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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文 / 東野圭吾

    1

    沙都子上完第二節課,到國文系研究室晃了一下再回家。回到家時已經三點了。她估計,如果要在五點鐘的時候到達南澤雅子家,必須在四點以前就出發。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決定要穿一件黑色洋裝去。如果是平常的話,大概要花三十分鐘才能下決定。平常化妝都要花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今天也只一下子就完成了。她在塗口紅時想起了加賀以前說過的話。加賀說,化妝是女人的特權,不可馬虎。她曾轉述給波香聽。波香當時笑著說,加賀一定是有戀母情結。

    沙都子打點完畢時,還不到三點半。她打算喝杯紅茶再上路,於是走出房間。下樓時看到父親廣次坐在一樓的起居室內。廣次身穿襯衫,打著領帶,脫下來的西裝上衣隨便扔在沙發椅上,好像剛從公司回來的樣子。

    沙都子心想,這下糟了。自從為了就職之事而爭吵以來,父女兩人見面時就很不自在,能免最好。可是她現在又不能回頭,只好裝出沒看到的樣子,下了樓梯。

    沙都子背向著廣次,開始泡紅茶。廣次正在看雜誌。沙都子覺得廣次好像在偷看她,不得已只好問:「爸爸要喝茶嗎?」

    「好。」廣次望著雜誌說。

    沙都子泡好紅茶,端過去時才發覺廣次已經放下雜誌,改看報紙了。

    「T大的加賀,就是你那個朋友嗎?」廣次突然說。

    沙都子差點把茶杯弄翻。她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說:「應該是吧!他怎麼了?」

    廣次指著報紙的體育版說:「這裡有全國劍道比賽的報導,加賀的名字就在學生組的決賽人選中。」

    沙都子探頭一看,果然報紙上有加賀的名字。於是她說:「他從念高中開始,名字就常上報了。」

    「喔,真了不起。對了,上次你那個同學的命案,還沒有結果嗎?」

    「嗯,好像還沒有。」

    沙都子一直背對著廣次說話。她想,父親一定是看到報紙才知道那件事的。

    「是嗎?我覺得這件命案很不單純呢!」廣次說。

    此時沙都子聽到廣次放下報紙,並起身走開的聲音。她終於忍不住而轉頭說道:「爸爸,關於我去東京的出版社上班的事……」

    沙都子原本以為父親很想和她談這件事,可是廣次卻頭也不回地上了二樓,好像沒聽到她講的話一樣。

    沙都子在五點十五分來到雅子家,是所有人中最早到的。以前每次都是祥子最早到達。雅子穿著一套深綠色和服在等候。她帶沙都子進到最裡面的房間。沙都子她們以前每次來,都是在這個房間裡喝茶聊天。

    「老師,祝您生日快樂!」沙都子坐正之後,俯首說道。

    雅子輕輕點頭,笑著說:「謝謝。上了年紀還慶祝生日,真不好意思。」

    沙都子覺得她似乎蒼老了許多,可能是受到祥子命案的影響也說不定。

    接著,沙都子將自己決定要去出版社上班的事告訴雅子,雖然沒有直接說出父親不答應,但在表情和語氣上已經表達了自己煩惱的心情。

    「令尊一定很擔心吧?我瞭解他的感受。」南澤雅子面露微笑,說道。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應該要信任我才對。」

    「令尊怎麼會不信任你呢?他不信任的是別人。」

    「可是……」

    「其實你除了想去出版社上班以外,更想要的是去東京生活,對不對?我想,總有一天你會離家出走的。」

    「唔……」

    「世事總是難以十全十美。既然你的決意已堅,就放手去做吧!如果令尊同意,就皆大歡喜了。可是我想,他大概很難同意的。」

    「……」

    「關於就業的事,你們每個人都有煩惱。若生、波香和華江也都很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籐堂和祥子比較順利,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

    沙都子心想,祥子從高中開始就凡事都猶豫不決,大家都叫她「沒決心的」,想不到她在重要關頭倒很有決心。

    「加賀呢?」沙都子裝出不在乎的樣子問。

    「今年春天他曾向我說,想當教師或者警官。後來他決定當教師。不過我認為,依他的個性,應該比較適合當警官,而不適合當單純的上班族。」

    沙都子也有同感。她想了一想,終於把好幾天以前加賀向她表明愛意的事說了出來。雅子笑逐顏開地說:「加賀終於說出真心話來了……原來如此,他很可能是為了你,才放棄當警官的。你知道他媽媽離家出走的事嗎?他認為那是他父親的職業造成的。他父親是一名警官,所以在他的觀念裡面,一直認定警官會使妻兒不幸。今年春天他還在猶豫要當教師還是警官,可見那時他對自己要結婚生子的事還沒有什麼概念。」

    「那跟表明愛意有什麼關係呢?」

    「向你表明愛意,表示他想和你結婚,也就是把你當成他未來的妻子。因為他不想讓你像他母親那樣受苦,所以才打消了當警官的念頭。」

    「可是……他說,我要跟誰結婚,是我的自由。」

    「他說話一向都是那樣。不過我想,他說的也的確沒有錯。」

    沙都子一想到加賀是為了她才不當警官的,就覺得心裡的負擔很重,同時也感到心跳加速。

    快要五點時,其它人才陸續來到。首先是若生和華江。他們兩人最近總是形影不離。

    「明天就要比賽了,現在再練也沒什麼用,不過還是需要準備一下。」若生說著,和華江相視而笑。沙都子心想,看他的樣子,明天的比賽大概很有希望取勝。

    接著,籐堂和波香陸續到了。籐堂看來很憔悴,但還是露出笑臉向恩師祝賀生日。

    「加賀可能會晚一點來。」籐堂坐到沙都子身邊,說道,「他好像要練劍。」

    「練劍?今天是什麼日子?應該我們這邊優先才對呀!」沙都子心中暗暗責怪加賀。

    「好像不是社團的練習活動,是去警察局的道場練。全國比賽就要到了,不能偷懶。」

    「喔,警察局的道場?」

    沙都子以前從未聽說過這件事。她心裡有點不舒服,因為加賀竟然對她隱瞞事情。

    沙都子轉身問波香,為什麼最近都不見她的人影。波香含糊其詞地回答:「我很忙,到處跑。」

    除了加賀以外,人員已經全部到齊了。大家照以前的順序坐好,一邊聊天一邊輪流喝茶。每人喝過一杯之後,雅子便站起來,準備進行茶道儀式的下一個步驟,也就是每次都舉行的「雪花月之式」。三個女生跟在雅子後面去幫忙拿東西。

