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桃源記 文 / 可蕊
「怎麼還沒到啊?我快走不動了!」
「你身為一個山鬼,居然在山裡說走不動了,丟不丟臉啊!」
「山鬼怎麼了?山鬼就不能覺得累啊!別的山鬼在山裡都是騎豹的,你以為都像我現在這樣靠兩條腿啊!」
「那你有本事也把赤豹叫出來啊,干麻不叫。」
「……」
劉地與瑰兒不斷地鬥嘴,而周影與火兒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他們兩個的位置,看看他們有沒有被落在後面。在這座連綿不絕的山中,如果一直步行,即使是妖怪,也很容易失去方向感。
他們一行也不知道已這樣走了多久,總之瑰兒口中的那個「不遠了」的小山村一直沒有出現,他們就這樣一直往更深的山裡走去。
周影再次把火兒從空中叫下來,回頭對劉地他們喊:「火兒說還是沒有看見村子。」
瑰兒有些得意地說:「我不是說了嗎,那個村子從空中是看不見的,一定要走著才能進去,那可是我媽媽專門為他們施的法術喔!」
「結果還不是讓自己的笨女兒迷了路……」劉地攤開手作無奈狀,聳聳肩。
「誰是笨女兒?」
「就是你!你知道你帶著我們在山裡走了多久嗎?七個鐘頭,七個!」劉地把手腕上的表伸到瑰兒鼻子底下,「時間就是金錢,你懂不懂!我這樣深受歡迎的美男子的七個鐘頭,總該值上百萬吧!」
瑰兒瞟了他的天價金錶一眼,不屑地說:「你的破表快了。」
「瑰兒,到底還要多久才可以吃飯!」火兒也飛過來抱怨,「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叫了,我不管了,你立刻給我原地做飯!」
要不是考慮到瑰兒離開家之後的飲食問題,他才不會跟著來呢。
瑰兒看看他們兩個,板起臉孔大喝一聲:「都不許再埋怨了,天黑以前一定到!給我跟上,走!」說著,她自己就一馬當先;在心情激動之下,她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劉地無奈地聳聳肩,對在前面等著他們的劉地說:「那就走吧。」
火兒則還在那裡叫著:「我餓死了,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瑰兒是個山鬼,雖然生活在城市中,但她還是肩負著作為山鬼的職責。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管理她治下山林中的妖怪與人類的相處。但是因為在人間界有不得干涉人類的法則,所以之前的那項責任也就名存實亡,而這也使像瑰兒這樣的山鬼可以居住在人類當中或是移居到異界,十年八載才回自己負責的地區查看一下的情形。
現在瑰兒正是到了一個不得不去管理一下「領地」的時候。
瑰兒的「領地」距離立新市有幾千公里,是一座尚未完全開發的山林,不過山林的外圍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人類村落。瑰兒現在帶領大家前往的,就是一座位於大山深處的小村莊。
「那個村子裡住了許多妖怪,和人類住在一起,所以我媽媽當年也帶我在那裡住過一段日子,很多事情我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可就是覺得那個地方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而是有些危險的奇怪。」
瑰兒一連用了好幾個詞來形容那個地方的奇怪,這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應該說,她雖然不像劉地那樣見多識廣,可是畢竟是山鬼出身,也不是那種大驚小怪的小妖怪,居然會對她自己小時候居住的地方,用了這樣的形容詞。
「我本來不想回去,可是沒辦法,這次的儀式是非做不可的。我要是回不來,你們要想我啊……」瑰兒當時是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調把周影釣上鉤的。
當時把那個地方說得像是龍潭虎穴一樣,硬要周影跟來保護自己,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找不到那裡的確切位置了,不免在劉地他們面前感到沒面子。
「瑰兒啊,你為什麼非要找到那個村子呢?你要管理你的山林,只要到這裡不就行了嗎?」劉地活了這麼久,對山鬼的習慣也有耳聞,覺得事情應該不必像瑰兒弄得這麼麻煩才對。
瑰兒撇撇嘴,做了個「你懂什麼啊」的表情:「可是現在到了『祭山』的日子,我媽媽把祭山神的祭壇設在那裡,所以我非到那裡去舉行儀式不可。」
祭山。
這個名詞就連火兒都知道其中的意義。
那是大地上的生靈們,為了表示對生養他們、供他們繁衍生息之土地的感激而進行的儀式。在上古時,曾是與祭天並列的莊嚴大典。只是這個被祭祀的山神換上瑰兒的臉之後,令他們都感到有些……
「我跟你們說喔,按照規矩,應該由那裡的居民先為我獻上供品,然後我再賜他們風調雨順的(也就是去騙人家一頓,然後吃了、拿了就跑,因為你這個山神根本什麼也不會幹嘛!怪不得要把我們帶來當保鏢!劉地如是說)按照慣例,他們是應該要送給我十頭生牛、十頭生豬、十頭生羊、十罈美酒、十種農作物、十對玉璧……」說到最後一項,瑰兒的雙眼閃閃發光--美玉啊,自己留下五對,剩下的賣掉,足夠火兒一年的伙食費了吧。
當時一聽到那些食物,火兒馬上就決定要跟著她去,而火兒和瑰兒出遠門,周影這個保鏢兼保姆是萬萬不能少的,另外就是劉地聽到那裡有可能有個妖怪聚集地,馬上聯想到了美女,也興沖沖跟了過來。可是沒想到瑰兒離開故鄉多年,居然記不得路了,而那個村莊又不可能在空中被發現,他們只好跟著瑰兒在山中亂轉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山神!」劉地一邊走一邊咕噥,「居然在自己的山中迷路!」
「這算什麼,我知道有些山神早就放棄了領地,寧願到異界去過一個普通妖怪的日子;我還肯回來,已經算不錯了。」瑰兒對自己的作為一點也不感到愧疚,「在人間界,山神除了收收祭品、在妖怪打架時當當和事佬,還能幹什麼?這裡反正都是人類說了算,再說我又不是正式的山神,雖然我媽去世後應該由我繼任,可是我並沒有得到神明的任職書。所以我只算是個代理人,還不是正式的山神呢。」
劉地聳聳肩,無言以對。對於這個平時大而化之的瑰兒,其實他也好,周影、南羽也好,對瑰兒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甚至連她正式的神名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一個「瑰兒」的暱稱而已。對於她在母親去世後沒有順理成章得到任職書繼任山神之職的事,也是第一次聽說,更不明白是為什麼。
如果她犯了錯,便應該下令撤除,另派山神上任。如果沒有犯錯,就不應該不按千萬年來的規矩,不讓她馬上接任。也許瑰兒這個看來天真單純的女孩,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吧?其實活了上百年的妖怪,哪一個沒有這樣、那樣的秘密呢?
想著這些,劉地聳肩一笑,加快腳步趕上了周影:「周影,你說瑰兒為什麼一直帶著我們在山裡打轉,不肯乾乾脆脆地帶我們去那個村子呢?會不會……她在那裡藏了個小白臉啊……」
「劉地……」瑰兒怒吼一聲,拔出一棵小樹像投標槍一樣向他射去。
劉地哈哈大笑,快速地跑了開來。
這時火兒在半空中忽然叫道:「我看見一座村子……是不是可以吃飯了?」
「不可能,那座村子從空中看不見,你一定是看錯了。」瑰兒對她母親的法術十分有信心。
「可我就是看見了。」
「那就是我們又走錯方向了,咱們再往東走走看。」瑰兒打算放棄翻過這座山頭,再次改變方向。
「我明明已經找到了,你還不去,是不是故意打算不給我飯吃!」火兒飛下來懸停在她面前盯著她,怒氣沖沖地喊。
「我說了幾次了?空中飛的妖怪是看不見那裡的。」
「我不是妖怪!」
「靈獸也不行,我媽媽的法術……」瑰兒顯然對母親的能力十分信任,一點也不打算去驗證火兒的話。
火兒對她的固執己見感到十分生氣,不等她把話說完,飛過去一爪將她提了起來,展翅向前飛去。看他較小的軀體拎著一個「碩大」的瑰兒,劉地和周影連忙飛上空中跟了上去。火兒的速度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使他抓著個瑰兒,生氣衝刺的時候也得周影、劉地全力飛行才追得上。
火兒飛過山頭,指著下面一座樹木蒼翠的山谷說:「那不是村子!」
「哪裡有?你別鬧了!」
劉地、瑰兒、周影他們的眼中,看見的只是一片佈滿樹木、溪流、亂石的山谷,以及出沒其中的大小動物。於是瑰兒對火兒的胡鬧叫了出來,劉地與周影相視一眼,臉上都滿是不解。
「火兒,你看見了村子?」
「當然了,難道你們看不見?」
劉地與周影再次相互看看:「看來這次終於找到目的地了。」說著,雙雙飛落下去,火兒也跟著降落,把瑰兒放在他們身邊。
待他們的高度一降低到樹梢之下,一座小村莊馬上就出現在視野之內,就彷彿憑空出現的一樣。
那座小小的村莊坐落於山谷的正中央,一條小溪流過村邊,炊煙裊裊、板橋斜搭,雞鳴犬吠皆可以聽聞,還偶爾看見有人在村外的田地中忙碌、或在小溪邊行走。
「真的在這裡,果然是飛在空中就看不到……可是為什麼……」瑰兒看向火兒,他為什麼看得見,難道真的因為他是靈獸。不對,赤豹與文狸也許比不上成年畢方,可是比起火兒這種小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就連他們也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麼火兒可以,難道……
「火兒,你不會真的是個畸形吧?」
劉地問出了瑰兒想問的話,結果被火兒一翅膀拍到了樹叢中,吃了個滿嘴草葉。
「這個村子以前叫黃家村--現在對外也還叫這個名字--不過山裡的妖怪卻喜歡叫這裡為妖居村,裡面有很多妖怪和人類一起居住。」瑰兒邊下山走向小村,邊向大家介紹。她對這個村子的記憶也很模糊了,翻來覆去,就只記得這麼多。
妖怪與人類混居的事情在以前很常見,尤其是在山村之中,一個小村子住著一戶兩戶的妖怪,也不是什麼大秘密,一般情況下雙方是可以相安無事的。
妖怪們居住在山村中,而他們的人類鄰居大多時候也都略為知道他們的身份--試想,在幾乎沒有搬家這回事的村莊中,你鄰居在隔壁住了七十年,你都從一個小嬰兒長成小嬰兒的爺爺了,那位鄰居還像當年抱著你哄逗一樣的抱著你的孫子說:「來,乖寶寶叫姊姊,我給你糖吃……」--要是這樣還察覺不到鄰居不是人,未免遲鈍到了極點。
可是自從人類的科技越來越發達,通訊方式越來越多元化之後,這種事情就漸漸消失,反倒是大城市中開始住進妖怪;不過不同的是,這些妖怪都小心翼翼地偽裝成人類,在人類不知情的情況下生活著。在現代社會中,妖怪想和人類住在一起,最好的辦法就是經常搬家,所以人口流動比較大的城市,就比寧靜的山村更加適合妖怪了。
現在想要在山村中找到妖怪,反而變得不容易,劉地倒是很想看看瑰兒口中的人類與妖怪混居的村莊是什麼樣子。
「反正在我的記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村民是妖怪。記得小時候見過這裡的打果子都是用法術裝筐的。」
一半以上的妖怪居民,公開使用法術,代表著這裡的人類和妖怪的關係十分親密、融洽,是個適合妖怪居住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這個地方很危險。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願望,就是有一天能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了!」
竟然能讓沒心沒肺的瑰兒留下這麼深的童年「惡夢」,這個地方一定不簡單。劉地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火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瑰兒,是不是你小時候有人欺負過你啊?放心,交給我好了!我幫你吃了他!村子裡一半都是妖怪,嘿嘿嘿嘿……」他發出的「陰險」笑聲,顯示其目的絕不是要為瑰兒報仇。
「快點走、快點走,那個好吃的村子就要到了……」火兒在暴露了自己陰謀的歡呼聲中搶先飛了下去。
看到火兒跑在了前頭,三個人連忙沿著山坡往下趕去--讓火兒第一個進村的後果想起來就可怕,他們可不願意剛剛來到這裡,就和村民結下血仇。
遠遠地,似乎有人看見了他們,邊指著他們邊吆喝著些什麼,邊向村中跑去。
其他田間地頭的村人也拖著手中的農具往村中跑去,一邊跑一邊還隱隱傳來:「他們來了。」
「他們來了。」
「快去報信,小狗子,爺爺腳程慢,你快跑去通知大伙。」
「他們來了,村裡準備好了沒有。」
「快跑、快跑,回去吆喝一聲。」
不等他們走到田邊,原本在村外的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們來了』?指我們嗎?」劉地詫異地問。
瑰兒有些遲疑地說:「他們一定是看見我來了,忙著回去準備祭品和儀式了吧?」
「是嗎……」
怎麼看起來像是喊著:「鬼子進村了,鄉親們趕快躲起來啊……」一樣地跑了?劉地眨眨眼,這該不是瑰兒不能繼任山神的原因吧?這裡的人看見她就像看見洪水猛獸一樣?應該不會啊,她又不是火兒,走到哪裡就搗亂到哪裡。
不管劉地怎麼想,村口外的居民們,還是在他們走到村前的田埂上之前,就跑得乾乾淨淨。周影擔心有什麼變故,把火兒從空中叫了下來,於是,火兒便又落在他的肩頭上。
除了還在嘟嘟囔囔的瑰兒,劉地和周影心中都有些緊張起來。這個村子的情形確實不太對勁,雖然瑰兒的祭壇建在這裡,可凡事總是小心點好。
當他們慢慢來到村口時,正好與匆匆從村中奔出來的一支隊伍迎面相遇。
周影和劉地同時停住腳步,把瑰兒攔在身後,看著眼前的人群。
這個隊伍大約有三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領頭的是一個六十上下的老人。
「好在沒抄著傢伙,應該不是敵人。」劉地「悄聲」對周影說。
只見那支隊伍來到他們面前,倏地向兩邊一分,形成了夾道之勢。而那個領頭的老人趕緊走幾步迎上來,雙手抓住走在中間的劉地的手,激動而熱情地大叫:「鄉親啊,我們全村終於把你們盼來了!你們就像是一輪紅日,終於照耀到我們村莊就向大海中的舵手,為我們指引了方向,就像黑夜中的燈塔,帶領我們衝破風浪,就像冬天裡的雪糕,夏天裡的棉襖……」
劉地面色慎重地同樣用力搖了搖他的手說:「老鄉啊,你……剛才說反了!」
老人的面色一窘,但馬上向身後一揮手:「鄉親們,讓我們熱樂歡迎上級長官來我們黃家村視察。」說完,便帶頭鼓起掌來。
那站成兩排的鄉親們立刻應聲開始鼓掌,口中還大聲吆喝著:「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歡迎……」有的人還拿出了柳枝、松枝、狗尾巴花來用力揮舞著。
這個地方……果然是與眾不同啊……劉地一臉大開眼界的神情看著瑰兒。
瑰兒面對這種場景,呆立在村口,不知道是進還是退才好。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村人們,目光在他們的臉上轉來轉去,試圖找到能和幼時記憶連接起來的蛛絲馬跡。
過了好久,她才皺著眉頭向那個領頭的老人試探著問:「鵬大哥,你是鵬大哥吧?我是小瑰啊。你們這是……這是……」
「小瑰?」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把瑰兒打量了幾遍,才驚喜地叫:「小瑰,你真的是小瑰!你怎麼一走這麼多年啊?害得大家擔心死了,又怕你被人類騙,又怕你……不過真沒想到你過得這麼好。你這是在人類中當了官吧?早知道這次來的是你,我們也不費這功夫了!來、來,大家停止,這是小瑰,不是外人。」
他回頭向身後做個手勢,那些嘈雜的歡迎立刻停止,村民們都圍上來打量起瑰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是我啊,小瑰,大家不認識我了嗎。」瑰兒終於從居民們當中找到了幾張記憶中的面孔,她對這裡的人一點戒心也沒有,居然在村口打個轉,顯出了原形,向大家解說著自己的身份,「我是原來在這裡住過的山鬼小瑰啊。」
「啊……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老是騎著豹子去偷雞蛋吃的小傢伙嗎?長這麼大了……」
「小瑰啊,原來是你,小時候老是拖著兩管鼻涕,現在越長越漂亮了呢,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小瑰啊,你這麼多年哪兒去了?也不見人影。」
「你真的在人類中當官了啊?薪水高不高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弄得瑰兒也不知道該回答哪個好。
瑰兒自己說過她離開故鄉已經幾十年了,而眼前這群人當中,有些十幾歲的孩子也一副與她相識的樣子,可見這些村民真的如瑰兒所言,有好多不是真正的「人類」。
劉地和周影上前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入為主的心理影響,竟然看著看著,覺得這裡人人都不像是人類了。
「大家別只顧著跟小瑰敘舊了,這裡還有兩位客人呢,來、來,兩位,請到村裡來坐坐,你們既然認識小瑰,我們這個村子的事也知道一點吧?我們這裡雖然情況有些特殊,但我們這次一定會按照長官的指示,認認真真地舉辦一次選舉,選出一位真真正正為村民服務的村民代表來的……不足的還請各位多多提出來,我們下次一定會改正的!」村長站出來打斷了村民們的七嘴八舌。
劉地向瑰兒問:「他在說什麼?你們這裡的『方言』我聽不太懂。」
瑰兒也睜大了眼睛不解地問:「對啊,鵬哥,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叫在人類中當官?縣裡的長官?選村民代表?」
「你們不是來參加我們村裡的選舉嗎?」鵬哥一臉詫異地反問。
瑰兒他們一起搖頭。
瑰兒說:「我是回來準備祭山儀式的,村裡的選舉是怎麼回事?」
原來今天正是三年一屆的村民代表大會換屆選舉的日子。
黃家村是個在政府有註冊的行政單位,當然也要進行這一道程序,只是以前因為他們的村子地處偏僻的深山,對外人而言是個交通不便、通訊落後的地方,所以所謂的選舉都是他們內部舉行,最後派人向上級報告便算了事。對於這個情況特殊的村子來說,倒是還容易應付,可是今年的選舉卻出了一點意外狀況。
縣裡的某個官員出於對這個「貧困落後閉塞」的小村子的關心,竟然打算不辭辛勞地親自到村裡來指導選舉,還打算進行一番實地考察,看看能不能引進幾種產業幫村子脫貧致富。這一番好心全出自對偏遠地區居民的同情,卻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為這個村子增添了多少麻煩。
「幾十年了啊,自從打日本鬼子那段歲月我們這裡收留過幾個游擊隊的傷兵外,從沒外人到這裡來過。你說這一下子要來好幾個人,還是當官的,這可怎麼得了!我們這個村子好多東西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不是嗎……喂,我說過幾遍了,院子裡不准曬那種衣服,通通給我換上有補丁的!老狐狸,還有你們家,就你們有金樹銀葉是不是?這種時候窮擺什麼闊?快給我拔了,換上棵梧桐……」
村長黃鵬一邊領著瑰兒他們入村,一邊對他們講述村子裡如臨大敵的原因。在對兩戶村子中曬的香奈兒長裙和一棵掛著寶石果子的金樹大吼大叫一陣之後,他抹著汗對瑰兒說:「你看、你看,他們就是這樣不配合!我從上個星期鏡開始忙了,他們就是不知道收斂收斂。你說教人家來看見這裡這樣,還不以為進了妖怪窩……喂,誰家的駁跑出來了,快拉回去栓好!給我把它的角先鋸掉再說!」
(ㄅㄛˊ,駁,又名茲白,是一種可以御兵禍、避兵刃的獨角吉獸。樣子像馬,
白身黑尾,虎牙虎爪,獨角沖天,能發出如同擊鼓的聲音,以虎豹為食。)
劉地看著那頭長著獨角、利齒虎爪的白馬從村間的小路上飛馳而去,聳聳肩:「你們這兒不就是一個妖怪窩嗎?」
這時一個小孩從後面遠遠追來,手中還拿著半截韁繩,灰頭土臉地大聲喊叫著。看來他是在想降伏這頭駁的時候,被對方毫不客氣地從背上掀了下來。駁可不是馬匹,也不是走獸,它應該也算妖怪的一種,不過不是天生的妖身,需要一步步修練過來罷了。
男孩對著村長黃鵬的話十分氣憤,遠遠就嚷嚷了起來:「它是你爺爺我的,你有意見嗎?」
劉地見這個小孩口氣這麼沖,剛露出看好戲的神情,就聽見黃鵬說:「爺爺,你幹嘛又去抓它,咱們不是說好這幾天先把它放到山裡嗎?你這個樣子教我怎麼管別人啊。」
「你愛管誰管誰去,少來管爺爺我!」「小孩子」不耐煩地叫著邊從他們身邊一擦而過,忽然又一溜煙竄了回來,看著瑰兒驚叫:「這不是小瑰嗎?長這麼大了!你什麼時候回來了?你先去我家坐坐,等我把坐騎追回來就來招呼你。」說著,向著駁跑去的方向繼續追了下去。
「爺爺……不對,現在應該你叫我爺爺,在戶口名簿上你是我的孫子才對!咱們不是說好了,這幾天村子裡的稱呼按戶口名簿上的為準嗎!孩子,你回來……」黃鵬在男孩身後又是亂叫一通。
劉地按住發脹的額頭,他從沒見過對輩分都這樣隨便亂叫的地方。不過瑰兒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周影則根本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大概他壓根兒就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黃鵬剛想再對他們解釋時,一陣喧嘩從村中傳來。
「抓住他!」
「人口販子!」
「強盜。」
「綁架孩子了……快點起烽火,叫山上的妖怪們來增援。」
「敵人殺進來了,放倒消息樹,大家上啊,為了黃家村的安危跟他拼了……」
遠遠就看見一條紅色的身影從村子中升起,箭一般地朝這邊飛來。這個正被一大群村民追趕著的「外來侵入者」,除了火兒還有誰。
火兒對於身後的一大群追兵不屑一顧,得意洋洋地拎著一頭小鹿從村中飛出來,對周影他們炫耀:「看,我一下子就找到晚餐了!」
「小狗子……」黃鵬淒厲地大叫一聲,撲向火兒,「你要幹什麼?快把小狗子放開!」
「狗?」火兒低頭把爪子中的獵物打量一番,惡狠狠地對他叫:「什麼小狗?你想污辱我的智商嗎!」說完,他飛到瑰兒面前把小鹿往她懷中一塞,吩咐說:「一半清蒸,一半紅燒,尾巴烤烤我啃著玩!」
「小狗子。」黃鵬一把將瑰兒手中的小鹿給奪了過去,「他是秦老二家的小狗子啊,你、你把他怎麼了?」
「秦二哥的兒子?」瑰兒看著因為驚嚇過度已經昏過去的小鹿,吃驚地問,「他成親了嗎?為什麼他的孩子會這樣?難道他的妻子……」瑰兒記得秦老二是個有人類血統的野牛,怎麼看都不像與這頭小鹿有父子關係。
「早就成親了,他老婆是黃七理家的那個琴兒,你也認識的。」
「可是我記得琴兒是個樹妖啊……」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難道琴兒她對丈夫不忠?
