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滴水寒 文 / 可蕊
立新市槐蔭廣場的旁邊有一家名叫「花店」的花店,店中出售各種鮮花和藝術花籃,店主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女子,雖然生意做的不錯,她經營上卻不怎麼用心,每天下午六點,別的店舖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她卻準時關門下班了。她的僱員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可她就是眨眨眼:「不行啊,我得回家做飯啊。」
為她打工的女孩知道她要為誰做飯,因為那個男子每天六點就會開著那輛紅色的出租車出現,來接她的老闆回家。他們倒不像是夫妻,可是也不是兄妹或親戚,應該是親密地住在一起的情侶吧?兩個人一個開出租,一個經營花店,過著雖然不富裕但甜蜜的生活,每天同出同進,那是一種多麼幸福的生活啊,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遇見這麼一個人……少女陷入自己的美麗幻想中,樂於享受比同職業者少工作數小時卻領同樣薪金的待遇,永遠也不會發現自己老闆和她那個出租車司機情人有什麼與「人」不同。
瑰兒第三次望門外,打工的女孩笑問:「您等急了?他今天可遲到了十分鐘了。」這可是個怪事,那個男人平時守時的象鐘錶(唯一一次他六點沒出現,事後發現是店裡的表快了),女孩來這裡打工兩個月了,他還沒遲到過呢。
「我才不急呢。」瑰兒把一大把花往冰箱裡一丟,我只是擔心火兒晚了飯會不會發狂,不過周影為什麼會遲到?難道出車禍了?被劉地騙走了?
瑰兒正在胡思亂想,那輛熟悉的車卻開到了門口。
「萬歲,下班了!」打工的女孩歡呼一聲,衝過去準備關門。
「我來晚了。」周影進門時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
「你沒事吧?」瑰兒倒不介意他來沒來晚,(火兒都不介意晚吃飯她介意什麼),她是看周影神色有異,怕他遇到了什麼事。
「我剛才好像看見……」周影皺起眉來,卻終於沒把話說完,而火兒站在他頭上,用翅膀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也看見了……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瑰兒不解。
周影和火兒卻一起搖著頭說:「這不可能啊。」
瑰兒翻翻白眼上車,以她的經驗,看來是問不出所以然了,她對周影和火兒看到的東西也沒多大興趣(多半就是看到了一隻好吃不好吃的妖怪)她想起了自己今天看見的一幕,忙向周影和火兒說:「我今天也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呢。」
「什麼?什麼?」火兒最愛聽故事了。
「我今天看見了國寶。」
「國寶?一件古董嗎?值不值錢?練沒練成妖怪?」火兒就關心這個。
「是一隻大熊貓了!」
「熊貓?」周影聽到這個詞,似乎想起了什麼。
「熊貓有什麼稀罕,公園就有,那裡也有。」火兒指著旁邊一個廣告牌上的熊貓圖案
「是活的,會跑,胖乎乎的……這麼說來很奇怪,有兩個人抬著它在街上跑。」瑰兒回憶著自己當時的所見:中午的時候瑰兒一個人呆在花店裡(她的僱員和同鄉出去吃飯了),外面陽光炙熱,被曬的白晃晃的廣場上除了一個在打瞌睡的賣冷飲的老人根本沒有人影,瑰兒用了一個小小的法術使店裡發焉的花草精神起來後,自己就坐在店裡,一邊聽流行歌曲一邊修剪。這時她無意中一抬頭,卻在空曠的大廣場上看見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正在蠕動,那種胖乎乎的外形,那種黑白分明的花色……瑰兒不由揉揉眼睛站了起來,這不是只熊貓嗎?怎麼自己在街上跑……不,是「滾」才對,它太胖了。瑰兒一瞬間腦海中充滿了「逮住它可以賣多少錢?」「火兒吃不吃?看起來很有肉。」「養來作寵物花費高不高?」一類的想法,並且立刻把一條繩子和一個大瓷花瓶抓在手裡,準備衝過去(繩子用來捆熊貓,花瓶用來幹什麼就不用直說了吧……)
就在她跑出店門的同時,從廣場一邊衝過來兩個人,他們直奔熊貓身邊,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搬起熊貓來撒腿就跑,不一會就消失在街道轉角。
「就這樣,那只熊貓被他們先下手為強了!」瑰兒不無遺憾地說。
「影,我怎麼有種想起來了什麼的感覺……」火兒用翅膀拍著頭說,「我一定是想起什麼,怎麼想不起來呢?」
「什麼『想起了什麼』、『想不起什麼』啊。」瑰兒問它。
火兒在車廂裡上上下下的蹦跳著:「我就是想起了什麼,可是想不起想起了什麼!我到底想起什麼呢!」它反來覆去地這麼問,瑰兒覺得頭暈。
「林夢竹。」周影忽然輕輕地說。
「什麼?周影,你剛才說什麼」怎麼聽見個女人名字,瑰兒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周影猛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頭看著火兒說:「會不會是他們?」
「不會吧,」火兒拍著翅膀,「那個傢伙打個雷都能嚇昏,怎麼可能敢出門?」
「可是今天下午,你不是也看見那個很想柳倚松的人影了嗎?」
「他們三個也到城市裡來了?憑他們的那點道行?」火兒不屑地說。
「說起來也幾十年不見了,他們大有長進也不一定。」周影想起了什麼,有一瞬的失神,很快又發動車子繼續上路了。
自從那個時候開始瑰兒就開始覺得周影和火兒不太正常,周影的具體表現是一直在發呆,不管跟他說什麼都只會回答一個字:「嗯。」瑰兒反覆試了幾次:「你吃不吃紅燒肉?」「嗯。」「你今天晚上不出門了嗎?」「嗯。」「你是不是很喜歡南羽?」「嗯。」--瑰兒確定了,他根本沒聽見自己在說什麼。
而火兒則一直心神不安地趴在窗戶上往外看,盯著路上的行人不放,好像要從裡面找出什麼一樣,吃飯的時候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一鍋它從來不碰的米飯。
「劉地……」劉地一進門就見瑰兒從來也沒有這麼歡迎他的撲了上來。
「瑰兒……」劉地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向瑰兒迎上去。
「砰!」一如往常的平底鍋的出現使劉地確定了瑰兒還是正常的。
「劉地,快給我出主意……」瑰兒若無其事地把鍋子收回來,好像她根本沒有用它打過劉地的臉一樣,也完全無視劉地臉上的油漬,向劉地要求著:「不好,周影和火兒腦子都出毛病了!」本來準備她不管提出什麼要求都要一個吻作代價的劉地立刻睜大了眼。
瑰兒從周影接她遲到說起,一直說到那只胖熊貓和「林夢竹」「柳椅松」兩個女人名字,然後說周影和火兒的一系列的反常舉止和她的判斷:「劉地,聽火兒和周影的對話,是不是他們在山林裡的老朋友來這裡了?」
劉地一針見血地說:「你是想說他們在山林裡的『老情人』找來了吧。」
瑰兒嘟起嘴不說話。
劉地接著分析:「根據周影的不正常表現來說,也許他是幹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負情薄義了,始亂終棄了……」劉地著手指數可能性。
瑰兒馬上又是一鍋打過去。對於周影的妖品瑰兒是絕對相信的,他根本就不懂的什麼叫談情說愛,離始亂終棄這樣名詞和他的距離估計與南極跟赤道的距離差不多遠近,但是他這樣老實可靠、睿智、穩重善良,誠實大方……(500省略字)的妖怪,不去拈花拈草不代表別的妖怪不會看上他啊……難道……
劉地東張西望:「周影呢?」
「他工作去了。」
「嘿嘿嘿嘿,我去找他。」劉地帶著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連飯都沒有吃一口就出門去了。瑰兒知道這個地狼的直覺通常很準,而這次的事情足以讓他不吃飯就跑掉……可見很嚴重了,瑰兒不由在幻想兩個女妖精找上門來,而周影還是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的情景了,並且開始憂愁起來,托著腮發呆,連碗筷都忘了收拾。
大街上不同尋常的躁動著,劉地接連看見兩輛警車響著刺耳的聲音衝過去,再往前走,一條街道被用警戒線圍了出來,警察們正把圍觀的人群阻攔在外面,劉地湊近一名女郎問:「小姐,這是怎麼了?」
女郎回頭瞄了一眼,臉上從冷淡到泛開了笑容:「聽說動物園跑了一隻熊貓,正在捉呢。「
「熊貓?那種胖乎乎、黑白花色的動物嗎?「劉地抓著下巴說。
「討厭,你捉弄人啊,難道連熊貓都不認識。不過呆在這裡也挺無聊,不如我們……」女郎正要對劉地發佈邀請,卻發現眼前那個青年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哇,什麼東西。」警戒線內,一個警察忽然叫了起來,「有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哪有什麼?」
「我也看見了,好像是只大狗。」
「109,109,有隻狗跑到你的方向了,有隻狗跑向你的方向了!」一個警察用對講機通知同事,對方馬上回了一句:「吃飽了撐的,我們來抓熊貓的,不是抓狗!」相互調侃幾句,這個插曲便過去了。
劉地邊走邊嗅,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保把頭塞在兩個紙箱子之間正瑟瑟發抖的熊貓。劉地抬起前爪在它身上輕輕一拍,它就發出一聲嚎叫竄上了半空,看到劉地後更是雙爪抱頭哀鳴著:「不,我不要讓狼吃掉……救命;要我沒肉不好吃……」
「狼?」劉地難得在第一次看見他原型的對象那裡聽到這個詞,心情大好,又拍拍還在叫著「我沒肉,不好吃」的那只胖的有點過頭的熊貓說:「喂,人類來抓你了,還不逃?」
「動物園、籠子、展覽、標本……」熊貓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哀嚎。
劉地讚歎一聲:「了不起,我現在封你為立新市最膽小的妖怪,鹿九最多排第二。」他費力地拖著熊貓,在人們檢查到這裡之前潛入了地下,幾秒鐘後,適應了地下光線的熊貓又怪叫一聲:「蛇。」
劉地扭頭看看:「稍大一點的蚯蚓嗎,哪有蛇?」熊貓還是一味地發著抖,劉地在這一瞬間中產生了豐富的聯想:它看到稍大一點的蚯蚓就叫蛇,那麼剛才看見自己叫狼的話,不就是……這麼想著,他舉起爪子狠狠地給了它的頭一爪子。
「它……」瑰兒看著縮在沙發中發抖著的熊貓,「它就是我看見的那隻?」
「它是從山裡來找周影的。」劉地刻意省略掉「和火兒」這幾個字,「不過它是公的。」
「什麼!」瑰兒一下子睜大了眼,她來到嚇壞了的熊貓身邊(被劉地打的),伸出手按在它頭上,柔聲細語地說:「不要怕,不要怕。」山鬼一族安撫動植物的特殊能力讓這只極度不安的妖怪靜了下來,瑰兒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夢竹。」
