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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平靜的航行 文 / 馬克思·艾倫·科林斯

    第五天1912年4月14日

    第十一章平靜的航行

    風從西南方吹來,溫和中夾雜著凜冽。福特爾夫婦在主甲板上散著步,藉以消化掉一等艙餐廳裡提供的豐盛的早餐(福特爾錯誤地要了兩分烤羊肉片與燻肉〕。這對夫婦發現沒有什麼比這清新而寒冷的早晨更令人感到愉快的了:水平線在稍稍褪色的藍天下恣意舒展著,大海閃動著藍灰色的光芒,幾片毛絨絨的白雲在天空中徜徉。

    「我希望我做了正確的事情。」福特爾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說,他穿著長大衣。

    梅爾裹在她的水獺皮大衣裡,用兩隻手抱著她丈夫的右臂。「我知道你做的沒錯,親愛的,即使你做的不對——你由於同情而犯錯誤……也沒有什麼好責備的。」

    「好吧,等著看看船長對我的建議會是什麼態度。」

    「他當然會表示贊同。」梅爾說。

    當他們散步時,他們看到了他們正在談論的那個男人,史密斯船長,他正在視察他的船,那是海上所有客船上的一種神聖的儀式。史密斯船長穿著白制服,胸前掛著勳章,袖口鑲著金邊兒,率領著由他各部門的首領組成的儀仗隊——大副,首席工程師,主要乘務員,事務長,甚至還有老奧羅夫林醫生。他們都穿著制服,從主甲板到鍋爐房,從船頭到船尾,每一個可疑的角落,每一道縫隙,都逐一檢查了一番。

    只有福特爾知道,為什麼今天早晨的視察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在通常情況下,史密斯船長總要在上午十點鐘的時候率領他的署下視察輪船,在十一點鐘的時候舉行教堂禮拜活動,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

    但是,今天他晚了半個小時,只因為他要與福特爾與伊斯美開一個小會,這是伊斯美要求召開的。

    「我已經告訴了史密斯船長昨天晚上在讀寫室裡發生的事情。」伊斯美說,他的嘴角由於激怒而扭曲,這使他的鬍子可笑地抖動起來。

    這三個男人再次坐在舵手室旁邊史密斯船長的客廳裡的圓桌前,一個乘務員為他們端來了咖啡與茶——福特爾要了咖啡,他一邊往咖啡裡加奶油與搪,一邊攪拌著咖啡——伊斯美與史密斯船長要了茶,然而他們一口都沒有喝。

    「真的?」福特爾誇張地聳了聳肩,「那可是夜晚的娛樂活動。」

    「我不這麼認為。」伊斯美說。

    史密斯船長開口了:「從伊斯美先生告訴我的情況看,我猜您已經找到了我們要找的兇手。」

    福恃爾與史密斯船長之間有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船長早已知道了福特爾的計劃,並對此表示贊同,他甚至還為福特爾安排了降神會使用的讀寫室。但是伊斯美沒有發覺這一點,福特爾很高興為史密斯船長掩蓋這一切。

    船長接著說:「然而,伊斯美先生說昨天夜裡,當他事後找到您時,您拒絕證實您的發現。」

    「說得對。」

    船長皺起了眉頭,「您是說您的確找到了殺人兇手?」

    「我是說我的確拒絕去證實布魯斯的懷疑。」

    伊斯美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咖啡杯與茶杯都彈了起來,濺出了一些液體。「如果我們有個兇手在船上,我們必須行動起來,立刻行動起來。」

    福特爾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越過杯口微笑著望著他,「為什麼?因為現在艾斯特、古根漢姆與其他社會名流都清白了——有問題的只是一個保姆——這不會那麼令人難堪?"

    伊斯美拉長了臉,厭惡地抱起雙臂,「我不能忍受您的侮辱,福特爾。」

    「好吧,那麼,」福特爾說著,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我為什麼不離開,去幹我自己的事呢?」

    「先生,」史密斯船長說,伸出手拉住福特爾的手臂,「請坐下,先生,讓我們別再意氣用事,把注意力集中在事實上。」

    「好吧,」福特爾歎了口氣,聳聳肩,又坐回到椅子上,「事實是,如果船上有任何一名兇手——即使這名兇手不是社會名流——這也會為您這艘巨輪的處女航抹黑,布魯斯……還有您的最後一次航行,船長。」

    「也許是這樣,」史密斯船長歎息了一聲,「我們有兩具屍體,沒有辦法把他們藏到地毯下面去。」

    福特爾向前探了一下身,拋開了他那種隨意的慢不經心的語調,換上了一種嚴肅的口氣,「那個姑娘,艾麗絲·克利沃,是出於自衛,克萊夫頓想要強姦她……」

    「什麼?」伊斯美叫了起來,眼睛睜大了。

    「……而且,後來克萊夫頓的同夥羅德也因同樣的原因粗暴地對待她。」

    史密斯船長皺起了眉頭。「說得詳細一些,先生。」

    福特爾把情況詳細地說明了一番,只是省略掉了艾麗絲·克利沃從克萊夫頓的梳妝台上偷錢的事兒,這些錢當中或許就有伊斯美付給那個敲詐者的勒索費,福特爾猜測著。

    「我同情這個女人的遭遇,」伊斯美說,他的關切看上去像是發自內心的,「但這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事情。也許在某種情況下,她能得到赫免。」

    「我不這樣認為,」福特爾說,「她有著那樣一段歷史,您能想像得出那些敏感的新聞界會怎樣借此大作文章嗎?『嬰兒殺手再次行兇——在泰坦尼克號上!』這也許會為您的船隻起到很好的宣傳效果。」

    「我的上帝,」伊斯美說,「如果我們不揭發這件事,還會有孩子被她蒙蔽!」

    「她已經答應船一到港口,就離開愛裡森一家。」

    「福特爾先生——您為什麼要為這個女人開脫?」史密斯船長問。

    「因為這是基督徒應該做的事情。我意識到這是一艘英國船,而且我們正行駛在北大西洋當中,先生們,在這裡,我們對自己有司法權,讓我們暫且行使一下司法權,不要把這個女孩交到腐敗的紐約警察與飢餓的新聞記者手裡。讓我們給這個不幸的女孩一個機會,正如我的祖國給那些移民們一個機會一樣。」

    「我看不出來我們怎麼能夠做到這一點。」伊斯美說,他絞著雙手,顯然希望他能夠做到這一點。他那蒼白的臉色表明他已經開始考慮到一旦這件事暴露出來,那些墮落的新聞界會給他的輪船造成怎樣的影響了。

    「不論你們決定怎麼辦,」福特爾說,「我都建議你們毀掉那兩個勒索者收集的證據。」

    伊斯美第一次大笑起來,但是他的笑聲中並沒有喜悅的意味,「見鬼,先生!早些時候,您還固執地要求我們『不要』毀掉這些東西。」

    「早些時候,我以為它們會成為證據。」

    「它們是證據。」史密斯船長提醒他們兩個人。

    「說對了,」福特爾說,「一旦它們落入到那些紐約警察的手中,它們就會成為玷污您一等艙乘客的名譽的證據。你們讀過那些東西嗎,先生們?」

    伊斯美避開了福特爾的視線,「我們,呃……瀏覽了一些。」

    史密斯船長說:「我們沒有仔細檢查過那些垃圾。」

    「好吧,如果你們看過了,你們就會知道,那些東西會令一些人十分尷尬……而其餘的那些人,像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一個好人,就會因此被毀掉。」