「我聽說琴兒外公的父親是個鹿妖,隔代遺傳吧,這種事咱們這裡可多了。」見小鹿「小狗子」沒有了危險,黃鵬鬆了口氣後,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劉地臉上再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已經知道這個地方夠混亂的,可是沒想到,自己每走一步,對於「混亂」這個詞都會有更深的認識。
不一會兒,小狗子的家人趕到,見孩子沒事,在村長的調停下倒是沒有再跟火兒計較(不敢跟他計較也是原因之一),帶著孩子便走了。而瑰兒他們也就在火兒「那是我的獵物,還給我!影,放開我!瑰兒,你這個叛徒……」的喊聲中,正式走進了村子。
劉地一路東張西望,發現這座村子其實比想像中大而且整潔得多。道路雖然是一般農村常見的石板路,可是至少有八線車道寬。道路兩邊的農家小院似乎也平平常常,但是時不時就可以在哪家庭院中看見外國品牌或是古代款式的衣飾晾在竹竿上。另外一些明顯不屬於「常見」範疇的植物,比如人形樹、飛行花什麼的,也時不時地映入眼簾。也可以看到不少奇形怪狀的「人類」在院子中進進出出,進行著日常的勞作。
村長黃鵬這麼一路過來,就在不停對路兩邊的住戶嚷嚷著:「xx你家的oo東西不行,快藏起來。」「xx,你家的什麼什麼也不行,快收進去。」之類的話。可是不管他怎麼吆喝,種種奇怪的「細節」還是層出不窮。
「我真是受不了了,這次選舉,我要求神拜佛,禱告千千萬萬別再選上我了!這個村長兼村民代表的工作我可受夠了!」黃鵬大聲地向他們宣佈,「這裡的人散漫慣了,要他們守點規矩,比豋天都難,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瑰兒吐吐舌頭:「不就是來幾個人類嗎?你們這裡不是偶爾也有旅行的人類經過嗎?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我看連我的祭壇你們都藏起來了。」瑰兒眺望村後的山頭皺皺眉。把山神的祭台用法術藏起來,這種行為在別處的人間界,可是會引來滅村之災的大罪。
「沒辦法啊,萬一讓外人看見,當作什麼文物古跡非要在這裡開發旅遊業怎麼辦,那樣人類還不是呼隆呼隆地來,可不就要了我的命了!做村長難啊……」黃鵬長吁短歎。
瑰兒歸來的消息已經在村子裡傳開,村子中很多人都來到街道上迎接她,紛紛邀請她到自己家裡坐坐。於是他們便在一波又一波的寒暄邀請中,艱難地往村長黃鵬家前進--瑰兒決定帶大家到他的家裡借宿。
「這是怎麼回事!」黃鵬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發出了一聲大叫。
劉地他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道路盡頭的一家農家小院中,聳立著一座古典建築。
那是一座三層樓的小樓,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小樓的二樓,依欄而坐著三名雲鬢高聳、環珮叮噹的宮裝女子,或倚欄遠眺、或凝眉思忖,或橫笛吹奏,宛如圖畫中的景像一般。
「娘,老婆,七丫頭,你們在幹什麼!」黃鵬跳著腳衝上樓大吼:「誰教你們把房子弄成這樣的,還有你們的打扮、你們的樣子,快、快給我變回去。」
在村長大人的一番吼叫和上竄下跳之後,這個農家院落中的小樓終於化回了幾間平凡的磚房,而三個二八妙齡的美人也變成了一個七十幾歲、瞇著眼的老太婆,一個五十上下的黃臉婆和一個十七、八歲的胖姑娘。
那個老太太手柱著柺杖,在村長後面喋喋不休地抗議著,叨念著他有多麼不孝,讓自己的母親裝瞎子。
「你們看看,我的工作連自家人也不支持,這還怎麼幹!」黃鵬進到屋裡一屁股坐下,氣呼呼地說。
劉地對於眼前的華屋美女突然變成瓦房、農婦十分有意見,對周影「低聲」地說:「我看他壓根兒不想好好招待咱們,待會兒放火兒出去,讓他大鬧一場去!」
瑰兒花了一點時間,很快就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家人的資料,與幾個女人摟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陣子分別後想念的話語,才開始幫他們彼此作介紹。
「咱們這裡變了不少,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寧姨,這是我在城裡的朋友,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劉地、可愛的火兒……這是周影……」介紹到周影,瑰兒的臉微微一紅,自己這麼把周影帶回來,好像有點……如果劉地不跟來,一切就完美了。「這是鵬哥的媽媽寧阿姨,這是鵬哥的太太,絲絲嫂子,這是……」
「我們七丫頭,你走之後才出生的。」鵬哥笑著介紹。
瑰兒坐在那裡托著腮,嘴角帶笑地歎息著說:「這麼多年了,我本來以為自己都想不起來這裡的事了,來了之後才知道,其實一切都還在腦海中呢……這裡一點都沒變,不像城市裡,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著,一轉眼就不一樣了。」
「你媽帶你走時才三歲呢,記不清楚也是正常的。」老太太這個時候眼睛也不瞎了,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說,「那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勸她把你留在這裡她就是不聽,非把你一起帶走……害得我們日日夜夜地擔心,不知道她後來把你獨自放在什麼地方了……」
瑰兒露出悲傷的神情一笑:「我媽媽去世之前說過,她不能把我留在這裡,那樣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的,只有讓我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才安全。」
她的往事不但周影、劉地他們不知道,就是這座村子裡的人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母親雖然貴為山神,平時卻總是心事重重,尤其是對這個女兒愛護備至,似乎總在擔心有什麼事會威脅到瑰兒的安全似地。
說到這個話題,除了火兒還在一個勁兒地催著瑰兒:「是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講講,快講講……」之外,大家都選擇了迴避。
劉地馬上向黃鵬問:「黃大哥,我看你們這村子中妖怪不少啊,平時能和人類和睦相處嗎?」
黃鵬驚奇地看著他說:「咦,小瑰沒有跟你們說過嗎?我們這裡沒有妖怪啊。」
沒有妖怪?就憑現在院子中那個和駁扭打的,張著一雙大翅膀的「小孩」,他還說這裡沒有妖怪?
「鵬哥,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人類,你用不著騙他們的。我知道咱們這裡妖怪多著呢。」瑰兒嘟著嘴,對黃鵬不說實話感到不滿。
「可是咱們這裡真的沒有妖怪啊。」黃鵬還是堅持這個說法。
瑰兒真的不高興了,一揚眉毛說:「是啊、是啊,咱們這裡都是人類,行了吧!」
「咱們這裡也沒有人類啊……小瑰,你該不會真的不記得了吧?」黃鵬臉上的驚訝之色更濃了。
黃鵬看瑰兒是真的不瞭解村子裡的事,便耐心地為他們解說起來。
原來這個村子中真的沒有人類、也沒有妖怪,有的只是人與妖怪的混血後代。
這裡最初時只是一片荒山,沒有人家,繁衍生息著許許多多的妖怪種族。因為山神的約束,妖怪們相安無事地過著寧靜的日子。
大約到了秦朝年間,有一戶姓黃的人家,為了躲避戰亂來到這裡居住,成了最早的人類。以後又有幾戶人家陸續搬來,慢慢在這裡發展成一個小小的村落。
因為山中閉塞,村民婚嫁難以往外發展,到後來大家相互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了血緣關係,娶妻嫁女就更加不容易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座村子人類有了與山中妖怪通婚的習俗。
有人傳說最早是有一個村姑美麗善良,天天在山中採藥,於是一個樹妖對她日久生情,不顧山林中妖怪的取笑入贅到黃家村。不過也有人說,其實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小夥子在山中打獵,救了一個狐狸精,那個狐狸姑娘為了報恩嫁給了小夥子,做了黃家村的媳婦。
反正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在黃鵬出生的時候,這個村子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自己也只是聽了一些陳年的傳說而已。
在漫長的歲月中,山中的妖怪與這個村子裡的人開始像鄰居一樣相處,婚喪嫁娶也漸漸相處在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村子中已經沒有人、也沒有妖怪了--這整座山上只剩下了混血兒。
現在他們這裡的每一個居民都是人妖、妖人、人人妖妖、妖妖人人……混血的後代,後代再混血,再後代再混血,再……於是就成了這個村子現在的樣子。
這裡的每個居民身上都有著人類和不只一種妖怪的血統,可是又沒有一個純正血統的人或妖怪。
現在的黃家村,除了一個剛剛從國外嫁來的新娘子之外,沒有一個血統純正的人類;除了一個幾年前剛剛修成妖形的刺精外,也沒有一個血統純正的妖怪;所以黃鵬說這裡沒有人、也沒有妖怪,確實是一點也沒錯。
「好混亂的村子啊……」劉地走南闖北,可謂見多識廣,這種地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一般來說,不僅人類對於與妖怪婚配有心理障礙,妖怪也不太喜歡與人類結婚,在大多數地方,人妖通婚都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不僅如此,妖怪與妖怪之間如果種族不同,他們之間的婚姻也可說是阻礙重重的,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地方,似乎完全無視於種族的界限,居然有了幾千年的人妖通婚歷史。
「那麼這裡的人和妖怪就不分了?」劉地問。難怪走了這麼久也沒看見一個妖怪,原來都住在人類的村子裡了。
「也不是,我們這裡願意在山裡住的就自稱妖怪,住村裡的就自稱人類,哪一天住膩了搬家,就再把稱呼換過來。」黃鵬繼續跟他們介紹,「所以你們要說我們這些住在村裡的是人類,也沒什麼不對。」
還真是一個一點也不拘小節的地方……劉地搖頭苦笑。
「你們先住下吧,反正距離祭典還有好幾天,先辦完改選的事,咱們再處理這個。」黃鵬滿心希冀著這一次的改選自己會落選,到時候什麼祭典、選舉、上級視察等等亂七八糟事情,就都和自己無關了。
瑰兒聽到自己的祭山大典這麼不被當作一回事,不禁有些不高興,正想要表示抗議,黃鵬卻又說:「反正祭山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這件事那些長輩們是十分重視的。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整整晚來了一年,幸虧你不住在這裡,不然要讓他們給嘮叨死!好在以前也有晚一年舉行儀式的先例,到時候再把祭品翻倍,還是被允許的。」
瑰兒的嘴張得足以塞進一顆雞蛋,難以置信地結巴著問:「我……我來晚了……整整一年?」
黃鵬理所當然地說:「是啊,去年的這個時候全村可是張燈結綵地等了你一個多月,連山裡那些幾百年不動窩的老傢伙們都出來了,好不熱鬧。可是等到最後你還是沒來,連個信也沒捎來,大家還以為你在城市裡住得高興了,不願意回來了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忘本的人,要不是山中沒有任何徵兆,我到是要想到不好的地方去……小瑰啊,不是你剛回來我就要說你,做山神是有責任的,你怎麼能真的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呢?」
瑰兒還是不相信地再確認一次:「我……真的整整晚回來一年……」
「一點也沒錯啊,就是一整年啊。」
劉地再也忍不住地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瑰兒,你真是個好山神啊……哈哈哈哈……一年……哈哈哈哈……」
就連周影也忍不住臉上露出驚奇的神情,看著瑰兒--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事可不多見。
瑰兒被他們弄得臉紅起來,嘴硬地吼了一句:「不就晚了一年嘛,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再敢笑,就把你們從我的山裡趕出去!」
山神在自己的山裡生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一旦誰被列為不受歡迎的客人,可是會倒大楣的。比如走路遇上陷阱,睡覺遇到地震,過山就是土石流,遇林就碰馬蜂窩,生火炊飯會引起火災,尋找食物會誤食毒蘑菇,就連喝口水都可能會有小貝殼跳進嘴裡而嗆死。
劉地似乎對這種遭遇深有體會,所以馬上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對,不就是晚了一年嘛,這根本就是我們山神大人為了那翻倍的祭品,故意這麼做的嘛!」
瑰兒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自己對於那些祭品很是覬覦,可也不至於用這種手段吧,不過能拿到雙倍的祭品當然最好,這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瑰兒和她母親原本的住處,是村子盡頭的一座小石屋。雖然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但推開門之後,卻發現房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明顯是經常有人打掃,就連窗台上的小盆栽都長得旺盛茂密,開著黃色花朵。廚房中放著新鮮的蔬菜水果與肉類,其他的米面、調味料也一應俱全,就連生火用的木柴也都劈好排得整整齊齊。由此可見這個村子的人對瑰兒母女的重視程度,他們簡直是隨時都在期待著瑰兒這個不負責任的山神歸來。
瑰兒一進門就坐在床前的座位上,呆呆的望著遠處的群山。大家都明白她回來之後心裡想必會有很多的回憶和感慨,所以都不去打擾她。(火兒:「誰說的,瑰兒你坐著發什麼呆,還不去給我做飯,你想餓死我啊……」)
周影他們根本不用為晚餐的事情擔憂,因為打從他們跟著瑰兒回到這個小屋開始,來用品、送食物的村民就絡繹不絕,到了開飯的時候,各種生活用品已經堆到了一個人高,而劉地相信,今天晚上村子中每家每戶做了什麼菜,他都已經品嚐過了。
「真是舒服的日子啊……」吃飽喝足,劉地毫不客氣地霸佔了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床,成大字形躺到上面,「這個時候要是再有一個、兩個美女相伴……」說著,一雙不老實的眼睛就開始在瑰兒身上打轉。
自從來到村子以後,瑰兒一直保持著山鬼的模樣,對於劉地這樣一個色狼,當然也早在防範之中了。聽到劉地這麼一說,瑰兒馬上站起來,一把揪住劉地的衣領,直接把他從門口扔了出去。
「你給我聽著,你要是晚上敢進我家門,我就喊全村老少來打你!」瑰兒只把頭伸出門外,惡狠狠地警告著。這個色狼真是太危險了,萬萬不能讓他進自己家門過夜。
劉地嘿嘿奸笑地趴到門上問:「我知道你想和周影兩人世界,也不必用這種理由把我趕出來吧?」
砰!
屋門再次打開,這次是周影被推了出來。
「你們到鵬哥家去借宿吧,要不然去睡柴房也行。」瑰兒在屋裡宣佈。
「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劉地大聲抗議,不過瑰兒在屋子裡根本不理睬他。
火兒是唯一被允許留下的「男性」,不過他自己可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這裡。這村子中有那麼多妖怪,應該是個適合打獵的夜晚才對,就算這裡都是瑰兒的老鄉,但至少戲弄他們、嚇唬他們也很好玩啊。但是瑰兒牢牢抓住了他,聲稱獨自待在這裡會害怕,要他留下來保護自己;火兒看在晚餐吃得太飽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拒絕。
瑰兒見火兒呼呼大睡,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自己也熄了燈在床邊坐下,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多少年沒有回來了……
這裡簡直沒有什麼變化,本來已經模糊了的記憶,隨著回來看到的人和事,已經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記得小時候,自己很討厭這裡的混亂無序--不,不僅僅是討厭,簡直是感到害怕,所以每次母親要帶自己到這裡來住,自己總是哭鬧著不肯,寧願在山野之間做個野孩子。可是現在坐在這幢母親親手建起的屋子裡,看著屋裡的每一件器物,心中卻有種回到母親身邊、回到家裡的感覺。即使在立新市,與周影他們住在一起,每天日子過得熱鬧忙碌,也不曾對住所有過這麼親切的感覺。
「媽媽……我回來了……」瑰兒把頭放在枕頭上,白天連續趕路的疲倦湧上來,伴著枕頭中那熟悉清香的種子氣味,漸漸進入了夢鄉。
劉地揉揉眼睛,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
昨天晚上他在村子裡閒逛到後半夜,不僅沒發現一個能讓他醉心的美女--按村長的安排,村裡的女子已經全部變成傳統農婦模樣了--而且還因為夜間騷擾人家婦女,被所有的村民都當成了「禍害」,拒絕借宿,結果只好真的在柴房睡了一晚。
早上起來,正當劉地嘟嘟噥噥地要去找不講義氣、自己早早就跑到黃鵬家睡了的周影算帳,讓他賠償自己的精神損失時,卻在途中遇上了一名白衣女子。
只見那名女子長髮垂地,白衣翩翩,秀美的面容上一片愁雲,一雙眼睛如同雨中的湖水,迷濛著水霧。她慢慢向前走著,顯得是那麼地魂不守舍,而行走間裙擺下露出雪白的雙腳--她竟然沒穿鞋子。這名女子一副誰看了都知道她受了委屈的樣子,可是在經過劉地身邊時,為了表示禮貌,竟然還是勉強露出了一個打招呼的笑容。
真是美女啊……
劉地忍不住吹了個口哨,頓時把找周影算帳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往女子的方向追了上去:「美女,吃早飯了沒?要不一起去偷隻雞來吃?」
女子回頭看著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卻想不起他是誰。
這個村子就這麼大,村子裡的「人」加上山裡的「妖怪」,一共不到四百口,大家瓜瓜蔓蔓地都有親戚關係,平日裡誰不認識誰?可是這個青年她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是自己去了城裡的這些日子新搬來的?就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以前也搬來過幾個看中這裡安靜沒人類的妖怪,可是最後都受不了這裡的混亂,沒一個能堅持過半年不搬走的。
想到了這些,女子對劉地甜甜一笑,柔柔地說:「這位先生,我正好要回家為我相公準備早點,您要是不嫌棄……」
誰知道她的話還沒說完,剛才那個一臉好色之徒,欠揍模樣的男子竟然倏地不見了,抬頭一看已經到了十幾步外,嘴裡還在嘟噥著:「真倒楣,好不容易看到個美女,竟然是別人的老婆。」
女子倒看不出這個色迷迷的傢伙竟然知道不對別人老婆下手的道理,原本想要收拾他的心倒是平緩許多,可是想到自己正好需要這樣一個臨時演員在丈夫面前扮演一下「情人」的角色,又覺得不能就這麼放了他,連忙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先生……」快步追了上去。
劉地對於外表十六歲以下、三十歲以上,或是已婚的女性,通通會自動將其忽略。現在也是一樣,對於那名剛才他還垂涎三尺的女子,現在已經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滿腦子在盤算著怎麼把自己趕出家門的瑰兒添些麻煩來做為報復:是教唆火兒在村子裡大鬧一場呢?還是乾脆去欺負周影?
