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完結篇 文 / 冷眼看客
彭偉暑假的時候計劃要去趟遠門,他的同事、朋友沒一個能知道他去幹什麼。近一年來,他總是鬱鬱寡歡。在學校裡,他是個孤獨的單身漢,就他的外表和氣質來說,他絕不應該是到這個年紀還沒女朋友的男子。但他就是沒有,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他與某個女孩親密過。他的幾個女同事,包括一些女學生對他有那麼一種嚮往,但他從來沒有對她們的暗示有過動情。似乎沒有人瞭解他私生活的秘密。
彭偉去的地方在北方,他曾上學的地方。他坐兩天火車,下車後住在他母校的招待所裡。第二天一早他坐車到郊外,在辦理了探視手續後,他就在會客室裡見到了自己曾心儀不已的女孩。此時,面對他的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美麗、優雅、氣質不凡的姚蘭,而是委頓、恍惚、可以說是猥瑣的女子了。
彭偉默默地看著姚蘭,他試圖從她的目光中找到一絲生命璀璨的光亮,但他沒有,那曾跳動激情的兩汪汪湖水中絲毫找不到熾熱的火焰了。
「姚蘭,認識我嗎?」彭偉抓住姚蘭的肩膀問,但對方沒有給他任何回答。「你真一點都不記得過去了嗎?啊——」姚蘭依然沒有回答。
「不要問了!她現在根本不知道你誰,過去對她來說已經全部消失了。」大夫對彭偉說。
彭偉站在姚蘭面前,他不敢相信這就是他曾火熱愛過的女孩。他搖搖頭,痛苦、悲傷都湧到喉嚨裡。
「死了,睡著了,什麼都完了…………」姚蘭突然開口說話,依然是她一成不變的獨白。
「大夫,她這是怎麼了?她說的是什麼?」彭偉問。
「那是她內心的表達,在她的內心就只有這一點記憶了。」
「大夫,難道就不能治療了嗎?」
「這個說不清,她哪天會從沉睡中醒來誰也說不上,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醒來。」
「有什麼辦法能讓她恢復的快一些?」
「這個難講,我們這裡條件是不錯的。但這個病是心理疾病,沒有特效藥。我們目前把病情控制住了,但治療好就難講了。很多時候心理疾病是需要根除病因才行啊。」
「是啊!」彭偉對大夫的話附和道。
「只不過,像姚蘭這種病如果能得到親人的關愛,在適合她治療的溫馨的環境中也許能產生效果。」
「大夫,是不是姚蘭與家人生活在一起能好一些。」
「那也不一定,前段時間她家人把他接走了,但不久因為病情加重又送了回來。」
「哦!那她需要怎樣的關愛?」
「姚蘭致病是因為愛,那麼治療她的病我想也應該用愛吧。」
「是這樣!」彭偉低聲嘀咕了一句,一陣他抬起頭來,說:「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彭偉離開醫院後去了市裡,他打聽到姚蘭家的地址,然後前去拜訪。在姚蘭家裡,他見到姚蘭的父親。
「姚叔,你好!我有一件事,想徵求你們同意。」彭偉說。
「什麼?你說吧。」
「我想接姚蘭出來,我想和姚蘭在一起。」
姚蘭的父親盯著眼前的年輕人看了片刻,然後問:「為什麼?給我理由。」
「我愛她!」
「愛!」姚蘭的父親用輕蔑的口氣說,「你認為這個東西能解決一切問題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對姚蘭一定有用。」
「那是你這麼想!難道你比我還清楚我女兒的病情?」
彭偉沉默不語。
「年輕人!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我告訴你姚蘭不需要愛,她需要的是理智。」
「姚叔,你不要因為一次傷害就否定一切,愛依然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人類智慧。」
「也許!也許!但對我女兒不合適。她不需要愛,她需要時間和休息,需要平靜,她不能再受到你那所謂的偉大的愛了的傷害了。走吧!年輕人,整件事情與你無關,你沒有必要承擔本不該你承擔的後果。你的好意我領了,我會記住你今天告訴我的話。你是個男人!」