瑰兒險些摔倒,這麼詩意的名字,竟然屬於這只過度肥胖的膽小熊貓,害自己還以為……她又問:「那你知道不知道柳倚松這個名字?」
「我二哥。」
又是一隻熊貓的名字!瑰兒想去撞牆,「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找影子哥和……」林夢竹的話沒說完,就看見了瑰兒眼中的凶光,嚇得把「火兒」兩個字又嚥了回去。
「影子哥?!」平時只有火兒可以親密的叫他「影」而已,現在這只熊貓竟然……瑰兒想到這點快哭了,她並不知道那時的周影還沒有「周影」這個名字,山林中的妖怪就叫他影,影子,狗影子(因為它總幫火兒抓妖怪吃)、鬼影子(因為他神出鬼沒),挨千刀的影子(因為……)等等。她求助地看向劉地,卻發現劉地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
門口傳來開門聲,從來不耽誤工作的周影奇跡似地出現在門口,和他肩上的火兒都是一副沮喪的樣子。
「影子哥……」熊貓發出一聲歡呼,四肢並用越過沙發,直撞進周影懷裡,雖然周影有三百年的道行,但是為了接下這沉重的一擊還是不得不後退了半步。熊貓四爪盤住周影放聲大哭:「影子哥,我把大哥二哥丟了……嗚嗚嗚……怎麼辦?」
「到底是你丟了人家還是人家丟了你啊。」火兒說著向身後抬抬翅膀,瑰兒這才看見,周影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兩個都是青年男子,但是一個細長,一個瘦矮,瑰兒認得是白天在廣場抬走熊貓的那兩個人。
「大哥,二哥……」熊貓又哭著撲過去,只是這兩個人自認為接不下它這一擊,嚇得都躲到周影後面去了。
「夢竹,你越來越胖了,看起來長得很好吃了。」火兒拍著熊貓圓圓的腦袋說。瑰兒以為這只膽小的妖怪說不定會被必方嚇得昏過去,誰知它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哭著又要去抱火兒,被火兒及時的一腳蹬到了旁邊。
柏憐梅、柳倚松、林夢竹,這三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名字分別是喜鵲、松鼠和胖熊貓,當瑰兒知道這些名字是由周影取的之後,真的倒了下去。
據說那一年,周影在一棵柏樹上拾到了凍僵的喜鵲,掛在梅樹上把它曬活過來,在松樹下撿到了摔暈了的松鼠,又在林子裡撿回來一隻哭著找竹子的熊貓。本來是要給火兒當零食的,火兒卻不想吃妖怪以外的東西,剛好那一年的有帝流漿……三個名字就是根據它們的來歷起的,只是周影能起出這樣的名字本身就太驚人了,名字背後的故事反而不怎麼吸引人。
這三兄弟當中,林夢竹是個膽小、嬌氣,喜歡吃的孩子性情,而柳倚松性格直爽,說話速度很快,看起來是個急性子,老大柏憐梅則穩重沉默,他好像處處在模仿周影的舉止(劉地:「悲劇啊!這絕對是一個悲劇!」)看起來慢吞吞的。
瑰兒第一次看見火兒拿食物給別人,雖然是它不吃的青菜、水果一類的東西也夠驚人了,而那個熊貓就舒服地仰躺在地上,用四肢抱著食物不停的吃。
「咯咯,它吃東西的樣子太好玩了,我就喜歡看它吃這模樣。」火兒一邊不停的找吃的塞給它一邊笑得前仰後合,應該說讓火兒覺得好玩是林夢竹沒被吃掉的主要原因,可是火兒也為林夢竹的肥胖和貪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柏憐梅一直注視著周影,也悄悄打量他的家和家裡的「人」。房子大概是人類中等偏下的房子,家裡的成員中,火兒是理所當然存在的,另外兩個:地狼和山鬼卻是很奇怪的組合,看著瑰兒出出進進的盡快著招呼客人,他心裡不由暗暗盤算,難道這些年中影成親了?如果他在這裡有了家室紮了根,還會不會聽自己的要求?還會不會……
由於周影話少,發問的事務由火兒來擔任:「你們怎麼會來這裡?也想變成人嗎?想來吃人玩嗎?想我和影了嗎?打不過別的妖怪被趕出來了嗎?」火兒一口氣地提出了一大堆可能性。
柏憐梅和兄弟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突然「撲通」全跪了下來,死死摟住周影的腿喊:「影子哥,我們是代表父老,來求您回去的!」
瑰兒一直在洗碗洗盤子,所以雙手冰冷冰冷的,她死死抱住火兒,即是為了暖和手,腦子裡也在轉著諸如:把火兒軟禁起來、藏起來周影就不會走了之類的念頭。她沒有理由阻止周影回故鄉去,可是心裡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他如果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似的。
「劉地,你說周影他會不會……」瑰兒想抬頭找劉地商量,卻發現劉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可惡,一定又去花天酒地了!一點都不關心朋友!」瑰兒這麼氣憤著。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周影正在樓下擦車,那三個人好奇地圍在他車邊,其中那只熊貓還坐進了駕駛室,擺出一副開車的架式。
「不行這麼下去周影會被他們叫走的。」瑰兒下定決心要去阻止,她把睡著的火兒丟在床上,在火兒「你要摔死我啊!」的尖叫聲中衝出了門去。
周影在抹了好幾遍車身上潑了幾桶水,又把反光鏡仔細擦拭一陣子,才略覺滿意。畢竟是輛二手車,不管怎麼收拾也不會有新車的樣子,可是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時候,這是一輛很漂亮的車,各項功能也十分完好,從來不在修車方面讓周影多花錢。他愛惜地拍拍這輛車,把鑰匙交給了旁邊的朱兵。
「周哥這次出門要很久嗎?」朱兵有點好奇地問。以前也有過周影出門把車全權托付給他的事,可是一般周影三兩天也就回來了,從沒這麼鄭重過。
「我也不知道。」周影搖搖頭,「總之我不在你就一直開著吧。」
目前朱兵駕車遠去,周影的目光落在路對面正走來的女子身上,他愣了一下,直到對方走到他面前了才說:「南羽,我正要找你去辭行。」
南羽靜靜地望著他,停了一會才說:「人是不該忘卻自己的故鄉的。」
兩個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周影才又想走了什麼:「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常來看看瑰兒。唉,她一個人的話,常常把事情弄得亂糟糟的。」(躲在樹後面的瑰兒嘟走了嘴,想了想,搖搖頭,嘴角又露出一絲笑容。)
南羽並沒有按照瑰兒的要求挽留周影,一直沉默著,直到火兒背著塞滿零食和故事書的大包袱落在周影肩上,她才摸摸火兒的頭說了句「保重。」
周影點頭,柏憐梅他們三個早就心急地等在一邊了,南羽後退半步,看著周影施展一個隱身術,然後騰空而去。
「南羽……」瑰兒跑過來,帶著委屈和南羽打招呼,那個周影竟然連和自己打個招呼都沒有就走了,而且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瑰兒越想越委屈,拉著南羽嗚咽起來。
「他會回來的。」南羽輕輕地說。
「為什麼……他又沒說……」瑰兒乾脆哭得唏裡嘩拉。
「他不是沒跟你說不回來吃飯了嗎。」南羽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遠方的天空。
火兒興沖沖地打頭飛,速度越來越快,差點一頭撞在劉地身上。劉地正坐一塊雲彩上全神貫注地玩遊戲機,所以被火兒嚇得跳了起來,看清楚後甩甩手臂說:「嚇死我,以為又撞上飛機了。」他穿著運動服,身邊的去朵上放了一個比火兒背的還大的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慢?」劉地向周影抱怨,「我在這裡等了兩個多小時了。」
周影雖然記得劉地也要一起來,可什麼也沒說。
火兒好奇地打量著劉地的包袱:「你都帶什麼了?」
「電視、電腦、手機、音響……」劉地盡帶了些山野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東西。
「浪費了空間!」火兒對劉地的口味不嗤之以鼻,它帶的可全是牛肉乾、魚片、巧克力等不等到達目的地就可以消耗完的東西。
妖怪們騰雲駕霧,由周影和劉地共同施法,幾千里不在話下的便掠了過去,隨著火兒背上的包袱越來越小,遠處雲海下方的一列山脈也越來越清晰起來。
越過人類的村鎮、風景區後,又飛了一陣子,腳下便是原始森林,再也看不到任何與人類社會有關的任何痕跡。周影深深看了一眼--這裡就是他的故鄉,決定歸來時心裡還充滿了猶豫,可現在,也不過飛行了幾個小時也就到達了。他一揮手,大家落了下去,火兒正嘰嘰喳喳地說這裡沒變,那裡沒變之類的話,周影發現自己也是挺懷念這裡的。
「周筥,我們回來了。」
他們準確地降落在了周筥的茅屋前,周影用手分開屋上垂下的籐蔓,心裡默默地和周筥打著招呼,這三間茅草房到很經得住風雨,幾十年了還是老樣子,只是已經被蔓草爬滿,不留意看的話,還會以為它是個大草堆。
「討厭的雜草,把我家的窗戶都堵住了!」火兒抱怨著,揮翅發出一團火焰,不到一秒鐘那些草就灰飛煙滅,茅屋卻連一根草都沒焦。火兒飛進去看看:「我的床還在!」它滿意地點點頭,用翅膀拂拂灰塵,躺下打了個滾。
屋子裡一切都如以往,連周筥的舊草帽都依舊掛在牆上,周影四處看看,回頭對劉地說:「坐吧。」
劉地:「可你們這裡也沒把椅子啊。」
柏憐梅他們早忙活著收拾打掃起來,聽他這麼說慌忙拿了幾個蒲團過來,劉地也不管周影願不願意,把他的一堆電器也擺出來調試著,為了怕山裡沒電,他還誇張地帶了個發電機。不過理所當然是什麼信號也收不到。
周影在蒲團上盤膝坐下,從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臉上,他閉了一下眼又睜開,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這裡,坐在了這個地方,有點虛幻的感覺。火兒正在屋裡大聲命令著:「去,找個什麼妖怪來給我吃!」--一切就好像從前一樣,而周筥就好像隨時會推門進來似的。
周影正在感受著故鄉的味道,外面山林裡傳來了一陣喧亂,各種動物、妖怪的驚叫聲由遠而近,然後消失在不遠處的那個山谷中,柏憐梅他們向個臉色煞白,林夢竹更是一頭就鑽到了火兒翅膀底下。
劉地聳聳肩,走到門口向外看著,向柏憐梅問:「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傢伙?」
柏憐梅臉色發青,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自從他來了之後,很多妖怪都學他的作派,所以……」
「唉……」周影歎了口氣。
山林中的妖怪多了,總會分出各式各樣的大小勢力來,這裡也不例外。
山林中幾個大的家族和幾個修行千年以上的妖怪形成了幾股錯綜複雜的的勢力,妖妖相處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周筥活著的時候這裡的妖怪都敬重他,有糾紛發生時他出面調解也好,動武也好,總也排解得了。山中無甲子,時間對妖怪們算不了什麼,天長日久,大家也就習慣了周筥的這種地位。