    史密斯船長仰起了頭,他的眉毛挑了起來,「先生——您想讓我們把這些東西藏到地毯下面嗎?」

    「你們為什麼不把它們扔到海裡呢?」

    伊斯美驚奇地問了一句:「連同冷凍室裡的那兩具屍體?」

    福特爾點了點頭,「我正想這樣建議你們。」

    史密斯船長說:「先生,您曾經提醒過我們,那些勒索者,即使是惡棍,也會有一定的社會關係……」

    「克萊夫頓先生死於心臟病猝發,在睡眠中——這是自然死亡;羅德先生顯然因為他朋友的死亡而過於悲傷,他喝了很多酒,在甲板上嘔吐,不小心掉進了海裡。奧羅夫林醫生可以填寫那些報告。你們把屍體扔進海中,然後……如果你們相信那幾個知情的乘務員……你們就等在那裡,靜觀事態的發展,看看白星航運公司是否會因為粗心大意而被某一個家庭起訴。如果他們起訴你們,給他們一小筆錢解決這件事總比鬧得滿城風雨強得多。」

    伊斯美的表情——困惑與煩躁中混和著沮喪——此刻又摻雜進一絲迷茫,但是他的眼珠卻隨著思維的跳躍迅速地轉動著。

    史密斯船長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但他顯然在考慮福特爾的建議及各種可能性。

    一下敲門聲響了起來,史密斯船長說了聲:「進來!」

    二副萊特裡爾把頭探進來,「先生,很抱歉打擾了你們,但是即使我們現在立刻開始視察,我們也會誤了教堂的禮拜時間。」

    史密斯船長心煩意亂地說:「那麼,取消救生演習。」

    「什麼?」

    「畢竟,那只是例行公事。讓我們的乘客在船上有一個平靜的安息日吧,我們不要打擾他們。」

    萊特裡爾看起來似乎並不喜歡這道命令,但是他說:「是,先生。」然後離開了。

    史密斯船長站了起來,「福特爾先生,我很感激您在這個不幸的事件中對我們的幫助,伊斯美先生與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

    福特爾也站了起來,「如果您能通知我你們的決定,我會很高興的。我們應該,正如他們所說的,把我們自己的事情擺平。」

    「我們還要再航行一整天,」船長說,「伊斯美先生與我會進一步討論這件事,您會在明天中午以前得到我們的答覆。」

    「我希望你們能聽從我的建議燒燬那些勒索者的文件——包括那張在克萊夫頓的房間中找到的被撕掉一半的名單。」

    伊斯美與史密斯船長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船長說:「這一點您可以放心,先生。」

    福特爾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承認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為了我自己,那些文件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是您為那些不應該受到如此誹謗的人做了一件好事。」

    伊斯美向前跨了一步,「福特爾先生……如果我態度粗魯,我向您表示道歉。說實話,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情形。我們的確非常感激您無私的忠告。」

    「我是否可以假定您已經改變了讓我描寫一個發生在泰坦尼克號上的兇殺故事的想法?」

    「您假定得沒錯,先生。」伊斯美疲倦地回答。

    這位白星航運公司的董事伸出手來,同福特爾握了一握;然後,這位偵探小說家又與史密斯船長握了握手,他們的會議結束了。

    由於救生演習被取消了,教堂的禮拜活動按時——十一點整——開始了,儘管船上有幾位牧師,史密斯船長還是親自主持這個沒有宗教派別的基督禮拜活動。禮拜活動在一等艙餐廳裡舉行,這是二等艙與三等艙的乘客唯一被允許進入的屬於一等艙的地方。

    在這個泰坦尼克號上罕有的平等的時刻,同時出現在那間屋子裡的有艾斯特,麥琪·布朗,桃樂絲·吉伯森,伊斯美,愛裡森夫婦同他們的孩子,保姆艾麗絲,「路易斯·霍夫受」與他的兩個可愛的男孩。甚至還有那個鋼鐵匠阿爾弗萊德·戴維斯。

    當然,還有福特爾夫婦。

    史密斯船長是一位不錯的客串牧師,他讀著聖詩與祈禱文,包括《為遠航的人祈禱》,帶領大家伴隨著沃利斯·哈特雷的小樂隊唱著讚美歌。

    之後,福特爾很快地走到餐廳的後部——二等艙與三等艙乘客就座的地方,設法同霍夫曼(納維瑞爾)與戴維斯簡短地交談了一會兒。

    對前者,他輕聲說:「如果您按照我先前建議您的去做,您就不會有被發現的危險了。離開這條船後,您要立刻消失。」

    霍夫曼感激地抓住福特爾的手臂,低聲說:「上帝祝福您,先生。」

    「祝您好運,還有您的孩子們。」

    對戴維斯,福特爾只是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

    那個身材高大的青年顯出一副關切的神情,「我看到她坐在前面,她仍然同他們的孩子們在一起。先生。」

    「等到航行結束時,她就會離開。」

    「如果您這麼說,先生。」

    「我可以向你保證。」福特爾拍了拍這個青年的肩膀,「在理想的幸福之地再見,弗萊德。」

    戴維斯輕輕地笑起來,露出了一口扭曲的黃牙,這在福特爾看來幾乎是美麗的,「在理想的幸福之地再見,先生。」

    平靜祥和的星期天早晨的禮拜活動已經變成了碟子的乒乒乓乓聲,銀器的丁丁噹噹聲,桌倚的嘎嘎吱吱聲;乘務員匆匆走進來收拾餐廳,準備下午一點鐘的午餐。中午時分汽笛的鳴叫聲催促著福特爾暫時離開梅爾——後者獨自回他們的房艙裡去了——於是他急急趕到吸煙室,看一看他是否贏得了昨天的賭注。

    昨天船的行程達到了不可思議的五百四十六英里,福特爾輸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說:「二十二節半——對這麼一艘龐大的輪船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福特爾微笑著轉回身,看到了他的朋友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他也正擠在那群男人中間看著公告板。

    「你贏了嗎,阿基?」

    「沒有。但是我今天聽到發動機比平時多轉了三圈……你也許可以為明天的賭注計算出行程來。」

    儘管他在開著玩笑,這位軍人——他那突出的帶著酒窩的下巴與乾淨利落的舉止也許會嚇跑一位新兵——在福特爾看來卻有著世界上最悲哀的眼神。

    「阿基——想要談一談嗎?」

    「當然。」

    福特爾把少校拉到一邊,告訴他克萊失頓已經死去,那個勒索者的文件也將被銷毀的消息;福特爾還對阿奇博爾德說他不會告訴他發生的具體情況,而少校也不得把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除了弗蘭克斯·米勒特。

    起初,布托少校什麼都沒有說;然後,一絲微笑浮現在他的鬍子下面。他重重地吞嚥了一下,說:「傑克,你給了一個老兵生命中新的陽光。」

    「我想梅爾也許會喜歡來自白宮的邀請。」

    阿奇博爾德大笑起來,笑容從他的嘴邊一直蔓延到眼角,一層面紗被揭開了。「我也是有條件的。」

    午餐仍是平常的盛宴,自助餐之類的小吃根本不在想像之內。福特爾找個機會把對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所講的一切輕聲告訴了經常與他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的史朝斯先生,史朝斯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下午時分,一股寒流驅散了敞開甲板上的散步人群;即使在封閉的散步場所,那些坐在甲板椅上的乘客們也都在身上裹緊了毯子,手中端著啤酒來驅寒;在社交室與咖啡廳裡,乘客們寫著信,玩著牌,讀著書,談著話。