彭偉離開姚蘭家的第二天他又去了醫院。他在醫院第二次見到姚蘭,這次,他給姚蘭說了很多話,他不管姚蘭是否能聽明白,他把自己過去對姚蘭的所有感受,包括壓抑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話全說了。最後,他給姚蘭說:「姚蘭,我一定還會回來,下次,你一定會離開這個地方,我會接你離開。」
當晚,彭偉坐火車離開他的這座傷心之城。
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很快冬天來臨。新的一年開始,春節就要到了。在除夕這天,姚蘭全家人都到醫院裡來看她。家裡每個成員都上前緊緊擁抱了她,同時對她祝福,希望她早點恢復健康。姚蘭這天情緒不錯,她沒再像過去那樣嘮叨她的名言。她安靜地坐著,任憑家人對他擺佈。姚蘭家人陪伴了姚蘭整整一個白天,從上午到下午。他們陪姚蘭在花園散了會步,然後回到佈置的溫馨清爽的會見室裡,大家圍在姚蘭身邊,給她講家裡的瑣碎小事,那樣子似乎姚蘭從來沒有脫離開過這個大家庭,依然正常地生活在他們中間一樣。
到下午五點,家人與姚蘭告別。他們坐上一輛小車,在依依不捨中離開了。
這天天氣很冷,下午三點後開始下大雪,風從西北方刮過來,雪片在風中飛舞。姚蘭在病房裡,她站在裝有鐵柵欄的窗戶前,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當夜晚節日的華燈初上後,她就坐立不安,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情緒異常反常。她這種焦躁的情緒被查房的護士發現,然後報告給了值班醫生。
「那就給她吃點鎮定藥吧。」醫生說。
護士按照醫生的指示去辦了,沒有多久,吃了藥的姚蘭鎮定了下來,她在護士的哄騙呵護下躺在床上睡了。
整個精神病院只有東西兩道門,東邊的大門一般不開,人員進進出出總是走西邊的大門,大門有保安專門守衛。防止未經許可的人進入。守衛的崗基本是四個小時一換,守衛專門攜帶有防暴武器。
在晚上八點的時候,門外開了了一輛麵包車,從車裡下來一個男子。他著裝普通,神態疲憊,沒有什麼特殊的樣子,但如果注意他眼睛,在那裡有那麼一種不同尋常的光亮,在夜晚路燈映照下熠熠生輝。他走到出口,對守衛說他要進去見個病人。
「不行!已經過了會客時間了。」守衛說。
「我進去一會就出來。」男子說。
「進入病區是要辦手續的,你們有手續嗎?」
「有!」男子說著把一張白紙遞過去。
「那你明天白天來吧,現在不能會見病人了。」
「你看,今天是除夕,我大老遠趕來不容易,讓我進去,我見見病人,送點東西立刻就走。」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
男子沉吟了一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疊鈔票,看起來有十幾張百元大鈔。
「過新年了,大家都不容易。這個你收下,算是給家裡買點年貨吧。」男子說。
看守看了看鈔票,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接了這意外之財。
「收下吧!」男子說著把鈔票塞進看守的口袋裡,看守見這就沒再推辭了。
「那你們要快點出來!」看守對男子說。
「好!我辦完事就走。」男子回到車裡,汽車發動穿過鐵門滑入病區,慢慢消失在病區大院的黑暗中了。
這天在三病區值班是個五十多歲的女大夫。她在巡查完各個病房後,在值班室裡翻雜誌。突然,她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她正納悶此時怎麼會有人來。當她抬頭向走廊觀望的時候,突然病區的門被推開了,兩個男子走了進來。
「請問你們找誰?」大夫問。
男子走到值班台前,對大夫說:「我們想看望個病人。」
「看望誰?」
「姚蘭。」
「現在是什麼時間,我們這裡規定不准在下午六點後會見病人。」
「對不起!這不過年嘛,我們兩個從外地來,才下火車就趕來來。不是我們不想白天來,是實在沒辦法。」其中一個男子解釋道。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
「大夫,你就行行好吧。我可是明天早晨的火車,還要走啊。」
「你們是姚蘭什麼人?」
「我們是大學姚蘭同學,我們很多年沒見面了。我聽說姚蘭生病住院,一直沒機會來看她,這次利用假期回家,順路來看她。如果這次見不了她,那不知要再到何年了。」
