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東野圭吾
「老頭子已經來了啊。我還真沒注意到他就坐在巡邏車裡呢。」草薙皺眉,「死因查明了嗎?」
「中毒致死的嫌疑很大。雖然也有自殺的可能,但也很可能是他殺,所以才把我們叫到這裡來的。」
「嗯?」草薙看著內海薰走進了廚房。「若山宏美?她進屋的時候,房門有沒有上鎖?」
「聽說是鎖著的。」
「那窗戶和玻璃門呢?都有沒有上鎖?」
「轄區警署的警員過來的時候,除了二樓廁所的窗戶開著之外,其餘的門窗都是鎖著的。」
「二樓還有廁所?那窗戶能讓人進出嗎?」
「沒試過,不過估計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是自殺了。」草薙在沙發上坐下,蹺起了腿,「他們怎麼會認為是有人在咖啡裡下毒呢?那個兇手又是怎樣離開這個家的呢?很奇怪不是?轄區警署怎麼會認為也有可能是他殺呢?」
「的確,如果僅此而已的話,也許很難考慮他殺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情況嗎?」
「聽說轄區警署的搜查員在調查現場的時候,有一部手機響了。是死去的真柴先生的手機。接起來發現是一家位於惠比壽的餐廳打來的。其實,真柴先生在這家店裡預訂了兩個八點的餐位。據說是兩個人用餐。因為客人到了預定時間還沒有來,所以店裡的人就打電話過來詢問。聽說是在今天傍晚六點半左右預訂的。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若山小姐給真柴先生打電話是在七點多,當時就已經無人接聽了。六點半才訂了餐的人,到七點多的時候就自殺了,這實在是讓人覺得蹊蹺。我個人認為,轄區警署的判斷還是妥當的。」
聽過岸谷的話,草薙皺起了眉頭。他彎起手指摳了摳眉角:「既然如此,那你幹嗎不早說?」
「在回答您的問題的過程中,忘記及時告訴您了。」
「我知道了。」草薙一拍膝頭,站起身來。這時內海薰已經從廚房裡出來,回到了杯櫥前。草薙走到她背後問她:「小岸好心告訴我們案情經過,你跑來跑去的幹嗎呢?」
「我聽著呢。岸谷先生,謝謝你。」
岸谷縮了縮脖子,說了聲不用謝。
「杯櫥有什麼問題嗎?」
「您看這裡。」她指著杯櫥裡面說,「不覺得這個架上和其他地方比起來,似乎少了什麼東西嗎?」
的確,那個地方空得不自然,感覺之前應該是放過什麼餐具的。
「的卻如此。」
「剛才我看見廚房裡放著五隻洗淨的香檳酒杯。」
「那麼說,那些酒杯原本應該放在這裡的啊。」
「估計是的。」
「然後呢?怎麼解釋?」
聽草薙這麼一說,內海薰抬頭來看著他,微微翕動了幾下嘴唇。但隨後她就像推翻自己的猜測似的搖了搖頭。
「不是大問題。我只是猜測派對的時候才用到。」
「有道理。既然這戶人家這麼有錢,估計也經常會開這種家庭派對吧。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最近開了場派對,也不能說死者心裡有一定沒有想要自殺的煩惱。」
草薙轉頭著岸谷,接著說道,「人是種既複雜難瞳又充滿矛盾的生物,不管是前一分針還在派對上玩得很熱鬧開心,還是前秒預訂了餐位,想死的時候隨時都會死。」
岸谷「嗯」了一聲,態度不明地點著頭。
「他太太呢?」草薙問。
「哎?」
「被害人……不對,死者的太太呢?跟她聯繫過了吧?」
「據說還沒有聯繫上。據若山小姐說,死者太太的娘家是在札幌。而且那地方離市區還有點遠,即便聯繫上,估計今晚也是無法趕到的。」
「北海道啊?那估計是會不來了。」
草薙心中暗自慶幸。如果死者太太要趕回來,那今晚就必須留個人等著她,而這種時候,股長間宮可以說肯定會把這差事交給草薙。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估計明天才會開始向周圍鄰居打聽情況。就在草薙滿心期待著今晚就此收隊的時候,門開了,間宮的國字臉出現在草薙眼前。
「草薙,你來了啊?真夠慢的。」
「我早就來了。大體情況我已經聽岸谷介紹過了。」
間宮點點頭,轉身說道:「請進吧。」
隨後走進起居室的,是一名約莫二十四五歲、身材苗條的女子,一頭中長髮依舊保留著時下女性中少見的黑色,襯托得她的肌膚越發白皙。只不過就此時而言,她的臉色與其說是白皙,倒不如說是蒼白來得更為貼切。但不管怎樣,她無疑都屬於美女一類,而且妝化得也很高雅。
草薙馬上猜到她就是若山宏美。