    經過一個漫長的懶散的下午,福特爾終於逐一與其他克萊夫頓的「顧客」談了話,他把同樣的信息告訴給他們,得到了同樣感激的答覆;同時,他溫柔地拒絕了透露任何詳情或者解釋前夜在降神會上發生的事情。

    他對本·古根漢姆的拒絕最為典型。「在您的餘生裡,您可以炫耀在泰坦尼克號上參加過一次降神會,靈媒不是別人,而是威廉姆斯·T·斯泰德。這還不夠嗎?您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嗎?」

    古根漢姆——當福特爾找到他時,他正同他可愛的阿爾伯特夫人在封閉的散步場所內散步——愉快地接受了福特爾的提議。

    「我唯一在乎的,」古根漢姆說,「就是克萊夫頓已經死了。」

    只有麥琪·布朗——她正在咖啡廳裡吃甜點—一讓這位偵探小說家感到有些棘手。

    「您不能對我說降神會不是一個圈套!」她說,「您讓那個吉伯森女孩登場表演!您為她寫了見鬼的台詞,是不是,思想機器先生?」

    「您說得對……」

    「我早就知道!」

    「……我不能告訴您那些事。」

    「傑克,沒有人喜歡自作聰明的人!」說著,麥琪·布朗咯咯地笑起來。

    福特爾找到了艾麗絲·克利沃,像往常一樣,艾麗絲坐在遊廊咖啡廳裡,望著一頭金髮的勞瑞娜逗著小泰沃玩。

    那個保姆是如此憂鬱,她身上的黑色制服看上去就像是喪服。然後,她注意到了福特爾向她走過來。她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神經質的笑容。福特爾拉過來一把細柳條椅子,在她的桌子對面坐下來。

    幾乎像是耳語,福特爾對她說:「我已經同船長談過了,我相信你的運氣會不錯。」

    「哦,先生……」

    「不要哭,不要讓人注意到。現在還無法保證什麼——我們要到明天的某個時候才會知道確切的答覆,到了那時,相信一切都會沒事的,我親愛的。」

    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福特爾先生——我欠您的情。」

    福特爾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欠我的只是為你自己尋找一個新生活。」

    那位小說家與這位保姆平靜地坐了一會兒,望著那兩個可愛的愛裡森孩子在玩耍。一個相貌英俊的乘務員為他們送來了茶與烤餅,他就是個與這位鼻子破碎的美人偷偷交換過甜蜜眼神的那個青年,他的下巴上有一小塊淤傷——也許她因為他的無禮而打了他,船上浪漫史總是倉促的。在某種程度上,那個黃頭髮青年的臉上表現出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而艾麗絲也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突然之間,那個保姆脫口而出,「福特爾先生,您認為上帝會再給我一個孩子嗎?」

    「我不知道,艾麗絲,你想讓上帝這麼做嗎?」

    當福特爾離開後,她仍然在思索著他的話。

    通知完了克萊夫頓的那些「顧客」之後,福特爾回到房艙裡,與梅爾倚在床上各自讀著他們的小說——梅爾,《弗吉尼亞》;福特爾,《徒勞無功》——福特爾的小說稍短一些,讀完了之後,他就打了個盹;梅爾的西部傳奇也看完了,她合上了書,叫醒了她丈夫。

    「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梅爾說,「日子就過得飛快。」

    「沒有事情可做?」福特爾睡意惺忪地咕噥著,「我剛剛破獲了兩起兇殺案。」

    「我想是『我們』破獲的。」

    「你說得對,我那麼說真是沒有教養。我們。」

    「我開始感覺這個房艙像個家了。」

    「危險的念頭——它比家要好一些。」

    梅爾輕輕地笑起來,「哦,傑克,這是美妙的第二次蜜月……刺激……浪漫……」

    「尤其浪漫。」福特爾說,吻了她。

    他們開始親吻,這時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福特爾接起了電話,是亨利·哈瑞斯打來的,他邀請他們在晚餐前同他與瑞恩玩撲克。

    「我們在大樓梯的陽台上見怎麼樣?」哈瑞斯問,「半個小時之後。」

    「好吧,但最好一個小時……我們要為晚餐換衣服。」

    「你要一個小時換衣服?」

    「不是我,你知道女人都是什麼樣子的。」

    然後,福特爾掛斷了電話,接著與梅爾做著已經開始的事情。

    桃樂絲·吉伯森在陽台上加入到這兩對玩撲克的夫婦行列,他們穿著晚禮服,下著小賭注,玩得十分愉快。直到這時,福特爾才有機會向這位年輕的女演員表示謝意。

    「您昨天夜裡真是棒極了。」福特爾一邊洗牌,一邊對她說。

    梅爾假裝誤解了這句話,她問:「你能具體解釋一下那句話嗎?」

    大家都笑起來,桃樂絲說:「我恐怕在模仿那個男人的聲音時有些過火兒。」

    「不,你恰到好處,」福特爾愉快地說,「亨利,我想你的手裡也許已經握有下一位百老匯的明星了。」

    「亨利·B會把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他的口袋裡。」瑞恩說。

    這句話讓吉伯森小姐有些尷尬,但是其餘的人都大笑起來。

    哈瑞斯拿起他的牌,說:「你為什麼不為桃樂絲寫一個電影劇本呢,傑克?」

    「亨利·B,」瑞恩說,「別再對人家窮追不捨。傑克,你會寫嗎?」

    喇叭聲宣佈著晚餐的開始。

    「在這條該死的船上,除了吃就沒有別的事可做。」瑞恩抱怨著,「那麼——我們去吃晚餐吧。」

    每個人都對她的這兩句話表示贊同。

    當他們下樓梯時,瑞恩的高跟鞋踩住了她晚禮服的裙邊,她踉蹌著跌倒了,滾下了半層樓梯。福特爾第一個念頭就是克萊夫頓的鬼魂想要推他,結果誤推了瑞恩。

    每個人都衝到瑞恩的身邊,發現她又哭又笑,還不停地詛咒著。

    「我想這艘見鬼的船把我的手臂折斷了。」

    她的手臂的確折斷了,她的自我診斷得到了奧羅夫林醫生的證實,還有一位弗羅恩塞爾醫生——他是一個骨科專家,乘坐泰坦尼克號的一等艙旅行——同意為她打上石膏。桃樂絲·吉伯森離開他們去一等艙的餐廳裡找她的母親去了,而其餘的人則決定等到瑞恩回來的時候再去吃晚餐,他們相約在那座所謂的裡茲大飯店裡吃稍晚一些的晚餐。

    快到晚上九點鐘的時候,福特爾夫婦第一個來到那座豪華的飯店裡。飯店的內部裝飾是模仿路易十六王朝的,從雕花的石膏天棚到鍍金的胡核木鑲板,從枝形水晶吊燈到玫瑰紅色的阿克斯明斯特地毯,這一切讓人恍如置身於巴黎的星級飯店中。