後來憑空冒出個火兒,在一段時間內成了山中妖怪們的惡夢,它和影魅的組合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無辜的妖怪。周筥後來雖然收服了影魅,可對於火兒他還是管不了,只能通過影來約束它一下,妖怪們的惡夢總算醒了,只是小驚嚇隔三差五總要來那麼一次。所以當周筥去世,火兒和影離開了這裡之後,妖怪們突然發覺,生活原來是這麼安靜。
安靜日子沒過多久,由於人類向山林步步逼近,一些原本住在山脈外圍的妖怪不得紛紛向山中遷移,這裡幾乎哪一年也會來向個生面孔定居,逐漸也帶來了外鄉的生活習慣。
當一個外來的妖怪憑著強大的肆意殺害其他妖怪時,一種新的生活習慣也就形成了。
大妖怪們彼此爭奪競爭,想獲得更多的支配權,少數幾個理智的大妖怪,大家族想要維持和平也無力和眾多對手抗衡,紛紛明哲保身不問外務起來。小妖怪們的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難過,被欺凌、被吞吃成了家常便飯。
柏憐梅他們三兄弟只有不到一百年的道行,又沒有家族種群可以倚靠,理所當然成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中的蝦米,他們三個雖然是做為火兒的零食被變成妖怪的,可是火兒和周影教給他們生存之道,也在最初一個小妖怪修行最堅難的時候給了他們庇護,現在遇到這樣的環境,他們馬上想到了周影和火兒。
「如果影子哥和火兒在,他們絕對不敢這麼囂張!」
一個妖怪這麼想,很快其他受欺的小妖也紛紛這麼想起來,回憶火兒在這裡的日子雖然橫行霸道以欺負弱小為樂,可它眼中的「弱小」是指那些比它弱小的大妖怪,而且它的那種欺負和現在水深火熱的日子相比,只能算是過份一點的惡作劇,如果現在有它在,天天去「欺負」那些大妖怪就好了,大家私下閒談中越來越懷念火兒,連帶也就想起它的跟班影魅來。火兒雖然吃妖怪,可它是隔好久才吃一次,而且認識的不吃,看起來不好吃的不吃,沒讓它看不順眼的不吃,總比現在天天有妖怪被吃掉太平得多,午夜夢迴,好多妖怪都是流著淚在呼喚:「火兒,回來吧……」
最後小妖們秘密商議了一下,決定派妖去把火兒和影魅請回來,鑒於柏憐梅三兄弟和火兒的特殊關係,他們便被推選了出來。其他的妖怪掩護下,他們趁夜逃出了山林,開始在人類社會四處尋找周影和火兒,人海茫茫,要找到兩個妖怪談何容易,柏憐梅他們一直找了三年,在一次閒聊中聽到了一個妖怪訴說自己險些讓必方吃掉的悲慘經歷後,他們才算找到了線索。
如今火兒回到了這裡,那些大妖怪的霸道也算到頭了,柏憐梅這麼想著,嘴角露出笑容。
「啊……啊……」火兒張著嘴打哈欠,它回來後沒有象柏憐梅他們想的那樣立刻去找那些大妖怪算帳,而是也除了睡覺就是無所事事的曬太陽。
「火兒哥……」林夢竹笨拙地爬上樹,三兄弟中只有他一點也不怕火兒,喜歡膩著它,「你想什麼時候去教訓他們?」他充滿期待地問。
「教訓誰?」火兒正在盤算今天去誰家串個門弄點孝敬,隨口說。
「那些欺負我們的妖怪啊!」
「欺負弱小?我喜歡……」火兒眼珠一轉,「不去串門了,找個妖怪來欺負欺負好了。」拍拍翅膀飛走了。
「火兒哥……」林夢竹伏在樹杈上哀嚎。
「我就是從這裡生出來的。」周影沿著一片沼澤的邊緣走了下去,一邊分開那些垂到地面的籐蔓一邊對劉地這麼說。
「喔。」劉地看著這片潮濕、陰暗的沼澤,無以計數的影魅正在上空亂哄哄地飛舞,而周影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個,劉地抬頭看了一會,又看看周影說:「這麼看來,你長得還算帥的。」
周影苦笑,他伸手撥開一隻撞到了他身上的影魅,他以前經常來這裡對著這些影魅發呆,看著它們從誕生到消亡的過程一次又一次,自己應該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在這千載萬年之中,無以計數的影魅為什麼偏偏自己有這種生存下來的幸運?以前對著這種情形,周影心裡常常沒來由地覺得害怕,怕死,也怕冥冥之中看不見的命運之絲,如今相隔這麼多年再回到這裡,那種感覺竟然又一下子回到了他的心裡。
「哈哈哈……」劉地肆無忌憚地笑聲一下子打斷了周影的思緒,回過頭,見劉地正用腳踩著一個妖怪狂笑,那個妖怪已經被他揍地半死,四肢又蹬又刨拚命掙扎。「敢暗算我!也不看看我是誰!你是看我沒吃飯,主動給我送點心來的吧?聞聞,嗯,味道不錯……」這只妖怪本來是看見劉地在樹下發呆,想把這個外來的妖怪捕食來享用的,沒想到劉地身手比他好得多,反過來成了劉地的獵物。
「你們這裡不錯,食物味道也好!」半個時辰後劉地拍著肚子剔著牙,大力稱讚周影的故鄉。
「以前……不是這樣的……」周影皺起眉頭,妖怪們之間相互捕食雖然不是稀奇事,可是這樣純粹的為了食用而攻擊也太過分了,就像……最初的自己和火兒一樣,以前這裡的妖怪不是這樣的,難道真的象柏憐梅他們說的,這短短幾十年,這裡變了這麼多,周影的眉頭越皺越緊,仰頭看著茫茫的群山……
「影……」周影和劉地一進門火兒就委屈地撲過來,「這裡的妖怪變得好可怕,我只不過想欺負欺負他們,他們竟然和我拚命……」火兒越說越氣憤,最後恨恨地說:「哼,被我一口氣打死了十個,看他們還敢不敢跟我作對!」
劉地正翻看著外面那一地的妖怪屍體感歎:「你們這裡的食物資源真豐富啊,可惜,早知道我帶著冰箱來。」
周影用手拍打安撫著火兒,看著那些屍體良久,歎了口氣,他向柏憐梅:「憐梅,這裡鬧的最凶的是誰?」
周影終於要出手管這件事了,柏憐梅還沒等開口,正進門來的柳倚松就搶著說:「白豪這一家子、朱厭一家子、老虎一家子、加上外來的那個鳧溪,數他們鬧的最凶,另外兩個狐狸家族和狼族也沒少折騰。」他身後還跟著七、八個妖怪,這些妖怪一進門就撲向周影,又跪又磕頭,連哭帶喊,抱著周影的腿不放,聽他們內容,不外是什麼「我的老婆被XX吃了,影兄要為我作主啊!」「我兒子死的好慘啊!」「我女兒被XXX搶去了!」「我這隻眼睛被XXX打瞎了,您要幫我報仇啊!」之類的話,一時七嘴八舌,一片喧鬧。看著周影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劉地衝到外面放聲狂笑,這裡的妖怪完全一副把周影當救世主的樣子,如果回立新市宣傳一下,一定會成為笑柄的。
「嚎夠了沒有,吵死了!你們找死啊!」受不了這種吵鬧的火兒一下子跳到周影的頭上,氣勢洶洶地喊。那些妖怪這才回憶起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個性,立刻停止了哭喊,一下子全散開了。
雖然火兒暫時讓他們安靜了下來,但這些妖怪們認定了周影可以「拯救」他們,整天圍著他不散,有的為了得到庇護甚至乾脆拉家帶口,跑到周影的茅屋邊結廬而居起來,幾天下來,這個地方簡直成了一個不村落,熱鬧非凡。
劉地不管周影的煩惱,每天遊山玩水,在山裡閒逛之外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帶來的電視不能看,他就天天玩電腦遊戲,看VCD,向山裡妖怪炫耀他的最新電器,勾引人家的女性。他一個人在山中遊蕩,往往有一些不知好歹,不管死活的傢伙想把他當作一頓美餐,結果可想而知,劉地每天吃的撐的路都走不動,嚷嚷著要減肥。而山林中也流傳開了關於周影帶回來的強大幫手的消息。
「你打算怎麼辦?」劉地坐在樹上,垂著腿蕩來蕩去,向周影問。
周影習慣地坐在樹梢,隨著風吹樹枝而輕輕晃動著,沉思了良久才說:「我不知道。」
「快點想個法子出來吧,不然這麼下去的話我一定會變胖……」劉地拍拍肚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了火兒的習慣,眼前有食物,就忍不住要全吃光。「讓火兒去把他們全吃了怎麼樣?把他們打回原型讓他們重新去修煉怎麼樣?--當然他們的內丹給我吃了,讓我提升一下道行……」劉地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大堆主意。
「我不知道……」周影長歎一聲。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如果是周筥,他會怎麼做?周筥總是讓妖怪們心服口服的,他出面調解糾紛從來不用動武,而自己呢,不用武力的話,恐怕沒誰會聽自己的話,調解怕是行不通的,打,自己的本事有那麼大麼?就算加上火兒,加上劉地,加上柏憐梅他們三個……他反覆思索著,越來越頭疼,連陽光都無法讓他好受一些。
「唉,」劉地也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自己去進行飯後散步了。
劉地走了沒一會,火兒又匆匆飛來,向周影匯報自己今天的戰果:「打死了七個,打跑了一群……越來越沒意思了……」它一邊說一邊蜷進周影懷裡準備睡覺。在城裡的時候,偶爾抓到妖怪來吃,覺得真是好吃啊,可是現在,一天十向個,一天十幾個,竟然覺得沒吃頭了。這裡既然沒有了欺負弱小和吃妖怪兩大享受,又找不到可以給它講故事的人,又沒有林睿陪它玩,剩下的享受只有睡覺了。火兒這麼盤算著,縮在周影懷裡,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半醒半睡之間,聽見周影似乎問了它一句什麼,可它心情不佳之下,根本懶得回答。
「究竟應該怎麼辦?」周影沉思著想,決定去找那些大妖怪們談談。
周影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要出面和那些大妖怪們談判,可不等他有行動,對方卻先來找他了。
來的是山中的一個大家族白豪一族,以前這個家族的人就認識周影,說不上有什麼交情,可也不像朱厭一族一樣和他有仇(火兒喜歡吃朱厭),所以周影還是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們。
「影兄,」白鬍子老頭上來先套交情,也不管是不是把周影叫老了,「聽說您回來了,無奈剛好身體染病,拖到今天才來拜候,您不要見怪。」
「沒什麼。」
「影兄一去多年,如今衣錦還鄉,不知是打算長住呢?還是回來看看?」這個老白豪深知道和周影說話不能繞彎子,不然什麼結果都不會得到,所以直截了當地問。
「沒想好。」周影老實地說。他現在覺得自己坐的很彆扭,忍不住向旁邊看,剛才白豪一來拜會他,劉地就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張椅子,當屋中央放下讓他坐在上面,然後劉地拉著柏憐梅三兄弟和他自己一起站在周影兩邊,又讓火兒站在周影的肩上,周影不知為什麼,心裡認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像電視裡看過的山大王之類的角色。
「這位老頭,你也太不識趣了吧。」劉地那種流里流氣的聲音響起來,「我們老大要來就來要去就走,輪得到你管嗎?」
「老大?我?」周影聽了劉地的話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這下子自己更像山大王了吧?