「剛才聽說,您當時一進房間就發現了屍體,是吧?這樣的話,您當時應該是在您現在所站的位置看到的吧?」
或許正在回憶發現屍體時的情形。
「是的,我想應該就是這附近吧。」她小聲回答說。
或許是因為她身體瘦小而且臉色蒼白的緣故,草薙看她站著都勉強。毫無疑問發現屍體時所受的驚嚇到現在都還沒有消除。
「前九晚上您到這裡,就是您案發前最後一次進入這屋子,是吧?」間宮向她確認。
若山宏美點點頭,回答說似的。
「現在屋內的情況和當時是否有什麼不同呢」不管多麼細微的變化都請說。」
聽到這句話,她口光怯怯地環視了下屋內,但是立刻搖了搖頭。
「不太清楚。因為前天這裡來了不少人,而且大家當時都已經吃過飯了……」她的聲音在顫抖。
間宮皺著眉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在說「沒辦法了」一樣。
「在您勞累了一天之後還來麻煩您,實在是抱歉,今晚就請您好好休息吧。不過,明天我們將再次向您瞭解有關情況,不知是否方便?」
「沒問題,不過我想我已經沒什麼情況可以告訴你們了。」
「或許您說得沒錯,但我們還是希望盡可能詳細地瞭解情況,懇請您務必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若山宏美依舊低著頭,簡短地應了聲「是」。
「我派部下送您回家。」說罷,間宮看著草薙,「你今天是怎麼過來的?開車了嗎?」
「抱歉,我是乘出租車過來的。」
「搞什麼嘛,偏偏今天就?」
「最近我很少開車。」
間宮剛咂了咂舌,內海薰插嘴說「我開車了」。
草薙吃了一驚,轉過頭去:「你開車來了?夠拉風的嘛。」
「我是在開車出去吃飯途中接到通知的,不好意思了。」
「沒必要道歉。既然如此,你願意開車送若山小姐回家嗎?」間宮問。
「好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可以問若山小姐一個問題嗎?」
內海薰這話讓間宮面露詫異之色,若山宏美似乎也頓時緊張起來。
「什麼事?」間宮問。
內海薰兩眼盯著若山宏美,上前一步說:「真柴義孝先生似乎是在喝咖啡的時候突然倒地死去的,他平常喝咖啡是否都不用茶碟的呢?」
若山宏美像是很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目光躲躲閃閃的。
「呃,這個……或許他一個人喝的時候是不用的吧。」
「那就說明,昨天或者今天有客人來過,請問您知道嗎?」
聽內海薰說得如此肯定,草薙不由地看了看她的側臉,「你怎麼知道有人來過?」
「廚房的水池裡放著一隻還沒洗過的咖啡杯和兩隻茶碟。如果只是真柴先生自己的話,就不應該有茶碟。」
岸谷立刻走進廚房,很快就出來了,他證實說:「內海說得沒錯,水池的確放著一直咖啡杯和兩隻茶碟。」
草薙和間宮對望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回到若山宏美身上。
「有關這件事,您是否能想到些什麼?」
她一臉驚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前天夜裡離開這裡之後,我就沒有再來過。我也不清楚有沒有人來過。」
草薙再次看向間宮,只見間宮一臉沉思狀地點點頭,開口說道:「我知道了。感謝您這麼晚了還協助我們。內海,你把她送回去吧。草薙,你也一起去。」
草薙應聲「是」。他明白間宮的目的。若山宏美顯然有所隱瞞,間宮是打算讓他探探她的口風。
三人從屋裡走出來,內海薰說:「請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說是開普通牌照的車過來的,所以車子停在投幣停車位。
趁著等車的時間,草薙從側面觀察了一下若山宏美。她看起來是完全崩潰了,不像只是因為看到屍體而被嚇壞了的樣子。
「您不冷嗎?」草薙問。
「我沒事。」
「今晚您原本有沒有打算出門呢?」
「怎……怎麼可能嘛。」
「是嗎?我剛剛還在想,說不定您今晚與人有約呢。」
聽到草薙的話,若山宏美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看她的樣子又像是有些狼狽。
「他們之前應該已經問過您許多次了,我可以再問您一次嗎?」
「什麼事?」
「為什麼您今晚會想起來給真柴先生打電話呢?」