    走進這間寬敞的裡茲飯店裡的客人們都打扮得異常華美,按照傳統,倒數第二夜是最後一次盛裝的機會(最後一夜將要收拾行李,正式的晚禮服要被收起來)。男人們打著白領帶,穿著燕尾服;女人們穿著巴黎最新流行的時裝:白色的綢緞與緊身的薄紗,脖子上掛著閃閃發光的項鏈。飯店裡的氣氛十分活躍,空氣中洋濫著歡笑聲,飄散著甜蜜的花香。

    「你知道,傑克,」梅爾說,她正欣賞著擺在他們桌子中央的插著美國玫瑰的花瓶,「有些事情一直在困擾著我。」

    在他們身邊,沒有一個有錢的、時髦的女人趕得上梅爾:她穿著金色的絲綢長袍,短袖的袖口上裝飾著一排玻璃珠,頭髮盤了起來,上面插著一朵天堂鳥。

    他妻子的美麗讓他飄飄然起來,或者,這是他剛剛喝下的葡萄酒的緣故。「是什麼,親愛的?」

    「有關艾麗絲·克利沃的。」

    福特爾輕輕地笑起來,「像艾麗絲那樣的好姑娘怎麼會困擾你?」

    「那個傢伙——羅德,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不是嗎?」

    「是的,也許很高,但並不強壯……」

    「但是,即使如此……她怎麼能把那個傢伙舉到吊艇上呢?」

    「她很有力氣,親愛的。」

    「也許,但是—一」

    「哈瑞斯夫婦來了。」

    瑞恩的登場頗富戲劇性,她穿著短袖的長袍,炫耀著手臂上的石膏;哈瑞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瑞恩受傷的消息已經在船上傳開了,看到她,飯店裡的客人都對她鼓起掌來。

    亨利為他妻子拉開一把椅子,福特爾說:「我還以為這種娛樂界的表情是表示摔斷了腿呢。」

    「我倒認為有這種傾向。」瑞恩說,儘管她的確非常痛苦。

    一個慶賀史密斯船長即將退休的私人宴會也在飯店裡舉行,史密斯船長與湯姆·安德瑞斯走到這兩對夫婦的桌子前,對瑞恩的「精神」與「勇氣」表示恭維。

    福特爾簡短地同安德瑞斯交談了幾句,後者看起來容光煥發。

    「湯姆,發生了什麼事?」福特爾問,「您看起來似乎睡足了覺!」

    安德瑞斯輕輕地笑了一下,把一隻手搭在這位作家的椅背上,「這只是因為我剛剛解決了這隻小船上的所有問題,我相信它就像人腦一樣幾乎接近完美了。」

    「從我接觸過的那些人腦來看,」福特爾打趣地說,「它們可並不值得讚美。」

    安德瑞斯大笑起來,並不生氣,然後他離開了他們,回去繼續為船長慶賀。

    晚餐有八道菜,由穿白制服的侍者魚貫端來,那些菜都有著奇異的法國名稱,翻譯過來就是:魚子醬鵪鶉蛋,碗豆湯,熱月龍蝦與公爵夫人土豆,木犀片燉野蘑菇,薄荷山梨,櫻桃鵪鶉,蘆筍汁,新鮮的水果沙拉。

    熟悉的面孔在這間優雅的飯店裡晃動,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與弗蘭克斯·米勒特坐在那些為船長慶賀的歡樂的韋德納家族成員中間,而史密斯船長早就回到船橋上去了;艾斯特與瑪德琳坐在一張兩人桌前,是一對體現了浪漫情懷的理想夫婦;伊斯美與奧羅夫林醫生坐在角落裡的一張小桌前,儘管周圍是一片鼎沸的人聲,他們的舉止卻很嚴肅,與歡樂的人群格格不入。福特爾猜測著是否這位好醫生正在聽從伊斯美的吩咐,按照他這位偵探小說家的建議,填寫一些文件,尤其是克萊夫頓與羅德的死亡證明書。

    福特爾夫婦與哈瑞斯夫婦慢慢地享受著這一桌美味佳餚,品嚐著甘醇清冽的葡萄酒,彼此講著笑話,空氣中充滿了笑聲。

    到了晚餐結束的時候,福特爾同意為哈瑞斯寫一部百老匯戲劇和一部電影腳本,而瑞恩——整個晚上她一直受到恭維,每一位走進裡茲飯店的客人都在她的面前停下來,預祝她早日恢復健康——神氣活現地宣佈她折斷的手臂顯然是社交的王牌。

    儘管夜晚已經有些冷了,福特爾與梅爾還是到主甲板上去散了會兒步,他們穿著華麗的晚禮服,沒有穿大衣。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但他們卻被葡萄酒與彼此的陪伴溫暖著。

    「多麼美妙的第二度蜜月。」福特爾對他的妻子說,他們倚在欄杆上。夜空中綴滿了星斗,寧靜的海洋在他們面前舒展著,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寶石。

    「你是不同尋常的,傑克,」梅爾說,她並沒有十分喝醉,「像萬·杜森教授一樣睿智,比捨盧克·赫邁斯更勇敢。」

    「而你,比公主更美麗,親愛的,也更聰明。」

    梅爾大笑起來,笑聲如同音樂,如同一隻風鈴在漆黑的海面上空迴盪。

    「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就是孩子。」福特爾說。

    「我們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也許下一次,我們會帶他們一起旅行。」

    「好主意,我親愛的。你冷嗎?我好像凍僵了。」

    「我們回房間吧。」

    他們走進了大樓梯的陽台裡,下樓時,小心翼翼地注視著腳下的樓梯,避免遇到瑞恩的命運(或者是克萊夫頓的鬼魂)。小樂隊演奏的《霍夫曼的故事》選曲沿著甲板的樓梯井隨風飄上來,讓他們聯想起威尼斯的平底船與點著燈籠的包箱。在樓梯的另一層平台上,福特爾夫婦跳起了華爾茲,他們大笑著,如同兩個年輕的戀人。然後,他們停下舞步,互相擁抱著,熱烈親吻。

    福特爾送梅爾回到房艙前,他問:「你介意我到吸煙室裡抽一支睡前煙嗎?」

    「一點兒也不,只是別指望在你回來時我還醒著……那些葡萄酒已經上頭了。」

    「我愛你,親愛的。」福特爾輕聲說,吻了他妻子一下。

    吸煙室裡的客人不多,顯然是因為音樂晚會開的時間過長的緣故。通常進行的撲克遊戲仍在照常進行,煙霧繚繞在桌子上空如同藍色的水霧。阿奇博爾德與米勒特正同年輕的韋德納與海斯玩橋牌;附近那個坐在安樂椅中,俯在檯燈前讀書的人,正是鬍子雪白的威廉姆斯·T·斯泰德,他穿著棕黃色的西裝,上面全都是皺褶。

    福特爾拉了張椅子坐在他面前,「我可以同您坐一會兒嗎,斯泰德先生?」

    斯泰德抬起頭來,神情顯得很愉快,「當然,先生,我正在讀安吉拉的《偉大的幻像》,這是一本不錯的反戰小冊子,它或許會給我在卡內基音樂廳的發言帶來靈感。」

    「今天下午,我沒在船上見到您,斯泰德先生,您甚至從早上起就沒有露面。」

    「是的,我有些不舒服。」

    「消化不良?」

    「良心……我昨夜濫用了我靈媒的力量,福特爾先生。」

    「那導致了良好的結局。」

    「也許。」斯泰德搖了搖頭,「但是並不能用結局判斷方法。」

    「如果我強迫您玷污了您的道德感,我道歉。」

    斯泰德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是一個老人了,福特爾先生,如果我不願意做什麼事,沒有人能強迫得了我。」

