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天涯無歸路 文 / 可蕊
初春,夜風中依舊帶著刺骨的寒冷,匆匆來去的人類或者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裡,或者開大了他們的交通工具中的暖氣,不時掠過的風中也帶著蕭索的意味,河沿上星星點點的幾株剛剛冒出頭來的青草則在風中瑟瑟顫抖著,彷彿在後悔自己太早離開大地的懷抱而來到了外面的世界似的。
但是在河邊對恃著的兩個妖怪卻感覺不到這種寒冷,也不在乎這些。
「你吃了我的兒子,我等待這個報仇的機會已經很久了。」以人的形態站在那裡的妖怪惡狠狠地說。
「明明是火兒吃了,」那個要為子報仇的妖怪對面站著一個白色的九尾狐幼獸,正用譏諷的口氣回答他的話,「可是你根本不敢招惹它,只好來向我出氣。」
「誰不知道你一向狐假虎威,我的兒子就是你騙去給必方吃的!」這個喪失愛子的妖怪憤怒地吼起來。
「咯咯咯咯。」九尾狐笑了起來,「誰叫你那個笨兒子不自量力地想要吃我!我只好用他來請朋友吃頓豐盛的午餐了。」
「今天你的護身符可不在你身邊,」那個妖怪握緊了拳頭,「我要用你祭可憐的兒子!」說著一抖身子,呈現出了原形——一隻猙獰的野豬。
「那到要看看你有沒有這麼大本事了!」九尾狐擺出一副對對方不屑一顧的樣子。
九尾狐一族名聲顯赫,九尾狐知道對方在心裡對自己有著很大的顧忌,所以自己越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對方就越對自己心存畏懼,不敢輕易向自己出手。而這正是小九尾狐想要的效果,他很明白以自己的實力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妖怪的對手。九尾狐一族確實法力高強,但是他一來還是個孩子,二來他自幼孤身飄泊,從來也沒有長輩在旁指點幫助,他所有的修煉都來自於對幼年時母親教導的死記硬背和堅苦環境的考驗,這導致了他習慣性地使用小聰明來彌補實力上的不足,所以對他最不利的狀況就是這種面對面、一對一的戰鬥。
「火兒怎麼還不來?」小九尾狐暗暗焦急地計算著時間,當他在放學的路上發現被這個妖怪跟蹤的一瞬間,便已經放出了一道御鬼符去求援,求援的對象當然就是他的好朋友火兒。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火兒卻還沒有出現。
「唉,」他歎了口氣,用符咒去叫火兒可能出現的變數確實太多了,也許它正在吃東西,順便把自己派去的鬼使抓過去也吃掉了;也許鬼使在它睡覺時到達,因為吵醒了它,結果什麼也沒來得及傳達便被燒成了灰燼;也許它正忙著玩遊戲,這個打撓它的東西自然會被一翅膀拍扁,從窗戶中丟出去……總之這樣的可能性太多了,小九尾狐又歎口氣,還是得靠自己啊。
野豬低下身子,準備出擊。
小九尾狐唸唸有辭,準備好了防禦地咒語。
一陣疾風捲過,使河堤上的人類個個掩面,豎起衣領疾行。
野豬迎風站著,因為疾風捲起的塵土,枯草葉而瞇了一下眼,他以為九尾狐一定會趁這個機會撲過來的,但是對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更加放低了重心,全心心意地防守,他的這種謹慎開始時給了野豬壓力,使他因為無法找出九尾狐的破綻而擔心甚至怯場,但是隨著他們之間的相互對恃時間越長,野豬越對對方的實力產生了疑問:如果這個九尾狐真的那麼強大的話?或者說如果他像他所表現的那樣對自己不屑一顧,完全不放在眼裡的話,那麼他就不應該表現地像現在一樣小心翼翼,相對於一個真正強大的妖怪應有的表現而言,這個九尾狐的行為有了讓他懷疑之處,即使他的思維依然被九尾狐一族都十分強大這個根深蒂固的觀念束縛著,但也不得不開始設想一點:眼前這個九尾狐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在虛張聲勢?