女子一抬頭,看見丈夫已經急匆匆地追了出來,只怕是已經看見自己了。要是這次又因為幾句甜言蜜語就輕易原諒他,被他哄回家去,自己以後豈不是更要被他看清--反正每次只要哄哄就行了,不用費什麼功夫,以後他豈不是會更變本加厲地對自己不忠?不行,這次一定要給他點厲害看看,讓他知道自己還不是個沒人要的黃臉婆。
想到這裡,女子一咬牙,在丈夫趕過來之前,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劉地的胳膊,故意用丈夫可以聽見的聲音說:「走吧,難得你追我追到這裡來,我要給你準備一頓早餐……走嘛……」說完,拉著他就走。
劉地從瑰兒要給自己幾個香吻作補償的幻想中清醒,就發現自己成了一面擋箭牌,而那個不認識的女人(一般女性劉地在看過之後就會忘掉)一邊抱著自己的手臂,一邊還得意洋洋地沖那個穿著睡衣、正在跑來的男人笑。
「親愛的,來吻一個……」劉地從來不拒絕自己找上門來的好事,也不勾引人家的老婆,但是別人的老婆勾引他的時候,為了對方的自尊心著想,他向來是順水推舟、半推半就的。既然這位美女都這麼主動了,劉地當然也不好令人家失望,於是伸長脖子向對方努出了嘴。
「壞蛋!」隨著一聲對劉地極為精準的的評價,一個人影撲過來,撞得劉地幾乎摔了個跟頭。
劉地看到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撲來時,並沒有多少心理準備;這樣一個小孩的力氣,在他看來根本可以忽略不計。可是沒想到那個孩子衝上來,一頭頂到他的小腹上,竟然像一枚炮彈似地,使得劉地不由得後退了半步。劉地「咦」了一聲,目光全部被這個小孩子吸引了過去,渾然忘記身邊還有一個美人。
「媽媽,不要跟爸爸離婚啊……」
「老婆,你不能不要我啊……」
男孩和那個終於趕過來的男子雙雙抱住女子,開始又哭又叫地上演一出家庭倫理愛情陰謀的悲喜劇,劉地聳聳肩,覺得自己還是先去解決早餐問題。
周影總是在第一抹陽光出現之前就來到戶外,今天當然也不例外。不過今天當他來到院子裡時,發現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周影出來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昨夜收留他過夜的村長黃鵬,另一個則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周影向黃鵬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想到這個村子裡儘是些非人類,其中不乏活了幾百年、道行高深的老怪物,自己大大方方地修煉應該不會像在城市中一樣引起人類的騷動,於是躍上樹梢,大方地對著朝陽吐納起來。
「喂,不許在沒隱身的狀態下修煉!」黃鵬馬上大聲喊叫起來。真是的,村子裡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傢伙就夠麻煩了,沒想到這個城裡來的妖怪也這麼沒規矩,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城裡生活的,到現在都還沒被人類抓走。
周影頓時想起現在這位村長正努力讓村子看起來更像正常的人類村落,好應付即將到來的人類,連忙對他表示歉意,並立刻施展法術把自己的身影隱藏了起來。
「現在還允許你在村子裡修煉,等到城裡的人來了,村子裡就嚴禁修煉;要想修煉,得到山裡去,而且還必須隱好身!」黃鵬大聲對周影宣佈,「真是的,你們城裡的妖怪怎麼會也這麼不小心呢!我本來還指望你們來了以後,能給這裡的村民做個好榜樣呢!」
周影默然。
這時那個老婦人眼睛一亮,伸出手,之後手臂就變成了好幾公尺長,抓著周影的手,把他從樹上拉了下來。
「這位公子啊,你是從城裡來的吧?」
周影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點點頭。
「公子既然是從城裡來的,一定見多識廣,懂得很多道理,我求您給我評評理,我女婿只不過到了城裡半年,就開始學著跟不相干的女人眉來眼去,還公然當著我女兒的面這樣做。我可憐的女兒,自幼就被我教育要三從四德,要夫唱婦隨,要賢慧溫柔,看到這種事,連反抗都不會,只能哭著回娘家來訴苦……」
眼看老婦人拉住了周影絮絮叨叨地說起來,黃鵬暗暗慶幸,躡手躡腳地想要溜走,沒想到這位老婦人雖然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其實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等他腳邁出去,便轉向他說:「村長啊,你說說我這個老婆子該怎麼辦啊……馨兒是我最小、最疼愛的女兒啊……我這以後還怎麼活……」
黃鵬長歎一聲,只好又縮回腳來,繼續聽她嘮叨。
周影莫名其妙被這名老婦人拉住,又莫名其妙地開始聽她說話。
這個老婦人翻來覆去,就是說著她的女婿原本是如何花言巧語地把她最小、最寶貝的女兒哄上手娶走,又是怎麼在女兒為他生育了子嗣之後,非要搬到城裡居住,她這個作岳母的,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外孫受委屈,拿出了全部的積蓄給他到城裡做生意,本來指望他勤奮努力,能給妻子、兒子創造優渥的生活環境,誰知他到了城裡,別的本事沒學到,卻學會了請個美女作秘書,然後跟她勾三搭四……
這些內容被老婦人說起來,自然是翻來覆去、牽牽扯扯,一會兒要夾雜上對自己貌美如花、性情似水的女兒的大段讚美,一會兒又要把女婿的不肖從頭說起,包括他小的時候就喜歡上樹打鳥、入園偷瓜這些事,也要回憶一遍。說到她自己的傷心處--年輕守寡,一輩子為兒女的幸福在奮鬥,最後卻還要面臨這種境地--更是嚎啕大哭、肝腸寸斷。
黃鵬眼看著太陽從山後一點點地爬上來,自己的影子一點點地在從長變短,只覺得自己頭昏腦脹,身體搖搖欲墜。他幾次想要打斷老婦人的話告辭,卻因為老婦人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讓他的陰謀沒有辦法得逞。這種絮絮叨叨在他聽來,不亞於高明的法術襲擊,只是想到了自己身為村長,在人類來之前還有不少大事等著他去安排處理,所以才能咬著牙不讓自己昏睡過去。
黃鵬偷偷瞄了身邊的周姓青年一眼,只見他和開始一樣,面無表情地聽著老婦人說話,既沒有什麼難受的神情、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真是高人啊!黃鵬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歎,原來對周影的輕視之心消失得乾乾淨淨。就憑他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面不改色,就可以想像他的修養功夫有多麼深厚了。
好不容易老婦人的話告一段落,黃鵬把心一橫說:「盧嬸子,我還有點事要去忙。你看這位周先生,他可是跟小瑰一起從城裡回來的高人,城裡的事反正我也不太懂,我看你就跟他商量怎麼處置你那個倒楣的……不、不,是不肖的女婿吧。那我就先走了!」說完,把周影往老婦人眼前一推,也不顧自己訂下的這幾天不許在村子中使用法術的規矩,騰雲駕霧,一溜煙地不見了。
老婦人見跑了一個,連忙抓緊了周影:「公子啊,您倒是給我評評理啊……您說說我這個女婿這麼做,是不是連那個陳世美都不如啊……」
周影沉默半晌問:「你剛才講的事情我沒聽明白,你要我評理的話,能不能再說得詳細點?」
老婦人頓時愣在那裡,張著嘴不知道如何是好。
瑰兒一覺醒來,忽然想到了自己耽誤了去花市進貨的時間,慌忙跳起來,胡亂往身上套著衣服。等她看清了周圍的傢俱陳設,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睡在立新市的樓房裡,而是回到了當年母親親手築起來的這間小木屋裡。
幽幽的一聲歎息。
瑰兒重新在床上坐下,心中忽然一點都不著急了。
在這片山林中,除了四季變化之外,其他時間都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裡,她是一個山神,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是這裡一切生靈都要敬仰、掌控這裡自然變化的無上存在。
在這裡,她當然不用做生意,因為按照規矩,這裡的妖怪們應該給她最好的供奉做為她的生活之用。她當然也不用洗衣、煮飯、打掃房間,因為按照慣例,這裡的妖怪家族每一家都要派送適齡的少男少女做為她的貼身侍從。記得以前,母親就是每天種花弄草,要不就帶著自己和山中的動物嬉戲,最忙碌的時候,也不過是在山中居民的糾紛中擔任和事佬罷了。
山中的歲月,本來就應該是悠閒而寂寞清冷的。
看著幾個少女送到門前的早餐,瑰兒再次歎了口氣,搖醒了還在做夢吃東西的火兒,要她去把早餐送進來。
「別人做的……」火兒看到那一籃子食物,不屑地撇撇嘴,拎回來扔在桌子上問:「你什麼時候起來做飯啊?」
「啊,這些不好吃嗎?」瑰兒拿起一張煎餅聞聞。嗯,真香啊,是小時候常吃的味道。
「哪裡好吃!全是素食,哪裡好吃!」火兒氣呼呼地叫起來,用翅膀亂翻籃子裡的東西。
「這不是有水煮蛋嗎……好了、好了,我去給你做飯就是了。」瑰兒見火兒的神色越來越難看,身上的火焰越來越旺盛,連忙安撫他說。看來還是要親自下廚房去,既然把這個搗蛋鬼帶回來了,想要偷懶的心思還是收拾起來吧。
「瑰兒,你很喜歡這裡是吧?」
瑰兒忙著做飯的時候,火兒一改常態地沒自己飛去玩耍,反而在她頭上飛來飛去,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瑰兒一邊忙著擺弄那些在她手中聽話無比的鍋碗瓢盆,一邊隨口說:「是啊,這裡是我的家呢!」說完之後,忽然覺得火兒半天沒有了動靜,抬頭再看,窗戶大開,那傢伙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糟了,瑰兒想起讓火兒自己飛往村子中的後果,慌忙擦擦手,追了出去。
劉地在村中閒晃著,不時在「小偷!」、「強盜!」之類的喊聲中,品評著他路過的人家的飯菜,直到吃得半飽時,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報復周影的,於是調整方向,往村長家走去。還沒走幾步,就看見村長黃鵬像被狗追的兔子一樣地跑來。
「嗨,村長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朋友沒被你們家殺人滅口吧?」劉地友善地主動打個招呼。
黃鵬一看到他,倒是生出一個念頭,拉住他說:「這位先生,你也是城裡來的吧?」
劉地把腰一挺,鼻子一翹:「那是當然,我可是立新市最有品味的妖怪劉地!」
「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在人類中生活的妖怪的生活方式吧!我們這裡就是缺少你這種人才啊!」黃鵬緊緊握住了劉地的手,「先生,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劉地眼皮一翻:「好處?」
「什麼?」
劉地上下打量他,怪聲怪氣地說:「不會吧,這年頭沒好處誰會幫人啊?你連這點都不懂?還想學城裡的妖怪?」
城裡的妖怪連幫一點小忙也要別人給好處嗎?在他們的村子中,相互幫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從來沒聽說幫別人一個忙還要好處的。不過黃鵬現在也是病急亂投醫了,眼看著城裡的人類就要來到,而村子的現狀別說讓人類來看,就是他看了,也覺得過不去。萬一被人類識破了這裡的真相,引來一群道士和尚捉妖團,那可就要面臨滅村之虞了。
他一咬牙問:「你要什麼好處?」
劉地抓著下巴,開始尋思:「要美女……不好,誰知道你們這裡的女人的真正長相是什麼樣?變來變去的……要錢……要食物……要……」
聽著他的喃喃自語,黃鵬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冒著被那個老婦人抓住的危險,再回去找周影比較妥當。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劉地一把抓住了他:「老兄,你是不是覺得我開的價格你不能接受啊?沒關係,我漫天要價,你也可以就地還價嘛,咱們還可以商量。你不會想要去找瑰兒或是周影幫你這個忙吧?我告訴你啊,瑰兒的糊塗你應該很清楚,周影那個傢伙腦子是木頭做的,根本不知道變通,他們兩個自己在城裡生活時,還經常需要我幫他們擦屁股呢,你認為找他們靠得住嗎?」
黃鵬對瑰兒是很瞭解的,至於那個周影周先生,回想剛才和他一起聽那位老婦人嘮叨時的情景……或許他的腦子真的是木頭構成的也說不定啊……
看到黃鵬已經陷入了迷惘之中,劉地緊接著再施以「重擊」:「你想想,能教育出火兒--就是那個畢方--那種孩子來的人,真的能幫你這個忙嗎?」
黃鵬回想起火兒的英姿,額頭上開始滲出汗來。
劉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覺得找他幫忙,會不會要求送十個、八個妖怪給他兒子做零食?還有啊,瑰兒可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她和周影同居中呢……」
瑰兒和男人同居……
這個重量級的消息徹底把黃鵬砸暈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和劉地談定了條件:劉地幫助他讓村子在這次的視察中順利過關,而他們則在事後提供全村女性變成美女陪劉地喝酒的服務。
就算這次順利通過了人類的檢驗,自己也會在事後被全村女性殺掉。現在黃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再當選了,村民代表實在不是人幹的!
「走吧、走吧,我先陪你在村子裡巡邏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的。」劉地擔任了黃家村的形象主任之後,充分擺出了新官上任的架勢,連早餐還沒有吃飽的事也忘了,馬上就要開始工作。
黃鵬歎口氣,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事關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給唬弄過去,其他的以後再說。於是領著劉地,在村子中轉了起來,一邊幫他解說:「我們這裡現在一共有一百多戶人家,四百多……」
周影目送那個原本一定要他主持什麼公道,最後卻匆匆走了的老婦人消失在竹籬之外,心想,這裡真是個混亂的地方,劉地說得一點也沒錯。心裡開始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仔細一想,原來是火兒。想想看,這地方這麼混亂無序,而火兒剛好又來到了這裡;火兒本身就是個最喜歡混亂的孩子,在這個混亂的地方,加上喜歡混亂的火兒,再加上現在自己正好不在他身邊……
周影用「木頭」作的腦子快速計算出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剛想要飛起來,又想起黃鵬說過的,不許在村子裡使用法術,於是慌忙向瑰兒家跑去。
不等周影跑到那裡,瑰兒「火兒,你在哪裡?火兒,你快回來,我做了最好吃的東西……」的呼叫聲,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中。
「瑰兒……」
「周影,火兒不見了!一回頭就不見了!」
瑰兒看見周影,像看到救星一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搖晃著:「你快想辦法把他找出來!他昨天晚上沒有吃宵夜,今天早上也沒有吃早飯……天啊,他現在正好肚子餓著呢!天啊,他肚子餓的時候自己跑到村子裡去了……」
飢餓的火兒加上沒有人類的村子,等於--後果相當嚴重!
這個算式讓周影的臉色都一下子變白了。
瑰兒簡直不敢想像幾分鐘,不,也許幾秒鐘後,村子的哪個角落中是不是就會傳來一聲慘叫,或是哭天搶地聲--村裡的某戶人家就會面臨著骨肉分離、天人永隔的悲劇,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餵飽火兒,沒有看好他。
「快點,現在只有你能找到他了!」
周影是瑰兒最後的依靠,只有憑著周影的法術,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火兒找出來,這是周影在與火兒多年的「鬥智鬥勇」中磨練出來的本事,倒不是法力高不高就可以解決的。
周影看著瑰兒,無奈地說:「村長剛剛警告過我,不許在這裡使用法術。」
瑰兒又氣又急,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能不能使用法術?「找到火兒要緊啊,這裡我說了算!你快找到火兒,其他事情我來解決!」她就不信,黃鵬會把這裡的生命看得比規矩重要--而且他訂的規矩,除了周影這個老實人,看起來也沒什麼人聽他的。
還不等周影做出什麼反應,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攔住他、攔住他!」……等等嘈雜的喊叫聲。
周影和瑰兒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火兒?」他們對視一眼,連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迎去。
等他們看清了那個正在被七、八個村民追趕的對象時,卻忍不住失望,哪裡是火兒,原來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在前面跑著,一邊還不時對身後的追兵扮鬼臉。男孩胖乎乎的,皮膚黝黑,生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笑出兩個小酒窩,一副元氣十足、討人喜歡的樣子,可是他肩膀上扛著的東西,就說明了後面成年人們追趕他絕對不屬於欺負小孩子的行為--在這個頂多一百一十公分高的小東西身上,竟然扛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少女。
少女哭成了淚人,一邊哽咽,一邊還在叫:「爹、娘,救命啊、救命啊,我不願意當人家小老婆……」
小小年紀,居然就學著人家搶親!瑰兒不禁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孩子,簡直比劉地還要「出類拔萃」啊!
當這個孩子扛著搶來的少女經過瑰兒和周影身邊時,周影伸出手,準確地抓住了他的肩頭--這不是法術,而是周影在周□的指點下,下了幾百年功夫習得的武術。因為一直是和法術結合著修煉,單說周影的功夫,雖然不能說是武林高手,可是他這幾百年訓練出來的準確性,卻是不容小覷的;被他這一下按住,別說是個孩子,就是一般小妖怪,也只能暫時停住。誰知道周影卻馬上感到這個小孩的力氣大得嚇人,居然又向前衝了好幾步,才搖搖晃晃地停住。
「你是壞人!」小孩子被周影攔住,馬上就對這個攔住自己的陌生人下了評語。他把手中的少女往地上一放,衝著周影喊:「我知道了,你是個日本鬼子!衝啊,我是勇敢的戰士……殺啊,為了勝利向我開炮……」說著,一頭往周影撞了過來。
周影被他喊得莫名其妙,卻不知道,這個小村子中很少有外人,於是唯一曾經來過的侵略者--日本士兵,便開始在代代的兒童遊戲中扮演最邪惡的壞人角色。這裡的小孩子也不明白日本鬼子有多壞,反正就是知道,要形容最最討厭、最最需要打倒在地再踩上兩腳的對象,用這個形容詞形容就對了。
這個小男孩的力氣果然大得嚇人,周影被他衝撞了幾次,竟然不得不後退了半步。小男孩第三次像只小牛犢一樣,低著頭想要衝過來時,周影伸手把這孩子拎了起來。
男孩十份倔強,即使被拎得老高,也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反而用雙手模擬著機關鎗的樣子,嘴裡突突突突地向著周影進行掃射。
看到周影拎著小男孩作勢要往地上摔時,那個被搶來的少女卻跳了起來,伸手跟周影搶起男孩來:「小妖不懂事,你別欺負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他們現在反倒成了一夥兒的。
瑰兒不解地向追來的村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個男孩和少女她都不認識,可是追來的村民中倒是有她的熟人。
「小瑰啊,昨天就聽說你回來了,一直也沒看見你。」那個村民打著招呼過來,先在男孩頭上狠狠一敲:「你這個費小妖,除了搗蛋、破壞、欺負人之外,你還會幹什麼!」然後才向瑰兒解釋:「這個孩子叫費小妖,是費泰生和盧馨的兒子--他們兩個你還記得吧?」
瑰兒點點頭。
費泰生和盧馨的年紀跟她差不多,都是她幼時的玩伴,沒想到多年不見,他們兩個已經結了婚,連孩子都有了。不過剛才孩子的名字好像叫費小妖?是「小妖」還是「小麼」?反正是個很奇怪的名字。
「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小魔鬼啊……」一說起費小妖的劣跡,周圍的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裡的妖怪和人類千年的通婚史,不僅僅造成了種族的混亂,而且還造就了一個費小妖出來。
費小妖剛出生的時候,名字叫做費小寶,與村子裡的其他孩子一樣,除了非人非妖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出眾之處。這個村子多代的混血下來,使得這裡的後代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至少九成的人可以變化成妖怪的型態,其中有一些還擁有不只一種妖怪的特徵。但費小寶是那麼普通,甚至連個妖怪型態都沒有,始終只是一個人類的嬰兒模樣。本來這裡的居民就對種族之類的事情看得很淡,所以剛開始時,誰也沒注意到這個孩子有什麼不同,他的長輩們本來還認為,家族裡出現了一個最像人類的孩子。
可是隨著費小寶漸漸長大,與眾不同的地方就顯露了出來。
這裡的居民既然都有妖怪血統,吸取日月精華的日常修煉自然就是免不了的。由於他們們的特殊血統,居民中除了按照妖怪的原則修煉之外,也有人學著人類修佛修道的;總之,這方面也是五花八門,充分展現著村子的特色。
這個費小寶長到兩歲,他的長輩就要開始教他修煉的方法,這時大家才發現,這孩子竟然完全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修煉--他的天賦太好了,結果好過了頭,全村的修煉方法沒一個適合他學的。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他學一種修煉方法,就出現一種妖怪天生的能力,到了最後,從山精到水怪,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從天生的妖族到後天修煉的妖怪……總之,幾乎把他父母雙方譜繫上有過的血統都完美地展現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費小寶的家人都嚇壞了:你說這孩子,又變不成妖怪的型態,卻什麼妖怪的能力都會用,花樣翻新得每天都有奇招,這是不是什麼病症啊?於是一家人請親戚找朋友,甚至把山裡最老的老前輩都請了出來給費小寶診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是隔代遺傳。
根據前輩老妖們的說法,由於異族通婚多了,難免會產下孩子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情況,而費小寶則是把他們家族歷史上所有非人類祖先的特點,全部累計繼承來了--或者說「人妖」--恐怕也只有在黃家村千年的歷史下才可能出現,別說換個地方,就算把女媧請來,也絕對造不出第二個來。
這孩子是個寶啊!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驕傲啊!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的!--當時那位前輩老妖就是這麼說的。
這個鑒定結果當然使得費小寶的長輩們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覺得家族生出了一個好孩子,於是把費小寶的名字也改成了費小妖,表示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妖孩。
費小妖漸漸長大,他的與眾不同之處越來越明顯。論法力、論本事,村子中的老人家都快比不過他了。而不幸的是,這孩子在天生不凡的同時,也天生頑劣。他的天生體質使他縱衡山林,所向披靡;在年近三歲時,便成了整座山、整個村的惡夢。
村民們在幾經折磨後,終於一起商量,給了費小妖的父親費泰生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身為村裡唯一的大學生,費泰生有義務為村人們創造出更好的生活條件。所以大家湊了一筆錢,把費泰生打發到城裡做生意,賺大錢去了。至於他的妻子、兒子,當然不能讓他們因為要幫村子造福而分居兩地,於是一起帶去了城裡;那裡的生活條件、教育條件都比山裡好,更適合孩子的成長。
村人們拿出壓箱底的舊東西,換取了平靜的生活,而費泰生拿著大筆的資金--一千年前的舊瓷器以及七百年前的舊書畫,在現代人眼中,足以成為大筆資金了--到了都市之後,也確實在商場上獲得不少的成就。
費泰生牢記著自己出來做生意是為了讓村民生活得更好這個目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收入一點也不吝嗇地全都投入到家鄉的建設中。在他的計畫中,要為家鄉修路修橋、架電纜,通水、通電、通電話、網路、衛星電視一樣也不能少。於是他回到家鄉,為鄉親們解說他想在這裡引進的新鮮事物,可是他漸漸發現,鄉親們對他想要帶來的新鮮事物並不感興趣,甚至對於他們回鄉探親也不甚歡迎。
幾次之後,費泰生終於發現了原因,村人們說要讓他去城裡做生意,好讓故鄉的人生活得更好,指的就是他去城裡做生意,帶走他的兒子費小妖,村人們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只要不回來,他們全家就為全村的安定幸福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對此,費泰生深感無奈。
可是他的兒子費小妖即使到城裡的時間不長,也已經創下了讓七位家庭教師、十幾位保姆,以及八、九個綁架犯精神衰弱的紀錄。費泰生對於村人們的顧慮也無從反駁,因此從那之後,他們夫婦回鄉探親都盡量不帶兒子,不是把他扔給保姆,就是扔給可憐的綁架犯。而在他們夫婦回城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看到費小妖又在他製造的精神衰弱患者名單上增添幾個新的紀錄。
這次費泰生把兒子帶回村,並不是故意要和黃鵬村長過不去,在城里長官要來時把這個定時炸彈安插在村子裡,而是實屬無奈。他和老婆的感情出現了危機,盧馨一氣之下跑回娘家,所以費泰生才不得不帶著兒子來追回老婆,希望用兒子來挽回妻子想要離婚的念頭。
劉地在村中閒晃著,不時在「小偷!」、「強盜!」之類的喊聲中,品評著他路過的人家的飯菜,直到吃得半飽時,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報
復周影的,於是調整方向,往村長家走去。還沒走幾步,就看見村長黃鵬像被狗追的兔子一樣地跑來。
「嗨,村長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朋友沒被你們家殺人滅口吧?」劉地友善地主動打個招呼。
黃鵬一看到他,倒是生出一個念頭,拉住他說:「這位先生,你也是城裡來的吧?」
劉地把腰一挺,鼻子一翹:「那是當然,我可是立新市最有品味的妖怪劉地!」
「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在人類中生活的妖怪的生活方式吧!我們這裡就是缺少你這種人才啊!」黃鵬緊緊握住了劉地的手,「先生,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劉地眼皮一翻:「好處?」
「什麼?」
劉地上下打量他,怪聲怪氣地說:「不會吧,這年頭沒好處誰會幫人啊?你連這點都不懂?還想學城裡的妖怪?」
城裡的妖怪連幫一點小忙也要別人給好處嗎?在他們的村子中,相互幫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從來沒聽說幫別人一個忙還要好處的。不過黃鵬現在也是病急亂投醫了,眼看著城裡的人類就要來到,而村子的現狀別說讓人類來看,就是他看了,也覺得過不去。萬一被人類識破了這裡的真相,引來一群道士和尚捉妖團,那可就要面臨滅村之虞了。
他一咬牙問:「你要什麼好處?」
劉地抓著下巴,開始尋思:「要美女……不好,誰知道你們這裡的女人的真正長相是什麼樣?變來變去的……要錢……要食物……要……」
聽著他的喃喃自語,黃鵬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冒著被那個老婦人抓住的危險,再回去找周影比較妥當。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劉地一把抓住了他:「老兄,你是不是覺得我開的價格你不能接受啊?沒關係,我漫天要價,你也可以就地還價嘛,咱們還可以商量。你不會想要去找瑰兒或是周影幫你這個忙吧?我告訴你啊,瑰兒的糊塗你應該很清楚,周影那個傢伙腦子是木頭做的,根本不知道變通,他們兩個自己在城裡生活時,還經常需要我幫他們擦屁股呢,你認為找他們靠得住嗎?」
黃鵬對瑰兒是很瞭解的,至於那個周影周先生,回想剛才和他一起聽那位老婦人嘮叨時的情景……或許他的腦子真的是木頭構成的也說不定啊……
看到黃鵬已經陷入了迷惘之中,劉地緊接著再施以「重擊」:「你想想,能教育出火兒--就是那個畢方--那種孩子來的人,真的能幫你這個忙嗎?」
黃鵬回想起火兒的英姿,額頭上開始滲出汗來。
劉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覺得找他幫忙,會不會要求送十個、八個妖怪給他兒子做零食?還有啊,瑰兒可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她和周影同居中呢……」
瑰兒和男人同居……
這個重量級的消息徹底把黃鵬砸暈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和劉地談定了條件:劉地幫助他讓村子在這次的視察中順利過關,而他們則在事後提供全村女性變成美女陪劉地喝酒的服務。
就算這次順利通過了人類的檢驗,自己也會在事後被全村女性殺掉。現在黃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再當選了,村民代表實在不是人幹的!