    「斯泰德先生,昨夜從『朱莉婭』那裡得到的信息是什麼意思?您有些虛張聲勢,是不是?」

    斯泰德表現出一副實事求是的態度來,「那的確是從另一面得到的信息,福特爾先生——也許是責備我的行為。」

    「啊。」

    「確實是這樣。」

    「那麼,您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幫助我是對還是錯。」

    「您為什麼要這樣說,先生?」

    福特爾聳了聳肩,「您的朋友朱莉婭說您很快就會聽到『號角吹響』——而且您正在尋找的所有的答案都會得到解答。這聽起來並不像是在責備我。」

    「也許您是對的。先生,我希望如此。」

    一個乘務員走過來,問:「我能給您拿些東西來嗎,先生?您要白蘭地嗎?」

    福特爾抬起頭來,面前這個男孩正是遊廊咖啡廳裡的那個有著一頭黃髮的男孩。他的下頦上有一片淤傷。

    「當然,」福特爾說著,站了起來,「你介意同我到甲板上散散步嗎?」

    「什麼?」

    「不會佔用你太長時間,只是幾秒鐘。找個隱秘的地方對你我來說都有好處。」

    那個乘務員神經質地微笑著,向後退了一步,「先生,我正在工作……」

    「我是一等艙的乘客,我希望在甲板上得到些服務。」

    「……好吧,先生。」

    福特爾低頭向斯泰德微笑了一下,「感謝您昨天夜裡的幫助,這種幫助只有您能提供。現在,您繼續看書吧,看您是否能找到維護世界和平的公式。」

    一絲笑意浮現在那個鬍子雪白的老紳士的嘴角,「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麼,福特爾先生。」

    福特爾示意那個年輕的乘務員穿過旋轉門,走進遊廊咖啡廳。

    遊廊咖啡廳裡空無一人,這位偵探小說家說:「到主甲板上去,如果你同意。」

    「這個地方還不夠隱秘嗎,先生?」

    「到主甲板上去,如果你同意。」

    那個男孩低下頭,用眼光偷偷地掃了福特爾一眼,神情就像一隻挨揍的狗。「好吧,先生,如果您堅持,先生。」

    夜裡的風凜冽透骨,夜空中繁星燦爛,但是沒有月亮。福特爾點燃一支法蒂瑪,向著那個男孩笑了一下,後者正站在他面前,帶著一副茫然的、擔憂的表情,就彷彿一個做了很多錯事的孩子,不知道到底哪一件錯事被他的父母發覺了。

    他是一個英俊的男孩,穿著鑲金紐扣的白色制服顯得很帥氣,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鼻樑挺直,嘴唇圓潤,幾乎像一個女人。他全身都在發抖,這也許是因為寒冷,但是福特爾懷疑這一點。

    「你叫什麼名字,孩子?」

    「威廉姆斯,先生,威廉姆斯·斯蒂芬·福克納。」

    「別人叫你『比爾』嗎?」

    「他們叫我威廉姆斯。」

    「你的家鄉在哪裡,威廉姆斯?」

    「南安普頓的羅姆塞爾大街,先生。」

    福特爾吐出一個煙圈,「威廉姆斯,艾麗絲告訴你我打算做的事情了嗎?」

    那個男孩皺起了眉頭,「什麼?誰?」

    「請別侮辱我的判斷力。你的女朋友——艾麗絲,我打算幫她,就像你幫她一樣。」

    一絲神經質的笑容浮現在威廉姆斯的臉上。「先生,您……您一定把我同其他人弄混了。」

    那個男孩轉身想要離開,福特爾抓住了他的手臂,「看在上帝的份上,孩子,別讓我把你交出去。給我一個不把你交出去的理由。」

    他們臉對臉地站在那裡,那個男孩深棕色的眼睛由於警覺而睜大了,「先生!您想……您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福特爾放開了他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事實,威廉姆斯。那天晚上,當艾麗絲與羅德在主甲板上時,發生了什麼事?你當時也在那裡,是不是?你躲在陰影裡,想要保護她。顯然,自從她在克萊夫頓的房間裡遇到危險之後,你就不想再讓她單獨而對危險了。」

    那個男孩的嘴巴吃驚地張開了,「您怎麼知道這些事,先生?」

    「艾麗絲告訴我的,」福特爾撤謊說,「但是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孩子。」

    那個年輕男人向後退到欄杆前,他靠在了欄杆上,那只救生艇就在下面,旁邊是船尾樓甲板。在這樣寒冷的夜裡沒有人上到甲板上,除了這個男孩和那個偵探小說家。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個男孩木然地說,「他搖晃著她,搖晃著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那時,你衝了過去?」

    威廉姆斯點點頭,吞嚥了一下,「我……我抓住他,把他從她身邊拖開……他打了我一拳,打中了我……就是下巴上這塊淤傷,先生……當我直起腰時,他又把我推倒了。我跳了起來,向他撲過去,把他向後推,然後……」

    『他撞到了後腦勺。」

    那個男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點了一下頭,「他流了很多血。後來,我又偷偷地溜回來,拿著水桶,把血都擦乾淨了。艾麗絲沒有尖叫,她很平靜,幾乎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她幫助我把他藏進了那只救生艇裡……我們兩個人一起幹的……」

    「我知道。」

    「您知道這一點?」

    「這就是我知道她一定有幫手的原因,孩子,她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把屍體舉到那只吊艇上,而你是她在這條船上唯一的朋友,是不是?」

    威廉姆斯聳了聳肩,然後點了點頭,「她不是一個壞女孩,這不是她的錯,一個都不是。」

    「是你打開了克萊夫頓的房門,讓她溜進去悶死他並洗劫他的嗎?」

    他的眼睛由於恐懼而睜大,「不!噢,我的上帝,不,先生——她走來找我……我的宿舍在一等艙,您知道——然後帶我去到克萊夫頓先生的房間,讓我看她剛剛做的事。上帝,他已經死在床上了……她哭了……」

    「你知道她拿走了梳妝台上的錢?」

    那個男孩垂下眼瞼,「我……是的,先生,我知道,先生……我認為這是她應該得到的,看看他想讓她做的事。」

    「你當時做了什麼,威廉姆斯?」

    「什麼都沒做,先生,只是拉著艾麗絲離開了那個房間,同時用我的鑰匙鎖上了那道門。」

    那麼說,這就是房門上鎖的秘密了。

    威廉姆斯又吞嚥了一下,抬起頭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們……我們現在去找船長嗎,先生?」

    「我不這麼打算。」

    那個男孩看起來幾乎要哭了,「您打算讓我做什麼,先生?」

    「這個故事你只告訴了我?」

    「是的,先生?」

    「別再告訴任何人。」

    那個男孩的眼睛彷彿僵住了,然後它們睜大起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先生,您真是一位好先生,先生。」

    「還有一件事……」

    「什麼?」

    福特爾把法蒂瑪扔進了海裡,一道弧光一閃,如同微弱的火花。「我想回到吸煙室裡去,你能給我拿一杯白蘭地嗎?」

    蜷縮在舒服的安樂椅中,福特爾抽著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給他的哈瓦那香煙,喝著那個引人注目的乘務員拿給他的白蘭池,幾乎睡著了。然後有什麼東西驚醒了他———陣意想不到的騷亂,還有他自從上船以後聽到的第一聲警報。那些焦慮的壓抑的聲音聽在他的耳朵裡,如同遠處的炮聲,在外面飄來飄去。