    2

    「雪月花之式」是從茶道中的「花月之式」變化而來的,其實就是一種抽籤遊戲。經由一次又一次的抽籤來決定輪到誰喝茶、誰吃糕餅、誰泡茶(包括洗茶碗、攪茶粉)等。抽籤的方式很簡單,將數張紙牌放在一個叫「折據」的盒子中,各人再依序抽出一張就行了。每張紙牌背面都印著松樹的圖案,正面則各印著「雪」、「月」、「花」、「一」、「二」、「三」……等字眼。抽中「雪」的人,要吃糕餅;抽中「月」的要喝已經泡好的茶;抽到「花」的必須泡茶給下一次抽中「月」的人喝。抽到「一」、「二」、「三」……等其它牌的人則什麼都不做。

    遊戲要一直進行到「雪」、「月」、「花」三張牌都被其中一人抽中過,才算結束,再由那個人將生日禮物獻給雅子。

    「我已經忘記怎麼玩了。」若生露出不安的表情,看著正在擺茶具的女生們說。他每年都會說這句話,說完就一直搔頭。

    「放心吧,玩下去就會想起來的。」華江說。

    「可以開始了。」南澤雅子說。

    眾人依波香、沙都子、籐堂、若生、華江的順序,排成一列坐定。加賀在的時候,就坐在沙都子和籐堂之間。這是他們歷年來的慣例。

    雅子將「折據」擺好。那是一個正方形的硬紙盒,長寬各約九公分。盒蓋上寫了一個「關」字,裡面放了六張紙牌,稱為「花月牌」,每張牌的正面各印著一個字:「雪」、「月」、「花」、「一」、「二」、「三」等。如果人數多於六個的話,就再加上「四」、「五」、「六」……等紙牌。由於每張牌的背面都印著同樣的松樹圖案,所以光看背面是無法區別的。

    雅子再將其它用具擺好,便去坐在華江旁邊的主人位上,也就是最靠邊的位置。

    (圖5)

    在遊戲過程中,姿勢和腳步都要符合茶道的規矩才行。雅子坐定後,便向波香說:「開始抽籤吧!」

    第一回合的抽籤,只能決定泡茶的人(花)是誰,吃糕餅的人(雪)和喝茶的人(月)還不能決定。因為還沒有泡好的茶可以喝,所以第一回合抽籤的目的就是要抽「花」而已,抽到的人稱為「初花」。

    波香拿起折據,打開蓋子,抽牌後再蓋上,接著將折據傳給沙都子。

    沙都子有點緊張。因為她學茶道已經很久了,動作要是弄錯的話,恐怕會被大家取笑。她接過折據,拿起最上面一張紙牌,背面朝上放在面前,再將折據蓋上,交給籐堂。紙牌的正面,現在還不能掀開來看。

    (圖6-1)

    就像這個樣子,折據由籐堂傳給若生,再傳給華江,最後傳到雅子手中。雅子拿出最後一張牌,將折據放在旁邊。大家同時掀開牌面來看。沙都子的是「雪」,不過這一次不算,所以不必吃糕餅。此時,隔壁的籐堂喊了一聲「花!」

    (圖6-2)

    雅子一聽,便將手中紙牌放回折據中,然後將折據依序往前傳。拿到折據的人就將紙牌放入其中。傳到籐堂手中時,依照規定,他除了必須將「花」牌放進去以外,還要從剛才雅子、華江、若生等三人放入的三張牌中,找出數字牌(一、二、三等)來,再從中抽取一張,拿在手裡。這張牌也稱為「替換牌」。有了替換牌,就不必參加下一回合的抽籤,以免連續抽中「雪」、「月」、「花」,而使遊戲過早結束。

    (圖6-3)

    當折據傳到沙都子面前時,她便將手中紙牌放進其中,再交給波香。

    波香將折據放回原位。籐堂拿著替換牌站起來,走向「泡茶位」去。沙都子看到他站起來時先伸出左腳,已經犯了錯,應該先伸出右腳才對。不過,現在這個「雪月花之式」,等於是一種遊戲,所以也沒有人責怪他。

    接下來,換南澤雅子起身,走到籐堂原來的位子上坐下(圖7)。

    籐堂在泡茶位上洗好茶碗,用茶巾擦乾。此時第二回合的抽籤開始進行,折據很快就傳到了華江手中。

    籐堂將茶泡好(用攪拌器將茶粉打至起泡為止),捧在面前。這時其餘眾人正在看牌。沙都子抽到的是「花」。下次輪到她泡茶。

    依照遊戲規則,每個人都要喊出自己抽到的牌是什麼。這一次華江首先喊「雪」,雅子喊「月」,沙都子接著喊「花」。

    (圖8-1)

    雅子將「月」牌放下,先伸出右腳,站起身來接過茶碗,然後左腳先伸出,走回原位,開始喝茶。這個時候,波香將盛著糕餅的盤子往華江的方向依序傳過去。因為華江抽到「雪」,所以要吃糕餅。盤中有九塊櫻花形的「落雁糕」,是配茶專用的,不太大,一口可以吃一塊。

    (圖8-2)