「走吧、走吧,我先陪你在村子裡巡邏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的。」劉地擔任了黃家村的形象主任之後,充分擺出了新官上任的架勢,連早餐還沒有吃飽的事也忘了,馬上就要開始工作。
黃鵬歎口氣,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事關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給唬弄過去,其他的以後再說。於是領著劉地,在村子中轉
了起來,一邊幫他解說:「我們這裡現在一共有一百多戶人家,四百多口人……」
周影目送那個原本一定要他主持什麼公道,最後卻匆匆走了的老婦人消失在竹籬之外,心想,這裡真是個混亂的地方,劉地說得一點也沒
錯。心裡開始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仔細一想,原來是火兒。想想看,這地方這麼混亂無序,而火兒剛好又來到了這裡;火兒本身就是個最喜歡混亂的孩子,在這個混亂的地方,加上喜歡混亂的火兒,再加上現在自己正好不在他身邊……
周影用「木頭」作的腦子快速計算出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剛想要飛起來,又想起黃鵬說過的,不許在村子裡使用法術,於是慌忙向瑰
兒家跑去。
不等周影跑到那裡,瑰兒「火兒,你在哪裡?火兒,你快回來,我做了最好吃的東西……」的呼叫聲,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中。
「瑰兒……」
「周影,火兒不見了!一回頭就不見了!」
瑰兒看見周影,像看到救星一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搖晃著:「你快想辦法把他找出來!他昨天晚上沒有吃宵夜,今天早上也沒
有吃早飯……天啊,他現在正好肚子餓著呢!天啊,他肚子餓的時候自己跑到村子裡去了……」
飢餓的火兒加上沒有人類的村子,等於--後果相當嚴重!
這個算式讓周影的臉色都一下子變白了。
瑰兒簡直不敢想像幾分鐘,不,也許幾秒鐘後,村子的哪個角落中是不是就會傳來一聲慘叫,或是哭天搶地聲--村裡的某戶人家就會面
臨著骨肉分離、天人永隔的悲劇,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餵飽火兒,沒有看好他。
「快點,現在只有你能找到他了!」
周影是瑰兒最後的依靠,只有憑著周影的法術,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火兒找出來,這是周影在與火兒多年的「鬥智鬥勇」中磨練出來的本
事,倒不是法力高不高就可以解決的。
周影看著瑰兒,無奈地說:「村長剛剛警告過我,不許在這裡使用法術。」
瑰兒又氣又急,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能不能使用法術?「找到火兒要緊啊,這裡我說了算!你快找到火兒,其他事情我來解決!」她就
不信,黃鵬會把這裡的生命看得比規矩重要--而且他訂的規矩,除了周影這個老實人,看起來也沒什麼人聽他的。
還不等周影做出什麼反應,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攔住他、攔住他!」……等等嘈雜的喊叫聲。
周影和瑰兒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火兒?」他們對視一眼,連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迎去。
等他們看清了那個正在被七、八個村民追趕的對象時,卻忍不住失望,哪裡是火兒,原來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在前面跑著,一邊還不時對身後的追兵扮鬼臉。男孩胖乎乎的,皮膚黝黑,生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笑出兩個小酒窩,一副元氣十足、討人喜歡的樣子,可是他肩膀上扛著的東西,就說明了後面成年人們追趕他絕對不屬於欺負小孩子的行為--在這個頂多一百一十公分高的小東西身上,竟然扛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少女。
少女哭成了淚人,一邊哽咽,一邊還在叫:「爹、娘,救命啊、救命啊,我不願意當人家小老婆……」
小小年紀,居然就學著人家搶親!瑰兒不禁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孩子,簡直比劉地還要「出類拔萃」啊!
當這個孩子扛著搶來的少女經過瑰兒和周影身邊時,周影伸出手,準確地抓住了他的肩頭--這不是法術,而是周影在周□的指點下,下了幾百年功夫習得的武術。因為一直是和法術結合著修煉,單說周影的功夫,雖然不能說是武林高手,可是他這幾百年訓練出來的準確性,卻是不容小覷的;被他這一下按住,別說是個孩子,就是一般小妖怪,也只能暫時停住。誰知道周影卻馬上感到這個小孩的力氣大得嚇人,居然又向前衝了好幾步,才搖搖晃晃地停住。
「你是壞人!」小孩子被周影攔住,馬上就對這個攔住自己的陌生人下了評語。他把手中的少女往地上一放,衝著周影喊:「我知道了,你是個日本鬼子!衝啊,我是勇敢的戰士……殺啊,為了勝利向我開炮……」說著,一頭往周影撞了過來。
周影被他喊得莫名其妙,卻不知道,這個小村子中很少有外人,於是唯一曾經來過的侵略者--日本士兵,便開始在代代的兒童遊戲中扮演最邪惡的壞人角色。這裡的小孩子也不明白日本鬼子有多壞,反正就是知道,要形容最最討厭、最最需要打倒在地再踩上兩腳的對象,用這個形容詞形容就對了。
這個小男孩的力氣果然大得嚇人,周影被他衝撞了幾次,竟然不得不後退了半步。小男孩第三次像只小牛犢一樣,低著頭想要衝過來時,周影伸手把這孩子拎了起來。
男孩十份倔強,即使被拎得老高,也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反而用雙手模擬著機關鎗的樣子,嘴裡突突突突地向著周影進行掃射。
看到周影拎著小男孩作勢要往地上摔時,那個被搶來的少女卻跳了起來,伸手跟周影搶起男孩來:「小妖不懂事,你別欺負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他們現在反倒成了一夥兒的。
瑰兒不解地向追來的村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個男孩和少女她都不認識,可是追來的村民中倒是有她的熟人。
「小瑰啊,昨天就聽說你回來了,一直也沒看見你。」那個村民打著招呼過來,先在男孩頭上狠狠一敲:「你這個費小妖,除了搗蛋、破壞、欺負人之外,你還會幹什麼!」然後才向瑰兒解釋:「這個孩子叫費小妖,是費泰生和盧馨的兒子--他們兩個你還記得吧?」
瑰兒點點頭。
費泰生和盧馨的年紀跟她差不多,都是她幼時的玩伴,沒想到多年不見,他們兩個已經結了婚,連孩子都有了。不過剛才孩子的名字好像叫費小妖?是「小妖」還是「小麼」?反正是個很奇怪的名字。
「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小魔鬼啊……」一說起費小妖的劣跡,周圍的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裡的妖怪和人類千年的通婚史,不僅僅造成了種族的混亂,而且還造就了一個費小妖出來。
費小妖剛出生的時候,名字叫做費小寶,與村子裡的其他孩子一樣,除了非人非妖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出眾之處。這個村子多代的混血下來,使得這裡的後代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至少九成的人可以變化成妖怪的型態,其中有一些還擁有不只一種妖怪的特徵。但費小寶是那麼普通,甚至連個妖怪型態都沒有,始終只是一個人類的嬰兒模樣。本來這裡的居民就對種族之類的事情看得很淡,所以剛開始時,誰也沒注意到這個孩子有什麼不同,他的長輩們本來還認為,家族裡出現了一個最像人類的孩子。
可是隨著費小寶漸漸長大,與眾不同的地方就顯露了出來。
這裡的居民既然都有妖怪血統,吸取日月精華的日常修煉自然就是免不了的。由於他們們的特殊血統,居民中除了按照妖怪的原則修煉之外,也有人學著人類修佛修道的;總之,這方面也是五花八門,充分展現著村子的特色。
這個費小寶長到兩歲,他的長輩就要開始教他修煉的方法,這時大家才發現,這孩子竟然完全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修煉--他的天賦太好了,結果好過了頭,全村的修煉方法沒一個適合他學的。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他學一種修煉方法,就出現一種妖怪天生的能力,到了最後,從山精到水怪,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從天生的妖族到後天修煉的妖怪……總之,幾乎把他父母雙方譜繫上有過的血統都完美地展現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費小寶的家人都嚇壞了:你說這孩子,又變不成妖怪的型態,卻什麼妖怪的能力都會用,花樣翻新得每天都有奇招,這是不是什麼病症啊?於是一家人請親戚找朋友,甚至把山裡最老的老前輩都請了出來給費小寶診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是隔代遺傳。
根據前輩老妖們的說法,由於異族通婚多了,難免會產下孩子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情況,而費小寶則是把他們家族歷史上所有非人類祖先的特點,全部累計繼承來了--或者說「人妖」--恐怕也只有在黃家村千年的歷史下才可能出現,別說換個地方,就算把女媧請來,也絕對造不出第二個來。
這孩子是個寶啊!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驕傲啊!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的!--當時那位前輩老妖就是這麼說的。
這個鑒定結果當然使得費小寶的長輩們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覺得家族生出了一個好孩子,於是把費小寶的名字也改成了費小妖,表示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妖孩。
費小妖漸漸長大,他的與眾不同之處越來越明顯。論法力、論本事,村子中的老人家都快比不過他了。而不幸的是,這孩子在天生不凡的同時,也天生頑劣。他的天生體質使他縱衡山林,所向披靡;在年近三歲時,便成了整座山、整個村的惡夢。
村民們在幾經折磨後,終於一起商量,給了費小妖的父親費泰生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身為村裡唯一的大學生,費泰生有義務為村人們創造出更好的生活條件。所以大家湊了一筆錢,把費泰生打發到城裡做生意,賺大錢去了。至於他的妻子、兒子,當然不能讓他們因為要幫村子造福而分居兩地,於是一起帶去了城裡;那裡的生活條件、教育條件都比山裡好,更適合孩子的成長。
村人們拿出壓箱底的舊東西,換取了平靜的生活,而費泰生拿著大筆的資金--一千年前的舊瓷器以及七百年前的舊書畫,在現代人眼中,足以成為大筆資金了--到了都市之後,也確實在商場上獲得不少的成就。
費泰生牢記著自己出來做生意是為了讓村民生活得更好這個目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收入一點也不吝嗇地全都投入到家鄉的建設中。在他的計畫中,要為家鄉修路修橋、架電纜,通水、通電、通電話、網路、衛星電視一樣也不能少。於是他回到家鄉,為鄉親們解說他想在這裡引進的新鮮事物,可是他漸漸發現,鄉親們對他想要帶來的新鮮事物並不感興趣,甚至對於他們回鄉探親也不甚歡迎。
幾次之後,費泰生終於發現了原因,村人們說要讓他去城裡做生意,好讓故鄉的人生活得更好,指的就是他去城裡做生意,帶走他的兒子費小妖,村人們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只要不回來,他們全家就為全村的安定幸福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對此,費泰生深感無奈。
可是他的兒子費小妖即使到城裡的時間不長,也已經創下了讓七位家庭教師、十幾位保姆,以及八、九個綁架犯精神衰弱的紀錄。費泰生對於村人們的顧慮也無從反駁,因此從那之後,他們夫婦回鄉探親都盡量不帶兒子,不是把他扔給保姆,就是扔給可憐的綁架犯。而在他們夫婦回城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看到費小妖又在他製造的精神衰弱患者名單上增添幾個新的紀錄。
這次費泰生把兒子帶回村,並不是故意要和黃鵬村長過不去,在城里長官要來時把這個定時炸彈安插在村子裡,而是實屬無奈。他和老婆的感情出現了危機,盧馨一氣之下跑回娘家,所以費泰生才不得不帶著兒子來追回老婆,希望用兒子來挽回妻子想要離婚的念頭。
「這個小傢伙也不知道怎麼聽他父母說的,居然認為只要幫他爸爸討個小老婆,就可以防止他父母離婚,所以這幾天滿村子搶女孩子呢!」那個少女氣呼呼地在費小妖頭上狠敲。被他扛著去見他父母倒不是什麼要緊事,可怕的是這個小傢伙昨天搶走另一個女孩時,竟然是直接把女孩的衣服撕掉,塞在他父親的被窩裡。結果他父親上床睡覺時發出一聲全村人都可以聽到的慘叫,而他母親更是堅定了離婚的決心。
要是自己也被他那麼處置了,以後還怎麼見人?想到這裡,少女又狠狠地敲打男孩幾下:「死小妖,你看我以後還給不給你留好吃的東西!我要和你絕交了!」
男孩一臉的不以為然:「給我爸爸做小老婆有什麼不好?那樣我媽媽就不生氣了,我們還可以天天一起玩……」
「你媽媽不生氣?她不氣得把我撕了才怪!」少女倒是十分同情費小妖的爸爸費泰生,有這樣的兒子就算頭疼了,偏偏還有個那樣的老婆,真是可憐啊……
「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和我一起回來的畢方?」瑰兒打斷他們的話。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可對費泰生和盧馨的家庭糾紛沒興趣,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火兒找回來。
「畢方?沒有看見……」
「我們也沒看見……」
村人們紛紛搖頭,這時費小妖卻大聲叫:「是不是那只冒著火的喜鵲?我有看見他!」
「你真的看見他了?他在哪兒?」
「我用彈弓打他,結果被他拍了一翅膀呢……」費小妖委屈地指著自己臉上的一塊青紫說:「我看見他飛到村子外面去了。」
他看到的真的是火兒嗎?
要是有人拿彈弓打火兒,之後根本就不可能還活蹦亂跳地去搶親,應該是連能不能站起來都成問題才對。
瑰兒和周影將信將疑,但還是向這些村民告辭,往村子外趕去,走出老遠了還能聽見那些村民訓斥費小妖的聲音,而費小妖則依舊不當回事地說笑,似乎別人是在誇獎他而不是在訓責他一樣。
劉地跟著黃鵬在村子中轉了半天,最後終於得到一個結論:想讓這個村子看起來像是人類居住的貧苦山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當他把這個判斷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之後,黃鵬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這一路走下來,他已經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劉地徹底迷惑了,認定劉地是個見識不凡、老到睿智的妖怪,尤其是對人類的習性更是聊若指掌。現在劉地都說不行,這個村子豈不是沒有指望了?豈不是只能等著人類來到後發現破綻,然後等著大群的道士和尚湧入村莊,前來降妖除魔?天啊,黃家村自從在兵荒馬亂中建立起來之後,已經經歷了幾千年的風雨,難道就要在這個太平盛世滅亡了嗎?
看著黃鵬不住地擺出搥胸頓足、哭天搶地的模樣,劉地在旁邊吃吃地笑著問:「你這是幹什麼啊?不就是幾個人類要來嗎?有必要弄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嗎?我有個法子,可以保證你們村子不會被人類識破,你覺得怎麼樣啊?」
黃鵬一下子緊緊握住了劉地的手:「劉大俠、劉前輩,我就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
「放手、放手……我最討厭和男人拉拉扯扯的了……」劉地拍開他的手,悠然自得地把手背在身後說,「我跟你說過的,城裡人辦事的先決條件你還記不記得啊?」
黃鵬也不是個笨蛋,馬上就明白了劉地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劉地前輩幫我們這個大忙,我們黃家村一定不會讓你空手而回的。我們這裡雖然是個小地方,可是還是有一些名貴的丹藥、奇珍異寶。」他這倒不是吹牛,黃家村存在了幾千年,積リU來的老本確實不少,總有辦法讓一個人滿意的。
「呵呵呵呵……」劉地發出了一連串奸笑,把他自己剛才的話拋到九霄雲外,親熱地搭著黃鵬的肩膀說:「黃村長啊,我不是說過嗎,我只是想要一群美女陪著我喝一頓酒,其他的什麼也不要。」
黃鵬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劉地。這個人昨天晚上在村子裡到處亂竄、調戲婦女的事自己是知道的,他現在提出這麼個條件,該不會是想要……他斷然地說:「眼下的事雖然重要,可是我們還不至於要用自己的妻子、女兒來換取一時的平安!哼,這幾千年來,什麼風風雨雨我們沒見過,還不至於為了這種事就讓女人來……」
「呵呵呵呵……黃村長啊,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看我英俊瀟灑、善良多情、風趣幽默、善解人意……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跟在我身後努力地追啊追的呢,還用得著用這種手段?」
黃鵬見他確實長得英俊,而且一張嘴極其能言善道,估計想要把女性哄得飄飄然也不是難事,似乎用不著以威脅的手段來對付村中的女性,那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老黃啊,你想想我一個風流瀟灑的城市貴族,為了義氣來到這個小山村裡,眼看瑰兒那個儀式還要好幾天才能開始,你說說我在這裡的日子難過不難過?我只不過是要求招集幾個看得舒心的美女,陪我喝杯酒,慰藉一下我寂寞的心靈,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真的只是這樣?」
「當然,你們村子裡的女人要是有誰對我一見傾心,沉醉在我絕世的英俊和幽默睿智的談吐之下,想要和我……嘿嘿嘿嘿,我當然也是不好拒絕的。」
「我還是去找小瑰來看看吧。」黃鵬轉身就走。他要是答應了這種條件,不用說別人,他自己的女兒就要和他拚命了。
劉地連忙拉住他:「你別走嘛,這個條件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啊。咱們再商量商量,不然,你就叫你家的女人變成昨天那個樣子,陪我喝頓酒?」
黃鵬毫不猶豫地一腳將這個忍不住露出狼貌,正在兩眼冒著紅光、嘴角流著口水的地狼踹開,決定還是自己想辦法。真是的,自己是不是今天早上被盧老太太給嘮叨煳塗了,竟然在這個臉上就寫著不可靠的傢伙身上浪費了大半個上午。
「等一下,咱們再商量啊……再商量、商量……」劉地撲上來抱住他的胳膊,死死拉住他,不讓他走。
「你要幹什麼!真是的,怎麼會遇見你這種無賴!」黃鵬終於看清了劉地的真面目,怒氣沖沖地想要甩開他。
「不要這麼容易就放棄嘛……你再和我討價還價啊,只要你一還價,我就答應!」
「放手,我才不會指望你這種人呢。」
「別這麼說啊,誰是人啊,我不是人……」
「你當然不是人!你這頭色狼!」
「地狼,是地狼啊……」
「我管你是什麼狼,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要這麼無情啊,就讓我幫你接待城裡來的人吧……」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心!我們村裡的女孩子沒有適合您這頭大狼的,您就死了心吧……」
「我不用女人陪了還不行嗎……只要你讓我幫你,我還奉送給你幾個女人怎麼樣?等我回城就給你介紹來,絕對每個都真的漂亮,不是變出來的,你看好不好?」
「好你個頭!放開我!」黃鵬算是看明白了,叫這個地狼無賴簡直是太抬舉他了,他根本就是無賴中的無賴嘛!