白豪老者似乎也覺得自己失了言(其實他是本來料想周影不會介意才直問的),看看劉地,這個地狼應該就是周影帶回來的那個幫手,看外表看不出他多厲害,可是這幾天接連有不少妖怪死在了他手中,這個傢伙的實力看來不弱。他向劉地拱手陪笑:「還沒請教這位兄弟的高姓大名?」
「劉地,劉德華的劉,土地的地……不過你也不知道劉德華是誰,劉邦知道嗎?就是那個姓……」
「劉地……」周影無奈地打斷了他接下來的嘮叨。
「是,老大!」劉地這一聲大的嚇人,只見他立正向周影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正步走到他身後恭敬地站好。
「撲通。」火兒頭一昏從周影肩上倒了下去。
白豪不知道這時的周影其實已經被劉地的行為弄得腦子短路不能動了,見他不說話直視著自己,也不敢先開口心裡盤算著周影這次回不來後的變化和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走,劉地這裡又大喊一聲:「快說來幹什麼來了!浪費我們老大時間就是為了讓他和你大眼瞪小眼嗎?」
白豪乾脆地說:「山裡的情形這幾天來影兄應該也知道個大概了,不知道您有什麼打算?」
周影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還是如實地說:「我現在沒有打算。」
只是有了劉地剛才的一番話,白豪自然把周影的當成了他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打算,現在,周影那張木無表情的面孔在白豪眼中也成了不動聲色,當然周影那種呆板的態度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白豪在心時暗暗感歎,人類的社會真是複雜啊,連影魅這個原來老實到讓人難以相信的妖怪現在也變得難以捉摸,有股陰險的氣息了。他本來是仗著知道周影的脾氣才來摸周影的底的,現在看來自己是來錯了,「那我不打撓,影兄,告辭了。」白豪一拱手,帶著族人匆匆離去,劉地怪聲怪氣地在後面扯著嗓子來了一句:「慢走,不送。」
「劉地,你在幹什麼?」周影小心翼翼地問,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劉地又要開始幹什麼以戲弄人為主要目的的事了。
「我這麼老實的人能幹什麼。」劉地扔下一句更讓周影擔心的話,笑嘻嘻地出門了。
「老大……「
周影還沒從劉地的行為中回過神來,柏憐梅的一句呼喚又嚇了他一跳,這次不等他開口,「火兒已經跳起來問:「為什麼這麼叫影?要做黑社會老大也應該是我來做才對!」
「是劉先生,火老大。」柏憐梅畢恭畢敬的回答。
「火老大?」火兒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稱呼不錯,讓它很有成為了黑社會大哥的感覺,它滿意地點著頭,在左一聲「火老大」,右一聲「火老大」聲中飛了出去,留下了還在一臉吃驚的周影。「劉地讓,讓,讓你們這麼叫我?」
「是,老大!」
在大家眾口一詞的豪邁稱呼中,周影開始懷疑起自己來,難道自己真的在過去完成時某個時期做過黑社會。
周影和火兒在山林中的號召力果然不小,白豪傳出了周影拉起了人馬做了山大王的消息之後,幾天之內就有不少妖怪蜂湧到了他住的地方,有來攀親戚的(周影實在想不出自己和火兒能有什麼親戚),有來投靠的,有來避難的,有來狐假虎威的……總之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有。
幾乎每一個來的妖怪,都和周影有這樣那樣的「交情」,都自稱是「故人」,可是在周影的記憶中,這片山林對他而言就是周筥和火兒而已,其他的妖怪們遇見也罷,爭鬥也罷,在他記憶中根本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下。一切的交際,對他來說都是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這些冒出來的「故人」,他都似乎見過,又似乎素不相識的,倒是火兒要記得清楚一些:「你,上次被我打一頓;你是不是我吃了的那個狼精當時口中咬的兔子啊,現在已經長胖了,看起來很好吃了啊,你別跑!就是你!偷過我晾起來的妖干!……」
只是,周影怎麼從來不記得,這片山林中的生活是這樣吵鬧呢?
周影現在不願意回那間擁擠的茅屋,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河邊。
從很久以前開始,每當有什麼事情想不通時,他都會來這裡看著河水發呆,對著靜靜的流水,一天天想下去,即使想不通,他也總還可以抓住一點答案的影子,可是現在,那個總會忽然出現在他身後,提點他,教導他幾句的人不會再來了。
「周筥,我現在該怎麼辦?」
河水掀起一朵小步的浪花,像是在回應他一樣,卻什麼都沒有說。
河水清澈,兩岸樹林蔥蔥,碧綠的草地間點綴著點點野花,劉地摘了朵花用跳躍的步子走到坐河邊的周影身後,靜靜地站了一會,輕輕把花拋進水中,看著它在浪花中翻滾而去,問:「有打算沒有?」
周影搖搖頭。
「叫火兒去幹掉他們怎麼樣?」劉地不懷好意地建議。
「周筥從來不做那樣的事。」
「那他都是怎麼做的?」
周影看著眼前的流水,半晌才說:「我做不到,我不是周筥。」
「那不就對了,你又不是周筥,用自己的辦法處理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這裡冥思苦想周筥會不會這樣?周筥會不會那樣?你想想那個周筥前輩(看周影面子,劉地難得地對別人用了尊稱)如果還活著,他知道你這麼做會怎麼說?」
「白癡!笨蛋!傻瓜!少根筋!」一連串熟悉的詞彙馬上從周影口中飛了出來,以前他整天聽周筥這麼說,連回憶都不用就吐了出來。
原來周筥果然是這樣的人,不錯,我喜歡他,劉地連連點頭,難怪教出周影和火兒這樣的徒弟來,可惜沒有機會和他認識,真令人感歎啊。
「看,周筥也希望你凡事有自己的主見不是!」劉地在周影身邊坐下來。
「自己的主見……」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劉地給他鼓勁,「還有我和火兒呢!」
「我自己應該怎麼辦……」周影又自言自語地問,「我想不出來。」
在河水的流逝聲中,夕陽漸漸沒入了群山,周圍的景物模糊起來。
「你還是沒有主意嗎?」
周影點點頭,又搖搖頭。
劉地站起來,忽然笑著問:「那麼交給我怎麼樣?我用我的辦法幫你解決?」
周影抬頭看著他。
劉地拍著胸口保證:「放心,交給我好了!保你滿意。」說完雙手插進口袋,吹著口哨,跳躍著走了。
周影看著他消失在叢林中,回過頭來,又看著河水開始發呆。
「喂!喂?喂喂……」火兒一邊衝著手機大叫,一邊上竄下跳,不停地改變方向:「喂,狐狸嗎?是我,火兒啊!喂?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什麼?你買到那個遊戲了?太好了!等我回去一起玩,你可不許偷著先玩了!喂……喂……我聽不見……」它索性倒掛在樹上又是一通大叫,「喂,你幫我和瑰兒說,冰箱裡還有……喂,喂!……破手機!」手機被重重摔在地上,又被它踩了幾腳。
劉地心疼地衝了過來把手機捧在手裡拍著土:「你幹嘛拿我手機出氣!我只帶了這一支來,要和女朋友們聯絡可全靠它了。」
火兒氣呼呼地衝進屋裡,一翅膀把正在用劉地的電腦玩遊戲的兩個小妖怪拍開,大喝一聲把對方嚇跑,自己搶過來玩了起來。
這幾天它自己也覺得奇怪,在城市裡有那麼多規矩,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不能讓人類看見,不能隨便放火,不能想吃什麼吃什麼,不能一不高興就殺人……一大堆不能,可它天天過的興高采烈,想做的想玩的怎麼玩也玩不完。現在回到山裡,它又是山大王了,誰也不會讓它「不能」怎麼樣,也有那麼多可口的妖怪排著隊等它吃,怎麼偏偏吃起來不怎麼可口?日子也過得無聊了呢?
不知道那部動畫片演到哪兒了?瑰兒記不記得錄下來?她一定會因為看偶像劇而忘掉!
不知道遊樂園的新過山車開始使了沒有?
不知道狐狸最近在幹什麼?
不知道鹿九那裡的豬又生小豬了沒有?想吃烤乳豬。
不知道南羽不沒有幫忙抓新的妖怪?