「要試試看才知道!」野豬這麼下著決心。
從對手的神情、姿態上,九尾狐知道他要開始進攻了。「只能和他拼了!」現在他對於火兒的支援會及時到來這一點已經完全放棄了。
野豬一上來就發出了一連串的猛攻,九尾狐連蹦帶跳,總算全部躲了過去,躍到離野豬稍遠的地方喘一口氣。野豬也沒有立刻發動下一輪的進攻,因為他在重新申視自己的對手。「徒有其表的小子!你除了那根舌頭再沒什麼本事了吧!」他這麼吼叫著。
「你來試試看啊!」九尾狐「咻咻」地低叫著,他當然不會讓自己露出怯意。
野豬又被他的態度震懾了一下,但是馬上做出了明智地判斷——向九尾狐惡狠狠地撲了上去。
兩隻妖怪撕打在了一起。
野豬無論是武力還是法術都要比九尾狐高出一籌,九尾狐倚仗的則是他的敏捷身手和神速的反應在凶暴的對方手下周旋,不管怎麼說,九尾狐是處於下風的,在力量與力量的拚搏中,他那聰明的頭腦能給他的幫助越來越小。
野豬的一道法術射中的九尾狐的右腿,但是九尾狐回頭的一抓也劃破了對手的面頰。血流進野豬的眼睛,遮擋了他的視線,九尾狐腿上的傷口也影響了他的動作。只是視線的模糊對於進攻方式本來就橫衝直撞的野豬沒有多大影響,行動的不便卻可能成為以靈活自保的九尾狐的致命傷。兩個妖怪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野豬加快了進攻的,而九尾狐則開始四處亂瞟,尋找脫身的機會。
「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野豬看穿了對手的打算,用陰狠的聲音說:「我要用你的皮毛、血肉來祭奠我的兒子。」
「那要付出你自己的性命做代價!」九尾狐口頭上一點都不示弱。
野豬急於嘗到對手的血肉,進攻越發猛烈起來,而且他從九尾鐵一味地閃躲,拖委中意味到對方在等待援助,九尾狐的援救會是誰?除了那只可怕的必方外野豬想不出別的。拖延的過久的話勢必對自己不利,他現在一心想豐速占速決。
又一次近身肉搏之後,九尾狐的腹部多了一條長長的血口,而他只在對方的身上扯下了一些毛而已,現在這場戰鬥的高下已經明顯分別出來了。
「受死吧!」野豬咆哮著,一下把九尾狐撞飛出去。
九尾狐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勉強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一條後腿完全不聽使喚,而他的另一條後腿則正在流著血,劇痛一陣陣地傳來。剛才受到的攻擊顯然是致命的,他心裡這麼想著,但是他還是拚命轉動著腦筋,希望找到一個脫身的辦法。對於在絕境中活下去,這個小九尾狐有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經驗,他清楚地知道這種時候害怕、驚慌都不能救自己的命,要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九尾狐雙眼緊盯著一步步逼進的野豬,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汗水卻不聽話地順著額頭流下去,沾濕了他那華麗的皮毛……
「馬上就可以為你報仇了!」野豬在心中這麼向兒子禱告,張口向九尾狐咬下去。在他閃著寒光的獠牙下,九尾狐卻突然不見了。
野豬咆哮時噴出的帶著腐肉氣味的氣息幾乎就要噴在他的臉上,九尾狐卻依舊不敢移動,甚至不敢蜷曲一下身子,他使用的這個法術是狐族專有的一咱幻術,只要是狐狸妖怪就能使用(所以有狐狸迷人的傳說),但是九尾狐們使用它的時候更強大,更有效,他們不僅僅可以使用這個法術製造也幻境,而且可以使幻境成真,使他們製造出來的幻覺變成真實存在的,若是真正的消失不見了。當然法術所能達到的範圍和持續的時間因施法者的法力而異。小九尾狐現在是完全消失了的——他依舊伏在那裡一動不動,但是對於外界的生物來講,他伏的地方什麼也沒有,這不是障眼法,而是真實的空無一物,即使用利爪、武器、法術擊下來,能打中的也只有土地和空氣而已。
「只有五分鐘……」小九尾狐喃喃自語著自己法術的時間,「五分鐘……」
野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敵人沒有逃走,所以他不會傻到四處去尋找反而讓對方從自己手中溜走,他只在身邊周圍四處嗅著,豎起耳朵聽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三分鐘……」九尾狐又計算了一下時間。他也曾希望過野豬會扔下這個地方四處去追捕自己,但同時他也知道那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當野豬沒有上當時他也不怎麼沮喪,他在等待的是另一個機會。