「讓我來幫你吧,我是一個這麼有友愛之心的妖怪,怎麼能眼看著有這麼有趣的事不來攪和……不是,是怎麼能眼看著你們有這麼大的困難而袖手旁觀呢!」
「我就知道你絕對沒安好心!」
「不會吧,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你就這麼瞭解我了?」
「你……」
小瑰在城市裡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怎麼會認識這種妖怪?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只畢方的胡作非為,不禁讓這位老實的村長懷疑,他們該不會是在城裡組成一個專門以詐騙搶劫為生的集團吧?可是看那位周先生,又文質彬彬的,很有教養啊。
「鵬哥、劉地,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啊?」瑰兒從村子那頭走來,正好看見眼前這一幕:劉地整個人賴在黃鵬身上,雙方正在拉扯著。真是驚人的畫面啊……以前只見過劉地這樣死皮賴臉地纏著女人,還從來沒有看過他對一個男人這麼執著呢。
黃鵬看到瑰兒,氣呼呼地說:「小瑰,你到底交了什麼朋友啊?這頭地狼,這頭地狼竟然……」他把劉地的德行原原本本地向瑰兒說了一遍,然後還加上一番評論:「小瑰啊,你母親生前對我們這個村子十分照顧,所以我們也沒拿你當外人。我現在說句多嘴的話,一個女孩交朋友一定要看清楚對象啊,像有些一看就不可靠、人品低下的人,你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啊。」
瑰兒一臉明瞭:「我知道的,鵬哥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和這種人做朋友,他只是周影的朋友而已。」
什麼這種人那種人,我可不是人,反正你們說的不是我……劉地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站在一邊哼著小曲。
「不過小瑰,你和那位周先生一定也很熟悉人類的習慣吧?不然你們兩個幫我想想辦法,讓村子能應付過這次的事?」
瑰兒想了想說:「可以啊,我盡力吧。至於周影,我建議你不要去找他,他的性格可是很死板的,你要是去找他,跟他說要讓村子像人類居住的地方,他一定會一板一眼地照著人類的城市把你們這裡翻蓋一遍的,你還是省了那個力氣吧。」
瑰兒對周影的瞭解果然不低,因為此時此刻,在村子的另一條路上,一位村民正在向周影請教怎麼使自己的房子看起來更像正常人類的居所--並不是村民們有意要跟村長過不去,故意不把村子收拾好,而是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這麼多年,就連黃鵬自己都說不清楚應該把村子弄成怎麼樣才叫符合標準,村民們又怎麼知道要怎麼樣才能達到要求呢?不過大多數村民還是在努力配合村長的工作,這不就有一位和黃鵬村長想得一樣,認為城裡來的妖怪們應該知道怎麼做,於是找上了正從門口經過的周影和火兒。
「要讓這棟房子看起來像是人類的住所?」周影打量著眼前這座高達七層、凋欄玉砌、金碧輝煌的唐式建築。
「是啊、是啊。」房子的主人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火兒飛起來繞著這房子轉了一圈,之後很誠懇地建議說:「我看你乾脆燒了,重新改建一座茅草屋吧。我可以幫你放火,保證燒得乾淨!」
周影圍著房子走了幾圈後說:「這座樓能不能改成普通的磚房或平房?樓上的部分都拆了最好,然後把琉璃瓦換成紅瓦,把木凋的窗子換成鋁合金的,把冰蛟絲的多層窗紗換成棉布的,把院子裡的牡丹、芍葯、美人草換成地瓜花、大白菜什麼的,再把白水晶的窗子換成玻璃,屋子裡的義大利進口傢俱全部搬走,換上普通木頭的,再弄得舊一點。這棵樹最好也挖了,種棵梧桐樹吧。還有……」周影不厭其煩地按照當年他在農村種田時的住所,把整個院子中的東西全部換了一遍,最後歎口氣,比火兒還要誠懇地說:「我也覺得,都燒了重新蓋可能比較快。」
那位村民張大了嘴,半天之後悻悻然地把這父子二人請出了門。
火兒還不斷在喊著:「你真的不用我幫你放火?我告訴你,你自己動手地話絕對不如我燒得乾淨!」
瑰兒把全村都看了一遍之後,得出的結論和劉地一樣:這裡根本不可能「改裝」成人類村莊的模樣。看到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黃鵬充滿期待的目光,看到厚著臉皮跟來的劉地同樣也充滿期待的目光(期待她失敗,然後去求他幫忙),瑰兒覺得自己的壓力好大。
「鵬哥,你看乾脆用幻術把這裡的奇怪建築什麼的都掩蓋起來怎麼樣?」瑰兒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也許有效的辦法。
她的話音一落,劉地就噗地笑了起來,黃鵬也苦笑著說:「我知道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所以你以為這個辦法我們沒想過嗎?可是行不通啊,你看看這村子亂成這樣子,要怎樣的幻術才能把它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還要讓進到其中的人類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這裡所有擅長幻術的居民都做不到啊。」
「那就讓大家聯合起來一起施展啊。」瑰兒自認為自己的建議還是很可行的。
這次劉地毫不客氣地撲倒在地,用手垂著地面大笑,幾乎就要用打滾的方式來顯示他覺得瑰兒的話有多麼可笑了。瑰兒大怒,衝著他的手掌一腳踩下去,成功地用一聲慘叫制止了他放肆的笑聲。
當年那個靦腆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城市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啊。看著瑰兒把劉地打得慘叫連連,黃鵬禁不住在心裡想。不過這樣也好,表示小瑰在城裡不會吃虧。他清清嗓子說:「小瑰,你是不是從來沒練過幻術啊?」
瑰兒理所當然地回答:「是啊,我從來沒有練過。」說話間腳下仍不忘用力,使得一隻手被她踩著的劉地來不及發出笑聲。
「……」黃鵬滿肚子的話,在她這種態度下,只好又嚥了回去--不喜歡練習幻術總是她的自由嘛,「所以你不知道,不同的人施展地幻術彼此之間是會有影響的,比如說我把一座房子變成了茅草房,你則把我隔壁的房子也變成了茅草房,因為我們兩個法力的不同,兩個幻術間的地帶就會出現一種扭曲,至於扭曲成什麼就不一定了,可能還要把天氣、陽光、溼度什麼問題考慮進去吧?總之,我們上一次嘗試的時候,在兩座房子中間出現了一座金字塔和一座雪梨歌劇院……」
這次輪到瑰兒無語了。
看來好不容易想到的這個簡單辦法,執行難度很高啊,有沒有更有效的幻術呢?瑰兒想著自己認識的妖怪中,誰能在這方面給自己幫助。
南羽?周影?不行,幻術不是他們擅長的,周影擅長的是影術。幻術,最擅長幻術的種族是九尾狐,林睿就是只九尾狐,林睿的幻術……林睿的幻術根本就是半吊子嘛,他離開家族的時間太早,根本沒學到什麼像樣的法術,他的幻術是來到立新市之後,劉地教他的……劉地教林睿九尾狐一族的幻術?劉地會九尾狐一族的幻術!瑰兒想到這裡,不禁抬起腳,往自己腳下的劉地看去。
劉地早就料到這一點了,爬起來仰著頭,鼻子翹得老高,一副「想找我幫忙嗎?那就求我吧,哈哈哈哈……」的表情。
「劉地,你確實會九尾狐幻術吧?」瑰兒還要再確定一次。
劉地用鼻孔回答:「哼,你以為小狐狸的幻術跟誰學的!」
由於林睿年紀小,根基又不好,上次他父親給他留下的法術都是交給了劉地,由劉地按照林睿的進度選擇性地教給他。雖然林睿平常對劉地沒大沒小的,其實劉地在名義上還算是他的師父。
瑰兒抓著下巴上下打量劉地,心中在判斷著要不要讓這個地狼出手。
瑰兒一直看不透劉地這個人,說他玩世不恭吧,有時候他又認真執著得嚇人;說他花心好色吧,他又很有原則地不沾惹未成年人和有家室的女人,即使對方勾引他,他也能視而不見;說他不可靠吧,他向來一諾千金,只要他答應了的事,從來不會食言;說他可靠吧,這個人說的話大多數時候十句裡面一句真的都找不出來,讓人實在放心不下;大多數時候,這個劉地看起來懶洋洋的、整天游手好閒,可是有時候他又忙得好幾個月見不到人影;他認識的人和妖怪好像遍佈各界,可是真正的朋友又似乎很少,起碼立新市裡就周影一個可以說是他的朋友。
瑰兒想了很久,劉地擺pose都擺得腰酸背痛了,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幫忙啊?不用的話我可要走了。」
「我還是覺得,找你幫忙的後果可能比被人類發現這裡的真面目更加嚴重!」瑰兒毫不客氣地說:「所以你愛走就走吧!」
劉地皺起了眉頭,這麼有意思、可以胡鬧一場的事情怎麼能少了他的參與?他俯身在瑰兒耳邊輕聲說:「喂,你要是不向這裡的居民推薦我的話,我就跟他們說,你在城裡跟周影同居。」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造謠!」瑰兒尖叫起來。
她和周影明明是住對門,怎麼就成了同居。這樣的說法傳到村民們耳中,自己怎麼見人?就算是傳到周影耳中也不好聽啊!
劉地嘿嘿冷笑,顯然他可是決定了,只要瑰兒不幫他,他就要大肆宣揚這些虛假的事情了。
瑰兒現在真後悔把這個傢伙也帶了回來。
「嘿嘿嘿嘿……」劉地奸笑著湊了上來,「反正你們這裡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不如讓我幫你們出主意,就算不成功,頂多就是讓人類看到你們這裡的真面目,在他們回去的途中弄個土石流什麼的讓他們因公殉職,殺人滅口不就行了!」
瑰兒和黃鵬交換一下眼神:這個劉地雖然很不可靠,可是說得倒是有理。殺人滅口的事情他們雖然不能去做--何況對像還是個對村子抱著善意,想要幫助這個村子擺脫貧困的人,可是不代表他們不能用別的辦法啊,比如說修改一下要來的那幾個人的記憶……
「你們可以先試試我的辦法,要是不行,我幫你們善後怎麼樣?」劉地用極具說服力的口吻遊說著瑰兒和黃鵬。
黃鵬猶豫片刻說:「要不……咱們試試?」
周影和火兒在村子中閒逛著,都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火兒還在努力思索著把這個村子消滅掉又不被瑰兒懷疑的辦法,雖然那種辦法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時不時在周影頭上跳兩下,對於這次沒把詭計多端的林睿帶來很是後悔。
周影也在想著瑰兒要留在這裡的事情。
他自己曾經不只一次勸說瑰兒,希望她回到山林之中,因為只有在山林之中,山鬼一族的修煉才會有進步,可是每次瑰兒都用已經習慣了城市裡方便熱鬧的生活,不願意回到沒有電腦、電視、劉德華的山裡這樣的理由來應付他。現在瑰兒似乎想要留下來了,原本周影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對,可是自從聽到火兒說出這個可能之後,他心裡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也許讓火兒把這個村子燒掉也不錯。
周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這裡是瑰兒與她母親居住過的地方,算得上是她的故鄉,這裡的人都很關心愛護她,她如果住在這裡,肯定可以生活得十分幸福快樂。而且這裡是她的山林,是最適合她修煉的地方。
應該為了這件事高興的理由很多,周影自己在心裡就曾多次列舉,可是那個怪念頭始終在心裡徘徊,就是消失不掉。
一定是因為火兒老是在嘮叨的緣故。周影這麼想著,把火兒從自己頭上抱了下來:「火兒,不許再說毀掉村子的事了。」
「為什麼?難道你想讓瑰兒留在這裡!」火兒憤憤地叫著。
「如果瑰兒想要留下來的話,對她是件好事。」
「胡說!沒有煮飯、洗衣、打掃的人怎麼可能是好事!」火兒對於周影這種想把自己當作小孩欺騙的行為十分不滿。
「瑰兒在這裡住下的話,不用做家事,而且還有人為她服務。另外,她的修煉程度也可以提高。」
「瑰兒說過,她不喜歡修煉,喜歡做家事!你居然淨想著讓瑰兒干她不喜歡的事情,沒義氣的傢伙!」火兒理直氣壯地反駁周影,自認為理由充分、義正辭嚴。
周影歎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火兒在周影頭上嘰嘰喳喳的開始數落他對瑰兒的不關心和沒義氣,說到氣憤之處,還要蹦跳著在他頭上踩幾下。是周影自己把火兒寵慣成這個樣子的,也沒有辦法制止,只好由著火兒折磨。
於是他們所過之處的居民,就都看見那個跟瑰兒從城裡來的男子正在村子中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走著,而他的頭上,一隻畢方正在又叫又跳、打滾胡鬧。而這個男子居然一直保持著那種不緊不慢的步伐、木無表情的面孔,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地走著。
「不愧是城裡來的啊,就是厲害,你看人家這種氣度,你看看,多沉穩啊。」
「就是啊,要是換了我,一隻畢方飛到我頭上,我一定馬上就跳起來了。」
「是啊、是啊,你看看人家,連步伐都依舊邁得那麼穩,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果然還是見過大世面的妖怪有出息啊,乾脆我也把我們家那兩個小子派到城裡去住一些日子吧。」
「……」
周影對別人的議論充耳不聞,繼續走他的路。
這個時候,一個老太太手中拉著一男一女,從街的另一頭大步走來,看見人就問:「你們看見村長了嗎?」「你知道村長去哪裡了嗎?不准使用法術真是不方便啊,找個人都要滿村子亂跑。」
村民們紛紛搖頭,大家似乎很不想招惹這個老太太,在對她表示過不知道黃鵬在哪裡之後,便關門閉戶的關門閉戶,落荒而逃的落荒而逃,不一會兒,整條街上就只剩下周影和他們三人面對面地走著了。
「咦,這不是周先生嗎?」盧老太太一眼就認出了周影,遠遠地跟他打招呼。
周影看到是早上拉著他說了很久話的那位老人,也點點頭表示禮貌。
「周先生,您是個講道理、有學問,又見過世面的妖怪,您來給我評評理吧!」老太太帶著哭聲說。
怎麼又要評理啊?這個老太太老是在要別人評理嗎?周影正這麼想著,火兒已經開口了。他對主持公道這類事情很有興趣,可惜在立新市,發生糾紛的妖怪雙方一聽說他要出面幫他們評理調解,立刻就會化敵為友、言歸於好,甚至還造就了好幾對不打不相識的生死之交出來。現在有了一個扮演包青天的機會,火兒怎麼會錯過?他不等周影開口,就跳到那個老太太肩上說:「說吧、說吧,我來幫你主持公道、伸張正義。放心,放心,真相只有一個,我以我師祖周筥的名義發誓。」
盧老太太當然不知道這個周筥是何許人也,畢方突然跳到肩上令她嚇了一跳,可是發現這個畢方態度溫和之後,也就放下了心,一手抓著隱隱抽泣著的一個白衣女子,一手抓著一個一臉無奈尷尬的青年男子,開始訴說著自己悲慘的人生:
她的遭遇周影早上已經聽過一次了,無非是最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了一個花心男人,那個男人要帶她到城裡去創業的時候,老岳母把壓箱底的寶貝都給了他做資金。可是等他們的公司上了軌道,開始賺大錢之後,這個男人卻忘記了自己的成功是由於妻子在身後默默支持,進而開始尋花問柳,和公司中的女職員勾勾搭搭起來。到了最後,竟然連孩子被綁架了都不聞不問,照樣跟一個新來的女秘書約會。
被盧老太太緊緊拉著的那個男子,顯然就是她的女婿,她口中的那個陳世美、負心漢。盧老太太說不了幾句話,就要用朦朧的淚眼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而這名男子則是垂頭喪氣的,也不幫自己申辯,倒像是真的干了虧心事的模樣。
火兒生平第一大愛好就是聽故事,盧老太太講話喜歡從頭說起,從女兒、女婿的幼年時代開始細述。這個漫長的故事讓火兒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要問上一句:「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老太太講完之後,按照慣例還是用哭音說著「你們要給我評評理啊」做結尾,而火兒也毫不客氣地開始發表起評論來。
「我認為,這件事就是你們不對嘛!你想想大城市多好啊,為什麼老想著要把人家弄回這裡來?他想要離婚也是正常的!我看啊,你們這個村子根本不應該存在,乾脆全部搬到城裡,讓我幫你們一把火把這個破地方給燒掉好了!」他正因為瑰兒要留下來的事,看這個村子不順眼,聽了這個「背叛村莊、獨闖城市」的有為青年的故事,當然會立場堅定地站在「正義」的一方。
周影不解地看著火兒,他到底是怎麼樣的?為什麼理解出來的東西跟自己一點都不一樣?
「所以啊……」火兒拍著那個青年的肩膀說,「別理他們,到立新市來吧,我罩你!你要是有本事把劉地的女人都騙到手,我還發給你獎金!」
青年連忙謝絕,「不不不,我絕對沒有背叛我老婆的意思,我心裡自始至終就只有馨馨,那些事都是他們誤會了!」
旁邊那個一直垂著頭啜泣的女子一下子抬起頭來,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睛看著青年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我又老又醜,又沒本事學會城裡女人的打扮,你、你會看上她們也是有原因的……都怪我沒本事伺候好自己的男人……真的不是你的錯……」
「馨馨,那個於秘書都四十好幾、一臉皺紋的黃臉婆,我再怎麼也不會看上她吧?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的心中真的只有你……記得那時我們年紀小……」青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妻子肯和他正面說話的機會,立刻甩開丈母娘,撲過來雙手拉住妻子的手,開始娓娓訴說自己的情懷。
看著他們兩個含情對望的樣子,老太太歎了口氣:「女兒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還是覺得自己的丈夫好……」
「我倒覺得受委屈的是人家……」火兒敏銳地說出了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實。
周影看著他們夫妻倆,不顧火兒「我們快走吧,肉麻死了,噁心死了,聽不下去了……」的催促聲,站在旁邊充當一個宛如天空中明亮太陽的討厭角色。
難道城市生活真的會讓人改變嗎?會讓一個原本癡情善良的青年,開始尋花問柳,不顧老婆孩子嗎?是不是城市真的那麼不好?要是城市真的那麼不好,瑰兒想要留在這裡就對了。她那麼單純善良,確實應該生活在這樣美麗安寧的山林中,而不是那浮華喧囂的城市。周影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自己應該先為瑰兒著想才對,而不是先想到火兒的一日五餐和家事。
我應該幫助瑰兒在這裡住下,讓她能夠安頓得好一點。周影暗暗下了這樣的決心。
距離瑰兒的祭山儀式還有幾天,周影想在這幾天中為瑰兒做些什麼。
瑰兒和黃鵬在無奈中不得不「請求」劉地幫忙之後,劉地就把他們打發回來,說是讓他們回家歇著,他自己去處理就夠了。可是他卻沒有進村,反而溜躂到村外去了。
瑰兒和黃鵬邊走邊聊,越聊越覺得對劉地沒信心。特別是黃鵬,唉聲歎氣地準備回家去招集村子中擅長修改人類記憶的村民們,商量商量如何編造一套合理的「長官視察記」來灌到那幾個要來這裡的人類腦中--這個工作似乎不比改造村子簡單啊……唉……
瑰兒走著走著,忽然問:「對了,費泰生和盧馨是怎麼回事啊?我剛才遇到他們的兒子,居然在村子裡幫他爸爸搶親?」
「他們一家子……唉……」黃鵬聽到他們的事就頭痛,人類要到村裡來視察,他一家子卻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不是擺明了要給自己搗亂嗎?光是為了躲避盧老太太每天的嘮叨,他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心力。現在瑰兒一問,黃鵬也就趁機吐起了苦水。
「唉,你不知道啊,以前他們家還只是小妖那個孩子頑皮難管教而已,後來大家為了過幾天安靜日子,湊了一筆錢把他們一家送到了城裡,讓他們去做點生意也好、去吃喝玩樂也好,總之只要把那個孩子帶走,我們也就滿意了。誰知道這樣一來,反倒惹出了更大的麻煩……」
「我聽說他們的生意做得不錯啊,還說要給村子裡建設現代化的設施呢。」記憶中,費泰生和盧馨都是老實厚道的人,小時候一起玩,儘是瑰兒在欺負他們;這對夫婦除了生個頑皮兒子之外,還有別的辦法給村民添麻煩嗎?
「你知道什麼……唉……」黃鵬只要說到他們就開始歎氣,「他們到了城裡之後,盧馨迷上了一種叫做電視劇的東西,整天看啊、看啊,還買了電視機、vcd和一大堆連續劇回來孝敬她母親盧老太太……」
「這也沒什麼啊,看看電視能給人添什麼麻煩?」瑰兒自己就是個電視迷,整天用不做飯來威脅火兒不許和她搶電視,家裡的連續劇更是滿滿一櫃子,她當然不認為看電視會有什麼害處。
「只是看看當然沒什麼害處,可是她們母女倆還走火入魔啊……」
「走火入魔?」那是很嚴重的後果了,不過看電視看到走火入魔,這恐怕是盤古開天地以來頭一遭吧?瑰兒不相信地問:「看電視能走火入魔?不太可能吧?」
黃鵬揮動著手臂,加強自己的語氣,氣呼呼地說:「只看電視當然走不了火入不了魔,但她們卻老是幻想著電視裡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今天認為自己是被丈夫遺棄的怨婦,明天又認為自己是個不論丈夫怎麼花天酒地都對其忠誠依舊的賢德夫人,後天又認為自己是身患絕症,要和丈夫淒淒話別,說什麼捨不得丈夫和兒子,要和他們共度最後的時光……」
「那又怎麼了?」瑰兒傻呼呼地問。
「你還不明白嗎?她們自己沉浸在劇情中,還要把周圍的人牽扯進來啊!泰生已經快要被他老婆逼瘋了,他那個岳母又不停地加油添醋、推波助瀾,他們兩口子就三天兩頭地往回跑,不是吵架就是要鬧離婚,一回來就把他們兒子也帶回來……盧老太太就滿村子找人評理,說她多麼多麼不好過,找了個女婿多麼多麼地對不起她。費小妖就想盡辦法要維護自己的家庭,跟在大人後面興風作浪……」
聽著黃鵬滔滔不絕地歷數這一家人的豐功偉業,瑰兒也覺得頭開始疼起來了,她心中對費泰生充滿了同情,那麼老實的人,卻要每天面對這種老婆、孩子,這日子過得真是充實啊。
「小瑰啊,你有什麼打算呢?這次舉行完儀式之後,還走不走?」
「當然……」瑰兒話還沒說完,就想起了之前火兒說她要住在這裡時周影的態度,「看看再說吧,我還沒有決定呢!」帶著賭氣的心態,瑰兒這麼回答。
黃鵬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小瑰,你不是真的和那個姓周的小伙子同居了吧?」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們什麼時候同居了--我們住在對面!」瑰兒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劉地說的?這個不守信用的傢伙!」
在這個小村莊中,同居這個詞可不像在城市裡某些人心目中一樣,是個時髦的名詞,瑰兒可一點兒也不想和這個名詞扯上什麼關係。劉地也太不守信用了吧,明明說的是只要自己幫他,讓他有機會「幫助」這個村子,他就不提這件事的,怎麼一轉眼黃鵬就知道了?