「我已經說過了,因為老師把鑰匙交給了我,所以我覺得自己必須時常和她家裡聯繫。如果真柴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必須幫忙……」
「但電話卻沒打通,所以您就到他家來了,是吧?」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了聲「是的」。
草薙歪著頭不解地問:「可不接手機的狀況時常發生啊,座機也一樣。您就沒想過或許當時真柴先生出門了,而又正好碰上了無法接聽手機的狀況嗎?」
若山宏美沉默了片刻之後,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想過……」
「為什麼呢?您是不是擔心什麼?」
「我沒擔心什麼。只不過我當時心慌得很……」
「嗯,心裡慌得很……」
「不可以嗎?難道說不能就因為心慌而來他家看看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僅僅因為受人之托保管鑰匙,您就如此負責,這樣的人實在太少見了,所以我非常感動。而且從結果上來說,您的心慌不幸應驗了,我覺得您的這番舉動值得讚譽呢。」
若山宏美似乎並不相信草薙的這番話就是他心中的真正想法,她把臉轉向了一邊。
一輛胭脂色的帕傑羅停在了宅院門前。內海薰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四驅啊?」草薙睜大了眼睛。
「駕乘感覺還不錯哦。請上車吧,若山小姐。」
在內海薰的催促下,若山宏美坐上了後排座位,草薙隨後上車坐到她旁邊。
內海薰坐上駕駛座,開始設置自動導航。她似乎已經確認過,若山宏美就住在學藝大學站附近。
「請問……」車子剛開出不遠,若山宏美開口說,「真柴先生……不是因為事故或者自殺而去世的嗎?」
草薙忘了駕駛席一眼,正好與內海薰透過視鏡投來的目光相遇。
「現在解剖結果還沒出來,一切都還不好說。」
「但你們幾位全部都是負責殺人案件的刑警吧?」
「我們確實是刑警,但就目前而言,還只是停留於有他殺嫌疑的階段。並非我們不能再對您透露,而是我們自己也不太清楚。」
若山宏美小聲說了句「這樣啊」。
「若山小姐,請容許我問您一句。如果這次的案件確係他殺的話,您對兇手是否有什麼頭緒呢?」
聽到這話,她似乎要倒吸一口涼氣,草薙凝視著她的嘴角。
「我不清楚……關於真柴先生我除了知道他是老師的丈夫之外,其他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她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是嗎。您現在一下子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如果今後想到了什麼,還望您告知。」
然而,若山宏美卻沒接腔,連頭也不點一個。
在公寓門口把她放下,草薙換到了副駕駛座上。
「你怎麼看?」草薙雙眼望著前方問。
「是個堅強的人。」內海薰一面發動車子,一面立即回答道。
「堅強?是嗎?」
「她不是一直都忍著沒有流淚嗎?當著我們的面,她最終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這也可能是因為她並沒有那麼悲傷啊?」
「不,我覺得她已經哭過了。在等救護車到來的時候,她應該都在哭個不停。」
「你怎麼知道?」
「看她眼角的妝。她的妝有弄花之後倉促修補的痕跡。」
草薙盯著這位後輩的側臉:「是嗎?」
「應該不會錯的。」
「女人的眼光果然獨到。喂,我這可是在誇獎你哦。」
「我知道。」她微笑著回答,「草薙先生,您的看法呢?」
「一言以蔽之,確實很可疑。就算是代為保管家門鑰匙,妙齡女郎也不會隨便到男子獨居的家裡去的。」
「深有同感。換了是我的話,我才不去呢。」
「如果說那女的和死者實際上有一腿的話,會不會有點太過玄乎了?」
內海薰吐出一口氣:「一點不玄乎,我覺得就只有這種可能了。而且他們兩人今晚不是還準備共進晚餐的嗎?」
草薙一拍膝蓋,說:「你是說那家惠比壽的餐館?」
「時間到了客人還不來,所以店裡的人才打電話過來詢問。他們說預定的是兩個人的餐位,這就說明不僅真柴先生沒有現身,他的同伴也沒有出現過。」
「而如果他的這位同伴就是若山宏美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
草薙緊接著確信地說:「絕對錯不了。」