    「吃了會發胖嗎?」華江說著,拿起一個塞入嘴裡。

    「很甜吧?」若生問。

    華江邊嚼邊點頭。

    坐在泡茶位上的籐堂,拿著替換牌站起來,「呼」地吐了一口大氣,可能是由於過分緊張,什麼步法和姿態都不顧了,好像逃跑一般走到華江前面的位子坐下。這個位子叫做「臨時位」,泡完茶的人必須坐在臨時位上等候下一個步驟。

    (圖9)

    接下來,籐堂將手中的替換牌放入折據內,再將折據向前傳。剛才抽到「雪」的華江將「雪」牌放進去,把那張替換牌拿起來,再往前傳送折據。剛才每一個抽到「雪」、「月」、「花」的人,此時都可以將手中的牌換成數字牌,也就是替換牌。原本抽到數字牌的人,此時要將牌放進去。例如,若生剛才抽到數字牌,這時只要將牌放到折據裡面去就行了。接著,雅子把手裡的「月」牌放進去,把那張數字牌拿起來當作替換牌。當折據傳到沙都子手中時,裡面只有「雪」和「月」兩張牌,沒有數字牌可換,於是她將折據先傳給波香,讓波香把手中的數字牌放進去,再拿回折據,用「花」牌換來那張數字牌。沙都子拿到的替換牌是「三」。

    (圖10)

    現在輪到沙都子泡茶了。她拿著替換牌,先伸出右腳,站起身來,走到泡茶位上去泡茶。此時,坐在臨時位上的籐堂,便走到她留下的空位上坐下。

    (圖11)

    雅子喝完茶,將茶碗放回原處。沙都子拿起來洗好,用茶巾擦拭。這個時候,波香再度拿起折據,開始傳遞。現在折據內照理說應該只有「雪」、「月」、「花」三張牌了。波香、籐堂、若生三人各自取了一張。等到沙都子泡好茶,放下攪拌器,將茶碗捧在面前時,三個人就開始報出手中的牌。

    「雪!」若生邊喊邊用左手撫弄著自己的頭髮,好像有點害羞的樣子。

    「月!」波香接著喊。

    「又是花!」籐堂以厭煩的語氣說道。

    「今天老是由籐堂泡茶。」雅子笑著說。

    「好像是命中注定的。」籐堂說著,表情也柔和了一些。

    波香上前拿了茶碗,再回到原位喝。此時華江也將糕餅盤傳到了若生的手裡。

    (圖12)

    「好像很甜的樣子,明年改用鹹酥餅好嗎?」

    若生平常喜歡喝酒配鹹酥餅。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

    泡完茶的沙都子吐了一口氣,先伸出左腳,站了起來。走到泡茶位要先伸右腳,離開泡茶位要先伸左腳,這是規矩。她認為自己沒有犯任何錯誤,所以心滿意足地走到臨時位坐下。

    沙都子坐好之後,將手中紙牌放回折據,再將折據往前傳過去。和剛才一樣,拿著數字牌的人將牌放進去,持有「雪」、「月」、「花」等牌的人就將手中牌換成那些數字牌。剛才喊「花」的籐堂,拿到數字牌之後就站起來,走向泡茶位。

    (圖13)

    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了「咚」的一聲。

    本來低著頭的沙都子,聽到這聲音就抬起頭來,最先看到的是一個茶碗翻倒在榻榻米上。那是她剛才泡茶用的茶碗,也是雅子平常引以為傲的珍品之一。過了兩、三秒,她才看到波香那異乎尋常的姿態。

    波香的上半身往前彎下,背部向上拱,激烈地起伏,好像呼吸很困難的樣子,全身痙攣不止。

    「波香!」

    最先跑過去的是籐堂。他邊喊邊把波香扶起來。然而,波香只是睜大雙眼,茫然望著空中,手腳仍舊不停地顫抖。沙都子也跑過去,抓起波香的手,邊搖邊喊:「波香!波香!」

    可是,看樣子波香已經無法回答了。她的身體逐漸僵直。

    「不要動她,讓她躺好,趕快打電話到醫院去!」籐堂說。

    華江和若生站起來,可是兩人都說不曉得電話在哪裡,於是南澤雅子急忙跑出房間去打電話。華江和若生再度坐下。

    籐堂脫下波香的外衣。沙都子扶著波香,讓她慢慢躺下。

    「是癲癇症嗎?」華江小聲說道。

    誰也沒有回答。大家似乎都已經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波香的痙攣慢慢減弱下來,但臉色愈來愈壞。沙都子焦急地直喊她的名字。

    不久,波香停止痙攣,同時也停止了呼吸。

    華江發出尖銳的哭喊聲。

    沙都子也大聲尖叫。不過,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叫些什麼,只覺得頭昏腦脹,陣陣暈眩,幾乎可以說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她只隱約地知道周圍有許多人在走動和談話,警車的汽笛聲似乎正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你還好嗎?」

    這個聲音讓她清醒過來。她轉過頭來,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那是加賀的臉孔。加賀正緊皺雙眉,很擔心似地望著她。

    沙都子整個身子放鬆下來,倒向加賀的懷裡。

    3

    沙都子覺得自己坐在南澤家的客廳中,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從剛才自己被扶到這裡來開始,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她完全不曉得。客廳裡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發,靜坐不動。

    雪月花遊戲的參加者之中,除波香外,只有南澤雅子不在這裡。

    加賀一直守候在沙都子身邊。他好像只知道波香已死,還不知道事情的經過情形。

    門鈕轉動的聲音,似乎讓大家都嚇了一跳。南澤雅子開門進來,說道:「警察來了。」

    雅子的臉色慘白,但聲音一點也沒有顫抖,只是有點沙啞。緊抱著華江雙肩的若生,露出訝異的表情看著雅子說:「警察怎麼會來?」

    籐堂也站起來走向雅子,好像也有同樣的疑問一般。

    雅子表情鎮靜,以平板的語調說:「醫生檢查過波香的身體,說可能是中毒死亡。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必須通知警方,所以我就打電話去了。」