「是你們那時候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我就在一邊站著呢。」黃鵬解釋說。不是他想要偷聽別人說話,而是瑰兒和劉地太旁若無人了。
瑰兒嘟著嘴說:「我可得說明白啊,我和他只是住在對面,對面你明白嗎?絕對不是住在一起!」
「那麼你和那位周先生的關係……很好是吧?」
「是啊,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好像也只是這樣啊,自己確實沒有說謊。瑰兒想想自己和周影之間的關係,似乎也只有這個一個解釋。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別把咱們這裡看得那麼封閉,前些日子,老趙還娶了個外國新娘回來呢。你要是真的喜歡那個影魅,也沒人會反對的。再說,他能擁有一隻畢方作靈獸,勢力恐怕與仙人不相上下了,也不是配不上山神。」黃鵬倒是覺得周影不錯,至少和劉地比就好到天上去了。瑰兒一個人在外面,有這樣一個男子照顧她的話也不錯。
「什麼擁有一隻靈獸啊,火兒不是他的靈獸,是他的兒子!」瑰兒看到黃鵬一臉已經把周影當作是就要修成正果的高人的樣子,連忙把他從幻想中喚醒。
「什麼?他是一隻化成人形的千年畢方!」黃鵬幾乎是扯著喉嚨叫起來的。
早知道何必找那個劉地啊,一個成年畢方中的佼佼者在這裡,什麼事辦不了?可惜人家兒子都有了,肯定也有了一個畢方妻子,總不能叫瑰兒去給他做小老婆,這樁親事看來是沒有指望了。
瑰兒哈哈大笑起來,在立新市每個妖怪都知道火兒是周影的養子,所以她剛才說的時候忽略了這一點,沒想到會讓黃鵬有這種誤會,周影是只畢方?這個想法真是有趣極了。
「鵬哥,火兒是他的養子,他們可沒有血緣關係。」
瑰兒開始對黃鵬講述周影和火兒的故事;黃鵬一邊聽這個有些離奇的故事,一邊瞅著瑰兒講起這對父子時那種快樂的神情,偷偷歎了口氣,看來瑰兒是不會在這裡住下來了。
陳天興已經五十七歲了,可是身體還是非常硬朗,走在山路上,身後的幾個年輕人都追不上他。他手中持著一根柺杖,在山間小路上健步如飛,不時品評周圍的景色。
這座山森林的覆蓋面積很大,可是經濟作物卻很少,山清水秀的自然風貌保持得很好,可是卻沒有能夠開發出來做景點的特色。而且山路難行,山莊的村莊大多數都很貧困,怎麼使這些人的日子盡快富裕起來,真是一個大問題啊。陳天興這次趁著村子改選時下鄉看看,就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再為老百姓做點事。
自己這點勞累不算什麼呀,看看走過的幾個村子,很多老人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為生活忙碌,而他們即使生病了,也連到城裡治療的機會都沒有,因為貧窮,多半會選擇吃些草藥,聽天由命。為什麼我們的百姓要承受這樣的貧窮啊?他們勤勞善良,理應過上更幸福的生活才對。
陳天興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一邊前進。
快到中午的時候,走在隊伍前面的一個人叫起來:「我看見那個村子了,我看見了。」大家都是精神一振,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陳主任的一時興起,不知道給底下這些辦事的人增加了多少麻煩。考慮到陳主任的年紀和山裡的情況,市裡和縣裡都派出了一些年輕人陪同。這些小伙子已經陪著陳主任在山裡住了好幾天,一個山村、一個山村地視察下來,他們都已經有些厭煩了,可是陳主任依舊是精神奕奕的,非要堅持到底不可。
黃家村是他們的最後一站。
黃家村是這個縣轄的村子當中,最為偏遠也是最為貧窮的一個小村子。以前這裡的村長、村民代表的改選,縣裡都沒人來過,都是他們自己舉行的,然後派人向上級報告一聲就行。而這裡的村長兼村民代表黃鵬,已經連任了將近二十年,不知道他是真的深得人心,還是在村子中勢力雄厚。有些偏遠的山村中,村長就等於是土皇帝,說句話比國家的法律還管用呢。這些公務員擔心的,不僅僅是這種落後山村各種條件都不好,萬一遇見一群不講理的暴民,也是很麻煩的事。
陳天興沒有想那麼多。
他站在山嶺上,看著山谷中那個小小的村莊,心中百感交集。
這裡山清水秀,小橋流水、田園人家,看起來簡直就像在畫中一樣,可是實際上,卻是一座要來到這裡必須走上整整一天一夜的山路、有一半居民都生老病死在這裡,從來沒看見過外面世界的偏遠小村莊。
要讓我們的老百姓都住在圖畫中,卻又生活得富足幸福,是一個多麼困難的課題啊,不知道哪一代人才能夠實現?
充滿了憂國憂民其情懷的陳天興,沿著山路往下走的時候,村子中已經有一些人遠遠地迎了上來,並且熱情地向他們揮著手。
兩路人馬在山腰會師,一邊是城裡來的公務員隊伍,雖然因為幾天來的奔波辛勞而顯得很疲憊,但是個個都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另一邊是這裡的父老鄉親,個個面色黝黑、滿臉皺紋,雖然顯得比真實年齡蒼老,可是每一雙指甲縫裡還沾著泥土的大手卻都是那麼有力,緊緊拉住了陳天興他們的手,用力地搖晃著:「終於把你們盼來了!」
雙方簡單地作了自我介紹,村長黃鵬是個瘦小的老漢,可是力氣真是不小,幾乎是連拉帶扛地把陳主任「請」進了村子。
黃家村果然是個貧窮的村子,村中連磚瓦房都很少,大多數房子還是泥壘疊起來的。所謂的村公所也不過是一排稍微好一點的土房,裡面連像樣的傢俱都沒有幾件,一個村裡的青年就蹲在地上幫大家燒開水。
這幾天看了這麼多村,就屬這裡最貧窮了。陳天興在心裡暗暗感歎。
要是他知道,所謂的村子其實只是山谷中一片臨時砍掉了樹木的空地,他們一行人進入的村公所,不過是兩根麥桿插在地上,中間搭上了一片樹葉做成的,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
劉地和瑰兒坐在「村公所」上方的樹枝上。
瑰兒有些擔心地問:「這樣真的可以嗎?會不會被人家看出破綻?」
劉地正在指揮著村中參加這次演出的臨時演員按順序入場,百忙之中回答說:「怎麼可能,這可是我用幻術建造出來的。就算他們在這裡住上一夜也沒有問題!喂,你們慢一點,讓那幾個老頭先進去,記住,一定要說窮!窮,明白嗎?就是說你們這裡吃不飽、住不好,連褲子都是全家人輪流穿一條!記住了?那就快進去吧!」
瑰兒看著那幾個明顯對即將發生的事興奮過了頭的「老頭」走進了「村公所」,更加擔心地問:「真的不會穿幫?」
「你怎麼這麼不信任人呢!」劉地不耐煩地說:「我辦的事什麼時候出過錯!」
那可就多了,要是他問的是他沒越幫越忙過的事,瑰兒倒是可以很爽快地回答他:「一次也沒有」,其他的……瑰兒連細數給他聽的興趣都沒有,托著腮注意著下面的劇情發展,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怎麼一直沒看見周影和火兒?」
劉地所謂的辦法,其實就是用法術把黃家村整個藏起來,然後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招集人手開出一片空地,再由劉地花上整整一夜的時間,用幻術製造了一個全新的村子出來。這一天一夜裡,又是砍樹,又是搬石頭、又是組織村民排練,喧鬧得不成樣子,而周影和火兒竟然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
沒道理啊,有這樣的熱鬧,就算是周影無動於衷,火兒也不會放過的啊?
「劉地,你有沒有看見周影?」
「沒有,誰有空管他啊。」劉地正忙得不亦樂乎。全村老少都是他的臨時演員,整個來訪官員監督的選舉過程都要由他全程指揮,他要忙的事情可多著呢。
周影會去哪兒呢?
瑰兒努力回想,最後見到周影和火兒,竟然是在昨天早上,火兒在村口使性子,說要把這個村子毀掉的時候,然後他們就一起走了。自己這一天來,和劉地、黃鵬他們一起忙碌著,也把他們兩個的事給忘掉了。
該不會是自己說要在這裡住下,他們就不管自己了,回立新市去了吧?不可能啊,他們就是不管自己了,也不會不跟劉地說一聲啊。
難道是在山裡出事了?可是從來也不曾聽說過這片山林中還有能危害到畢方的妖怪啊。該不會……周影已經和火兒聯手,要把這個村子……現在他們正躲在什麼地方做準備?
這個可能讓瑰兒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個火兒就夠可怕了,再加上那個悶不作聲,其實出手時從不留餘地的周影……
說真的,要是周影他們是為了不讓她在這裡住下去,才想要幹那麼可怕的事,瑰兒心裡其實還是有些小小的欣喜。可是再怎麼說也不能用這麼極端的方法解決問題啊,明明只要低聲下氣地求求自己,自己就會回去的嘛。不過周影和火兒這對父子,好像一直都是用這種比較「直接」的方式處理問題,比如說明明可以用坐霸王車的乘客的手錶、手機等值錢的物品抵債,他們卻會選擇吃人抵債,然後把那些東西都燒掉滅跡。
越想越害怕的瑰兒一下子跳了起來,把身旁一邊忙碌指揮、一邊偷偷往她身邊蹭得越來越緊的劉地,一下子就踹了下去。
劉地頭朝下地掛在樹上,對已經遠遠跑出去的瑰兒叫:「你幹什麼啊?這麼有趣的表演不看了嗎?」
「我要去找周影,他和火兒要毀掉這個村子!」瑰兒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
火兒和周影要毀掉這個村子?倒掛在樹上的劉地,眼睛立刻亮得像貓頭鷹一樣。
這麼有趣的事情我怎麼可以錯過呢?周影因為和瑰兒在故鄉的老情人爭風吃醋,帶著火兒要把這個村子毀掉--劉地在自己心中自動為這個事件增加了一些劇情之後,也跳下樹去追趕瑰兒去了。
「劉先生,這裡怎麼辦?」被安排來當副手的費泰生急得叫了起來。
這一天一夜中,劉地是這裡最忙碌的人,又要指揮清理場地、又要施展法術建立幻影村莊、又要指點臨時演員們怎麼表演,反正看他真正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提到今天的選舉還會發出「嘿嘿嘿嘿」讓人聽了不寒而慄的奸笑。可想而知,他對今天的選舉是十分期待的,怎麼會事到臨頭,他這個總指揮竟然要走?
劉地嗖地一聲又竄了回來,把手中的「指揮器」(就是一個施了法術,可以使所有參演人員聽見他的指揮,而其他人聽不到的小石頭)塞給費泰生:「這裡就交給你了,我要去拯救你們的村莊了!朋友,相信我,我會活著回來的……為了我們共同的目標,請忍住淚水,笑著和我道別吧……」
「你給我站住!你總不能就這麼扔下這個爛攤子不管了吧!」費泰生又氣又急,可是劉地就是個這麼不負責任的人,轉眼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喂,喂,總指揮,下面應該怎麼辦?」指揮器中傳來黃鵬有些焦急的聲音。現在歡迎也歡迎過了,官員也請進屋了,接下來是不是馬上召集全部臨時演員,不,是召集全部村民開始選舉?
費泰生茫然四顧,好像沒有什麼人能幫自己了,只好對著指揮器說:「先別急著開始,讓老人們跟他們聊聊天,官員下鄉好像都喜歡這麼做」--官員下鄉是不是都喜歡這麼作費泰生不清楚,反正電視中都是這麼演的。
聽到換了人指揮,黃鵬微微有些吃驚,不過也管不了原因了,好歹費泰生也是在城裡待過的。
「陳主任,這些都是我們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聽說您來了,都很激動,所以親自來迎接您了。」黃鵬向陳天興介紹身邊這些「老人們」。
「老人家……你們快坐,快坐……」陳天興見他們都是些老得禿頂沒牙,看不出多大年紀的老人,連忙讓他們先坐下。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出來歡迎自己,要是有個什麼閃失,自己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老人家,你們這裡的生活怎麼樣啊?糧食夠不夠吃?」看到這個村子的現狀,陳天興已經不想管別的了,當務之急就是解決溫飽的問題。
其實在每年的貧戶補助上,這個黃家村是附近村莊中申請最少的,可是親眼見到這裡的情況,明明是比別的村子都糟糕啊。樸實啊,這裡的人就是樸實啊。不需要扶貧的村子使勁地要救濟,最需要的地方卻咬著牙不向政府開口,這些實際情況不親自下來走一走、看一看,坐在辦公室裡怎麼能知道呢?
「長官啊……窮啊、吃不飽啊……窮……」一說到這個話題,那位老人家眼眶中立刻溢滿了淚水,「您不知道,我們這裡太窮了,饑一頓飽一頓啊,要不是上個月我爸爸從非洲獵了幾頭大象回來,我都幾十年沒吃過肉了……窮啊、窮……」不等他說完,臉色鐵青的黃鵬已經衝上去摀住他的嘴,把他拖出了門外。
出門後,黃鵬一腳把他踢得老遠,惡狠狠地怒喊:「死小子,你不知道大象是保護動物嗎?打了是要判刑的,私下吃就行了,你還給我到處說!等我晚上回家收拾你。」--這個扮演花甲老人的正是黃鵬的大兒子,本來覺得他挺穩重的,才叫他第一個發言,沒想到會說出這種話來。
黃鵬把兒子趕走,急匆匆地回到屋裡。幸虧他兒子扮演的老人還是把缺少幾顆牙齒的老人的含糊不清表演得相當精湛,所以陳天興並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只只是對那位老人正在哭窮的時候,村長衝過來把他趕走很不滿,很嚴肅地訓斥了黃鵬一頓:「窮有什麼關係?我這次來不就是想要幫助你們解決貧窮問題嗎?你這樣隱瞞著,貧窮問題就能解決嗎?村民們就能吃飽飯嗎?你是個村長,應該把村民們的生計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你的面子!」
黃鵬唯唯諾諾,對長官的指導虛心接受。
陳天興認為自己已經找到這個黃家村很少向政府申請救助的原因--這裡的村長太愛面子了,連村民說實話承認這裡窮都受不了。所以在後面的談話中,他有意地留心了一下關於黃鵬的風評。
意外的是,這個村長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村霸」式人物,反而真的很受村民愛戴,一說起他的好,這些老人個個都十分踴躍。聽他們說,這位黃鵬村長平日一定都在幫村民蓋房子、種田、打水掃地洗衣服、喂雞喂鵝喂鴨子、做媒說親辦婚禮、孝敬老人照顧孩子、伺候病人……等等事情上。
「缺乏正確的工作方法啊……」陳天興低聲感歎。這麼好的村長,要是把他對村民的關心和熱情用在村子的經濟建設上,這裡說不定早就脫離貧困了。
黃鵬氣得皺起了眉頭。他一直希望這次選舉自己可以落選,然後就此遠離這個村子中那些沒完沒了的麻煩,可是聽這些前來參加演出的傢伙們的意思,似乎還是不打算放過自己--原本的劇本應該是他們在這個時候歷數村長的管理無方才對,這還是黃鵬和劉地商量之後,特意加進去的,沒想到他們自己就這麼竄改了。
「陳主任,您看選舉是不是該開始了?」黃鵬打斷了還要繼續進行談話的陳天興。
「對,先選舉,反正今天來不及趕回去了,晚上我們再到村民家裡轉轉吧。」
什麼,還要家庭訪問!黃鵬的臉色開始變青。幸虧聽了劉地的建議,造了這個新村子,否則非露餡不可。不過劉地究竟跑到哪裡去了?竟然把這個攤子扔給了費泰生,那個年輕人才到城市去了幾天啊,他行嗎?不知不覺中,黃鵬已經十分依賴劉地的能力了,一邊安排著村民各就各位準備開始選舉,一邊翹首企盼,希望劉地能早點回來主持大局。
劉地和瑰兒在村子裡裡外外,以及附近的山林中找了十幾圈,還是沒發現周影和火兒的影子,用法術召喚他們,也沒得到回音。
「照理說不可能啊,他們兩個若想要把這個村子怎麼樣的話,用不著躲躲閃閃的呀,直接放火不就行了……」劉地的「自言自語」招來了瑰兒的白眼。不過劉地這個人的臉皮不是一天修煉出來的,渾然不當一回事地繼續說:「你說是不是他一聽你不回去,覺得終於可以擺脫你這顆大電燈泡跟南羽長相廝守、兩人世界了,於是興奮地歡呼雀躍、連滾帶爬地跳著舞走了?」
瑰兒大怒,他就直說周影不管自己走掉了就好了,還要加上那麼多奇怪的形容詞!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掄起手邊能夠找到的一切物品,朝劉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陣亂打。
「你看、你看,就是因為你老是這樣使用暴力,一點女性的矜持溫柔都沒有,周影才會喜歡南羽的……」劉地一邊繞著一棵樹,邊躲閃邊喊叫,專找瑰兒最不願意聽的話來說。
瑰兒越聽越感到委屈。
是啊,自己是沒有南羽那麼能幹、那麼有本事,也不像她那樣懂那麼多東西,待人接物的時候總是落落大方、風姿翩翩。可是也不用有事沒事就拿著自己和她比吧?自己也從來沒想要比南羽還出眾啊。
「我不是也有長處嗎?我做的飯,不是你每一次都說好吃嗎?」瑰兒一邊打劉地,一邊喊著。
劉地從樹後面伸出頭說:「可是對周影來說,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那倒也是,周影吃瑰兒做的飯菜,和他吃自己弄得青菜湯時一樣,都是沒有什麼表情的。
也就是說,自己存在的意義,只是幫火兒做飯,對周影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瑰兒的心情從來不曾這麼惡劣,連打劉地的興致都沒有了,托著腮在地上一坐,整個人陷入了鬱悶當中。就好像感覺到了山神的情緒不佳,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開始漸漸聚集起烏雲,不一會兒就形成了山雨欲來的氣勢。
劉地把刺激瑰兒當作了一種好玩的遊戲,不停地在那裡風言風語,說些刺耳的話。不過瑰兒一直沒有理睬他,直到天上一道雷直擊在劉地身上,他才老實了下來。
「劉地,你說我是不是只會給周影找麻煩,一點用也沒有?」瑰兒垂頭喪氣地問。
「是啊、是啊。」
「是不是周影根本就恨不得我離開?」
「是啊、是啊。」
「要不是火兒喜歡我做的菜,是不是他早就不理我了?」
「是啊、是啊。」
「我跟人家南羽比的話,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室……」
「是啊、是啊。」
「劉地,你這個烏鴉嘴!周影就是被你帶壞了的!」瑰兒忍無可忍,再次爆發,從土中拔出一棵小樹,橫舉在手上,就要去追趕劉地。
「是你自己問我的,這年頭說實話犯法啊!」劉地立刻又蹦起來繞樹逃竄,一邊還在不停地說,「你自己說的,也怪在我頭上,我不過是在附和你,想讓你心情好起來而已,真是狗咬呂洞賓……」
「你這樣還想讓我心情好!」瑰兒把牙咬得格格響。
「本來就是啊。」劉地躲過瑰兒的一擊後,回頭擺了個立新市公認很帥的姿勢,「周影不就是因為不夠善解人意,不夠體貼,才老是惹你不高興嗎?你看我是多麼善解人意,你說什麼就同意什麼,你怎麼還不高興?太難伺候了吧?」
「我什麼時候因為周影不善解人意而生他的氣了!」
「那你為什麼鬧彆扭,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影就是塊木頭變的!」
瑰兒一下子停了下來。
好像……自己就是在鬧彆扭,因為周影沒有在火兒說自己可能會留在這裡之後,誠懇地要求自己跟他回去。平心而論,自己根本一點都沒有在這裡住下的打算,可是卻故意誤導周影,想讓他這麼認為,真是沒事找事……
瑰兒扔了小樹坐在地上,嘟起了嘴,明明是很快樂的返鄉之旅,都是被自己給弄成這樣的。
現在周影和火兒也不見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去見他們了,怎麼辦?