「二分鐘……」
野豬雖然一步也沒有離開這個地方,但是它開始轉動方向,向另一個角度伸過頭去嗅著。
「一分鐘……」小九尾狐一邊無聲地念著,一邊向更有利的角度移動了一下。
「啊!」小九尾狐忽然跳出來,出現在野豬的面前,因為同時還有一個九尾狐從草叢中跳出來向河竄出去,所以野豬聰明地選擇了急於逃走的那個目標,而沒有理睬在自己面前又叫又跳的那個,當他轉身追上去時,卻感到一樣東西跳到了他的背上,然後尖利的牙齒陷進了他的皮肉中。
——小九尾狐並沒有被求生的熱切弄昏頭腦,他知道自己如果急於逃走的話,這個野豬妖怪一定會追上來——即使他被自己做的幻影引向另一個方向,當他發覺那是個騙局之後依舊有足夠的時間追上現在這樣行動不方便的自己。所以他選擇了另一個方法,惡狠狠地向毫無防範的野豬的脖子咬了下去。
隨著一聲慘叫,野豬的脖子上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條血管斷了,鮮血不斷地噴出來,令他的步子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可他還是支持著向前去,因為那個襲擊他,被他拋出去的九尾狐倒在十步開外的地上,正在掙扎著試圖站起來。
野豬一步步逼進,九尾狐卻無力爬起來逃走,他們就在這段短的令彼此窒息的時間內彼此掙扎著,看野豬是能先到達九尾狐身邊幹掉他,還是在那之前先倒下去。
小九尾狐看著對手一步、一步地逼進,他每一步都在搖晃,好像馬上就會如小九尾狐希望的那樣倒下去了,但是每一步又都在令他極度失望,兩保對手這間的距離在一點點、一點點地接近著,也顯示著死亡在一點點地接近小九尾狐。
自己已經竭盡了全部力量,終於還是難逃噩運嗎?當對手越來越近時,小九尾狐的恐懼漸漸化為了一股不甘心的憤怒。他的實力不強是命運造成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錯,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青丘之國的話,如果他有像一個普通的九尾狐一樣的成長經歷的話……
媽媽……
當野豬走到他面前時,他想的是如果自己一直不回家吃飯的話,媽媽會不會生氣……
一隻手把九尾狐拎著尾巴提了起來。
野豬的眼前驀地消失了目標,他失血過多的頭腦有些不清醒,所以扭動著脖子四處尋找著,直至一隻利爪插進了他的咽喉。
「真是自不量力的傢伙,」雖然腳下踩著野豬的屍體,但他番話卻是對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九尾狐說的,「非得撿比你強大的對手來戰鬥嗎!差點成了豬食吧!」
小九尾狐不用抬頭也知道這個懶洋洋、邪十足的聲音的主人是誰。
「可惜皮毛上滿是窟窿了,不然給我的新女朋友做條圍巾剛好。」他的手在小九尾狐傷痕纍纍的身上撫過,一些傷口立刻癒合了,另一些也結了痂。小九尾狐能夠自由動彈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卻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頭。
「忘恩負義的死狐狸!剝了你的皮做圍巾!」
「死狗,誰要你來救了!」
「還咬!」
「烏(我)開(才)故(不)冷(領)一(你)國(的)青(情)了(呢)!」嘴裡咬了對方的手指,含糊不清的聲音。
「光當!」用拳頭打擊皮肉的聲音。
「死狗!」
「死狐狸!」
乒乒乓乓……
「我一接到你的救援馬上就衝出來了,連飯都沒有吃完!」火兒指著自己嘴上沒擦乾淨的油漬說。它的用意很明顯不是為了它的遲到而報歉,因為它的眼角一直在瞟著那只野豬的屍體。
「那是我打死的。」劉地提醒它。
「是我!」林睿尖聲尖氣地叫起來,「你來的時候他本來就快死了。」
「我要是來晚一步,今晚做食物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了。」劉地拖長了聲腔說。
周影看看地上野豬的屍體,再看看一副吊樂朗當樣子的劉地,不解地說:「真沒想到劉地會比火兒還早一步找到你——一見到你的咒符,他第一個就衝出門來了。」
林睿用極度不相信的目光看向劉地。