不知道……
火兒的腦子不知不覺又轉到了這些事情上,連自己的人物被NPC幹掉了都沒發覺。
熊貓的胖腦袋從門外悄悄伸進來,有點擔心地問:「火兒哥怎麼了?一點都沒精神。」。
柏憐梅立刻打了他一下,:「是火老大!」幸虧火兒沒聽見。
「喔,火老大怎麼老是發呆?」林夢竹抓著頭問。
柏憐梅和柳倚松都沒有再說話,連林夢竹都發現了的話,看來火兒,不,火老大真的是很反常的啊,難道生病了?「唉,好不容易把他們請了回來,結果一個在河邊發呆,一個在這裡發呆,這可怎麼辦?難道城市生活讓他們都失去活力了?」
「其實也有一個很活力的傢伙……」三個人一起扭頭,正好看見劉地一手摟著一個女妖正在拍著胸脯打保證:「沒問題,交給我好了,欺負你們的妖怪就讓我去替你們吃!哈哈哈哈!」而在他不遠處,幾個不知是那兩個女妖什麼人的男妖正咬牙切齒,握拳豎眉地看著劉地,一副想衝上來咬他的樣子。
「這個地狼根本是跑來添亂的!」柏憐梅斬釘截鐵地下結論。
「對!就是!」
「影子哥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
柳椅松和林夢竹一起附合著。
「說誰呢!什麼就是添亂的!」劉地突然把頭伸到了他們中間,引起了一陣慌亂。
「你們三個,還有你們……」劉地大模大樣地吩咐周圍的妖怪們,「火兒,你有空也過來,開會了!」
「開會?」
「什麼會?幹什麼?」
「我們為什麼聽你這個外人的!」
「地狗,你叫我幹什麼?看我正想事嗎!」
大家對劉地的吩咐亂成一團地回應著。
「肅靜!肅靜!你們還想不想解決問題?想的話就全聽我的,周影已經把事情全權委託給我了!」劉地用鞋子敲著門框,「只要聽我的,就一定可以把一切擺平!火兒,首先是你的任務……」
「嗷……」
林夢竹捂著爪子嚎叫一聲跳起來,但是在監工火兒一個凌厲的眼神下,馬上又乖乖坐回去,用胖大的爪子抓起小小的針開始拚命縫起來,不一會又是一聲嚎叫,他的爪子上插著針再次跳起來老高。
「快干!幹不完的活今天誰也別想吃晚飯!耽誤了事就統統死了死了的!」火兒翅執皮鞭,在這一群幹著苦力的妖怪頭上飛來飛去,真是有點黑社會的感覺了,得意洋洋的(劉地:火兒,你對黑社會的認識有偏差吧?)
那些妖怪們正在火兒的監督下努力縫製著幾面大旗,一些小旗子和長長的宣傳標語,上面繡的也不外科這樣一些字眼:天下無敵、火兒第一、打遍十界無敵手、不怕被吃就來,火兒在此……等等,而那兩面大旗上,分別繡了大大的「影」字和「火」字。
勞工妖怪當中不時發出幾聲象林夢竹一樣被針扎到手的痛叫,因為這一群苦力全是男性,沒有一個懂的針線活的女妖在其中。「女性是多麼嬌弱啊,多需要保護啊,我決不會讓她們幹這種活的。」劉地堅定地把女妖怪全部置於自己的保護下,嬉皮笑臉地打發了火兒。火兒看在是他建議自己擔任了「海陸空三軍十界大元帥」一職,也就沒和他計較。
現在火兒正在忙的是先扯出旗號,然後招兵買馬,最後當然是所向披靡一統天下了。而且看在這個計劃是劉地想出來的份上,火兒還特意封劉地為自己的狗頭軍師(劉地:誰是狗頭?)。火兒想到自己將要指揮大軍作戰就激動,當務之急就是先亮明旗號,想到這裡它用力揮舞鞭子:「快縫,把我的名字縫大一點!」。
鳧溪坐山洞中,手中拿著一本書靠在石壁上,背後一名妖艷的女子正在為他捶背,如果只看外表,誰也看不出這個溫文俊秀的人類男子模樣的妖怪,居然是山林腥風血雨的掀起者。
一個小妖從外面匆匆進來向他行了個禮,那個女子立刻識趣地出去了。過了一會鳧溪才放下書,掃了那個小妖一眼。小妖立刻湊上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躬著腰退了出去。
「影魅開始動手了吧?」一個低低地聲音從旁邊傳來。
鳧溪不快地皺起眉頭,不過對於這個擅自闖入他洞裡的妖怪,他還沒有翻臉的打算,冷笑著說:「哼,他什麼也不做,任憑必方和一隻地狼在那裡折騰。」
「你怎麼知道他什麼也沒做?」那個妖怪低笑問。
「他除了有周筥和那只必方撐腰還有什麼能耐!」鳧溪頗為不屑地說。
「已經幾十年了,時間會改變一切,何況他一直和人類在一起……」那個妖怪輕輕地說完這句話,離開了這個洞穴。
「哼,我倒要看看他長了什麼能耐!」鳧溪狠狠地說完,又抓起那本書看了起來。
鳧溪知道這消息不久,周影和火兒打出字號,要大張旗鼓大幹一場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山林,大大小小的勢力之中為此一片不安。
大一些的勢力怕火兒會殺雞給猴看,先拿自己開刀,小一些的勢力怕周影的溫吞水性子,多半會腳踏實地一步步來,那自己必然會首當其衝。總之除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他們來頭的外來勢力,不安的氣氛已經席捲了整個山林。
有的妖怪已經在考慮現在拉上自己的手下投靠過去能不能換個小頭目當當?至少應該可以保住命吧?有的妖怪則立刻宣佈了自己要閉關修煉,直到修成正果(或者直到火兒和周影離開)為止,外面的恩恩怨怨再也不過問。也有的妖怪舉家外遷,到遠方去投靠親友避風頭去了。有的妖怪自認為這些年自己進步神速,也不見得還不是火兒的對手,所以四處奔走,拉攏幫手,準備和他們正面一戰,也有的準備靜觀其變,最後坐收漁利。
這麼一來,山林中的日子表面看來倒也平靜了不少,不得不讓大家感慨,當年的火兒和周影組合在大家心中種下的陰影有多麼巨大,到現在還中積威尤在。
只是任由著火兒風風火火組織隊伍,劉地甜甜蜜蜜地談情論愛,並且不時為火兒亂出主意的時候,周影還是什麼也不做。他看著火兒他們的行動,什麼都沒有說,更多的時間還是坐在那條河邊。
或許他一直在期待著一隻手會突然搭上他的肩頭,然後告訴自己事情的癥結所在……
「在看什麼?看了半個月了。」一隻手搭上周影的肩,用力拍了幾下。
「滴水。」
「滴水?」劉地東張西望。
「本來只有一個小坑,現在成了一個水窪了。」
在周影的斜對面的一處石壁上,由於靠近河流的關係,潮濕的石縫慢慢向外滲著水,片刻之中就會有一滴滴落在下面一塊巨石上,石上果然有一個小水窪,存了大約一捧清水。
「有時小動物會在那裡喝水。」周影似乎對此很滿意。
「本來是個小坑?本來是多久?」劉地問。
「我剛看見它的時候,忘記多久了。」
「你的愛好真奇怪。」
周影還是那樣坐著,一百年也好,一個月也好,想不通他就一直想,時間對於影魅從來都沒有什麼意義的。
一條人影出現在河對岸,靜靜看著周影。周影過了片刻才發覺對方的存在,抬起頭來,和對方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周影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對這個年輕男子模樣的妖怪一點印像也沒有,不過這可不代表他一定沒有見過對方。
周影搖搖頭。
這次回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於故鄉的印象和「故鄉」對於自己的印象有多麼不同。
周影對於這裡的印象,僅限於周筥、火兒,那小小的茅屋,那條河,那山水草木,限於對柏憐梅兄弟,對其他少數幾個妖怪淡淡記憶。其他的一切他腦海中什麼印記也沒有。他心中故鄉寧靜的山林和喧鬧的都市,本來是那麼大的反差,可是為什麼這裡竟然有這麼多妖怪,有這麼多對自己的記憶,有這麼多對自己過去的描敘。
記憶和真實的巨大偏差,使周影心裡有點惶恐。
對面那個妖怪還在看著這邊。
周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當他站起來等待對方的行動時,那個妖怪忽然轉身,走進了樹林。
劉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問:「誰?」
「不知道。也許是我忘了。」
不知道是火兒的號召力強還是恐嚇力強,總之現在它的隊伍已經有了二百多個妖怪,每個妖怪都分了一條紅色繡著黃字「火家軍」的麵條纏在胳膊上,排列的整整齊齊等待周影檢閱,倒真有點像軍隊的模樣,火兒在他們的頭上跳來跳去,誰站的不直就給誰一翅膀,當周影走到隊伍面前時,全體隊員一起大喊口號:「首長好!」
劉地跟在周影身後揮著手:「同志們好。」
周影瞠目結舌。
火兒十分自豪地飛過來誇耀:「影,怎麼樣?我訓練的部隊不錯吧,和電視上的一模一樣。」那些隊員隨著它的說話又喊了起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隊萬難,奪取勝利!」林夢竹的大嗓門在其中,格外顯耳。
劉地伏在周影耳邊低聲說:「其實它訓練的這支隊伍除了喊口號什麼也不會做——他只教他們喊口號。聽說它準備上陣的事它自己包辦,軍隊當成啦啦隊搖旗吶喊用。」
「你對我的作戰方針有什麼意見嗎?」火兒耳朵尖,早聽見他的話了,飛過來一點大將風度也沒有的揪住了劉地的衣領盯著他的臉問。
「沒有,一點意見也沒有,你的訓練好極了,充分體現了軍事戰略的精華。」劉地馬上改了口。
「影,你說你看誰最不順眼吧,我馬上就發兵征討!」火兒興沖沖地說。
「劉地……」周影回過頭來。
劉地聳聳肩:「讓他們知道誰最強,以後才好說話。」
山林中的大小勢力全被詳細地記在一張紙上,劉地指著他們的名目,一個個給周影分析,來到這裡時間雖然不長,但他早把這裡的大小妖怪摸了個清楚,比起來什麼也不留意的周影更像這裡出身的妖怪。
「鳧溪,外來的妖怪,名字叫什麼席勝天,這裡的混亂可以說是從他開始的。手下有一批人馬,出手狠毒,大家都很怕他。這裡公認最漂亮的三個女子現在有兩個和他在一起,剩下一個怕他怕的跑去出了家,這個無恥的色狼!」劉地的解說終於完全跑了題,周圍其他的妖怪真看不出他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是色狼。
「反正想要讓我裡恢復平靜,遲早要和他鬥一鬥,你要先打他我和火兒也沒意見。」劉地說完,火兒忙不迭地點頭。
「殺了他這裡就會太平?」周影不相信地問。
「當然不能!」劉地肯定地回答,「現在在裡已經有了這麼多大小勢力,殺了他也只會讓別的勢力瓜分了他的地盤而已。甚至可以說,你就是把這裡現有的勢力全剷平了也沒用,這裡的妖怪已經習慣了這種你爭我半,弱肉強食的生活了,現有的勢力消失,馬上就會有的冒出來--看看外面那軍隊,其中不知有多少為的就是自己得到勢力,然後去欺壓別人呢!」
「那我們為什麼這麼做?不是什麼作用都沒有嗎?」