「假如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特殊關係,我想那很快就會得到證實。」
「怎麼說?」
「咖啡杯。水池裡的咖啡杯有可能使他們倆用過的。如果假設成立,其中之一應該沾有她的指紋。」
「原來如此啊。但就算他們倆真的有一腿,也不能成為拿她當嫌犯的根據啊?」
「這我當然知道。」說著,她把車子靠左側停下了。「我能打一個電話嗎?我想確認一件事。」
「可以啊,不過你打電話給誰呢?」
「當然是打給若山宏美。」
內海薰不顧草薙一臉驚訝的表情,拿出手機撥起了電話。電話馬上接通了。
「請問是若山小姐嗎?我是警視廳的內海。剛才真是失禮了……不,倒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忘了問您明天的安排……是嗎,我知道了。您這麼累還打攪您,實在是抱歉。祝您晚安。」說完,內海薰掛斷了電話
「她明天有什麼安排?」草薙問。
「說是目前還不確定,估計會待在家裡,還說拼布教室那邊也得暫停一段時間。」
「唔——」
「不過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不僅僅是確認她明天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
「她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雖然她極力掩飾,但依然很明顯。估計是一回到家,突然只剩下一個人了,之前壓抑的情感全都爆發出來了。」
草薙挺直靠在椅背上的上身,說「你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給她打電話的呀」。
「或許,我們有時候即使在面對自己並不算特別親近的人的死亡這一事實時,也會受到打擊,不由自主地哭起來。但如果過去特定的一段時間,還會哭的話……」
「也就是說,她對死者抱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感情,對嗎?」草薙微微一笑,望著他的這名後輩,「你倒挺有一套的嘛。」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內海薰笑了笑,放下了車子的手剎。
第二天清晨,一陣電話鈴吵醒了草薙。電話是間宮打來的,時間才剛過七點。
他張嘴就諷刺了一句:「您可真夠早的啊。」
「能回家睡覺就該謝天謝地了。今天早上要去目黑警署開會,大概會成立搜查本部。從今晚開始,我大概就得在那邊住下了。」
「您特地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事?」
「怎麼可能。你馬上去羽田。」
「羽田?幹嗎讓我去那地方啊……」
「羽田就等於去機場接人嘛。真柴先生的太太就要從札幌趕回來了,你去接她。你開車帶她來目黑署。」
「您徵得她本人同意了嗎?」
「當然說了。你叫上內海,她會開車出來。航班八點就到。」
「八點?!」草薙立即從床上蹦起來。
就在他匆忙洗漱的時候,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內海薰打來的,說是她已經到他住的公寓門口了。
兩人乘坐和昨夜一樣的帕傑羅,前往羽田機場。
「真夠衰的,攤上這麼個倒霉事。不管再遇上多少次,我也不會適應這種與死者家屬見面的苦差事。」
「可股長說最擅長接待死者家屬的是草薙。」
「哎?老頭子居然還會這麼誇我?」
「還說您這張臉最能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呢。」
「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我長得一臉糊塗相是吧?」草薙把舌頭咂得聲響。
八點差五分,兩人到達機場。走進候機大廳,看到乘客陸續走出來。草薙和內海共同用眼睛尋找著真柴綾音,目標是駝色外套和藍色行李箱。
「會不會是那個人?」內海薰目光緊盯著一個方向。
草薙順著她的目光,果然看見了一個與條件完全吻合的女士正在往外走。她那帶著憂傷的目光稍有些低垂,全身上下甚至籠罩著一種可謂嚴肅的氛圍。