    福特爾一邊懶洋洋地思忖著發生了什麼事,一邊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把杯子裡的白蘭地一飲而盡,把剩下的香煙在桌子上的煙灰缸裡按滅。也許他應該到寒冷的甲板上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再回到房艙裡她妻子溫暖的床上。

    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舒適,或者,坦率地說,如此滿足:兩個勒索者死掉了;一、兩個懸案破獲了;那對相愛的年輕人的問題可能會在史密斯船長的幫助下得到解決。世界上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軌,這艘漂浮在海上的城市再一次安全了,在淘氣然而平靜的大海上,泰坦尼克號繼續向前航行著。

    尾聲銘記那一夜

    我的匿名通話者再也沒有給我打來電話,我想同那些在大淺灘正式搜索過泰坦尼克號殘骸的各種各樣的探險隊接觸的計劃也沒有結果。至於船上的那兩樁謀殺案與有可能存在的放在冷凍艙裡的那兩具用帆布袋裝殮的屍體,最初被我看做是午夜夢迴時某個無聊的人突發的怪念頭。

    當然,我也無法同那些非正式的探險隊接觸——考慮到缺乏像羅伯特·巴拉德的「阿爾文」那樣的深海潛水艇,我也懷疑是否有這樣的探險隊存在——因此,證實一下我的通話者的故事是否是真實可信的也就是不可能甚至是無望的了。

    調查梅爾與傑克·福特爾的女兒維吉尼亞在西圖艾特的那個四月的下午告訴我的故事取得了不可思議的成功,事實上,羅曼德夫人告訴我的那兩起謀殺案幾乎與己知的歷史事件完全契合,同時,它也解答了一些困擾著調查者的問題(舉例來說,為什麼史密斯船長取消了星期天的救生演習)。

    不幸的是,我只同羅曼德夫人交談了一個下午。過了不久,她就去世了。

    現在,我們確切地知道的是:誰在那場災難中死裡逃生,誰沒有活下來,而且——儘管那可怕的一夜騷亂不安——我們至少瞭解到一些在當時的背景下,那些失去生命的人悲慘甚至是悲壯的舉動。

    從資料上記載,大約午夜十一點四十分左右的時侯,泰坦尼克號——以將近二十三節的速度——與一座冰山擦肩而過,在此之前,船長與船員在這個海域裡收到了許多有關冰山的警告。由於船上的救生艇太少,加上船員與乘客對輪船的損壞程度瞭解得不及時,這使得災難衍變成了悲劇。到了凌晨兩點二十分,泰坦尼克號沉沒了,帶走了許多乘客與船員的生命,讓一千五百多人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或者沉沒到冰冷的海底。

    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與弗蘭克斯·米勒特同其他幾位乘客在一起,幫助婦女與兒童登上救生艇,當所有的救生艇都離開以後,這些紳士們回到吸煙室裡繼續玩牌,直到桌子傾斜無法再玩。一些低級小報編撰了一些關於布托少校在甲板上的故事,說他拿著一根手杖甚至一根「撥火棍」趕走下等艙的乘客,這在有關泰坦尼克號災難的新聞報導裡廣泛流傳。

    有人最後看到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站在主甲板的一側,面色凝重,像一位優秀的軍人一樣平靜地等待著他的命運;他的朋友弗蘭克斯·米勒特陪伴著他。這兩個男人都在沉船時死去了,米勒特的屍體被麥凱伯尼號的船員發現了,這艘船的任務就是在冰冷的大西洋裡盡可能地打撈泰坦尼克號遇難者的屍體。

    史密斯船長的命運仍然是一個疑團,關於他在甲板上的舉動有各種自相矛盾的說法。當時的新聞界把他塑造成了一位英雄,但是另一些報道說他當時處於迷亂甚至緊張的狀態中,看起來更為可信。仍然有一些目擊者回憶說看到他拿著一隻擴音器,指揮那些救生艇返回來搭救更多的乘客(這個命令沒有被執行)。

    有一個傳說說他用一隻手槍自殺了,但是更可信的說法是———位乘務員看到他的船長走上船橋,就在巨輪的上層建築坍塌以前——他有可能被急衝進來的海水沖走了——這也是某種形式的自殺。

    另一位船員報告說看到史密斯船長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裡,手中舉著一個嬰兒,就在他的輪船完全沉入到海底之前。船長游到了一隻救生艇前,把那個嬰兒遞上去,然後又遊走了,在他的輪船沉沒之後,他也隨之沉沒了。

    最後一個可信的報道說史密斯船長在冰水裡,為他的幾名想要爬到傾覆的救生艇上去的船員加油,他喊著:「好孩子們!好孩子們!」一隻小槳被遞給史密斯船長,但是他沒有夠到,然後一個巨浪把他捲走了。

    關於那一夜的許多有名的故事——看起來彷彿是某種傳奇——其實都是真實的。

    艾斯德·史朝斯,考慮到他的年齡,在第八號救生艇上為他提供了一個座位,但是看到其他年輕的男人仍在等待,他拒絕了;而愛達·史朝斯拒絕離開他的丈夫。

    「我不會同我的丈夫分開,」她說,「我們將同生共死。」

    他們做到了。

    海洋收留了史朝斯夫人的屍體,而她丈夫的屍體被打撈上來,葬在布魯克林的貝瑟爾公墓。四萬人參加了這對夫婦的追悼會,安德魯·卡內基為他們讀了頌辭。

    本傑明·古根漢姆,起初他抗議救生帶令人不舒服,之後他拋棄了救生帶換上了最好的晚禮服,同他的貼身男僕在一起,優雅地等待著死亡。他說:「我們已經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準備像紳士那樣沉沒。」奇怪的是,他最後的念頭——至少他認為或許會被人們記住的最後的念頭——卻同他長期受苦的妻子有關,他寫下了如下的字句:「如果有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請告訴我的妻子我已經盡力盡責了。」

    對於古根漢姆夫人來說,當阿爾伯特夫人——她同另一隻救生艇上的乘客都被喀爾巴千號營救——回到岸上,自稱為「本傑明·古根漢姆夫人」時,這對她或許是一個小小的安慰。此後,古根漢姆的生意一落千丈,他的蒸汽泵公司在他死後也岌岌可危,他只給他的孩子們留下了五十萬美元的信託基金。

    湯姆斯·安德瑞斯,他是第一個明白他的輪船遭到了滅頂之災的男人,他對泰坦尼克號上的各類乘客編造著各種借口,為了鼓起他們的勇氣與信心。他果斷地工作著,指揮那些婦女與兒童盡可能多地登上救生艇,但是最後,絕望終於壓倒了他。

    安德瑞斯最後被人看到是在吸煙室裡,他凝視著掛在牆壁上的一幅寧靜的海景圖,救生帶漫不經心地放在一邊,從綠色桌面的一側半懸下來;他的雙臂抱在一起,肩膀消沉地垂著。一個乘務員很快地穿過那個房間,問他:「您不打算試一試嗎,安德瑞斯先生?」但是這位輪船製造者根本沒有聽到這個問題。