劉地撇撇嘴:「我比火兒更熟悉這個城市。」他見大家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有些尷尬地又加上一句,「我一直想要一條毛圍巾,不想讓它落在別人手中。」
「用你自己的皮去做吧!」林睿撲上去咬他一口。
不過大家都明白,劉地話總是沒真沒假的,而且他永遠也不會去對一條狐皮圍巾感興趣。尤其是周影更明白,劉地關心這個小九尾狐。在小九尾狐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城市中時,當他在面對仇敵的時候,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劉地都表現出了超過往常的關切——雖然他自己極力用輕佻的方式掩飾著,並且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但是周影知道他態度的變化——劉地強大的力量和他喜歡摻和事的性格一直在微妙地維持著這個城市中妖與妖之間,甚至妖與人之間的平衡,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於林睿一邊倒的偏袒不應該是他會做的事,周影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一切出於同情。
劉地迎著周影訊問的目光眨眨眼,周影把這個表情理解為「我會告訴你一切的,但不是馬上。」於是周影便滿意了,他只是為劉地是不是在格外關切林睿而產生疑問,至於劉地是為什麼特別關切林睿,那取決於劉地願不願意說出來,他一點都不想追究。
「回家了!」火兒扛起野豬的屍體嚷嚷著,「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晚飯!」
林睿想跟上它,腳下一軟,卻差點跪在地上。劉地治好了他的外傷,但無法完全消除他透支的體力和心理上受到的傷害。他用手拍打了一下地面,嘟起嘴,想招呼火兒回來背他走。
「來吧。」劉地拎起他放在了自己肩頭上,「沒弄到狐皮圍巾,就用活的皮毛將就一下吧,今天真冷啊。」林睿在他肩上亂抓亂咬他的頭髮,用九條尾巴在他臉上拂來拂去,劉地一會兒用手彈他的牙,一會又掰他的牙,他們就那樣走了回去。
周影一直走在最後,看著他們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直到火兒在前面叫:「影,快走,回去晚了耽誤了吃飯的話,瑰兒會拿鍋子打我們!」--瑰兒在廚房裡和吃飯時間是絕對的權威,連火兒都不敢和她作對。
周影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桌上擺出熱氣騰騰、瑰兒巧手烹調的「豬」肉,火兒反覆強調這是它的獵物--為了不讓別人試圖和它分享,但有可能和它競爭的對象卻沒有出現在飯桌上:林睿回家裝按時放學回家的好孩子去了,而劉地壓根沒見人影。
「劉地呢?」瑰兒把地狼專用的碗筷拿出來後,才發現他不在納悶地問,「吃飯前還看見他在晃來晃去的,他怎麼可能忘了吃?」
「沒他更好。」火兒嘴裡塞滿東西說,「整天來吃白食。」
「可是……」瑰兒正要說什麼,一抬頭卻發現餐桌上又少了一個人,「周影,周影呢?」
瑰兒跳了起來,劉地在不在不重要,周影臨「吃」而逃卻令她嘟起了嘴來。
「都走了正好!」火兒興高采烈地說,「我喜歡自己獨佔飯桌!」
「光當!」一口大鍋子丟在了它面前,「那你最好把它們全吃光!」瑰兒氣乎乎地說,嘟著嘴坐到了沙發上,但是過一會兒,又覺得不該向無辜的火兒發火,於是過去幫正在得意地狼吞虎嚥的它倒了杯水,托著腮自言自語地說:「周影會去哪裡了呢?」
劉地坐在樓頂上,雙腿垂在欄杆外面,手中點著一支煙,在夜色和煙氣中,他的輪廊顯得朦朦朧朧的。
周影在他身後已經站了一陣子。
劉地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欄杆。
周影縱身一跳,靈巧地坐了上去。
劉地一反饒舌的常態,什麼也不說,一根一根地抽著煙,每當他丟下手中的煙蒂,取出另一支煙時,周影就幫他把煙點上。他們並肩坐在那裡,任由時間流逝著,劉地的思緒不知在什麼地方飄蕩,而對周影而言,「說話」本來就是由劉地來負責的行為。
晨曦出現在遙遠的雲層外,劉地的身影微微清楚了起來,他用手指捏熄手中的煙,把煙蒂丟了下去。
「知道林睿的故鄉嗎?」
「青丘之國。」