「大概……就是她了吧。」草薙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感到心神不寧,他的視線沒法從她身上移開。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會如此不安。
4
聽完草薙他們的自我介紹之後,真柴綾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們義孝的遺體現在何處。
「遺體送去做司法解剖了。現在還不清楚情況,稍後我們會去瞭解,到時候通知您。」草薙回答。
「是嗎……那就是說,我不能馬上見到他,是吧?」她一臉悲傷地眨了眨眼。看起來是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浮上眼眶。她的肌膚顯得有些乾燥,這應該不是她平日的樣子。
「假如解剖已經結束,我們會盡快安排把遺體送還給您。」
草薙感覺自己的語調生硬得奇怪。雖然面對死者家屬的時候多少會有點緊張,但他現在的感覺卻與往常有著微妙的不同。
「非常感謝。那就麻煩你們了。」
綾音雖然是女人,聲線卻低沉,這聲音在草薙聽來相當迷人。
「我們想請您隨我們去目黑署,向您詢問些事,不知您是否方便?」
「嗯,之前你們聯繫我的人已經跟我說過了。」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您了,車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讓她坐進內海薰開的帕傑羅後座之後,草薙坐上了副駕駛座。
「昨晚您是在哪兒接到通知的?」草薙轉頭問。
「當地的溫泉。我住在以前的朋友家裡。因為手機關機了,所以完全沒注意到你們的電話。臨睡前,才聽了錄音電話。」說罷,綾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當時我還以為是有惡作劇。我從沒想過警察會打電話給我。」
「倒也是啊。」草薙隨聲附和道。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現在完全是一頭霧水。」
聽著綾音猶猶豫豫地問出口,草薙感到心痛。她應該是一開始就想問這個問題了,但同時,她無疑又不敢貿然開口。
「他們在電話裡是怎麼跟您說的?」
「之說我丈夫去世了,因為死因有些不明,所以警方今後會展開調查,沒說任何具體情況……」
給她打電話的警官恐怕也沒法講述詳情。然而就綾音而言,必定只能想成一場噩夢,整夜輾轉難眠。光是想像她坐上飛機時是怎樣的心情,就令草薙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您丈夫是在家中去世的,」他說,「目前死因還不清楚。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聽說是若山宏美小姐最先發現他倒在起居室的。」
「是她……」綾音似乎要倒吸一口涼氣了。
草薙看向開車的內海薰,而她也正巧朝他撇來一眼,兩人的目光於是在空中交匯。
草薙想,此刻她的想法應該和自己一致。而此刻距離他與內海薰討論若山宏美與真柴義孝的關係的時間還不到12小時。
若山宏美是綾音最心愛的弟子。從她讓宏美參加家庭派對,就能知道她把她當親人。要是這樣一個女孩上了自己丈夫的床,那簡直就是被自家養的狗給咬到了手一般。
問題的關鍵在於,綾音究竟有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問題並非是一句「凡事難瞞枕邊人」就能說清楚的,草薙就碰到過好幾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實例。
「您丈夫有沒有患過什麼慢性疾病?」草薙問。
綾音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生前一直都定期接受體檢,沒聽說有什麼毛病,而且他也從不酗酒。」
「那麼他以前也沒有突然病倒的情況吧?」
「我想應該沒有吧,我不知道。說到底,我實在是無法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綾音把手放到了額頭上,像是要壓壓頭部的疼痛。
草薙據此判斷,眼下最好還是先不要提此事有毒殺的可能。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必須隱瞞她丈夫有自殺或者他殺的嫌疑。