像南羽那樣文雅大方的人,就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鬧小彆扭,給別人添麻煩。真是的,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法跟人家比了……
瑰兒垂頭喪氣地抱著膝蓋坐著,劉地忽然說:「我找到周影了。」邊說邊揮舞著自己的手機。「我打通了他的手機--真沒想到這個破地方還有信號--他說他和火兒在你家呢。」
瑰兒和劉地進門後,看到的是一間與原來全然不同的屋子。
一進門的木牆上,懸掛上一幅劉德華的真人大小照片,照片上英俊的男子對著進門的人燦爛地微笑著,而在照片的正下方,擺上了一套全新的家庭劇院,家庭劇院旁邊是一個書櫃,裡面塞滿了半新不舊的漫畫、言情小說和電視劇的vcd。而當他們進來的時候,周影和火兒正在屋子後面安裝一部巨大的風力發電機。
「影,我看不懂這見鬼的英文!這塊破鐵到底要放哪兒?」火兒在屋頂上叫著。
「火兒,這是德文。」
「反正我看不懂!早說一定要偷國產貨的,你偏說進口的比較好!你這個崇洋媚外的傢伙,我討厭發明英語的英國人!」
「這真的是德文。」
「這個翅膀是不是這麼放?」
「好像應該讓它豎著。」
「豎著?直升機的螺旋槳都是橫著的啊!」
瑰兒詢聲找去,看見周影手中正拿著一本厚厚的說明書,在跟火兒討論那發電機的正確安裝方法。
「周影,你們這是……」
「瑰兒你回來了。」周影抹了一把臉上沾上的灰塵說,「我們怕你住不習慣,給你準備了點東西。又怕沒有電不方便,就弄了部發電機來。說明書上說只要有風,它就能發電,要是沒有風,你就叫那些村民們幫你扇點就行了。」
火兒扛著一扇巨大的螺旋槳狀物體,在屋頂上說:「這可是我的主意!影本來要偷一個太陽能發電機的。」
「周影……對不起……」瑰兒看到周影為了讓自己在山裡住得舒服,竟然在一天一夜之間弄來這麼多東西,看見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可見他平時是真的注意到了自己喜歡什麼。而自己呢,根本就是在故意找他麻煩。
「周影,我錯了……」瑰兒撲到周影懷裡哭了起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胡亂鬧彆扭了……」
周影有些手足無措地問:「你怎麼了……不喜歡這些東西嗎?那你想要什麼?我和火兒再去……」他就知道應該事先跟劉地商量的,憑他自己的記憶,很可能把瑰兒喜歡的東西弄錯,說不定瑰兒是被氣哭了。
「對,我不喜歡!」瑰兒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我根本不想在這裡住下,我要和你們回去!」
「真的!」火兒歡呼著,嗖地一聲,把那螺旋槳扔進了遠處的樹林,興奮地打著滾飛下來叫:「真的、真的、真的……」
瑰兒抹著眼淚用力點頭:「我要回去,我不住這裡。」
「你看,我早說瑰兒會回去的,我早說她會回去的!」火兒抓著周影的脖子搖晃了一會兒,又跳到瑰兒的懷裡,「就算有了發電機,電線咱們也接不進來啊,她一定不會留在這裡的。這下總算得救了,要不然誰給我做飯啊!」
周影和火兒永遠只會想到這些現實的東西。
瑰兒含著眼淚笑了起來,伸手敲了一下火兒的腦袋。
周影知道火兒要一起回去,卻一臉愁容地看著那些東西:「那這些東西要怎麼辦呢……」
「帶回去啊。難道你不願意我回去!」瑰兒叉著腰問他。
周影愣了一下,搖頭說:「當然不是……」
瑰兒翻了一下白眼,忽然覺得,自己跟周影鬧彆扭是一件很愚蠢的行為。「算了,先把東西收拾好吧,發電機就留給村子,其他的我都要了,帶回去當收藏品。嘻嘻……你們從哪裡弄回來的啊?」
「附近城裡的出租店啊,火兒說,那些最髒的就表示被租的次數多,租得次數多就表示一定喜歡……」
黃家村的選舉基本上沒有出現任何波瀾,黃鵬在囊括全村所有票數的情況下,理所當然地再次蟬連了黃家村的村長兼村民代表一職。
期間,黃鵬曾經因為沒有一票反對而大發雷霆,認為是有人做了手腳,因為他明明投了反對票,結果在重新統計之後,選他的票數還是那麼多,只不過真的在選票箱底下,找到了那已經被揉成小紙團的一票反對票。
不過一票根本就不能影響選舉結果,於是黃鵬就一直為他那虛無飄渺的不再連任的願望破滅而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指揮演員們進行著下面的流程。
陳天興看到了那場秩序井然、全村一條心的選舉,倒是對這個貧窮的小村更加感興趣了,堅持要到村子裡走一走、看一看。
黃鵬知道最大的考驗就在眼前,於是二話不說,暗暗吩咐在外圍準備的臨時演員全部各就各位--任務開始了,注意,這次不是演習,這次不是演習……
陳天興從村公所走出來,看到的是一條簡陋而乾淨的石板小路,沿著小路的兩側,都是貧窮但整潔的農家小院。看到陌生人經過,院落中雞飛犬鳴,還有些小孩子匆匆跑回了屋裡。看來這村子真的很少與外界接觸,這裡的村民都很怕生。
陳天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黃村長,你們這裡的孩子的上學問題是怎麼解決的?」
「孩子上學啊……小時候就是家裡的長輩教,長大了再去學校,附近的學校去不了,再後來就乾脆到外國……不是,我們這裡還沒有出國留學的呢!窮地方,沒辦法、沒辦法,耽誤了孩子們……」黃鵬差點說溜了嘴,抹著汗說。
一個秘書冷笑了一聲,「就這個破地方還想出留學生?」
「這附近有學校嗎?」聽了黃鵬含糊不清的話,陳天興問身邊的人。
「有,我們村子中就有,還有老師呢!」黃鵬連忙說。
「沒有老師那還叫學校嗎?!」那個秘書又嘟噥了一句。
這次陪著官員下鄉,其他村子窮不窮先不說,但對他們都是好煙好酒地招待著,奉承的話一籮筐一籮筐的,到了這裡,除了那些地瓜葉似的茶葉之外,他們竟然連煙都沒遞過一根,土產都沒拿出一點來,說話還吞三吐四的,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像他這種城裡來的公務員,總認為自己就是天之驕子,壓根兒就不把這種窮苦的鄉下人當做一回事,他也認為長官對鄉下人的關心是多餘的。當然了,跟著長官視察吃了這麼多苦,這些鄉下人也就有義務給他一定的補償,而他們卻提也不提,怎麼能不讓他惱火。
村裡的小學是劉地臨時想起來,大家連夜建造的。按照劉地的要求,牆上的「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還特別用水泡了又烘乾,製造出非常逼真的多年風霜效果。房子有些歪斜,玻璃窗戶一半破裂了,一半糊了紙,屋頂上有幾個洞可以透下陽光,讓屋子明亮了一些--劉地本來的要求是要屋子達到下雨時會漏雨、學生們舉著芭蕉葉上課的效果,可是由於大家都預測今天不會下雨,怕官員看不出來,於是改用更直接的表現手法。
教室中的桌椅沒有一張是完整的,不是瘸腿就是少抽屜,每張桌子上都歪歪斜斜地刻著「xx大王八」等字樣,並且經過處理,使它看起來有老舊的感覺;黑板用一塊刷了黑漆的門板充當,用一堆磚頭疊起來,就算是講台;牆上還訂了小紅花和學生的作文《我愛我的家鄉》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東西,是村裡的幾個婦女趕製了半個晚上做出來的,黃鵬現在才覺得,劉地的事無鉅細、認真負責真是幫了大忙。
陳天興看著這間教室,無聲地歎息。
這個村子的學校只有這一間教室,只有一個老師,甚至連課本也是代代相傳,哥哥用了弟弟用、爸爸用了孩子用。
再窮不能窮教育,孩子才是希望,只有知識才能改變村裡世世代代的貧窮啊……
陳天興掏出五千塊塞給黃鵬:「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給孩子們買點文具。我回去後會想辦法的……我會幫你們想辦法的……」
黃鵬忽然覺得,這幾張鈔票十分燙手。
自己和全村的人,費盡了心思在欺騙這個善良的老頭,而他卻一個勁兒地想著要幫這裡的居民做點什麼,真是令人慚愧啊。
「陳主任,您真是個好人,我們、我們這樣招待你們,真是對不起啊……我們……唉,以後您要是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我們全村一定盡力幫助您!」
陳天興當然不知道黃家村「全力幫忙」的承諾意味著什麼,他拍拍黃鵬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小黃啊,其實貧窮並不可怕,怕的就是你們沒有戰勝貧窮的決心。我看你們這裡山明水秀,是個很好的地方,只要大家一起想辦法,總能想出致富的方式來。」
「是、是,都是我這個村長沒有帶好。」
「一個好村長,除了心裡有老百姓,工作的方式也是很重要的……」
兩個人正談得「投緣」,一個清脆但有些怪腔怪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是怎麼了?咱們的學校怎麼變成這樣了?孩子們呢?」說話間,一個女人大步從外面走進來,使屋子裡的人們頓時感到眼前發亮,彷彿整個山頭的陽光在這一瞬間都集中到了這間破舊的房子裡的人們頓時感到眼前發亮,彷彿整個山頭的陽光在這一瞬間都集中到了這間破舊的房屋中一樣。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子,雪白的皮膚,天藍色的眼睛,一頭金色的長髮隨意紮在腦後。她身上穿著一件貼身的牛仔褲,把她的成熟曲線襯托得淋漓而完美。在這樣落後貧窮的村莊中看見一名白人女子,陳天興他們都驚訝地看向黃鵬,等待他的解釋。可是黃鵬的嘴比他們張得還大,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她怎麼回來了?早不回來晚不回來,這個時候回來,不是要讓整個村子的努力前功盡棄嗎?這個村子中誰都可以在外面來的人面前出現,就是她不能啊……
黃鵬完全不知道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待在那裡傻看著。
這時,一個機靈的村民首先反應過來,陳天興就看見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忽然用極為敏捷的身手,衝過來拉住那個金髮女郎,然後兩個人就一起消失在屋外。
黃鵬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這是新嫁到我們村的一個媳婦。呵呵,原本在山上和她老公看果園,這時剛回來,沒見過你們,有點大驚小怪的,呵呵呵呵……」一邊奸笑,一邊抹冷汗。
艾琳娜確實是剛嫁到村裡來的,也就這個村子裡唯一一個純血統的人類。不過她可不是去山裡看果園了,而是跟著她的丈夫去拜見那些名義上已經過世、其實是在山中修煉的長輩祖先們。他們夫妻是七天前進山的,按照慣例,那麼多親戚,那麼多禮節,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走訪,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才對,所以這次村子中的全民動員就沒有把他們夫妻算上。要不然,像艾琳娜這樣的不定因素,不把她變成一個村婦,至少也要把她藏好,不讓來人看見才行啊。
黃村長,剛才那個人是……」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黃鵬臨時也編不出什麼謊言,只好實話實說:「她是剛嫁到我們這裡的媳婦--她在山裡遇險,被村裡的一個年輕人救了,不知道怎麼的,就非要嫁給他……」
這個村子的人連人妖通婚都不在乎了,當然更不在乎那個人是什麼人種。只是艾琳娜知道自己嫁給了一個有妖怪血統的丈夫之後,興奮地上躥下跳的,整天最關心的問題,就是自己什麼時候能夠變成妖怪--這個一個外國女郎出現在選舉過程中,不產生混亂才怪,這就是黃鵬現在十分絕望的原因。
不過剛才把艾琳娜拉出去的那個人是她的婆婆,但願長輩的告誡能使她安分一點。
「天啊,這麼貧窮的山村出現外國人就已經夠令人難以相信了,怎麼能說她是嫁來的外國新娘呢,你應該說她是來支援山區教育工作的外國義工啊!」費泰生在與黃鵬的聯絡中大喊大叫著。
「你剛才怎麼不早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黃鵬毫不客氣地吼回去。剛才自己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的時候,多麼盼望費泰生開口解圍啊,可是他就一聲不吭,現在又來說這些事後諸葛的話,真是氣人!
「我從沒見過這個女人,剛才看見她的時候只顧著發呆了。」
「怎麼,看人家媳婦漂亮眼紅了?難怪你老婆說你進了城就學了一肚子花花心思!」
「我哪有那種心思,我是說,老七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什麼樣的姑娘也看不上,上次崑崙山來的那個山鬼多麼漂亮溫柔,為了他甘願連山神之位都可以不要了,他都不理睬人家,怎麼會最後看上一個外國人?」
「那是人家自己的事,你管這些幹嘛!」
「村長、泰生,你們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聊天?快回魂,那個老頭在問你話呢!」
「啊……啊……」黃鵬回過神來,見陳天興果然在跟自己說話,只是他剛才走神走得太遠,對方說了什麼,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只好問:「什麼?喔,她啊,她真的是我們村的新娘子啊。戶口上有的,她的中文名字叫李春花。」
就在陳天興他們一行人還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時,那位「李春花」又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
「長官,很高興見到你們!」艾琳娜用她雖然熟練但帶著外國腔的中文,向陳天興一行人一一打著招呼。
從剛才婆婆的告誡中,她已經明白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了。怎麼能因為自己而使丈夫的家鄉受到傷害呢,現在正是表現自己是一個合格媳婦的時刻,一定要教那些在背後對自己的婚姻說三道四的傢伙們看著,自己這個媳婦是多麼稱職!
「我們這個村子很窮的,所以孩子們都在這樣的地方上學……即使這樣,他們依舊努力學習著,並且保持著這樣的傳統,就算到了國……」
婆婆的一聲咳嗽傳來,打斷了她的話--誰都知道,她又要開始長篇大論地講述她丈夫在國外時是怎麼勤工儉學、怎麼好學上進,於是擄獲了她這個豪門千金的芳心,使她在對方回國之後不畏辛苦地追到了這山村中,最後終於花好月圓的言情故事了。
「你們看,他們還在跟我學法文呢。」艾琳娜最後喜孜孜地介紹自己的身份--村子裡就要上任的法文教師。
「為什麼不是英文……」陳天興有些茫然。這個一個貧窮的村子裡還有外國教師?孩子們都在學法文?似乎,還是英文更有用一些吧?
「可是我是法國人啊。」艾琳娜理直氣壯地說,「我的先生是這裡的英文教師,我不能搶他的飯碗啊。」
「那個……學校咱們就看到這裡,再去看看別的地方吧。」黃鵬連忙上來打岔。
陳天興一行人帶著諸多不解走出了學校,繼續沿著小路往前走。走了一會兒,陳天興隨手推開了一戶農家小院的門,走了進去。
院子中堆著一些柴草,養著一群雞,見到人進來就四處亂飛。黃鵬等人都在心裡暗暗欽佩劉地的幻術--這幾根稻秸、幾隻蚱蜢被他一弄,看起來可真像那麼回事啊。
陳天興進入農家的原意,當然是想要看看老百姓的生活,瞭解他們家裡的實際狀況。
可是還不等他舉步往裡走,一根撥火棒就從屋裡扔了出來,接著出來的是一個連滾帶爬的男人。
這個男人像是身後有什麼惡獸在追趕一樣,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口,根本沒去看眼前有什麼人,而在他身後,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從屋裡追了出來,在門口跳著腳叫罵:「你這死人……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除了吃喝玩樂你還會什麼!老娘我辛辛苦苦種田幹活,你卻給我在外面玩女人……你這個忘恩負義、殺千刀的……」
聽著這個女人旁若無人、中氣十足的叫罵聲,一行人尷尬地站在大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黃鵬忙解釋:「他們家就是這樣,整天打打鬧鬧的,其實他們兩口子感情很好……就是有這麼點問題……我們到別家走走,到別家走走……」
這也是劉地給村民們出的主意。
長官來了,自然是一定要到各家去走一走的,要是誰家覺得自己沒準備好,不願意讓他們進去,沒關係,就用這個辦法好了。這麼尷尬的情況下,他們總是不好意思到家裡去。不過劉地也一再地交代,這個辦法不能多用,頂多一家用用就行了。
沒想到陳老九這麼狡猾,長官們第一個想要去他家,他就跟他老婆使出這一招來,教後面的人家完全沒有了指望。
其他的村民一邊在心中暗暗咒罵,一邊躲在自家的門後,祈禱著長官趕緊從自家門口過去,不要進門來。
這時候艾琳娜做了一件令全村人感到欣慰又感到擔憂的事情--她主動向陳天興提出:「長官,你們到我家裡坐坐吧。」
這句話令黃鵬大翻白眼:到她家去坐坐?她那個「家」她自己都還沒去過呢!她知道在哪兒嗎?就帶人去!
陳天興當然很贊成這個提議,馬上就帶著人馬跟著艾琳娜走。
趁著這個機會,艾琳娜的婆婆小聲在黃鵬耳邊講:「剛才小七(艾琳娜的丈夫)說,他看見小瑰帶回來的那幾個人在山坡上擺弄一個巨大的螺旋槳,不能再讓人類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會看見那個怪東西了!是我叫花花那麼說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他們又弄什麼怪東西到村裡來了?就一天,他們就安分一天都不行嗎!
黃鵬覺得自己就快要崩潰了。
艾琳娜的家住在村東,是用七根麥桿外加一根火柴棒搭起來的,因為當時手邊的麥桿不夠,所以劉地便隨手拿了根火柴棒來湊數,以至於現在看起來有一邊是傾斜的;與比薩斜塔相當的斜度,在山風中輕輕搖擺著,似乎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院子中也養了雞鴨,還有一隻跑來跑去的黃狗,見了陌生人就是一陣狂叫,差點把艾琳娜都嚇不敢進門。
由於婆婆一再向她保證那只是他們家原來的那隻小花貓變的,所以艾琳娜才鼓足了勇氣把大家領進院子,扯著嗓子用甜甜的聲音說:「親愛的,有客人來了,你來看看啊!」
陳天興一行人,尤其是幾個看到艾琳娜的美貌後又忌妒又羨慕的未婚青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著房門,想要看看這個令艾琳娜一見傾心、不惜嫁到這個窮山僻壤裡來的有為好青年,到底生成什麼樣子。
屋門在大家的期待中緩緩打開了……
劉地坐在桌子上,一邊品嚐著瑰兒做的飯菜,一邊嘟噥:「唉呀,我怎麼好像忘記了一件要緊的事情呢?」
瑰兒從廚房裡伸出頭說:「廢話,你不是要擔任現場總指揮嗎?現在怎麼跑到這裡白吃起來,把正事給忘了!」
「啊……」劉地一拍腦袋,「我說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呢,原來是這種小事。你放心、你放心,我都給他們製造了那麼好的幻術村莊了,他們要是還應付不過去,那也就太沒用了……唉呀,施展大規模的幻術消耗了好多體力啊……瑰兒,再來一碗。」
「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啊!」瑰兒想想,心裡就是很擔心。
劉地含糊不清地說:「好,吃飽了就去。火兒,你吃了我的雞翅膀!」
「我就是吃了,怎麼啊!」
「你這個沒教養的孩子!」
「你這個為老不尊!」
只要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火兒和劉地沒有一次不是以大打出手做結的,這次當然不會因為用餐地點從立新市轉換到黃家村而有所改變,沒吃多久,便開始了向對方拋擲肉骨頭、空盤子,不一會兒,他們又趁著新菜還沒上來前開始肉搏,扭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
「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來時,他們兩個正好滾到了門邊,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一跳。
「請進!」瑰兒在廚房裡高聲說。會到這裡來的都是村裡人,沒有什麼可防範的。
可是不等她的話音落下,門外的人已經一頭衝了進來。由於對方用的力氣過大,連著門板一起滾進了屋裡,所以屋裡的人只看見那一張門板迎面而至,上面還生出了兩隻小胖手,胡亂地揮舞著,嘴裡還在大聲喊著什麼:「我沒家了啊……我要變成流浪兒了……」然後砰地一聲與劉地撞在了一起。
劉地把那整個人穿在門板上的孩子扯了下來,拎在手中,極為和藹可親地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打擾別人吃飯是很沒有禮貌的,你的爸爸媽媽也和周影一樣不會教育孩子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火兒把頭伸到了離他的臉部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你聽不懂中文嗎?要不要我用英法德義日俄文再說一次啊?」
「你這死狗找死!」
「你這沒禮貌的孩子!沒禮貌、沒教養!」
「你找打!」
「君子動口不動手……」
就在火兒滿屋子追著劉地投擲和他最近玩的網路遊戲中魔法師相同的火球時,瑰兒大聲尖叫著揮動著鏟子攔截他們。這裡可不是周影家裡,而是瑰兒和母親居住的舊屋,這裡的東西就算有一件受到損傷,對瑰兒來說都是不可挽回的損失。像火兒那樣破壞力極強卻毫無準確度的「火球術」,實在令她心驚膽戰。
「砰、砰!」
火兒和劉地兩人頭上都挨了一鍋鏟,並且在瑰兒那種與取消晚飯之類的事有著直接關聯的嚴厲目光下,頓時都老實了不少。
瑰兒這時才注意到,那個孩子還被劉地拎著。經過了這麼一場追逐,他不僅沒露出害怕的樣子,反而收住之前的淚水,像是在玩一個有趣的遊戲。
「小妖……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來找我玩嗎?」瑰兒看清楚了是費泰生和盧馨的兒子費小妖之後問。
這個孩子瑰兒只見過一面,反倒不如周影對他印象深。周影看到費小妖之後微微一愣,沒想到會再次看見這個奇怪的孩子。他記得這孩子好像用彈弓打過火兒,當時火兒因為有心事而沒想到報復,現在火兒再見到他,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想到這裡,周影連忙上前一步,擋在了火兒和那個孩子之前。不過,火兒的注意力完全在飯菜上,自始至終沒抬頭正眼看費小妖一眼。
「這裡也沒有……怎麼辦……我成了孤兒啊……哇哇哇哇哇哇……」費小妖看清楚了屋子中的成員之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爸爸啊、媽媽啊……」
「小妖,你這是怎麼了?」看他哭得風雲變色、日月無光,瑰兒忍不住蹲下身來關切地問。
「我爸爸媽媽都不見了……」小妖打著滾,扯著衣服哭,「一定是我媽媽離家出走,我爸爸失去了媽媽,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也離家出走了。然後我外婆他們去找爸爸媽媽,遇到了山難,嗚嗚嗚嗚……我成了孤兒了……以後只能寄人籬下,小小年紀就自己在社會上遊蕩,打架販毒,殺人放火……嗚嗚嗚嗚……」
瑰兒沉著臉咕噥:「這家人他們平時到底給孩子看什麼電視劇!」
火兒在聽到殺人放火這個令他很感興趣的話題之後,抬起頭來,對地上那個滾個不停的孩子說:「你想學殺人放火?好辦啊,我教你!咱們就從這個村子開始燒起怎麼樣!」
「真的?我一直想學學怎麼放火,可是我爸爸、媽媽說好孩子不玩火,都不教我火類的法術,也不讓我碰火柴盒和打火機。」費小妖的眼睛開始發亮。
「切,放火還用得著火柴、打火機,你太沒用了吧,我向來都是這樣就放!」火兒說著一揮翅膀,一團火球就飛向了劉地。「哇,終於打准了!」這是他最近苦練的「魔法師」的火球術,為了達到和遊戲裡一模一樣的效果又有準頭,可是費了他不少力氣的,可惜就是威力不大,只是五光十色的樣子很威風好看罷了。
「真厲害啊……」費小妖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劉地變成了一個大蠟燭,然後極為敬佩地對火兒說:「我也可以學會嗎?我也想讓我家那個壞保姆變成這樣!」
火兒把下巴抬得老高,得意洋洋地說:「哼哼,想學嗎?我可是很嚴厲的老師喔!」
這時劉地衝了過來,掄起手中的一個盤子就往火兒敲了下去。火兒當然也毫不示弱,馬上跳起來還擊。
瑰兒長歎一聲,從角落中拿出掃把,對這兩個不接受教訓的傢伙就是一頓狠拍,直到把他們兩個都從屋子裡趕了出去,才拍拍手拉住想要去追趕偶像火兒的費小妖:「我知道你爸爸媽媽在哪兒,你是要去學放火,還是去找他們?」
費小妖權衡一下說:「先去找他們,回頭再學放火。」
瑰兒冷笑一聲:回頭你還想再到我這裡來?
在大家的注目下,一個男人終於從屋裡走了出來。
這個男子,看起來又黑又瘦,臉上儘是皺紋,五管還算端正,但是帶著一種呆滯的感覺;很難看出年齡,但是頭髮有一半是花白的,應該年紀不小了。他正一邊搓著手上沾的麵粉,一邊熱情地招呼大家:「我正要包餃子呢,大家進來吃一碗再走?」
大概是李春花的公公吧?陳天興和他的隨從們在心裡這麼想著。
「親愛的,你又在為我包餃子了!」艾琳娜歡呼一聲,撲上去抱住這個男人,來了一個法式熱吻,然後笑盈盈地跟大家介紹:「各位長官,這就是我的先生田老七。來,大家快請到屋裡坐坐吧。」
田老七看起來是個很木訥的人,只是跟在老婆後面重複那些歡迎的話。要是只看他這個人的話,沒有人認為他心裡真的是在歡迎別人到他家裡去,那張板著的臉孔,簡直就像是在跟人家說「我不歡迎你,離我家遠一點」。好在他的妻子十分熱情好客,所以一行人還是全部進了他家裡。
「老七注意,老七注意,你的表情太僵硬了,歡迎別人的時候要熱情一點。」費泰生大聲提醒田老七。
田老七一邊為陳天興搬凳子,一邊用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回答:「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歡迎這些人嗎?」大概說話的時候牙縫太小,感覺像是在磨牙。
「這可事關乎全村興亡的大事啊!你一定要認真一些!」費泰生義正詞嚴地說。
「哼……」田老七用這樣一個用意不明的聲音結束對話。
「眼前這一行人中,除了那個老頭人還不錯,真的想要為這個村子辦點事之外,其他的個個可惡。那些在心裡講了一萬遍『鮮花插在xx上』的還算可以忍受,其中一個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麼樣子,竟然在那裡做著艾琳娜會對他一見鍾情,然後拋棄土不拉嘰的農村丈夫,嫁給他這個有為青年的美夢。這樣的人還要歡迎他們來?當自己是冤大頭不成!」
「田老七你又在使用讀心術了!這樣是很不尊重別人隱私的行為!」費泰生抗議的聲音響起。
田老七冷笑,讀心術是他天生的本事,十七歲之前為了能不看到別人的心事,他可是費盡了心思,不過今天他忽然覺得,用這個辦法發現了一個正在打他妻子主意的色狼,也是件好事。
「田老七你要冷靜、冷靜!」費泰生幾乎是扯著喉嚨在喊了。
這個田老七屬於那種平時不聲不響,看起來很冷漠,一旦爆發就像火山一樣的暴力分子,和他一起長大的費泰生太瞭解他了,他敢用腦袋打賭,現在田老七心裡一定在計劃著怎麼可以把那個正在計劃破壞他家庭、霸佔他老婆的男人大卸八塊,然後拿到他家的馬棚裡餵他的座騎。
農家簡陋的房舍中,官員慇勤地問詢和農民毫無誠意的回答還在繼續著。田老七明顯地心不在焉;就算他的心在焉,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家裡一年能生產多少糧食,夠不夠家裡吃?因為這幾年他一直在國外讀書,還娶了一個從外國一直追到山村中來的老婆,所以現在他的一日三餐如果不自己動手做,就只能吃到法國菜了。
「聽說田先生的英文很好?」那個一直在旁邊盯著艾琳娜的男子終於開口了。這種老農英文很好?他大概確實聽得懂yes、no的意思吧?