大夫見兩人這麼誠懇,女人柔弱的天性此時暴露出來。她思考了一下,然後對兩個人說。「那我帶你們去見一見。但你們得老老實實,不要大聲喧嘩。」
「好好!」兩個人點頭哈腰,對女大夫感激涕零。
大夫拿鑰匙打開進入病房走廊的柵欄門,領兩個男子進入,他們拐過一個拐角,進入另一個走廊。在一個病房門前,大夫又拿出鑰匙打開房門。大夫把燈打開,然後對門外的男子招呼,「進來吧!」
兩男子進入,女大夫指著正在病床上沉睡的姚蘭說,「她剛才有點煩躁,後來給她吃了藥就好了,她現在睡著了。」
「我可以和她說話嗎?」男子問。
「不行!你們在這看看就行了。她醒了也不認識你們。」
「哦!」男子在床邊蹲下來,用手輕輕劃拉姚蘭額邊的頭髮,深情地看著熟睡中的姚蘭。然後他站起來。
「大夫,我想和你商量個事。」男子說。
「什麼事?」
「是這,我們還是到外邊說吧,這裡說話我怕會吵了病人。」
「那也好!」女大夫說完和男子出了病房,到走廊上。
「你看是這,」男子說,「我給姚蘭帶了些東西想托你轉交——」男子說了一句感覺自己聲音太大,於是中斷談話,他給大夫示意離門口遠點,大夫也就跟他過去。
「這東西呢!很多,都是土特產,枸杞、大黃、白醋、砂糖……」男子轉著腦袋擰著眉頭在想他帶的東西,那認真勁讓大夫只發愣,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大夫聽著聽著突然感覺不對,她聽到病房門打開,同時有女子在呻吟。她把眼睛向房門口瞄了一下,立刻大吃一驚,她看到留在病房的男子肩上扛著個人,正在轉過拐角向門口跑呢。
「看看看——」女大夫張口結舌,手指向著男子逃跑的方向猛指,身體僵立,像是一口氣噎住似的。
在她發愣的時候,身邊給她報土特產名的男子也離開她快步向門口跑起來。這時,大夫才有點緩過勁來。她開始喊:「來人啊!有人搶人啦!」
兩名男子一前一後跑下樓去,到了車邊,立刻把搶的人放進車裡。隨即他們也跳進汽車。
「快開車!快!」跳上車的男子對在車裡一直等他們兩人的另一個同夥說。
車立刻就啟動起來,一轉彎就消失了。當樓上值班的其他醫生和護士明白情況跑下樓來時,都已經過去了五分鐘,而劫人的麵包車早已經出了大門在公路上向東飛奔而去了。
過了將近半年。有一天黃昏,姚蘭從睡夢中醒來,她看看四周,感覺非常陌生,是她從來沒來過的地方。木屋,簡單的傢俱,被花草點綴的房間。還有那充滿風情的小擺設都讓她感覺像是做夢一樣。在窗子邊,她看到一架鋼琴,那黑色珵亮的漆面,被從窗外投射進的光線照成金黃色。
「這是哪兒?這裡有人嗎?」姚蘭坐起來,她輕手輕腳地在房間裡走,向窗外望去。這時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喊,「小丫頭,你起床了?」
姚蘭被嚇得抖了一下,她回頭一看,發現一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正看著她,那分明是小寶。
「小——寶——」姚蘭對女孩說,「你——是——小——寶!」
小姑娘被她的喊聲驚得呆住了。她睜大眼睛看著姚蘭,用萬分疑慮的口氣問:「啊!你醒了!你醒了!」。
「你——說——什——麼?」姚蘭慢吞吞地問。
「我說你醒了!你現在認識我了。」小寶一下子跑了過來,立刻撲到姚蘭懷裡。「小丫頭醒了!小丫頭醒了!」
「誰——是——小——丫——頭?」
「你啊!」小寶說,「我一直這麼叫你呢。」
「我——在——哪——啊?」姚蘭問。
「你在一個海島,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小寶笑著說,她激動的臉頰通紅。
「我——在——這——裡——多——久了?」
「你都半年多了。」
「哦!是你一直陪著我?」
「不是啊!我才來半個月。」
「那——是——誰——呢?」
「這個不告訴你!哦,我想起來了,他現在一定在海邊,他每天都去那裡看太陽下山呢。」小寶從姚蘭懷裡跳出來,她拉住姚蘭的手,「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他。」
姚蘭在小寶的拉扯下,跌跌撞撞下了小木屋的台階,然後向海邊跑去。
「在那裡!」小寶指著夕陽下的背影說。
姚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健壯、粗獷、有力。