    威廉姆斯·T·斯泰德也在吸煙室裡被人看到,看起來他似乎沉浸在他正在閱讀的那本書當中,對身外的騷亂漠不關心(他曾經放下書,休息了一會兒,在泰坦尼克號與冰山相撞時,他是少數幾個待在甲板上的人之一)。他繼續讀著書,直到最後一刻,那時,有人看到他平靜地站在甲板的欄杆前。他從來沒有向其他乘客提到過他對輪船沉沒的預言,而且他——就像摩根·羅伯特遜,那本《徒勞無功》的作者一樣——也寫了一本關於輪船與冰山相撞的小說,由於船上缺少救生艇,許多生命都因此喪失了。

    「這正是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在一八八六年指出,「也正是必將發生的事情,如果輪船上缺少足夠多的救生艇。」

    他的屍體一直沒被找到。

    三等艙的乘客阿爾弗萊德·戴維斯在這次災難中喪命。同時遇難的還有他的叔叔與兩位兄長。他們的父親在追悼會上形容他們是「最好的小伙子」和「最好的兒子」。

    在第六號救生艇裡,麥琪·布朗勇敢地同那個負責的討厭的船員相對抗,為自己在歷史上留下了「不沉的布朗夫人」的名聲。她從來沒同她的丈夫和解,用她自己的錢,她與她的孩子們奮鬥了許多年。麥琪沉緬於她自己的名聲當中,直到一九三二年她由於中風而去世,一部百老匯歌舞劇以她的事跡為原型,在一九六四年拍攝了一部電影,由狄貝兒·瑞諾德主演,她看起來並不十分像麥琪(不知為什麼,自從麥琪死後,她變成了「摩莉」);而且麥琪在白星航運公司的救生艇上也沒有揮舞一隻手槍。

    一等艙乘客當中,來自奧馬哈的伊梅歐·布蘭德斯與來自紐約的約翰·鮑曼在沉船時喪生,前者的屍體被發現,後者的不知所終。

    J·布魯斯·伊斯美勇敢而努力地工作著,指揮婦女與兒童登上救生艇。但是他沒有選擇與他的輪船一同沉沒,而是爬上了最後一隻救生艇,拆疊C艇,從而在歷史上為自己的名字打上了懦夫的鉻印。他甚至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眼他的輪船是如何沉沒的,而是把後背朝向了那淒慘的一幕。世界因此也背棄了他,在一九一三年六月,他從白星航運公司「退休」了,由於成為倖存者而受到輕視。他的妻子說是泰坦尼克號「毀」了他。伊斯美從事了許多慈善活動,其中包括為遇難者的遺孀們建立一個基金會。他死於一九三七年。

    查爾斯·萊特裡爾按照船上的慣例英勇地與輪船一同沉沒了,但是他游到了傾覆的拆疊B艇前,爬了上去。在兩次正式調查中,他是調查組的成員,他保護了已經死去的史密斯船長與當時仍然活著的伊斯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他成為皇家海軍的指揮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敦刻爾克之戰中,他盡到了志願者的職責。他死於一九五二年,沒有活著看到自己在沃爾特·洛德導演的史詩片《銘記那一夜》——泰坦尼克號故事的另一個版本中被塑造成英雄。

    萊特裡爾就是允許米歇米·納維瑞爾,又名路易斯·霍夫曼把他的兩個男孩洛洛與莫門安置在折疊D艇上的那個人,那是最後一艘救生艇。小米歇爾(洛洛是他童年時代的綽號)後來回憶起他父親最後對他說的話:「我的孩子,當你們的媽媽來找你們時,她當然會來找的,告訴她我永遠愛她,告訴她我曾經期望過她追逐我們,這樣我們也許就會在新世界的某一個和平與自由的地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納維瑞爾的屍體被打撈上來了,他的口袋裡有一隻左輪手槍。

    那兩個男孩——作為身份不明的「泰坦尼克號孤兒」曾經名噪一時——回到了法國他們母親的身邊。艾德門德·納維瑞爾(莫門是他孩子時的小名)在二次大戰中參加了法國軍隊,後來從戰俘營中逃了出來。然而,由於在被囚禁的過程中,他的健康受到了嚴重的損害,他在四十三歲的時候死去了。小米歇爾後來成為一名心理學家,居住在法國。

    貝莎·萊曼娜,一個瑞士姑娘,她是納維瑞爾唯一能信任的為他照管孩子的女人,與納維瑞爾的兩個兒子登上了同一艘救生艇。她居住在明尼蘇達州與依阿華州,撫養了一群孩子。她死於一九六七年十二月。

    約翰·傑克勃·艾斯特四世的妻子瑪德琳上了第四號救生艇,但是萊特裡爾拒絕了艾斯特陪伴並保護他「正處在病中」的妻子的要求。萊特裡爾的拒絕很堅決,艾斯特不再堅持,但是他詢問他妻子是在第幾號救生艇上。他是想確定他妻子的位置,還是想對萊特裡爾提出袍怨,這就不得而知了。

    然後,艾斯特假裝出一副悠然而又自信的樣子,點燃一根煙,把他的手套扔給他的妻子,向她保證說海上會風平浪靜的,他說:「你會沒事的,你在一雙安全的手裡。」他又說他會在那天早晨見到她。然後他走開了,回到主甲板上。

    當艾斯特被萊特裡爾作為『「男人」從救生艇上趕下來時,這個老男人曾衝動地從旁邊的人頭上抓起一頂姑娘的帽子,把它戴在一個男孩的頭上,說:「現在,他是一個姑娘了。」他最後的一個舉動,就是走到狗捨裡,把船上所有的狗都放了出來,其中包括艾斯特夫婦的那條艾爾代爾獵犬。瑪德琳·艾斯特聲稱她從救生艇上看到了那條狗,當輪船沉沒時,它在主甲板上跑著。

    有人看見艾斯特與阿奇博爾德·布托少校同另一個人站在欄杆前,並沒有掉到海裡去。他那被壓碎的佈滿煤灰的屍體後來被發現了,顯而易見,他是被倒下來的煙囪砸死的。在他藍色的斜紋嘩嘰呢西裝口袋裡發現了兩千四百美金,還有一些法朗與英鎊。

    只要瑪德琳·艾斯特不再嫁,她就會得到五百萬美元的信託基金和各種房地產,但是她又結婚了,同老股東威廉姆斯·狄克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她同狄克離了婚,在一九三三年又嫁給了一位意大利職業拳擊手,五年之後離開了他。她的兒子約翰·傑克勃五世得到了五百萬美元的信託基金,正是靠著管理這筆錢,她沒有挨餓。一九四○年,瑪德琳死於佛羅里達的棕櫚海灘——根據一些傳言,她是自殺的,她很少談起那場災難,當她去世時,她比他丈夫遇難時還要年輕。

    亨利·B·哈瑞斯領著他的妻子瑞恩來到了萊特裡爾指揮的折疊D艇的登船處,他對他妻子說她可以上船,但是他不能。他溫柔地說:「我知道——我會留下來。」他向她祝福,然後退回到人群中。

    瑞恩起訴白星航運公司賠償一百萬美元,但只得到五萬美元(這是付給泰坦尼克號上一等艙遇難乘客家屬的標準——下等艙乘客只有一千美元〕。像以往一樣,她勇敢地摒棄了女人不能做戲劇製作人的偏見,開始經營自己的劇院。幾年以後,她在自己劇院裡上演的戲劇得到了成功。她過著一種漂泊不定的生活,住過各式各樣的房子,有過各式各樣的丈夫(然而,她始終使用哈瑞斯作為她的姓氏)。一九二九年證券市場的大崩潰使她的經濟垮了下去,但她的精神沒有垮。一九六九年,在她九十三歲高齡時,她在福利旅館的一個單人房間裡去世了,臨終前,她一無所有,卻依然喜氣洋洋、神清氣爽。