    「中毒?」加賀問,「波香是喝了毒藥而死的?」

    雅子輕輕點頭說道:「聽說很可能是那樣。」

    「可是……怎麼會呢?」

    雅子搖搖頭說:「不曉得。警方正在調查。剛才向我問了一些話,還說等一下要來向每個人問話。大概快來了。問的時候,大家要照實說。」她說完便坐在沙發椅上。

    此時門又開了,一個穿制服的年輕警官走進來說道:「對不起,現在要檢查大家身上的東西。女生請照女警的話做。男生麻煩跟我來一下。」

    籐堂、若生、加賀跟在這警官後面走出去。兩名身材結實的女警走進來,向女生們說了一些客套話之後,就開始進行搜身。每人全身上下和所帶的物品全都經過詳細的檢查。沙都子猜想她們是在檢查看看有沒有人身上帶毒藥。

    搜身的結果,並沒有找到毒藥。女警致歉後就走了。不久,男生們跟著剛才那位警官走進來。

    「有沒有怎樣?」華江很小聲地問若生。

    她的雙眼已經哭腫了。沙都子聽到她說的話,也聽到若生以若無其事的語氣回答:「大概沒什麼問題。」

    年輕警官見大家已坐好,便說道:「現在要向大家問話,誰先來都可以,有沒有人要先來?」

    「我。」籐堂說。

    警官帶著籐堂出去之後,沙都子聽到若生小聲地說:「誰知道茶裡有毒呢?」

    沙都子對這句話很有同感。她想,大家的看法大概也都一樣吧?

    「那些茶粉是我昨天才買來的。」雅子緊握著手帕說。

    沙都子心想,她的意思就是說茶裡應該沒有問題。可是,其它人大概都不會認為茶裡無毒吧?

    籐堂在十五分鐘後同來。他進來時表情僵硬,臉色蒼白,似乎很緊張的樣子。剛才那警官跟在他後面進來,望著華江和沙都子,問道:「哪一位是相原小姐?」

    「我。」沙都子挺胸說道。

    警官帶她來到命案現場隔壁的房間。這房間約有八個榻榻米大,以紙門和鄰室相隔。裡面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年約三十五歲,身穿褐色西裝,戴著眼鏡,不像刑警,倒像一個大公司的職員。他看到沙都子,就點頭說:「請坐!」

    另一個刑警年約三十歲,看起來很陰險的樣子。沙都子決定不看他。

    「請問……」戴眼鏡的刑警說,「今天是你們老師的生日嗎?」

    「是……」

    「你們在玩什麼雪月花……遊戲嗎?我不懂那是什麼遊戲,可以當做是茶道中的一種儀式嗎?」

    「可以。」

    「聽說玩到一半時,金井波香小姐喝下茶就死了……你知道死因嗎?」

    「是不是中毒?」

    「醫生說,好像是氰酸鉀中毒。」刑警說這話時毫不動容,但沙都子聽了,卻忍不住全身發抖起來。

    刑警繼續說:「金井小姐喝下茶後,毒性立刻發作,因此毒藥很可能是放在茶裡。關於這一點,你有沒有意見?比如說,你有沒有看到她喝茶以前吃下什麼東西?」

    沙都子想要回憶當時的情景,但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好搖搖頭說:「那時我抽到『花』,忙著泡茶,沒有時間注意別人。」

    「哦,我剛才聽籐堂說,除了泡茶的人以外,其餘的人都面對同一個方向坐著,所以沒看到金井小姐的樣子。既然連你也沒看到……算了,到底是怎麼吃到毒藥的,調查一下就可以明白了。除了今天以外,你最後一次看到波香,是在什麼時候?」

    「上個禮拜,在她住的地方。」沙都子想了幾秒鐘以後才回答,同時也想起來,那是參加祥子喪禮回來後的事情。她們那次在白鷺莊聽到了古川智子的重要證言。

    「關於上次那件命案……」刑警似乎很感興趣地說道,「我聽南澤老師和籐堂說過了,你好像很熱心在調查。有什麼線索,可以說來聽聽嗎?」

    「也不是什麼線索啦……」沙都子接著就把以前古川智子和佐山刑警說過的話告訴了他。

    「當金井小姐知道上次的命案很可能是謀殺時,有沒有什麼反應?」

    「大概和我同樣吃驚吧!」沙都子想了一下才回答。

    接下來,刑警詢問了一些有關波香的日常生活、交友情形、常去的地方等問題。沙都子知無不言。她很希望自己提供的資料能夠幫助警方早日查明真相。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有關今天舉行的那個茶道儀式,叫做什麼……」刑警的語氣和剛才有點不同。

    「雪月花之式嗎?」

    「對了!在這個遊戲的過程當中,輪到誰喝茶,是完全沒辦法預料的嗎?」

    「是的。誰喝茶完全由抽籤決定,事先不可能預料得到。」

    「以抽那紙牌來決定嗎?」

    「對!」

    「泡茶的人是你,當時你有沒有發覺,茶碗或其它茶具上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異常……」沙都子實在想不出來,只好說,「已經記不清楚了。」