「青丘之國……」劉地輕輕地重複一次,「青丘之國不僅僅是九尾狐的故鄉,那裡也是我的故鄉。」
周影差一點從欄杆上掉下去。
劉地口中說出過的匪夷所思的話多得數都沒法數,可是再沒有哪一句比這一句更令周影吃驚了。
是的,劉地當然有一個故鄉,但是周影一向以為那一定是人間界的某個地方,而且他認為就是這個城市,劉地居住了幾百年的土地。但是劉地口中吐出的,卻是「青丘之國」這個遙遠而飄渺的異界的地名。劉地為什麼會離開那個更適合妖怪居住的地方,千里迢迢地來到人間界呢?難道他和林睿一樣……
「青丘之國……」劉地閉上了眼睛,「我永遠也回不去的故鄉……」
一、少年留哥
青丘之國物產豐饒,四季如春,不但居住著神的子民,也繁誕生息著各種各樣的妖怪種族,在那裡連綿起伏的山丘下,沉默的黑夜一樣的大地之中,居住著地狼的家族。
在其他種族看來厚實的大地中,這些大地的子民來去自如,他們建立起自己的家園,開通只有他們才能行走的通道(地狼可以穿過土石,在大地中來去本來不需要通道,但是他們更加遵從禮儀,用行走在「通路」上,避開一個個「家庭」的方式表示對族人隱私的尊重),開闢一個個居住的洞穴,長達幾百甚至上千年的時光中,這個只屬於地狼一族的地下城鎮便這樣發展著。
幾個地狼少年沿著用金屬礦物作標識的狹窄通道跑過來,「叭噠」「叭噠」的腳步聲和大聲說笑聲在通道內迴響著,打破了整個地狼城鎮的寂靜。地狼族的孩子們一向是被溺愛著長大的,路遇的成年的地狼不但沒有責備他們,反而側身讓開道路,含笑看他們過去。
在這個種族中,也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胡亂在地土中奔跑,甚至跑到人家的內室裡去——他們在任何家庭中都會受到關愛和招待,這就更加助長了他們這種小小的任性。現在這群少年就紛紛跳出了通道,穿過泥土進入了一個家庭。
屋子裡的格局擺設和人類的家族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桌椅器皿全是石材式金屬所製,在地下木材是珍貴的材料,反而是地面上珍惜的寶石等礦物被按照巧妙的角度鑲在各處,用來反射燈光,使屋裡十分明亮。地狼們的眼睛雖然可以在黑暗中視物,可他們燕不喜歡把自己的城市安置的一團漆黑。
「庚姨,我們來了!」
「留哥兒在家嗎?」
「哇,好香!庚姨做了什麼好吃的!」
地狼少年們一進屋子就嚷嚷起來。
一名化作人類外形的地狼女子手中托著一個托盤從後面出來,笑著把托盤上的點心放在了桌子上說:「我正在估莫著你們今天會來找留哥兒呢——他去了他外公那裡,要下午才能回來呢。來,大家嘗嘗庚姨的手藝。」
不等她說,這群少年已經向點心撲上去了,有幾個為了搶得多一點,甚至化出了「狗」的原形,狼吞虎嚥著,庚娘含笑看著兒子的這班朋友們。
「留哥兒運氣真好,這樣他就不用去上素辛老師的課了。」一個少年邊吃邊說。
「你以為留哥兒是你啊。」另一個少年立刻反駁他,「他才不會怕素辛教師嚴格呢,他說過他最喜歡素辛老師的課了。」
「留哥兒是天才啊,我怎麼和他比!」前一個少年理所當然地說,「庚姨你說對不對?」
庚娘溫柔地笑著說:「留哥兒才不是什麼天才呢,他和你們大家一樣,只不過比較善長學習法術罷了。幹起別的他可就不行了,如果要他幹點家務什麼的時候能像糕兒這麼體貼父母,我這個作娘的才感到安慰呢。」她撫著那個自稱「不能和留哥兒相比」的地狼少年說。
糕兒「呵呵」地笑了起來。
少年們吃飽喝足,抹著嘴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庚姨,我們走了!」「庚姨,再見!」「告訴留哥兒,回來我們去打獵!」「我們要去上課了,庚姨!」七嘴八舌的宣告和吵吵鬧鬧的腳步越去越遠了。
當這一切的聲音全部遠去之後,庚娘靠在了桌邊,輕輕地歎息一聲。
全體的族人、長者、孩子或者族長們,大家全部承認留哥是天才,是地狼族未來的希望,大家寵愛他,尊重他、悉心地教導他,充滿期待地遠囑著他的前途,而這一切,恰恰是一個母親不願意看見的,庚娘不願意自己的兒子頭上戴著「天才」這個光環,也不願意看著他被全族的手推著,一步步走向那讓她害怕的前途。每當想到留哥未來要站在家族的最前面去戰鬥,庚娘的心便揪地緊緊的,她在無數個夜晚不住地禱告,希望自己的兒子變得平凡普通,不再擁有那些出眾的才華,也希望時光能夠停止,讓兒子不再長大,這樣自己就不會失去他了,不會讓命運奪走自己的寶貝了……