劉地咂咂嘴:「反正想解決就兩個好辦法:一是以德服人,大家都尊敬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管用。我發現周筥就是這麼做的,這裡的妖怪對他尊敬的難以形容,他去世了這麼久搬出他的名字來依舊有用--不過不用想,你根本做不到。另一個辦法就是以暴制暴,武力解決,不聽話的殺他一批,讓他們明白誰的拳頭硬,等沒人敢反抗你這裡也就太平了。不過這麼做也有一些難度,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一點也不嚇人,火兒倒是嚇人,可是氣勢又不夠,你們怎麼就不能像我這麼霸氣十足呢?所以我試著才著手重新包裝你們……不過效果實在不怎麼明顯。」
正在期待著他出主意地周影失望地問:「只有這兩個辦法?」
「再有一個辦法,如果是我一定這麼做。」劉地彈了一個指響,「挑撥離間,讓他們相互廝殺,亂上加亂,等那些對頭死的八九不離十的時候只要出來收拾殘局就行,弄好了還能掙個『救世主』的光輝形象,你會嗎?(周影用力搖頭)果然不會……」
「那要怎麼辦?其實我一點也不知道……」
「你來做山大王啊!我是大將軍!劉地是狗頭軍師!再分封一批官員處理日常事務,建個警察局和監獄,以後誰不聽話就發後征討、逮捕、宣判、執行吃刑!」火兒跳上周影的頭叫了起來,這樣的計劃它可是盤算了好多天了,還打算自己兼任大法官和執行官呢。
周影看看劉地,看看火兒,他知道劉地一直在幫他想辦法,火兒也很努力地在訓練軍隊(劉地:誰說的!),可是他遲疑了一會還是說:「不,劉地、火兒,我不打算那麼做,劉地,我們不是因為這裡是妖怪相互吞吃、欺壓的太厲害才回來的嗎?如果用了那樣的辦法,我們不就和他們是一樣的?我們還有什麼資格去指責他們,去制止他們?而且你們想的辦法太像人類的社會了,在山林中,妖怪就是過妖怪的生活,我不能讓這裡變成人類的城市……」
劉地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拍拍周影的肩:「對不起周影,我確實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我在人類中住得太久了……你是對的。」
「什麼他是對的!」火兒怪叫起來,「我辛苦訓練了這麼久,我一定要打仗!不管是什麼,馬上給我找個對手來!」火兒不停地怪叫著,扯著周影的頭髮。當大將軍的感覺真不錯,不過現在它訓練部隊的勁頭差不多已經過去了,急於上陣衝鋒,周影說不支持它的計劃讓它大失所望,索性胡鬧起來。
「火兒,聽我說……」
「不聽,除非你聽我的!」
「火兒……」
「不聽,不聽,我要帶兵去打仗!」
周影想把火兒從頭上抱下來曉之以理,火兒就是在他頭上亂蹦亂跳,非要他妥協不可。他們平常常常這麼「爭論」,雖然最經常以周影讓步終結,可是由於他們一個極有耐性,一個賴皮,往往可以鬧上大半天,所以劉地看他們開始這樣,打著哈欠走了出去。
「影子哥,不好了!不好了!」
一陣呼叫打斷了周影和火兒,林夢竹手腳並用「滾「進了茅屋,指著門外叫:「我大哥,大哥,大哥……」
周影等待著他說下去,卻看見柳倚松抱著渾身是血的柏憐梅衝了進來:「影子哥,快救我大哥!救命。」
柏憐梅身上血淋淋的,不下幾十處傷口,牙痕、爪痕、刀傷、創傷……什麼都有,但是都不足以致命,他昏過去只是由於失血過多的緣故,周影為他治療之後,沒用了多久他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緊緊抓住周影的手:「影子哥,是朱厭,是他們傷我的。他們還說要我傳話給你,如果你不走,他們就上門來找你。」
「朱厭?先下手為強嗎?膽子夠大啊。」劉地在一邊慢悠悠地說。
柳倚鬆快口快舌地說:「我看他們是明知道和火兒哥,不,不,火大將軍(火兒收回一千餘度的目光,滿意地點點頭)之間的恩怨是無法化解了,所以想趁我們準備的時間盡快增加力量,要和我們鬥一鬥吧?」
火兒冷笑一聲:「哼,他們曾經打傷過影,用捕鳥網來網過我,還在背後說我壞話,我一樣也不會忘的!」
在當年,火兒剛剛被孵出來,周影剛剛變成妖怪的時候,他們的力量都還很弱小,像所有沒有家族、種群可以依靠的小妖怪一樣,他們最初的生存並不容易,甚至有不少妖怪處心積慮地想把火兒當作採補的對象,畢竟必方在人間界太罕見了,何況這還是一個沒有父母庇護的嬰兒。吃了這個難得一見的靈獸法力一定可以大幅度上升。
抱著這種打算的妖怪中朱厭一族首當其衝,那時候他們為了吃火兒可以說是手段用盡,不知道對火兒和周影下過多少次手。
也許是因為火兒畢竟是靈獸,它身上的火焰有強大的護身能力,也許是周影和火兒的運氣確實好,反正他們不僅是一一度過這些襲擊,並且把那些對他們出手的妖怪中的一部分變成了火兒的食物,而且就這麼一天天長大強壯起來。當然其中火兒吃的最多的就是向他們動手次數最多的朱厭,幼年的食譜給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朱厭非常好吃的觀念深深植入了它的腦海之中,等它漸漸強大,有了足夠的力量之後,朱厭又反過來成了它捕食的對象。
周影和火兒住在山林的那段歲月中,火兒牢牢記得朱厭們企圖捕食它的點點滴滴,朱厭一族則因為死者眾多而牢牢記住了這份血海深仇,雙方的衝突不斷。等到再後來火兒和周影的力量越來越強,朱厭們就再也沒有還手之力了,在他們兩個離開山林之前,朱厭一族可以說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悲慘日子,這次周影和火兒又回到這裡,朱厭一族根本沒有和他們和解的打算,抱著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一戰。
火兒興奮極了,摩擦著翅膀不住地叫著:「朱厭,好吃的朱厭!我要發兵征討他們!」
「我要去和他們談一談。」周影忽然說。
「有什麼好談的,直接殺過去!」火兒大翅一揮,它堅決反對戰前談判那一套無用的口舌。
「火兒,我們兩個去,告訴他們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我們私下解決,不要和山林中的事混作一團。他們一定也不想讓這裡變成這樣的。」
原來不是談判,是上門去單挑,眾人恍然大悟,一起點頭。
「也不是那樣,只是……只是……」周影實在無法準確地說出心裡的打算。
「只是事端是由外來的妖怪引起的,所以你希望這裡原住妖怪能先安靜下來,然後大家一起對付外來者,把他們制服或者趕出去,這裡就可以恢復過去的生活了對不對?」劉地替他往下說,大家聽了都沉默下來,這個辦法也太天真了一點吧?別說那些外來妖怪凶悍異常,沒那麼容易,就單是要這裡原有的妖怪們團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影對著大家的目光,猶豫了片刻還是說:「總要試試看吧?」
「沒錯,你去試吧!我支持你!」劉地一拍他的肩。
周影對他點點頭,「火兒,我們走。」
火兒有點遺憾地問:「真的不能帶軍隊去啊?只帶一個小隊行不行?」
「不用,就我們兩個去。」
「其實我自己去也可以把他們全部收拾掉了,但是真的不能帶軍隊去威脅一下嗎?」火兒還是不死心,不能指揮軍隊打仗,至少讓它指揮他們當當啦啦隊吧。
「走吧,下次再帶。」
「那說好下次了!我下次要指揮他們去打一次轟轟烈烈的戰役。」
周影連哄帶騙,終於把火兒弄著一起走了,劉地看看他們的背景,看看屋裡其他的妖怪,抓著下巴,眼珠一個勁打著轉。
周影慢慢穿過山嶺,向朱厭們住的林子走去,火兒遠遠飛在前頭,不一會就會折回來一次,把看見的一點小事都對周影說一下:「影,一隻很好吃的妖怪,跑到山上去了。我們追不追?」「影,開花了開花了,開了一大片。」「我找到了蜂蜜,可是呆會有很多朱厭等著我吃,這個帶回去給熊貓吃。」
以前,他們幾乎每天都會這樣在山林中遊蕩,火兒嘰嘰喳喳地在前面帶路,而周影靜靜地跟著它,這樣的情形差不多六十年沒有重演了,現在又這樣走著,周影心裡生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就好像周筥也在什麼地方,又在等著支使他們去幹這幹那一樣。
「哎呀,這裡還是塌了呀!」
眼前的一片山崖不知何時倒塌,半個山頭成了一佈滿碎石的斜坡,石縫中已經長滿了雜草籐蔓,各種小動物出沒於其中,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座危崖的影子了。
記得以前崖下是一片豐美的草地,妖怪們每當天氣晴朗常有呼朋喚友來這裡遊玩、野餐的。而且當時這裡的草地上生長著一種特殊的草藥,那種本來不是人間界所有的草種,是周筥從元洲移植而來的,他試種了很多次,這片山林中偏偏只有這塊草地能夠生長。對於妖怪們來說,這種草不論煉丹還是製藥都很有用。過去每當大風大雨的天氣或冰雪消融的季節,周筥總會打發周影和火兒來這裡維護這片危崖,因此那道一直搖搖欲墜的山崖才保存了幾百年。現在看來多半周筥去世、周影和火兒離開後,這裡再也沒有妖怪理會,所以不知不覺中也就塌了。至於現在有誰再需要那種草藥,就不得不千里迢迢去元洲尋找了。
「哈哈,塌了就不用老收拾它了,塌得好!」火兒興高采烈地叫起來,顯然它也忘記自己已經幾十年沒有回來過了。
周影搖搖頭。
轉過山腳,朱厭們居住的林子已經在眼底,幾個把風的朱厭遠遠望見他們,飛快地跑進了密林深處。周影招呼在天上亂飛的火兒落下來,向那片林子走去。
劉地走到坐在河邊的周影身後問:「和朱厭談得不順利?」他這是明知故問,剛才走來的時候他已經看見火兒拖回來的那些朱厭的屍體了。
周影沒抬頭:「也許我的辦法不對,他們根本不想讓山林恢復過去的樣子,他們更喜歡現在這樣。」
「結果你們就大開殺戒了?我看那些屍體又夠火兒吃好幾天。」劉地躍到樹枝上,長長地伸展身體躺下來說。
周影沒有再開口,雙眼一直看著流水。他想讓山林回到周筥生前的樣子,他本來以為至少原本住在這裡的妖怪們會有和自己一樣的想法的。不是因為外來者這裡才混亂的嗎?如果這裡的妖怪們一至告訴那些外來者,我們這裡不能這樣,你們要麼習慣我們的生活,要麼離開,一切不就解決了嗎?這是他想到的唯一辦法,可是在和朱厭們接觸之後,他發現事情和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朱厭們以為現在的生活比過去好。
「本來就不該指望所有妖怪的想法都一樣,你不知道嗎?」劉地懶洋洋地問。
「可是哪一種生活更好不是很明顯嗎?」周影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分辨不出來。
劉地笑了起來:「那只是你的看法,周影,生活在什麼環境中更有意思,大家的觀點都不全一樣。有的妖怪喜歡城市,有的喜歡山林,能平靜地生活在其中也不代表就喜歡那種生活,事情總是這樣。」