    沙都子回到客廳。大家的表情都好像很擔心的樣子。

    華江站起來說:「情形怎樣?」

    沙都子說:「沒什麼。」

    接下來換若生出去。沙都子坐到沙發椅上。

    籐堂望著地毯說:「他們問了你很多問題吧?」

    「嗯……」

    沙都子覺得頭部隱隱作痛。她用手指按住眉頭,看著身旁的加賀。

    加賀雙臂交叉於胸前,正在閉眼沉思。

    「加賀……」沙都子說。她很想聽聽加賀的聲音。

    「事情的經過情形,我剛才已經聽大家講過了。」加賀閉著眼睛說。

    「那……」

    「明天再說吧!」加賀說,「今天不要再討論了。」

    若生回來之後,華江和加賀也接受了警方的查問。加賀雖然案發時不在現場,但也被問了許久,甚至比華江還久。

    等到大家都被問完話時,已經快要八點了。五個人一起走去車站坐車。電車上乘客很少。他們五人並排一列坐下。

    「可能是自殺吧!」若生首先開口講話。

    「反過來說,也可能是被人謀殺。」籐堂說。

    「不可能!」華江說,「如果是謀殺,那就表示我們之中有一個人下了毒。」

    「會不會是沒有目標的胡亂殺人?」若生舔著嘴唇說。

    「你的意思是說,是一個跟我們完全沒有關聯的人下了毒?如果是這樣,老師昨天買的那包茶粉就有問題了,很可能是買來以前就已經被下了毒。」籐堂說道。

    「以前曾經有人想胡亂殺人,而在巧克力糖裡面下毒,也有的是在罐裝果汁裡面下毒。如果波香的情形也是那樣,警方一定很快就可以查出來的。」

    「是呀!」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就是自殺吧?」若生說。

    沒有人回答他,沙都子心想,如果是謀殺,那麼除了剛才籐堂所說的特例以外,兇手一定是在這幾人當中,但這似乎不太可能。那麼,就只能認為波香是自殺的。可是,波香應該不會自殺才對。她絕對不是那種會自殺的女人。

    沙都子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太不瞭解波香了。她望向加賀。加賀仍然閉著眼睛,面無表情。

    4

    第二天早上,沙都子醒來時,覺得頭很暈。她昨晚回家後,喝了一些白蘭地,想早點睡,卻又睡不著。好友之死,令她傷心欲絕。

    弟弟達也送來一份報紙,又出去了。

    沙都子躺在床上,打開枕邊的檯燈看報紙。

    今天是十一月三日。社會版上刊載了昨天波香命案的新聞,並用了很大的篇幅說明雪月花遊戲的過程。警方似乎尚未斷定是自殺還是謀殺,也沒有提到上次祥子的命案。

    她看到波香的臉部相片下方,寫著「金井波香小姐,二十二歲」,不禁悲從中來,心裡想著,波香不在人世了,今後再也聽不到波香的聲音了,難道這些都是真的嗎?

    達也來通知她,說加賀打電話來了。

    沙都子起身披上睡袍,走到外面走廊上接電話。

    「是我。」加賀說,「看過報紙了嗎?」

    「看過了。」

    「可以出來嗎?我想見你。」

    沙都子答應了,並且約他在S車站旁的一家咖啡廳見面。

    這家咖啡廳叫做「記憶」。時間是十一點,加賀正在吃三明治和咖啡。不知道這是算早餐還是算午餐。

    他吃完之後,喝了一口開水,向沙都子說:「我看到報紙上面寫著,警方從茶碗中驗出了氰酸鉀,可是茶粉裡並沒有摻毒藥。」

    「我看到的報紙也是這麼寫。」

    「這麼一來,若生的胡亂殺人之說就不能成立了。毒藥是在雪月花之式的進行過程中加入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什麼也不知道。從當時的情況看起來,只能認為那是波香自己下毒的。可是,我實在不瞭解她為什麼要自殺。」

    「也許和祥子的命案有關吧?犯罪者因悔恨而自殺的例子很多呢!」

    沙都子大驚說道:「你是說,謀殺祥子的人是波香?」

    「白鷺莊除了房客以外,其它人不能隨便進入。所以,波香其實也很可疑。」

    「可是,推算出來的行兇時刻是十點,當時波香和我一起在『波旁』喝酒呀!」

    「推算的時刻並不一定準確。也許那時祥子在睡覺,波香回到公寓後,再把她殺掉。這是很可能的。」

    「這種說法太過分了,又沒有證據。何況,波香是她的好朋友。」沙都子說著,覺得頭又痛起來。

    「就因為是好朋友,事後才會悔恨而自殺。不過,這些都只是想像而已,實際上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波香是自殺的。會有這種說法,是因為從當時的狀況來看,任何人也無法預料輪到誰喝茶,應該沒有人能夠隨心所欲地對她下毒,所以才會猜測她是自殺。」

    「除了一個人之外,其它人都沒有辦法針對她下毒。」

    「對!除了你之外。你在泡茶時,一聽到波香喊『月』,就立刻下毒,這是很簡單的事。」

    「你在懷疑我嗎?」

    「警方應該會認為你最可疑。也許他們正在跟蹤你呢!」

    沙都子不由得看了一下四周。加賀又說:「可是,如果你想殺波香的話,根本不會用那麼容易被人看穿的方法。如果你認為警方會這麼想,而故意用那種笨方法,那未免太冒險了,你應該不敢如此做。警方一定是這麼想的,我的看法也是一樣。當然,我本來就沒有懷疑過你。既然波香的死不可能是被人謀殺,也不是意外事故,那剩下的,就只有自殺了。」

    「猜她是自殺,還有一個理由。」沙都子注視著加賀說,「在場的每一個人,彼此都是好朋友,不可能有人想殺她。」

    「其實我們並不瞭解其他人心裡在想什麼。雖然波香很可能是自殺,但我們完全不曉得她自殺的原因。祥子的情形也是一樣。即使是好朋友,也無法完全瞭解對方。舉例來講,你能說你完全瞭解籐堂或華江嗎?」

    「我明白了,加賀。」

    「我約你出來,就是想跟你一起調查真相。因為我只信任你一個人。還有,我相信波香絕對不是那種會自殺的人!」

    5

    沙都子想起了參加雪月花遊戲的其餘四人:

    南澤雅子——是大家的恩師,慈祥親切,在她身邊就會覺得有安全感。

    籐堂正彥——祥子的男朋友。高中時是劍道部主將,沉著冷靜,成績優秀,前途無量。

    若生勇——網球好手。有點糊塗,是大家的開心果,只要有他在,氣氛就很和樂。

    伊澤華江——若生的女朋友。天真純潔,活潑可愛,不會隱藏感情,是個愛哭鬼。

    沙都子很傷心,因為加賀剛才顯然是在說,殺死波香的兇手就在這四人當中。

    「我也很痛苦。可是,不明不白的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如果波香是自殺的,我也要查出她自殺的原因。」

    「如果……如果她是被人謀殺的,那兇手殺她的動機是什麼呢?」

    「現在先別猜動機,因為謀殺動機很可能遠超乎我們想像之外。猜測一件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是毫無意義的。我打算先查明到底是自殺還是謀殺。」

    「可是……我想,那不可能是有計劃的謀殺。」

    「你的看法也許對,也許不對。不過,我想先確定一些事,所以請你把當時的詳細狀況告訴我,從雪月花之式開始的時候說起。」

    「好!可是我要事先聲明,我並沒有懷疑任何一個人。」

    「我知道。我也是。」

    加賀說著,將桌上的牛奶喝光。沙都子從皮包裡拿出一支原子筆,在收據背面寫下「波香、沙都子、籐堂、若生、華江、老師」等字,按照遊戲剛開始時大家所坐的位置排列(參照圖5)。

    「一開始,大家照以前的慣例依序並排就座,南澤老師坐在臨時位上,然後大家傳遞折據抽牌。籐堂擔任初花。」

    「籐堂坐到泡茶位去之後,老師就走到他空出來的座位上坐下,對嗎?」

    「對,就像這樣……」

    沙都子寫下「波香、沙都子、老師、若生、華江、籐堂是花」等字眼,又說:「第二次抽牌的結果,華江是『雪』,老師是『月』,我是『花』。」

    「於是你出來泡茶,籐堂坐到你的位子上。」

    「第三次抽,若生是『雪』,波香是月,籐堂是花。接著就發生命案。」

    「這麼看來,要謀殺的確很難。就算下了毒,波香不喝茶的話,一點用也沒有。」

    「事先完全不可能預料何時輪到波香喝茶。」

    「那些茶具是誰準備的?」加賀問。

    「所有的女生。」沙都子答。

    「哪個人拿哪樣東西,你還記得嗎?」

    「好難的問題呀!」沙都子想了一下,說,「茶粉和糕餅是老師擺上去的。」

    「是什麼糕餅?」

    「落雁糕。那跟命案有關係嗎?」

    「還不知道。放糕餅的盤子呢?」

    「把落雁糕放在盤子上端出來的是華江;把茶碗和攪拌器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是我;把花月牌放進折據裡的是波香。」

    「哦……讓我想想看……」

    「不可能的事,再怎麼想也是不可能吧!」

    「曾經有一個學者說,要證明一件事的時候,證明它不可能遠比證明它可能還要困難得多。我對這個說法很有同感。」

    「可是,我們現在完全不曉得兇手是用什麼方法毒死波香的。」

    「假定兇手將毒藥塗在茶碗的某一個部份,喝茶的人如果運氣好,沒沾到那個地方,就平安無事;如果運氣不好沾到了,就會中毒而死。用這種方法也可以殺人吧?」加賀皺著眉頭說。

    「那太荒唐了。」沙都子說,「我無法想像。」

    加賀拿了收據,起身說道:「走吧!」

    他們走到外面,在熱鬧的大街上散步。來到一家銀樓前面時,加賀站住說道:「對了!」

    「什麼事?」

    加賀看著手錶說:「今天若生和華江要參加比賽呢!」

    「啊,對呀!」沙都子這時才想起來,今天對若生和華江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去為他們加油吧!」

    「嗯……」

    沙都子本來很想去,因為自己參加劍道此賽時,若生他們也會去加油。不過,她剛才聽加賀講了那些話之後,已經開始對若生他們起疑心了,所以有點猶豫不決。

    加賀好像已經看穿她的心情一般,按著她的肩膀說:「有嫌疑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怎樣,他們都是我們的好朋友。」

    沙都子考慮了一下,說道:「我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加賀揚起眉毛,好像感到很意外似的,但馬上又點點頭說:「好吧,我自己去。不過,你打算以後要怎麼辦?」

    「我要去白鷺莊看一看。我想知道波香生前最後一次走出房間時的樣子。」

    「也好。可是我想,現在那裡一定有很多刑警在調查。」

    「佐山刑警可能也會去,我想從他嘴裡探出一點情報來。」沙都子說完,便與加賀分手,往白鷺莊走去。

    當她踏進公寓門口時,管理員對她說:「警察交代,任何人都不准進入金井小姐的房間。」

    「我只要看一看就好,不會碰任何東西。」

    管理員猛烈地搖著頭說:「要是發生什麼事,警方會怪我的。而且,你光看也沒用。」

    這個時候,沙都子看到三名男子走進來。其中兩名是她昨天見過的刑警,另一人臉孔瘦削,看來有點神經質,年紀在二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沙都子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這個人,但一時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見過。

    年紀較大的刑警向沙都子行禮後,說道:「多謝你昨天的合作。你要去金井小姐的房間嗎?」

    沙都子覺得他話中有話。加賀剛才也說過,警方可能會懷疑下毒的人是她,看起來好像沒錯。

    「只是想看一看。」她講得很不客氣。

    但這刑警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向著身旁那年輕刑警說:「那剛好,我們帶相原小姐到房間裡看一下。像這種時候,好朋友的觀察比親兄弟還要有用得多。」