「目前只能說是死因不明。」草薙說,「遇上這種情況,不管事情是否屬於案件之列.警方都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記錄下現場的情況。因為當時沒能與您取得聯繫,所以我們就請若山宏美小姐作為見證人,進行了某種程度的現場查證。」
「這些我在昨晚的電話裡已經聽說了。」
「您經常回札幌嗎?」
綾音搖頭:「結婚之後,我還是第一次回去呢。」
「娘家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聽說家父身體不太好,所以就想抽空回去一趟。可是結果發現他身體挺好的,於足就約了朋友去泡溫泉……」
「原來如此。那您為何要把鑰匙交給若山小姐保管呢?」
「我是擔心我不在家的時候,會有什麼不時之需。因為她一直都在幫我工作,有時候教室那邊需要存放在家裡的資料或是作品。」
「聽若山小姐說,當時她因為擔心您丈夫需要幫忙就打了電話,可就是無人接聽,心裡發慌,才去的您家裡。您臨走時是否有請她幫忙照顧您丈夫的生活起居呢?」草薙一邊留意她話裡的重點,一邊小心翼翼地選擇恰當的詞彙。
綾音皺起眉頭,歪著頭不解地說:「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我確實委託過吧。但那孩子挺機靈的,或許根本不必我說,她也會關心我丈夫是否方便吧……那個,請問這很重要嗎?我把鑰匙交給她保管,是不是不妥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昨天我們聽若山小姐說起事情的經過,想找您確認一下而已。」
綾音雙手摀住了臉:「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平常身體都挺好的,週五晚上我們還叫了幾個朋友,在家裡開派對。當時他還挺開心的……」她聲音有些顫抖。
「請節哀。請問當時都有哪幾位參加呢?」
「是我丈夫大學時代的朋友及其夫人。」
綾音說出了豬飼達彥和由希子的名字。
她拿開捂著臉的雙手,一臉痛苦地說:「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我必須立刻去警察局嗎?」
「怎麼?」
「可以的話,我想先去家裡看看。我想知道他當時是怎樣倒下的……可以嗎?」
草薙再次看了看內海薰,但這次他們兩人的目光並未相遇。這名後輩女刑警兩眼直視著前方,看來是在集中精力開車。
「我知道了。我先同上司商量一下。」草薙掏出了手機。
他告訴了間宮綾音的意思,間宮沉吟了片刻.答應了她的要求。
「其實,現在我這邊的情況也發生了點變化.或許直接帶她到現場去問話更好。你就帶她回家吧」
「你說情況有變?」
「這個稍後再說。」
「我知道了。」
草薙掛斷電話,對綾音說:「那我們就直接上您家去吧。」
她低聲說了句「真是太好了」。
就在草薙轉過臉來正視前方道路的時候,他聽到了綾音撥打手機的聲音。
「喂?是宏美嗎?我是綾音。」
聽到她的聲音,草薙一下子慌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綾音居然會在這時候給若山宏美打電話。但他也沒理由阻攔。
「……嗯,我知道的。我現在正和警方的人一起回家。宏美,真是辛苦你了。」
草薙感到坐立不安,他無法想像若山宏美會怎樣答覆綾音。她難保不會因為失去了心愛的人而過於悲傷,把之前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吐露出來,如此一來,綾音恐怕也就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似乎是的。你還好吧?身體要緊嗎?……是嗎?那就好。宏美,你能不能也來我家?當然,我不逼你。我只是也想聽你講講情況而已。」
看來若山宏美說話時還算冷靜。然而草薙萬萬沒有料到綾音會叫上她。
「你沒事吧?那待會兒見……嗯,謝謝你,你也別太勉強自己啊。」
他聽到綾音似乎掛了電話,他還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若山小姐說她也來?」草薙向她確認。
「嗯。啊,不可以嗎?」