「你去吧!你去見他。」小寶把姚蘭的手鬆開,然後用鼓勵的眼光示意姚蘭向前去。
姚蘭赤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她一步步走過去。那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大。那古銅色的皮膚,被黑色的短褲映襯著,他赤裸的上身上,骨骼和肌肉是那麼具有張力,充滿力量。
姚蘭越走越近,到了最後她開始飛奔,因為她認出了那個人,此時她周圍已不再有沙灘、天空和海洋,在她的眼中只有那個影子,那個背影。她大聲叫喊著向前,驚起的海鳥騰空飛起,在他們頭頂的天空盤旋。
那男子聽到身後的呼喊,轉過身來,他看到了向他飛奔而來,已經到了眼前的姚蘭,在姚蘭即將撲入他懷裡的那一刻,他張開手臂,一下就把她擁在懷裡,整個時間似乎在那一刻被停止了。王謙緊緊擁抱著命運中注定屬於自己的女人,淚水、伴隨著嘶啞的狂笑在整個海島上空飛旋、縈繞,久久不得平息。
當天晚飯後,王謙和姚蘭在海灘散步。姚蘭依偎在自己愛人的懷裡,雙臂攏著王謙的腰,時不時抬頭看著自己的愛人,那神情似乎在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姚蘭無數遍地問自己的愛人,好像永遠也不覺得厭煩。
「是真的!傻丫頭。」
「我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我也一樣,我也感覺像做夢。」
「你一直說會告訴我你是怎樣出來的,現在可以說了嗎?」
王謙沉吟了一下,然後低頭親吻了自己愛人的嘴唇。他說:「是小寶,是小寶救了我,還有我的那些兄弟,還有許多我說不上名字的人。」
「是怎麼回事呢?」
「這個說來話長。我簡單給你說一下吧。黑皮找到了陷害我的張敬文,他現在在南方成了大老闆,是他那個城市黑道的老大了。黑皮和幾個朋友直接去和張敬文談判,要他放了我。張敬文對黑皮說放了可以,但要五百萬。如果給他五百萬,他就讓他的手下翻供,然後讓他的一個吸毒得了艾滋病死了的打手去頂罪。黑皮沒辦法,於是去找丁伯,丁伯說現在銀行把公司的賬戶查封了,連不動產都不得變賣。後來丁伯去找人借,那些以前與我們有來往的商人在我們沒事的時候大方得很,可這時卻一毛不拔。丁伯沒辦法就去找小寶的爸爸。小寶的爸爸聽到是這麼大的數目,感到很為難,他沒有那麼多現金。這事不知怎的就讓小寶知道了,她哭著央求她父親,如果不救我的話她就去死。小寶的父親最後拗不過小寶,於是把房產變賣,和丁伯一起湊夠了數目,就這樣我就被改判了,我因只傷害罪被判了兩年。」
「那我怎麼會在這裡呢?我怎麼會在海島上呢?」姚蘭問。
「這應該感謝彭偉,他在瞭解到你在醫院的狀況後,認為只有愛才能拯救你。於是當我出獄後他找到我,告訴你的下落。那時我正四處找你,我曾向你家打聽你的地址,你家裡認為是我害了你,所以把我逐出了門。也在這時,彭偉通過丁伯告訴了我你的下落,於是我就和朋友去把你從瘋人院裡搶了出來。然後,我為了不受外界打攪,就來到這個地方,這是廣東沿海的一個小島,這裡除了丁伯、小寶,再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你看這裡,你還記得嗎?美麗新世界,我說過的。」
「對!這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姚蘭現在的身體靠自己的愛人更近,手抓的更緊,那樣子似乎她手心裡的幸福就要插翅而飛,離她遠去似的。
他們倆最後在海邊站立住,兩個人注視著在月光下大海的粼粼波光。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這個時候,所有交流都不再用的語言。因為交流已經是兩顆心通過肌肉和皮膚在傳遞他們所有的思想、心靈和感情的每一個片斷。當月光升起在他們頭頂,把整個沙灘照亮,此時王謙的目光已經穿雲越霧,跨越大海,到那片生養他大陸上。他心裡默默地發誓說:「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再回去,當正義的劍還沒有砍下邪惡的頭之前,鬥爭將永遠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