    「是呀!」年輕刑警回答。

    旁邊那個瘦削男子也點點頭。沙都子猜想這個人很可能是波香的哥哥。

    他們來到波香房間前面。那個寫著「忌中」的牌子仍然掛在房門上。

    「看樣子,她是在這裡化過妝以後,才出門去赴約的。」刑警指著矮桌說道。

    矮桌上面雜亂地放著一些化妝品,還有小鏡子。沙都子想到波香一向都是這樣將東西隨便亂放,觸景傷情,不禁心頭一酸。

    「跟平常有什麼不同?」刑警說。

    沙都子沒有回答。她看到一些毛衣和絲襪散放在地上,想起了波香平常的習慣就是這樣,並沒有什麼異狀。

    「金井小姐好像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吧?」刑警又說。

    「是的。」那個可能是波香哥哥的人說道。

    刑警打開西洋式衣櫥讓沙都子看。裡面有夏天的衣服,也有冬天的衣服,全都混雜在一起。這個時候,沙都子突然看到一件洋裝,而睜大了眼睛。

    眼尖的刑警見狀,立刻問她:「有什麼發現嗎?」

    沙都子搖著頭說:「也沒什麼。不過,我知道這件洋裝是她最近買的,她好像很喜歡……可是,昨天她為什麼不穿這一件去呢?她昨天穿的是一件深棕色的運動裝,那是舊衣服。」

    刑警一聽,查看了一下那件洋裝,然後以不感興趣的語氣說:「還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吧?女孩子通常愛穿哪件就穿哪件,全看當時的心情而定,不是嗎?」

    「那當然,可是……」

    沙都子本來想說,波香一定是為了要穿去參加雪月花之式,才買這件新衣的。參加宴會要穿新衣,是女人共有的心理。可是她又想到,刑警大概難以理解這種事,所以就沒說出口。

    接著,刑警又叫她看壁櫥裡面的衣物,但都沒有發現什麼異狀。這刑警向另外那個年輕刑警使了一個眼色,年輕刑警便去開門。

    「多謝你了。」

    刑警的語氣裡含有希望她早點離開的意思。

    沙都子臨走時,再度環視了一遍室內。她看到桌上那些化妝品中,有口紅、眼影膏、粉底霜、化妝水、潤膚乳液……等。

    「啊!」她忍不住驚呼道。

    「哦……」年長的刑警說著,便叫那年輕刑警過來,又向他說,「把這個帶回去化驗一下。」

    「這裡面是什麼?」年輕刑警接過瓶子,說道。

    「不曉得。」年長的刑警回答,「也許是氰化物。」

    年輕刑警一聽,表情立刻緊張起來,轉身快步走出去。

    沙都子想,這兩個刑警一定是專程來找毒藥的。警方大概認為,如果能在波香房裡找到毒藥,就可以證明她是自殺了。

    「這件案子也許可以結束了。」刑警好像放下心來似地說道。

    他們走到樓下。年輕刑警正在管理員室裡講電話,剛才那位可能是波香哥哥的人呆立在旁。年輕刑警看到他們走過來,立刻用手摀住話筒,叫那年長的刑警過去接電話。沙都子此時才知道那年長的刑警姓山下。

    山下刑警接過話筒,開始小聲講話。旁邊那人走到沙都子身邊,以平靜而低沉的聲音向她說道:「我是波香的哥哥,叫做孝男。」

    沙都子自我介紹之後,孝男點點頭說:「波香常提到你。你們高中時就認識了吧?我想跟你談談。有空嗎?」

    沙都子看看手錶,心想反正沒事,於是就答應了他。

    山下刑警講完電話,向孝男說:「謝謝你的幫忙。我們要回警局去了,你要不要我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還有事要辦。」孝男說道。

    刑警們走後,沙都子帶著孝男往「搖頭小丑」的方向走去。孝男在路上一直問她波香最近的狀況和死時的樣子。沙都子由於自己也不太瞭解,只好含糊其詞地回答。

    據孝男說,波香除了他這個哥哥以外,並沒有其它兄弟姊妹。他們的父親從事建築業。而他目前在家幫父親做事。今天因雙親都在為波香準備喪事,無法分身,所以由他陪同警方來查看波香的房間。

    他們走進「搖頭小丑」,在最靠裡面那一桌坐下來,然後叫了咖啡。

    「我認為波香不是自殺的。」孝男一邊說,一邊在咖啡裡加糖。

    「我也是這麼想。」沙都子說

    「對她來講,在還沒有得到劍道冠軍以前,是絕對不能死的。因為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奪得劍道比賽冠軍。家父以前是一位劍道家,由於熱愛劍道,所以規定我們兄妹必須學習這門武術。我們從小就在他的教導下苦練劍道。不過,他也知道我沒有這方面的天分,所以並沒有嚴格要求我。但他對波香抱著很大的期待,總是叫她先練好劍,再做其它的事。波香也很認真,全心全力投入劍道,目標是全國比賽冠軍。她曾說,一旦贏得錦標,就要立刻封劍,從此退出劍道界。我想,這大概是一種報復心理。她可能認為,父親竟然可以為了榮譽而犧牲女兒的青春,這太可惡了,一定要向父親報仇……總之,她在這個心願尚未達成以前,再怎麼痛苦,也不會去尋死的。」

    「你為什麼要找我來談這些呢?」沙都子問。

    「因為我認定波香是被人謀殺的。雖然你也是兇嫌之一,但我覺得只有你比較可以信得過,所以想向你打聽一下,看看其它人哪一個比較可疑。」

    「我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沙都子說。

    「聽說不久以前,你們有一位朋友死了。大家都認為波香最近的樣子和那位朋友的死有關,可是在我的印象裡,事情好像不是這樣。我記得她從一個多月以前,也就是去參加個人劍道比賽回來以後,樣子就變得有點奇怪了。」

    「參加劍道比賽以後?」

    「對!波香曾說,她信心十足,有把握贏得冠軍。可是,比賽結果,她卻輸了。以前她如果比賽敗陣,回家後都會向我亂發脾氣,但這一次卻沒有,只是一直默默沉思,不過,也沒有頹喪的樣子……她在你們面前,是不是也這樣呢?」