「娘!」一個腦袋從天花板上一下子垂下來,出現在庚娘面前,他總是喜歡這樣的小把戲,以這樣捉弄父母為樂。然後出現了這個少年的整個身體,他輕輕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母親面前。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相當於人類十四歲)的地狼少年,他的皮毛有著與眾不同的深黑色(一般的地狼的皮毛以灰、黃、棕色為主),像把會發亮的的寶石大氅披在身上一樣,華麗而厚實,他的年齡還不足以學會變化為人的法術,所以現在的他只能以黑狗和人形地狼兩種樣子呈現在大家面前,只是這個少年如此的英俊,即使他這個樣子出現在人類面前的話,人類恐怕也會忽略他的長髮、利爪、獠牙、紅眼和毛茸茸的耳朵,而為他的俊美和生氣勃勃讚歎。他就是被整個地狼族譽為萬年一見天才的留哥。
庚娘在他出現的一瞬間已收斂了愁容,笑著去接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問:「外公好嗎?你怎麼沒住下吃飯再回來?」
「可是外婆好囉嗦啊……」留哥拉長了聲音說,「她又在抱怨你不回去看她了,又在嚷著要幫我訂親了……娘,你有空也回回娘家嗎,免得外婆總把我當作嘮叨的對象。」
「讓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就有這麼多抱怨。」庚娘嗔怪說,「虧你外婆那麼寶貝你。」
「可我也很怕她囉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嬌,「娘,如果你點頭同意外婆幫我定親的事的話,我可會離家出走的。」
「你還小,談這件事太早了。」庚娘一開口時倒還站在兒子這邊,不過不等留哥露出笑容她就接著說:「不過誰家真有那麼好的姑娘,錯過了倒也可惜,你外婆跟你提過她看上的是誰家的孩子嗎?」
「……」留哥覺得自己的未來只有離家出走一條路了。
「外婆做的糕,外公刻的玩具,大舅給的地鼠皮,二舅給的丹藥,二舅母做的衣服……」留哥開始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向外翻,不過趁著母親轉身的一瞬間,他把一件他不會用嘴念出名稱的禮物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那是一小瓶酒,出自他那擅於釀造的二舅母之手的真正的烈酒,留哥喜歡這種飲料,但是庚娘堅持在他成年之前(五十歲,相當於人類十六歲)只能喝甜兮兮的米酒,於是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截流」外公一家帶給父親的禮物了。
「對了娘,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執珪和執珂了。「
「喔。」庚娘一下子回過頭來,「你遇見他們了。」
「我可是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了,雖然他們沒理我,可我是很有禮貌的。」留哥這麼強調,不過他做這一切也並非對他口中的那兩個族人有什麼好感,只是想讓母親高興而已。
「他們是你的堂兄,你應該對他們有禮,怎麼可以挑剔他們的不是。」庚娘說。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稱讚反而被告誡了幾句,留哥嘟起了嘴:「可是我們家和他們家從來也沒有什麼往來,再有禮貌人家也不領情。」
「他們不領情是他們的事,我們不可以失了禮數,知道嗎?還有,我知道學堂裡的孩子常常會欺負他們,你沒有摻和過吧?」
「當然沒有!」留哥叫起來,「要不是我處處護著他們,他們被欺負的還慘!完了……」他摀住嘴,眨著眼睛看著母親,知道自己說漏了,把學堂裡的糾紛是露給長輩了。
「我跟你爹可也年輕過,你以為我們沒有做過這些事啊。」庚娘邊端點心給兒子邊說。
「真的!」留哥立刻瞪大了眼,「娘和爹也欺負過同學嗎?欺負誰?怎麼欺負的?」
庚娘瞪他一眼說:「別把那種事當作什麼了不起的炫耀。執珪和執珂怎麼說也是你的血親,不准你欺負他們知道了嗎?在學堂裡多照顧他們點。」
「是……」留哥恭恭敬敬地答應。他抬頭看看沙漏,叫了起來,「壞了,遲到了,素辛老師會剝我的皮的!娘!我走了!」他一手抓一塊點心,穿牆而出,向學堂方向狂奔而去。
「我叫你爹幫你請過假了……」不等庚娘的話說完,留哥早跑得沒影了,她看著兒子離去的方向,再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