「還可以。」田老七在村長黃鵬警告的目光中敷衍說。
那個男人馬上來了一句:「要是這樣,我倒是可以幫你在城裡找份工作,只要英文好就行了,不需要文憑。」--也許他出於好意,可是問題在於,他這句話是用英文說的。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田老七隨口用英文回答。
「這沒什麼、沒什麼,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英語會話,在全民學英語的趨勢下,農村青年與時俱進,自學英語也是很正常的,更何況他還有個外國老婆。」--正當費泰生這樣安慰著黃鵬的時候,田老七又說了一大套連費泰生都聽不懂的,又快又繞舌的英文,用的還是標準的牛津腔。
黃鵬再也忍無可忍了,對著田老七就撲了上去,口中還喊著:「你這個小王八蛋(田老七的母親是個烏龜妖怪,這句話對於出生時是卵生的田老七而言,並沒有多少侮辱的意思),你要把全村人的努力都毀了嗎!就你會說外文啊!我告訴你,要是讓長官不滿意,讓咱們這個村子毀滅了的話,你就是咱們黃家村的千古罪人,你就沒有臉去見黃家的列祖列宗(從他們的八輩祖宗開始至今,還沒有壽終正寢的,除了出門旅行的,全住在山裡,那是一股不容忽視的道德力量,光用口水就能把不肖子孫淹死)!我要開村民大會把你從村子中趕出去,讓你永遠不能回來!」看著黃村長惡狠狠地掐著田老七的脖子,大家深怕他就要把田老七給掐死了。
陳天興連忙上前制止。
說真的,陳天興和他的隨從們都沒有聽懂田老七那幾句又快又繞口的英語,在他們心中有著這樣一個「老」農民根本不該會說外語的想法,就算會說也頂多說個yes、no,所以當他說出一大串參雜了英國諺語、莎士比亞劇作台詞的華麗罵人話之後,被罵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胡亂嘟囔一些貌似英語的東西唬人。
於是陳天興連忙上前勸說黃鵬,本來就是自己帶來的秘書沒有禮貌在先,怎麼能怪這位村民呢?再說了,就算對縣裡來的人不禮貌,也不必用這麼誇張的方式表現吧。什麼村子的毀滅,好像世界末日一樣,這位村長究竟認為現在是什麼年代?又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就在這團溷亂中,一直熱情好客的艾琳娜終於發火了,只見這位金髮女郎從丈夫手中奪過桿面棍,向著黃鵬就沒頭沒腦地打了下去,「你敢打我老公!誰讓你碰我老公!誰讓你碰我老公!」
榆木桿面棍與黃鵬的顱骨相碰撞,發出了「砰」「砰」巨響,彷如一下一下敲在那些外來青年們的心頭上。
難道……白人女性都是這麼彪悍的……
所以……異國婚姻是很可怕的……
就在大家都震驚於黃鵬的堅韌程度、屋子裡一團溷亂的時候,一個嚎啕大哭的聲音傳
來:「不好了……我媽媽沒了……我爸爸也沒了,我成了孤兒了……嗚嗚嗚嗚……」
隨著哭聲,一個少女領著一個男孩走了進來:「村長,你看見了小妖的媽媽了嗎?」
瑰兒帶著費小妖尋找父母的行程並不順利,她發現盧馨真的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而費泰生在村子裡到處亂跑,根本找不到他究竟在哪裡--劉地的臨陣脫逃使得這位副指揮變得異常忙碌。沒辦法,這種情況下還是要找村長解決問題,誰教他是一村之長呢,誰教整個黃家村只剩下他們這一家姓黃的人家了呢。
瑰兒為了保護自己的舊居,保護自己和母親的美好回憶,於是自私地不管這個村子的前程會怎樣,硬是把費小妖帶到了黃鵬那邊。
黃鵬張著嘴,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悲號。
不是下了命令,嚴禁費小妖出現在「新村子」裡的嗎?是誰?是誰把他放出來了!天啊,天要亡我黃家村啊……天啊,列祖列宗啊,黃家村就要毀在我這個沒用的子孫手裡了……
「村長、村長?」瑰兒看到黃鵬擺著那個仰天長嘯的姿態已經良久,忍不住提醒他自己還在等著呢。
還沒等瑰兒的話說完,費小妖的哭聲再次響起:「我成了孤兒了……我就要被賣掉了……然後買我的人家自己生了男孩,就會把我當作傭人使喚,我就會離家出走,然後學壞……殺人、放火、吸毒……」看來他的結局繞來繞去就是這一種了,不知道是他父母的教育出了問題,還是最近的電視劇編劇想像力太過於貧乏。
黃鵬一步邁上去,把費小妖抓起來說:「不許再哭了!你媽不是好好地在家裡嗎?你爸爸不是還沒自殺嗎?我真受不了你們這一家人了,這種關係到全村安危的時刻,你們還能搗亂!」--他卻沒想到,不正是他不允許把費小妖帶到這裡來,又安排了盧馨和她娘家的人做臨時演員,費泰生擔任副總指揮,才會造成費小妖一個人被留在真正的村子中。
費小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孤伶伶地待在家裡,一開始時還抱著終於自由了的心態,自己樂得胡鬧沒人管,可是等他發現不但父母不在身邊,就連外婆、舅舅都不見了之後,就開始感到慌亂了。難道爸爸和媽媽真的要離婚……費小妖驚恐不安地在村子裡到處尋找,卻發現村子中一個人都沒有(因為都到新村去選舉了)。這個事實終於把從來不愛哭的費小妖嚇得哭了。
當費小妖把整個村子找遍了也沒找到人之後,越發想起那些電視劇中的情節,越覺得可能是爸爸媽媽鬧翻了,然後一個離家出走一個去自殺,全村老少看熱鬧的看熱鬧,救人的救人,都跟了出去,所以村裡才沒有人。要不是最後在瑰兒那座遠離村子的小屋中找到了人,他一定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現在瑰兒把費小妖帶到了黃鵬眼前;費小妖面對著一村之長,就好像看到了親人,摟著他的腿,哭得非常淒慘,不管黃鵬怎麼喝斥都不放手。這時,聞訊趕來的費泰生衝了進來,抱起兒子焦急地問:「寶貝你怎麼了?告訴爸爸,告訴爸爸……」他這個兒子可是從來不哭的,今天哭得抽抽搭搭,一定是出了大事。
「爸爸啊,媽媽一定自殺去了……我要成為孤兒了……」費小妖撲在父親懷裡哭得更加傷心了。
「什麼?」費泰生的眼前一黑,差點一頭哉倒。夫妻之間鬥鬥嘴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想到她會這麼想不開啊……「馨馨,失去你我也不活了,你慢點走,等我跟你一起上路……馨馨啊……哇哇哇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爸爸、爸爸……我不要失去你們啊……」
「馨馨啊,這麼好的孩子,你怎麼就忍心扔下走了啊……我的馨馨啊……我的命啊…
…你怎麼這麼狠心啊!沒了你我也不想活了,你怎麼不先殺了我算了啊……」
一個大男人抱著孩子哭得昏天暗地,看了真是令人同情,可是在旁邊的黃鵬頭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看到身邊的人都忍不住上前去勸解,他忍無可忍地對著費泰生踩下重重一腳:「你這個煳塗蟲!你老婆剛才不是還在有說有笑地選舉嗎?!」
「那麼她還沒有死!我現在去阻止也許來得及!」費泰生跳起來,也顧不上這是什麼時候了,施展妖術就要騰雲駕霧,好在門口的田老七一把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一場更大的溷亂。
這時候門外又衝進了一個人,這個魁梧的大漢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喊:「寶貝啊,寶貝啊,誰把你欺負哭了!快來告訴舅舅!」--原來是費小妖的舅舅盧繼聽說自己的外甥哭著跑到這裡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也匆匆地趕來了。
「舅舅啊,我媽媽死了嗎……」費小妖轉向自己的舅舅哭訴。
「大哥,馨馨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啊……」費泰生扯住大舅子的衣袖,急切地問,生怕他帶來不好的消息。好在看他的臉色,事情似乎還不是太糟。
「你說什麼,你在咒我們家馨馨死!」盧繼一把揪住費泰生吼道,「她死了你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就可以和你那些個相好的廝守了,是不是!你這個陳世美!你這個負心漢!你這個花心蘿蔔……」盧繼越罵越氣,揚起拳頭就對著費泰生打了下去。
費泰生一邊閃躲一邊還試圖辯解,可是認定了他在詛咒自己妹妹的盧繼,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把拳頭揮舞得像車輪一樣地向他撲去。費泰生知道自己這個大舅子的厲害,這個時候保命要緊,只好奮起還擊。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住手!」黃鵬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這時,又有個人飛快地從門外衝了進來,揪住黃鵬就喊:「這是怎麼回事?我家裡被人翻了個亂七八糟!祖傳的至寶不見了啊!那是我們家傳了五代的寶貝啊!你說,是不是你用召開村民大會的藉口,故意把我們家裡的人都調出來,然後好下手啊……」
黃鵬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你家少東西了?我、我不知道啊……」
「豈止我一家,你去看看,你去看看!整個村子還有一家是完完整整地嗎?啊……你看看,你看看,都成什麼樣子了!我的寶貝啊……我的收藏品啊……」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對罪魁禍首的黃鵬咬牙切齒。
這個村民的妖身是烏鴉,對於收集「寶物」有著種族式的愛好,失去了那些寶貝會發狂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不知道誰會沒事偷他那些東西?也許只是想跟他開個玩笑,看他著急的樣子好玩而已。
黃鵬正要開口安慰,瑰兒在一邊插嘴說:「好像費小妖在村子裡亂翻亂找什麼東西,你問問是不是他?」
「費小妖……那個小禍害……」男子發出一聲驚叫。
要是東西真的被那個小東西拿走就糟了……他抬頭一看,那個嫌疑犯的父親和舅舅都在現場,居然一點都沒有把自己這個受害人的損失當一回事,只顧自己在那裡打鬧。就是因為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沒有把孩子教育好,才會弄到現在自己遭殃,他們竟然一點歉意都沒有。想到這裡,男子氣呼呼地撲向了費小妖的兩個長輩:「你們給我把東西交出來!一定是他偷的,你們這些做長輩的幫他藏寶物!」
費泰生還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時,又是一個人惡狠狠地向著他打過來。這個時候自保要緊,費泰聲連來人是誰都沒看清楚,就連忙招架。那個男人不僅僅襲擊了他,還對盧繼也下了手,三個人展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溷戰。
屋子裡面塵土飛揚、桌倒椅翻,頓時亂成了一團。劉地的幻術雖然確實高超,他造出來的這房子雖然維妙維肖,可是畢竟是用麥桿和樹葉製造、不打算用來長久居住的臨時性建築,所以在三個健壯男人的打鬥之下,整棟房子已經搖搖欲墜。田老七感歎著這個建屋人的法術之精妙--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看出房頂在慢慢裂開,而不是直接「飄落」下來。
黃鵬大吼:「住手,給我住手!」可是溷亂之中誰也不聽他的。
隨著溷亂的繼續,田老七帶著妻子率先跑了出去。即使知道這裡的房頂只是一片大樹葉,他也不能冒讓愛妻待在快要倒塌房子中的危險,他的舉動提醒了陳天興等人,立刻一窩蜂地逃向了庭院。
黃鵬喊得聲嘶力竭都沒人理睬,見長官逃走了,心中更是一把火。大家辛辛苦苦的努力,就這樣毀在這幾個傢伙手裡,真是可惡至極!想到這裡,怒不可遏的村長擼起袖子,就往那三個還在扭打的男人撲上去,口中還叫著:「我不教訓你們,我就對不起黃家村的列祖列宗!」
於是扭打的人從三個變成四個,屋子也從輕微的顫動轉為肉眼看得出來的傾斜。
陳天興急得大叫:「快把他們救出來了,屋子就要倒了!」沒想到這個村子的民風竟然這麼彪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連黃村長那種半截入土的老頭子,都身手如此矯健。可是這裡的房屋也太糟了吧,怎麼會因為幾個人的鬥毆就要倒塌呢!
「你們別打了,快出來、快出來……房子就要倒了……」陳天興的著急跟周圍村民的無所謂態度,形成了鮮明對比,可是陳天興也不敢再進到那間快要倒塌的屋子中去救人。他本來只是來看這個村子的選舉和生活現狀的,完全沒想到自己眼前會有一幕慘劇發生。
當陳天興焦急不已的時候,新的一隊人馬的來到使得場面出現了新的變化--往更溷亂的方向前進。
最前面的是盧馨,在她身後的是她的姊妹攙扶著她的母親,她的兄弟和嫂子們緊緊跟隨,一路衝進了那間快要倒塌的屋子裡。
然後,屋裡就傳出了叫喊聲:「哥哥,你居然打傷了我相公!我、我嫁雞隨雞,你就別怪我不顧兄妹之情了!」
「馨馨啊,你沒有死啊……我的心啊,我的命啊……」
「丫頭,你要弄清楚,是他先咒你死掉的!」
「你們偷了我的東西,快還給我……」
「你們這些不顧大局的罪人,我要代替列祖列宗懲罰你們!」
之後,停歇了沒多久,打鬥聲再次響起,因為加入了新的成員,所以這次的效果也更加顯著--轉眼間,那棟搖搖欲墜的房子就整個倒了下來,發出了轟的一聲巨響,揚起了滿天的灰塵。
「真是高人啊……」田老七再次發出了一聲感歎。
就連房子倒下去時的地面震動都可以讓人有所感受,這種幻術真是神乎其技了。
不過這下子事情麻煩了,田老七想了想,決定帶著妻子繼續他們沒有完成的、拜見祖先的行程,趁著沒人注意,夫妻兩人手拉手地溜走了。
身後,陳天興驚恐地叫著:「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人啊……」
劉地吃飽喝足了,才準備回到「新村」去幹正經事,還沒有走到那裡,遠遠就看見一群人正有說有笑地往這邊走。仔細一看,正是那些去做臨時演員和去投票的村民們,他們正三五成群,悠閒地往回走。
「嗨,各位!」劉地這幾天算是跟村民們都混熟了,笑著向前打招呼,「村長大人呢?我找他有事。」
「在後面……」大家紛紛幫他指點。
劉地與大家逆行而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黃鵬。
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村民都恢復了本來的面目,只有黃鵬還是那副老農的樣子,並且垂頭喪氣,垮著肩膀、拖著步子,遠遠落在眾人後面,兩眼無神地向前走著。
「嗨,村長,我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來……」劉地熱情地迎上去,摟住黃鵬的肩膀說,「我忘記給那些人準備晚上睡覺的地方了,你把他們安排在哪裡了?」
黃鵬目光潰散地說:「不用了……」
「不用了嗎?我還打算給他們準備一所八十年前農村常見的草屋住呢。」劉地很失望地聳聳肩。
黃鵬用夢囈般的聲音說:「他們走了……」
「走了?天都快黑了,他們怎麼走了?趕得下山嗎?」劉地睜大了眼睛,幸災樂禍地說,「我明白了,一定是被揭穿了,是吧!那些人發現這裡是個妖怪窩,於是屁滾尿流地逃走了。等他們回去,就會招來一大群的道士和尚,把你們這個村子夷為平地!」
黃鵬憤怒地看著他,眼睛中總算有了點生氣。這個地狼太可惡了,居然有這麼惡毒的想法。
「快說快說,是不是這樣了!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想新的辦法喔!」劉地的眼睛裡滿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
「不用了……」
陳天興一行人只是認為這個村子屬於危險地帶,才匆匆逃走的。
因為在看完了村長帶頭鬥毆,並且弄塌了一棟房子的武打劇之後,盧馨的母親繪聲繪影地為他描述了這個村子的祖先都是山賊強盜,殺人越貨無所不為,直到後來被官府追殺,不得不逃進深山的陳年往事,並且很感慨地總結道:「真懷念日本鬼子那回,那時候村裡來了個日本鬼子,想點天燈就點天燈,想五馬分屍就五馬分屍,也沒有那麼多規矩管著。現在這年頭,不行了……不自由啊……」說著,還上下打量陳天興。
於是陳天興主任堅定地主張,一定要連夜下山。連黃鵬要為他安排幾個小伙子送行,他都拒絕了,只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像豆芽菜一樣的五十多歲老頭作為嚮導,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這下完了,他們一定把我們這裡看成是強盜窩了……我們村子的名聲全完了,我們清清白白的名聲啊……」黃鵬哀歎著。
可以想像,等那一行人回去之後,黃家村是強盜後代,民風彪悍、嗜血好鬥的名號,就會在這一代廣為流傳了。
「看不出來,那個老太婆挺聰明的嘛……說真的,村長大人,要是那些人不被嚇走,你認為你們還能堅持一個晚上不露出破綻嗎?」
黃鵬啞然。
他心裡清楚,別說一個晚上,就是當場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被房子壓在下面,結果卻所有人都安然無恙,他都沒辦法說清楚。
唉……
也許這樣最好了,讓他們覺得這裡是一個他們再也不想來的地方,村子的秘密就保住了。
黃鵬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步子也輕快了不少。
劉地遞給他一根煙,自己也點上一根,然後摟著黃鵬的肩,熱情地說:「那麼……我的酬勞問題可以談了吧……其實也不急,還有三天瑰兒才開始祭山大典,在她離開之前兌現承諾就行了……」
「你……你……我什麼時候答應過……」
「黃村長,過河拆橋可是不好的習慣喔……」
「你等著,我什麼時候……」
「我就恭候你的佳音了,呵呵呵呵……」
「姓劉的,你給我站住……」
瑰兒身著白色的長袍,赤豹與文狸一左一右地緊緊跟隨著,沿著長長的石階,一步步走向高高的階台。
在他們身後緊緊跟隨的、那些奇形怪狀的人物,都是這片山林中的其他神明。他們平時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生活,直到瑰兒呼喚他們,才一個個冒了出來。當時有西裝革履的,有獸皮草鞋的,甚至有染了一頭金黃色頭髮、穿著花襯衫、脖子上帶著花環的,一看就是剛從夏威夷海灘回來的。見面之後一寒暄,原來他們之間也是幾十年沒見面了,看起來這些山中的神靈跟瑰兒一樣,根本就沒有在他們的駐地認真執行過義務,真讓劉地為這山中的生靈感到悲哀。
這一批從上到下都顯示著無組織、無紀律的神靈們,現在倒是都裝扮得十分嚴肅,按照傳統的禮儀,認真地一項一項進行著儀式。
劉地和周影不是這裡的居民,作為旁觀者,他們對這項儀式同樣抱著崇敬的心情--不是針對這些神靈,而是針對這片生機勃勃的山林。在山林中居住的妖怪,都知道用感恩的心去看待養育自己的大山。
火兒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基本上和看到山神祭山這樣大場面的可能性一樣稀少。以前住在山林的時候,遇到祭山這樣的嚴肅場面,周影都會事先把他帶走,以免他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火兒看著儀式進行,最初的好奇之後,對這樣莊嚴的場面忽然生出很多的厭倦,就好像明明很好看的動畫片,可是連續看了很多遍,就覺得索然無味一樣。他決定找個地方去睡上一覺,於是鑽進了周影的上衣口袋--他的火柴盒固定是放在那裡的。
火兒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夢裡似乎一直在和別人爭鬥,而且結局都是他贏了,於是他就在這樣的美夢中笑出聲來……等他終於從迷迷糊糊中被掐著脖子弄醒時,因為心情大好才沒有一翅膀揮出去,當然也就避免了把瑰兒拍出去、自己沒有了今後一周點心的悲劇發生。
瑰兒還穿著山神的傳統服飾,可是臉上完全沒有了儀式期間的莊嚴肅穆,而是兩眼含淚、氣得臉頰通紅地搖晃著火兒:「我的祭品全被他們打碎了……嗚嗚嗚,你還笑,你還笑……本來都應該是我的……」
火兒從她的手中掙脫,不解地問:「怎麼了?」
劉地在一邊聳聳肩:「某位山神竟然不知道祭品是要歸於大山,在那裡做了好久的美夢,以為所有東西都是她私人所有,現在正處於極度的失落中呢……唉……」
「祭山的祭品本來就是要埋到山裡去啊。」火兒理所當然地回答,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誰說的、誰說的,應該都是我的!」完全沒常識的山神在旁邊叫起來,「他們居然把我的美玉都敲碎了……我的牛羊……我的糧食……全被他們埋在土裡了……」瑰兒極度悲傷地呻吟著,「本來至少夠火兒半年的開銷啊……我再也不去幹這種沒有回報的工作了,嗚嗚……」
「什麼,原本是要給我的!」火兒聽到是他的東西被埋到了土裡,態度立刻產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我去搶回來!」
周影一把抓住他:「我們已經快到家了,不值得再回去一趟了。」
火兒這才注意到,他們一行是在雲端上。天的盡頭還能看見半輪尚未沒掉的夕陽,而腳下的陰暗大地上,立新市的點點燈火正在蔓延,很快就勾畫出那座流動著光影的城市。
「喔,回家嘍……不知道狐狸幫我錄了卡通沒有……」
火兒一馬當先地飛向了那座繁華喧鬧的城市,身後的三個人緊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