    沙都子沒有回答,但是心裡卻在想,波香的確是那樣子沒錯。自從她輸掉那次此賽以後,就不再練劍了。

    「我在想,那個時候她除了輸掉比賽之外,一定還遭遇了一些事。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沙都子這時才想起來,個人劍道賽是在祥子死去的一個多月前舉行的。波香的樣子從那時起就改變了,並不是在祥子死後才改變的。

    「可能是那次的比賽有問題。」孝男以焦急的語氣繼續說,「比賽前波香曾說,她絕對能夠贏得冠軍。我也認為,像三島亮子那種角色,只有一些三腳貓功夫,根本贏不了波香。可是,比賽結果波香卻輸了。她後來也說,實在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大家也都這麼講。」沙都子說。

    「我總覺得,波香的死和那次比賽有很深的關聯,所以才想請問你當時的情形,也許可以從中得到一些線索。」

    「我幫不上忙,真對不起。」沙都子垂頭說道。

    「別介意,或許我全都猜錯了也說不定。我現在最遺憾的,就是沒有去看那次的比賽。」

    「為什麼你沒去看呢?」沙都子問。

    「因為家父說他要去,我就不用去了。他回來以後,很不高興地向我說:『波香輸了。這次比賽是套好的,不算!』」孝男說著,聳聳肩膀。

    「套好的?怎麼會呢?」

    「對啊!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想,他大概是因為比賽結果太令人意外,一時生氣才那樣說的。啊,已經坐這麼久了,我們該走了。」

    他們走到外面分手。孝男往車站方向走去,沙都子則往反方向漫步而行。

    沙都子邊走邊思考波香的命案。這時候,孝男剛才提到的那句「套好的比賽」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覺得這句話似乎隱含了重大的意義,可是卻無法想出到底是什麼意義。

    6

    過了兩天,沙都子在上第四節課時,坐在旁邊的華江向她說:「南澤老師打電話給我,說要請大家明天去她家坐一坐,要早點去。」

    「哦……」沙都子不曉得恩師的用意何在。

    「我想,老師大概是要安慰我們。因為波香死後,大家都心神不寧。」

    「也許是吧……」沙都子含糊其詞地回答。

    翌日,當沙都子到達南澤家時,加賀和籐堂已經先到了。他們兩人各自帶著一個手提包。沙都子問他們帶那個做什麼。兩人都回答說,因為今晚要在這裡過夜。

    「今天晚上,我們要喝到天亮,談到天亮。」籐堂說著,拿出一瓶進口的威士忌酒來。

    「我才不要呢!」沙都子說。

    不久,若生和華江也來了。南澤雅子端上咖啡。大家有的喝酒,有的喝咖啡,同時開始交談起來。

    「我認為,我們都想得太多了。」若生說,「其實,祥子和波香都是自殺的。說她們不是自殺的人,實在太頑固了。」

    「不是頑固。」沙都子反駁道,「她們哪有自殺的動機呢?」

    「即使是好朋友,也無法完全瞭解對方呀!也許她們有動機,而我們完全不曉得。」

    「可是,總會有一點蛛絲馬跡吧?」

    「也可能完全沒有。」若生說。

    「波香一定是自殺的沒錯。」華江說。

    沙都子看看加賀。加賀只是默默地喝著威士忌,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

    「我認為,祥子是自殺的沒錯。」籐堂說。

    大家聽到這句話,都靜了下來,不再說話。一會兒,南澤雅子打破沉默,說道:「假使我明天自殺的話,你們猜我的動機是什麼?」

    「老師,別開這種玩笑呀!」籐堂輕輕搖頭說。

    「其實,我真的常常想要自殺呢……告訴我,如果我自殺了,你們會認為原因是什麼?」雅子又說。

    「我認為老師絕對不會自殺。」加賀開口說道。

    南澤雅子笑著說:「你們可以認為,我自殺的動機就是要去先夫的身邊。你們都知道,我至今仍然深愛著先夫,可是你們絕對想不到我會因為這個理由而自殺。所以說,她們自殺的原因,你們很可能都知道,只是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原因會使她們自殺罷了。至於為什麼,大概只有死者本身明白。」

    不知不覺中,夜色已深,最後一班電車的開車時間也快到了。南澤雅子叫男生送女生去車站坐車。

    沙都子由加賀護送,華江和若生一起走。眾人臨走前,雅子向籐堂說:「籐堂,麻煩你留下來幫我燒洗澡水好嗎?我一個人燒,實在很累。」

    「當然好。我很樂意幫老師的忙。」

    「老師,您現在還用那個澡盆洗澡嗎?」華江問道。

    「是呀,沒有那個澡盆,我會很寂寞呢!」雅子微笑著說。

    沙都子知道,雅子家的浴室和澡盆都是舊式的,必須用木柴燒熱水來洗。不過由於雅子平時都去公共澡堂洗澡,所以那個澡盆並不常使用。以前沙都子等人曾勸她改用瓦斯熱水器,但她不聽。她說,因為她死去的丈夫很喜歡用那種方式洗澡,所以不能換掉。偶爾有學生或客人在她家過夜時,才會用上那個澡盆。

    沙都子和加賀走向車站。加賀一路保持沉默。沙都子心想,他一定是在思考那兩件命案的真相。由於其它人都認為祥子和波香是自殺,所以他剛才大概不敢表明自己的看法。

    「能和你作伴真好。」加賀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沙都子看著自己的影子,說道。

    若生和華江走在他們前面。因為沙都子和加賀走得很慢,所以距離若生和華江愈來愈遠。

    沙都子悄悄望向加賀。她看到加賀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著月光,顯得無比銳利。她想,加賀到底在懷疑誰呢?

    是若生和華江嗎?還是南澤雅子和籐堂?

    (或許都不對,他可能是在懷疑我!)

    沙都子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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