「是嗎。」
周影把目光投向了身邊不遠處,在一塊籐蔓纏繞的山崖上,由於潮濕而斷斷續續地向下滴著水,水滴落的地方,一塊岩石已經出現了一個凹進去的水窪,積了一捧清水。
水滴還是不斷地在滴落,緩慢,但是堅持。
周影看著岩石上的凹處說:「只要有恆心,即使滴水也可以穿石。」
劉地在樹上翻了個身,弄落了幾片樹葉,他覺得這也許就是周影總喜歡坐在這裡的原因。不知道當年周影這個木頭腦袋為了明白「持之以恆」的道理用了多久,可是現在的他顯然已經把持之以恆這四個字刻到一舉一動中去了。而且這個認死理的傢伙一旦認定了,大概會以為世界上就這一條真理。想到這裡劉地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根本沒有能力象周筥一樣,使這裡恢復原樣。」周影也歎息了一聲。
「為什麼要恢復原樣?」劉地坐起來問。
「因為……」周影吸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因為周筥,因為周筥活的時候這裡是那樣的。」劉地替他回答,停了一會又說:「可是周筥已經死了。」
周影黯然地低下了頭。
「你不是周筥,為什麼非得和他一樣?」
「周筥在這裡時,這片山林從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這裡已經不是周筥在的山林了。」劉地從樹上跳下來,「這裡的妖怪也不是原來的那些妖怪,這裡的一草一木完全是原來的一草一木了,就連你也不是原來的周影了--還記得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連笑都不會。」他走到水邊指著那塊被水消穿的岩石,「就連這麼堅硬的石頭都在一點一滴發生著改變,你卻希望這片山林什麼變化也不發生嗎?」
周影微微張張嘴,沒說出什麼話來。
劉地在他身後站了一會,轉身走開,只有他還獨自看著流水發呆。
妖怪們圍著劉地七嘴八舌地發問,雖然大家都不喜歡這個好色、滑頭、一肚子壞水的傢伙,可是不知不覺中卻都把他看成了一個可以幫大家出主意的人。
「別吵了!別跟著我!別靠我這麼近……」劉地不耐煩極了,向趕蒼蠅一樣驅趕著大家。不過當幾個女妖靠過來嬌滴滴地一開口,他的態度馬上就來了個大轉彎:「劉大哥,你倒是給我們說說嘛,我們這幾天擔心的都睡不好覺。」
「你們想問什麼,哈哈,別客氣,問吧問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影……老大(火兒的目光飄過)到底有什麼打算啊?劉大哥一定知道,說給我們聽聽吧?」女妖們柔聲細氣地問。所有的妖怪都豎起了耳朵等著劉地回答,好不容易把周影和火兒請了回來,他們卻並沒有象大家期望的那麼大展拳腳,相反的,大家甚至都不知道火兒、劉地的一連串行為算不算亂上加亂。本來就生活在不安中的這些弱小妖怪們,面對心中最大的指望的這種態度更加加深了不安。他們也是實在按捺不住了才向劉地開口的。
劉地攤攤手:「周影有什麼打算?我一點也不知道啊。我看他根本是什麼打算也沒有吧?」
妖怪們之中立刻傳出一片歎息,有些人的眼睛裡淚水甚至開始打起了轉。
「不過……」劉地拖長了聲音又給了大家一絲希望,「這裡不是還有我嗎?(大家:完了,沒指望了,未來無疑是一片黑暗了)如果讓我來處理,也許這裡的混亂早就結束了,根本不用拖上這麼好幾個月。可是問題在於周影的想法,還有你們的想法……」在場的妖怪,包括火兒在內誰也沒聽過劉地這麼嚴肅認真的說話,大家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你們想要周影做什麼,只是讓生活恢復過去的樣子?只是有一個可以平靜生活的環境?還是想反過來凌駕於其他妖怪之上作威作福?還是別的什麼……你們應該告訴周影,免得他自己在那裡鑽牛角尖。而我嘛,我只是個外人,這裡的一切並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介入太多,那樣的話對我,對你們,對周影都不好……周影,你說對不對?」
周影正從林中走來,聽了他的問話,點了點頭。
妖怪們立刻離開劉地,全圍到了周影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周影覺得被許多人圍繞著是很令他困擾的事,雖然這次回來這樣的情況時時在發生,已經讓他不會再因為這種情形不安,可是他依舊不喜歡這種情形。他微微皺著眉頭向妖怪們說:「我不是周筥,我做不到象周筥一樣使這裡安寧。」他以為大家聽了會發出失望的歎息,可是卻什麼也沒發生,所有的眼睛還是盯在他臉上。
「行了,從來沒難指望你和周筥一樣的,你就照你的想法往下說。」劉地拍著他的肩鼓勵他。
「我想我沒法讓這裡的一切恢復原樣,但是大家都知道現在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這裡不該變成這樣……」
「影……你變得跟劉地一樣囉嗦了……」火兒呻吟著說,周影這樣翻來覆去地說同一件事他可受不了。
周影本來就在等著有人出來反對,他不但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的想法,連怎麼終止都不知道。現在他求助地看著向劉地。
「直接說你要怎麼辦!」劉地提示。
「我想和他們談談,所有人!」
「所有人?這山林裡的?」
「所有願意談談的。」周影思索著說,「我想想過平靜生活的妖怪會比較多對吧?」
「數量……」劉地苦笑了一下,「我不認為少數服從多數這一套有用。」
「力量我們有,有火兒,有你,還有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家想過的究竟是什麼生活。」
「哈哈哈哈哈,」劉地大笑了起來,「你終於開竅了!早這麼做不就對了嗎!」
周影笑了笑,不過更像是苦笑。他想讓一切恢復周筥在時的樣子,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對於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有用沒用,是不是正確的人也完全不知道,相對於那些聽到他終於決定有所行動的妖怪們和火兒的興奮,周影覺得自己有生以來沒這麼沮喪過,他很奇怪自己在這種盡情下還能保持笑容。
他轉身向茅屋走去,希望劉地會跟過來。劉地雙手插在口袋中,吹著口哨用跳躍的步子走了過來。
把大家聚在一起談一談比周影想像中的困難一百倍。
只是為了把大家聚在一起就花了無數次的嘗試,即使是劉地的花言巧語和火兒的暴力也沒能讓一切進行的更順利些,當好不容易把人湊在了一起,談話卻由一場爭吵開始,然後變成了混戰,最終以一地狼籍收場,只剩下周影看著那些傷號發呆。
這次「會面」他除了一開始說了一句:「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之外,就沒再撈著再說除了「別吵了!」「冷靜!」「別打了!」之外的任何一個字,幾家彼此有心結的妖怪先吵後打,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
「我的辦法根本行不通。」周影向劉地說,他對自己的無能和無助體會越來越深了。
這次「會談」劉地說的話比周影更少,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這實在是一件無比少見的事。不過他可並沒有減少在混戰中趁機踹這個一腳,絆那個一下的行為,所以現在正在甩著被某個妖怪咬了一口的小腿吡牙咧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這裡的妖怪牙很尖!」
「你活該!誰叫你踩著人家的肚子過去一遍,又想踩著人家的臉回來。」林夢竹正在幫他遞藥,小聲地咕噥了一句,被劉地當頭拍了一巴掌。
劉地順手接過藥,向正走遠的周影追上去:「周影,等等我!」
周影沒回答,也沒停下腳步,劉地開始還裝出一腐一拐的樣子,後來只好邁著大步中飯上去,和周影並肩進了樹林。
「總之你們這裡一團混亂。」
「……」
「那不是你的錯。」
「……」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些矛盾很多根本不是新的,那是長久以來就積壓在他們心裡的,在周筥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周影的腦子從那場爭吵中裝滿了諸如五百年前的一次兇殺案,三百年前的一次決鬥或者七十年前的一次私奔之類的話題,但他還是說:「可是周筥在的時候這一切不會被提及,至少不會亂成這樣。」
「那是他在的時候你什麼也沒注意過的緣故,你根本連你們最近的鄰居是狐狸還是熊都不清楚!」劉地不無尖刻地報出事實。
對此周影無以反駁,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對於故鄉,對於這片山林的記憶,竟然和歸來後看到的相差如此的多,現在問他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的,他一定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出來。所以他什麼都沒說,等著劉地繼續講下去。
劉地又嘮嘮叨叨,東拉西扯了半天,大談了一通這次「會談」中誰的氣度最差勁,誰家的女性長得不怎麼樣還向他拋媚眼之類的話題,周影當然是不論他說什麼都認真地聽著,這使他說了一會就沒了興致,無趣地把話題轉了回來。
「周筥知道這裡的一切在他去世後會改變。」
「周筥知道?」周影睜大了眼。
「他當然知道,因為他不會像你這麼木頭!」劉地彈了個響指。
周影疑惑地看著他,一時無法接受這種毫無根據的理由。
「相信我沒錯的,因為我跟周筥一樣那麼聰明。」厚顏無恥地地狼又加上一句。
周影承認周筥和劉地都十分聰明,就像他自己頭腦永遠沒有辦法那麼靈活一樣肯定,想到這裡他不由歎了口氣。他從來都有自知之明,所以腳踏實地地沿著自己所擁有的能力一點點前進,可現在他第一次期望自己能像劉地他們那樣有顆靈活的頭腦--至少能讓自己明白,現在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這裡必然會發生變化,在周筥死了之後,即使沒有那些外來者也會變。如果你和火兒沒有走,那麼一切也許會推遲幾年,但只是推遲而已。你代替不了周筥,所以你阻止不了這一切。這些日子裡我仔細觀察、瞭解了這裡的妖怪,原有的、外來的,包括你和火兒,你們當中沒有一個有能力控制這種改變,只能順著它的方向被它牽著走--別看我,我在這裡連個外來戶都不算,我只是個過客,我不打算、也不應該介入這一切,要融入這裡並改變這裡要需要的精力太多,我的時間可不能這麼用,還有一大群女朋友等著我陪伴呢(周影點頭,劉地是屬於立新市的而不是這裡)。所以周影,你只要做你能做的事就行了。」
