後,我禁不住悲鳴。」
功一腦海中浮現出十四年前自己目擊的那個場景。看到那副慘狀,政行發出悲鳴也理所當然。
「當時,我的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待在這裡就糟了。逃離時,我注意到架子上放著的複印紙。那些居然是食譜。我抓起後從後門逃走。」說著,政行望向泰輔,「你目擊到我應該是那時。當時,我驚慌失措得完全沒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孩。」
「騙人!」泰輔嗓音嘶啞地叫道,「滿嘴謊話。」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不過都是真的。」政行長長歎了口氣,「儘管如此,我也不覺得自己是冤枉的。憑著這樣到手的食譜,我開始在自家店裡出售』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人們對它好評如潮,』戶神亭『的規模也漸漸大了起來,然而,靠著抄襲得到的成就根本無法讓人感到自豪。我一直暗暗想著,想要早一刻擺脫』有明『食譜的制約。可是,天不遂人願,』有明『的味道在』戶神亭『持續擴展著。對此,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政行把手放在膝蓋上,頭深深埋著。
「為了自保,給你們帶來了痛苦地回憶,我不知該如何謝罪。真的非常對不起。」
泰輔突然起身。
「夠了!食譜是不是偷的根本不重要。殺人的事實呢?快點認罪吧!」
「冷靜點,泰輔!」
「這種傢伙的話,值得信任?肯定是胡說八道!」
「這種局面下憤慨也無濟於事。不管怎樣,真相很快就會大白。再忍會兒!」功一望向政行,「你不是打算讓我們盲目信從你這些片面之詞吧。肯定有證據吧。」
「等萩村警察他們來了後再給你們看。」政行點點頭。
望著他的眼神,功一感覺自己的信念一點一點在崩塌。政行的話合乎情理,絲毫不像當場編造的借口。
功一想起,事件前一天,有人在圖書館看到他們的母親塔子。平日,她幾乎不會去圖書館。如果她的目的是複印食譜筆記本,那就說得通了。
究竟在戶神政行之前造訪的男子是誰呢?功一毫無頭緒。
門鈴響了,所有人抬起頭。
行成起身。功一依舊望著政行緘默不語。政行閉著雙眼。
不久,萩村跟在行成身後走了進來,接著進來的還有柏原。
「前幾天,抱歉……」向政行打了個招呼後,萩村看到了功一,吃驚地睜大雙眼。接著,他的視線移向泰輔,一臉恍悟地說:「難道你是泰輔君?」
泰輔尷尬地低下頭。
「找到了啊。」柏原望向功一。
「總算聯絡到他了。雖然柏原先生說過,搜查的工作交給警察吧,但心裡實在有根刺,於是我們倆一起去了』戶神亭『。然後,我弟弟看到他,確定他就是犯人。今天,我們矇混進來問個究竟。」
「矇混進來?」萩村詫異地蹙緊眉頭。
「他們好像先告訴我兒子。他本來就對警察的造訪在意得不得了,於是便聯合兩人,想要弄清楚真相。剛剛,我已經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事。突然把你們叫過來,實在非常抱歉。」政行的說明相當巧妙。他瞞著功一他們偽裝警察、逼供自己的部分。
「你知道』有明『事件的真相嗎?」萩村問。
「不能說是真相。很遺憾,我不知道犯人。但是,我隱藏了重要的事。」
政行再次將食譜的前因後果告訴萩村。萩村站著開始記錄,臉上夾雜著吃驚和疑惑。
沒多久,「戶神先生。」柏原開口叫道。
「這些話的確有一定說服力。這麼說或許很失禮,不過都過了十四年,要編造合情合理的托辭並非難事。有什麼可以證明您所言不假呢?」
「我覺得可以。至少可以證明我不是犯人。」他波瀾不驚地答道。隨後,政行望向萩村,「現場應該留有疑似犯人的遺留物。一把透明的塑料傘。對吧?」
萩村目瞪口呆,他望向功一。
「塑料傘的事情沒有公開。你說的?」
「不是。我說之前,他就知道了。所以,我才確信他是犯人……」功一閉上了嘴。
「那麼,你為什麼會知道?」萩村問行成。
「很簡單。因為那把傘是我的。那天晚上,我撐著傘去了』有明『。塑料傘。」
「你忘記拿走了?」
「不是。我不會忘記拿傘的。」
萩村吃驚地問:「什麼意思?」
「請稍等片刻。有樣東西給你們看。」政行站了起來。
功一雙手懷抱在胸前,沉默著。他決定姑且聽完這些話。身旁的泰輔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真沒想到啊。」萩村低喃的聲音格外突兀。旁邊的柏原一臉嚴肅地陷入了沉思。
傳來了腳步聲,政行回來了。他的手上捧著用包袱巾包裹著的細長棒狀物。
「這是什麼?」萩村問道。
「請打開看看。」政行遞給萩村。
萩村解開包袱巾的剎那,功一不由自主地「啊」了聲。包袱巾裡面躺著一把套著細長透明袋的塑料傘。
「那晚,我拿著傘離開了』有明『。」說著,政行望了望泰輔,「你好像沒看到這個呢。嘛,雖然拿著傘,不過沒有打開,的確比較難注意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