    沃利斯·哈特雷同他的小樂隊——全部八個成員第一次一起合作,在即將沉沒的輪船甲板上演奏——一直演奏到輪船沉沒。有人說這場即興音樂會在輪船沉沒前半個小時就結束了,即便如此,樂隊那歡快的拉格泰姆小調也是歷史上永久的傳奇,事實上也是悲劇。儘管有很多相反的意見,但多數人都認為他們最後演奏的那支曲子可能是《靠近上帝》。

    女演員桃樂絲·吉伯森登上了那只可以坐六十五人而實際上只坐了二十八人的第七號救生艇。在泰坦尼克號沉沒一個月之後,吉伯森小姐自編自演了一部電影—《從泰坦尼克號上獲救》,在影片裡,這位默片明星穿著泰坦尼克號沉沒的那一夜她穿的服裝——這是她最後的成功。她嫁給了電影發行人朱雷斯·布魯瑞特,兩年以後離婚(每年獲得一萬美元的贍養費),一九四六年默默無聞地死於巴黎。

    在官方記錄簿上,隨泰坦尼克號一起沉沒的人當中還有約翰·伯泰姆·克萊夫頓與休·羅德的名字,但是麥凱伯尼號沒有發現他們兩人中任何人的屍體。

    在泰坦尼克號沉沒的那一夜,成為永久之謎的就是艾麗絲·克利沃的表現是一個英雄,還是一個惡棍。事實證明哈德森·愛裡森把家人們留在C甲板上他們的房艙裡,自己一個人到外面去探聽發生了什麼事的舉動是錯誤的,很快,他的妻子貝絲就有些輕度的歇斯底里症發作。艾麗絲·克利沃把小泰沃搶在手裡,用一條小毛毯裹住了穿著睡衣的孩子,並向這個男孩的媽媽保證她不會讓這個男孩離開她的手臂,更不要說她的眼睛了。

    然後,艾麗絲衝了出去,顯然在走廊裡經過了哈德森身邊。但是那位精神恍惚的父親看起來既沒認出艾麗絲,也沒認出他的孩子。那位保姆衝上了甲板,在那裡,在乘務員威廉姆斯·斯蒂芬·福克納的幫助下,她在第十一號救生艇上弄到了一個座位。當她爬上救生艇時,威廉姆斯為她抱著孩子,她沒有從那個年輕男人手裡接過孩子,而是把他也拉上了救生艇,因為他手中抱著一個嬰兒,這是允許上救生艇的。

    愛裡森一家——哈德森,貝絲還有一頭金髮的勞瑞娜——在沉船時失蹤了,勞瑞娜是一等艙中唯一死去的孩子。新聞界把那個鼻子扁平的保姆捧為英雄,因為她行動果斷,思維敏捷;而哈德森·愛裡森與貝絲·愛裡森的親屬們則譴責她的行為等於謀殺。

    愛裡森夫人的母親堅持說愛裡森夫婦顯然是因為留在船上尋找他們的嬰兒,從而錯過了上救生艇的機會,救生艇上應該為貝絲與勞瑞娜留下位置,而哈德森·愛裡森——如果手中抱著他們的嬰兒——也可以很容易地登上救生艇,就如同那位年輕的乘務員一樣。

    畢竟,哈德森·愛裡森唯一的疏漏就是在最後一分鐘時匆忙地與保姆交換了位置,而沒有充足的時間考慮其後果。他的屍體被發現了,但是他妻子與女兒的屍體卻沒有被找到。

    艾麗絲對新聞界一直很低調,顯然,那位保姆不希望別人知道在沉船上救了愛裡森夫婦的兒子一命的女人就是那個曾把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從火車上扔下去的母親。

    艾麗絲·克利沃移居到北美,一直默默無聞,死於一九八四年。她是否與威廉姆斯·斯蒂芬·福克納——在搭救他們的輪船喀爾巴千號上,他是她唯一允許接近小泰沃的人——結為夫婦,還一直是個謎。

    小泰沃被他的叔叔與阿姨,喬治·愛裡森與麗蓮·愛裡森收養,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由於屍鹼中毒而死。他父親的財富成為他的叔叔與阿姨還有一位自稱是他已經長大成人的姐姐勞瑞娜的女人(但從來無法證明)爭奪的目標。

    梅爾·福特爾在第九號救生艇中獲救,她一直沒有再婚。她的餘生在西圖艾特度過,大部分時間待在他們的家中。當他們的孩子得到了很好的教育機會之後,梅爾認為有責任償還隨著福特爾半打新的《思想機器》故事,一起沉人海底的預付的一萬七千美金。

    她監督出版了她丈夫的遺作,又野心勃勃地重新出版了他早期的作品。福特爾《思想機器》故事中的那種那簡練、質樸的文風使得他的作品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版許多年。當然,《十三號囚室的難題》成為偵探小說的經典之作。

    梅爾同美國作家協會聯繫密切,並成為美國婦女筆會的第一界女主席,她出版了一系列自己的小說,為初出茅廬的作家創辦了討論會風格的培訓班,並於三十年代在CBS電台當中主持節目——《你想成為一名作家嗎?》。

    到了六十年代,她已經重版了許多她丈夫的作品——《思想機器》系列故事成為一九五九年學者圖書俱樂部最暢銷的圖書。在一九六七年,在梅爾去世前不久,她同電台簽訂了授權二十八本福特爾《思想機器》故事的合同,其中的許多故事都在CBS電台「神秘劇場」裡播出過。梅爾被埋在西圖艾特的聖瑪麗公墓裡。

    梅爾在整個一生中,她的女兒維吉尼亞回憶說,總要在悲劇發生的週年紀念日裡舉行某種儀式——站在懸崖邊,把一束鮮花扔進大海。對那一夜的記憶始終鮮明生動地陪伴著她。

    福特爾衝回到他們的房艙,說:「立刻穿起衣服——把別的東西都拋掉,這艘船就要沉沒了。」

    在甲板上,梅爾聽到了那些女人們的尖叫聲與甲板上船員們顫抖的發令聲,「泰坦尼克號上低沉的霧號聲如同間歇噴泉一樣一陣一陣地響起。」

    福特爾仍然很鎮靜,他對梅爾說;「快些,親愛的,你已經使其他人久等了。」他吻了她,然後把她舉到救生艇上,就像把一位新娘舉過門檻,這是最後一隻救生艇了。

    「這裡還有地方,」梅爾瘋狂地叫喊著,眼看著救生艇在一點一點下降,「快!跟我一起來!這裡還有地方!」

    「我隨後就去。」福特爾說。

    她對他最後的記憶一直陪伴她終生——站在那座懸崖上,把花拋向大海,拋向他的墳墓。

    他們的救生艇離開還沒有幾分鐘,這時泰坦尼克號終於完全沉沒了下去。許多年以來,她一直不停地問自己,最後一幕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她的幻覺……

    ……但她發誓她看到了傑克,站在那裡,用一隻手攀著一條欄杆,用另一隻手向她與其他人揮舞著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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