「不,沒關係。畢竟當時發現屍體的人是她,您直接問她更好。」草薙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平靜不下來。一方面,他對死者情婦怎樣向死者妻子描述發現死者的情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也打算通過觀察綾音聽宏美講話的樣子,來推測她是否已察覺到丈夫與弟子之間的婚外情。
下了首都高速公路,內海薰徑直把帕傑羅開往真柴家。昨天地就是開著這輛車趕到現場的。或許田為如此,她絲毫沒有尋路的遲疑。
剛到真柴家,他們就看到了間宮,他和岸谷正在門口等候他們的到來。
下車後,草薙把綾音介紹給間宮。
「這次的事,實在是令人心痛。」間宮鄭重地向綾音鞠躬致意。轉頭問草薙,「事情你都說過了吧?」
「大致的情況已經說過了。」
問宮點點頭,再次看著綾音說:「您剛回來就麻煩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們也希望能向您請教些事。」
「沒關係的。」
「先進屋裡再說吧——岸谷,大門鑰匙。」
岸谷應聲從衣袋裡掏出鑰匙遞了過去,綾音一臉疑惑地接過鑰匙。
她打開門鎖走進屋裡,間宮等人緊隨其後.草薙也提著她的行李箱追上來。
「我丈夫是在哪裡死去的?」綾音一進房間就開口詢問道。
間宮上一前步,指出地點。
起居室地板上貼的膠帶依舊還在。綾音看到地上描出的人形,用手捂著嘴,愣住了。
「聽若山小姐說,當時您丈夫就倒在這裡。」間宮解釋說。
悲傷和打擊似乎再次襲擊了綾音全身,她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草薙看到她肩頭在微微顫抖,聽到隱隱發出微弱的啜泣聲。
「什麼時候的事?」她小聲問。
「若山小姐說是快八點的時候。」間宮回答。
「八點……當時他在幹什麼?」
「似乎在喝咖啡。當時地上滾落著一隻咖啡杯,咖啡灑了一地,不過我們都已經打掃過了。」
「咖啡……是他自己煮的嗎?」
「您的意思是?」草薙連忙問。
「他這人什麼事都不會做。我也從沒見過他自己動手煮咖啡。」
草薙留意到間宮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首先咖啡不可能是他自己泡的?」間宮小心翼翼地問。
「結婚之前,他好像自己會煮,不過那時候他有一台咖啡機。」
「現在那台咖啡機呢?」
「沒。因為沒必要留著,我就給處理了。」
間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一臉嚴肅地說:「太太雖然目前解剖的結果還沒有出來還什麼都不好說,但您丈夫似乎是中毒而死的。」
綾音一瞬間面如死灰,隨即她睜大了眼睛問:「中毒……中什麼毒?」
「這點目前還在調查,只不過我們從潑灑在現場的咖啡中檢測出了強烈的毒性。也就是說,您丈夫死亡的原因,並非疾病或者單純的事故之類。」
綾音捂著嘴,不停地眨眼,眼眶眨眼間紅了起來。
「怎麼會?他怎麼會遇上這種事……」
「這是一個謎。所以我們希望太太您能告訴我們,您對此事有沒有什麼頭緒。」
草薙終於明白間宮在電話裡說的那句「情況有變」的意思了。他對間宮親自出面這一點也不再感到不解了。
綾音把於放在額頭上,坐進了身旁的沙發:「我怎麼可能知道……」
「您和您丈夫最後一次交談是什麼時候?」間宮問。
「週六早上我離開家的時候,他也一道出了門。」
「當時您丈夫的樣子是否與往常有什麼不同呢?再怎麼樣瑣碎的細節都沒關係。」
綾音沉思起來,片刻後,她搖著頭說:「沒有。我實在想不出當時他與平時有什麼不同。」
草薙心中不由對她產生了同情,這也難怪,剛剛才遭受丈夫猝死的沉重打擊,現在又被告知「死因不明」、「中毒而死」等等,她的思維當然難免混亂。
「股長,就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吧。」草薙說,「她剛剛才從札幌回來,肯定已經很累了。」
「嗯,說得也是。」
「不,我沒事。」綾音挺直了脊背,說,「不過請先讓我去換身衣服吧。我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穿著這身衣服了。」她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黑色西服。
「從昨晚?」草薙問。
「對,我一直在想辦法盡早回東京。為了能隨時出發,我早早的就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