「我能做的事?」
「我以為你一直知道自己幾斤重!」劉地的語調一下子又尖刻起來,「難道我錯了,你一回到這裡就變成了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應該可以改變一切!」
「……當然不是……」周影喃喃自語,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眉頭第一次舒展開了。
「你只是做你認為應該做的,並且能做到的就行了,別人把你當救世主是他們的事!」劉地揮舞著一隻手臂,一副像要演講的架式,「你和火兒回來多做一點,事情就會向好的方向靠一點,周筥如果知道,就會更滿意一點。」
周影被他那「一點」「一點」的語調弄得笑了起來。
「周影,就讓這裡改變吧,沒有什麼是不變的。時間就是這樣會讓一切改變的東西,滴水穿石,滄海桑田,時間並不代表永恆,永恆這個字眼不是給我們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使用的,即使是神也不會把時間和這個詞劃等號。時間就像這水滴,看不出來,卻每一瞬都不同……」
周影看著河流,看著岩石上的水滴,忽然有種寒意,一種他從沒想過的東西使他整個身體都收緊了起來……
對岸樹下投過來的目光在和周影的眼神相遇時一下子變得尖銳了,像要把他看穿一樣的凝結成了一束,不過周影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記起了對方叫席勝天,以及他來到這裡後的所作所為,並且因此皺起了眉頭。
「偷偷觀察你好幾次了,沉不住氣的傢伙沒什麼了不起,不用理他。」劉地用大到河水都不能阻止話語送到對岸的聲音向周影說。周影沒什麼反應地被他拉走了,對岸的席勝天卻我看了幾眼劉地的身影,才消失在樹林中。
劉地把周影推回茅屋之後,立刻又悠閒地晃回那河邊,席勝天果然馬上就出現了。「果然是沉不住氣的傢伙。」劉地小聲咕噥了一句,但還是一臉奸笑地向對方打招呼:「哈羅老席,看風景啊,哈哈哈哈,天氣不錯。」
席勝天是個(至少他變成人形後是)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在外貌和打扮上都有意無意帶了一點書卷氣,只有那雙眼睛透出的暴虐很難藏住,尤其在他被激憤了的時候——而現在他正用一種冷洌的神情看著劉地。
「真愛生氣。」劉地又咕噥一句。
「你不該到這裡來的,地狼。」
和席勝天陰森森的聲音一點也不協調的是劉地那種吊爾的腔調:「喔,呵呵呵呵,你說的也有道理,這裡沒什麼美女,連像樣的酒都沒有,是不太適合我這種貴族妖怪……」
「多管閒事不會有好下場,這裡不歡迎你!」
「這裡你家開的?要不要付小費?」劉地眼珠子轉來轉去,心不在焉地回答。四周的樹叢中影影綽綽出現了不少身影,他們是席勝天的部下,並且有意讓劉地知道他們在那裡。劉地發覺其中並沒有那兩個傳說中「這個山林中最美的女妖」失望地搖搖頭。不過想到接下來也許會有「兩個美女在妖穴中等等英俊男主角救援」的劇情上演,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席勝天的心情確實有些焦燥。
他自幼就是家族中最出眾的孩子,長大後在故鄉的山林中極為風光,憑著實力說一不二,他已經習慣了那種高高在上隨心所欲的生活。不得不對人類的腳步做出退讓對他來說已經是覺得極度的屈辱,而來到新的住處後生活竟然還是一直不能順心,他有信心可以擊敗這裡的任何一個妖怪,讓他們匍伏在自己腳下,可是他們竟在承認他的強大之後依舊拒絕服從他,只是因為那個影魅的存在。「如果影和火兒在這裡的話。」「如果影回來的話。」「如果……」他聽了太多這樣的「竊竊私語」了。只是一個影魅,而且還是個此時根本不在這裡的影魅。
他對周影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混和了輕薄與仇視,但是當他知道了「火兒」是什麼之後,這種情緒又升級了。
——必方,一隻在人間界的必方,由一個低等的影魅飼養著。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靈獸的強大,但是除了山鬼之外誰也不會去奢望擁有它們,那是修成正果的神、魔、仙才有的專利。一個連形體都沒有的影魅為什麼擁有!
席勝天認為自己比影魅更有資格得到那只必方,比他有資格一百倍!
那些熊貓、松鼠可以「逃」離這座山林其實是他故意放他們走的,席勝天要他們去幫自己把影魅找回來。如他所願的影魅回來了,帶著那只靈獸,席勝天知道他是來奪回這片山林的,而席勝天也有想從他那裡奪取的東西:這片山林的控制權和一隻叫火兒的必方。
所以不能怪席勝天沉不住氣,影魅表現的太讓人無法琢磨了,和席勝天所知道的那個「影」一點也不相同。他今天攔住地狼,就是為了從這個影魅帶回來的部下口中,知道一點他想知道的事。
妖怪們並沒有圍上來,但是劉地已經被他們困在這片河灘上了。
劉地口中哼著歌向河邊走去,對著河水理了理長髮,正了正耳環,他晚上有兩個約會,儀表很重要。
「你這種在人類城市過慣了舒服日子的妖怪,根本不明白山林是什麼樣的!」席勝天對劉地的外表和他的舉止一樣嗤之以鼻,「這裡沒有軟弱的人類為你提供一切,自己想要的生活全部要用自己的力量獲得!」
「軟弱的人類?」劉地揚了一下眉毛,諸界之中只有人間界是與眾不同的,其他的世界所不同的只是風景、習俗,只有人間界有其獨有的法則,其他的世界是各種種族共同生存棲息的,只有人間界只屬於人類。這裡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諸神唯一承認的自治之地--這一切正是人類做到的,一個生活在人間界的妖怪卻不明白這樣的道理?「你蠢不是我的錯,你也沒付學費,我沒義務教你……」劉地又在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自言自語」,引來了席勝天目光中的殺機。
席勝天握緊了拳,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喜歡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得到一切的傢伙,我現在發現你比周影還可愛,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劉地嗤嗤地笑著說。
席勝天又向前走了一步。
「可惜這裡是周影的山林……」劉地很惋惜地歎了口氣。
席勝天站在了他兩步之外,冷冷地看著他的眼睛。
「什麼時候到立新市來吧,我在那裡住了半輩子了--你會喜歡那裡的。」劉地說著向著席勝天擠擠眼。當席勝天抬手拍向他的肩頭時劉地的身影卻消失了。
席勝天和一群手下面面相覷。
一個年長的妖怪沉吟了半天驀然說:「這是九尾狐的幻術!」
「不可能,他是個地狼,不是九尾狐!」席勝天帶頭暴怒一掌把那個妖怪打倒在地。他自己心裡也認為那確實是應該只有九尾狐一族才會的幻術,但這個認知讓他更加難以接受,一個會九尾幻術的地狼,那本來應該住在地底下,連天日也不配見到的低等種族!再加上他是那個影魅的部下。一種混合了妒嫉的憤怒在他胸口中鼓動著,使他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那只是個地狼而已,即使他會九尾狐的幻術,他也是個地狼,就好像影魅永遠只是影魅……」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樹後傳來。
席勝天回頭掃了他一眼,心情確實因為這句話平穩了不少。
樹後的妖怪披著一件很古怪的斗篷樣的外衣,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以至於席勝天和他接觸以來從沒有看見過他的臉,不但不重新奪得他的種族,連他的性別也不知道,只是從妖氣上分辨得出那個是法力不高的小東西,不過這個小東西卻知道很多席勝天需要的情報。
席勝天剛剛來到這裡時候,除了大開殺戒之外沒有任何辦法控制這裡的妖怪們,直到這個小東西主動和他接觸,為他提供了山林中的各種情況之後,他才真正掌握了一批手下立穩了腳跟。
這個小東西雖然本事不大,頭腦卻很聰明,就是他給席勝天出主意挑拔一些「地頭蛇」彼此相鬥,從中漁利,也是他要席勝天放走那三兄弟,引回了周影。雖然他不算是席勝天的部下,可是席勝天很信任他,最主要的是席勝天知道,像這種小妖怪根本沒有反抗自己的實力,他為了生存而使用的種種計謀,這對席勝天而言也是有有利用價值的,一旦他沒用了,只要席勝天願意,隨時可以讓他消失。
「哼,地狼,影魅,你們這裡盡出這種東西……」席勝天很不屑地說。
「地狼是影魅帶回來的幫手,我對他一無所知。」
「不過是個地狼!」
「……」對方似乎並不贊同,不過沒說話。
「還有那個影魅,你們把你吹噓的多麼多麼厲害,結果不也只是個縮頭烏龜,什麼也不敢做!浪費了他有只必方!」
樹後的身影十分贊同的點著頭,但是說:「他似乎想聯絡這山林裡原有的妖怪一起對付您。」
「自己不也出面的懦夫!」席勝天咒罵一句,不過他心裡最不願意看到的就這裡的舊住戶團結起來對付自己,他的手下加在一起還不超過二百,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而且對方還有一隻必方,他已經精心準備了讓它成為自己的靈獸的法術,決不願意在那之前與它在戰場上遇見。
樹後的身影又點了點頭。他知道席勝天雖然咒罵周影是懦夫,其實他自己也不敢主動去找周影,因為誰都知道火兒和周影形影不離。所以他知道席勝天一定會採用自己的辦法的,想到這裡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低聲建議說:「我有一個可以一舉兩得的辦法……」
不知道是周影自己想通了之後心情的壓力減小,看待事情就更輕鬆了,還是因為事情確實有了轉機,一切忽然變得順利了起來。先是幾個家族和幾股小勢力主動試著和周影他們接觸,表示願意和周影合作,然後更多一直在觀望的勢單力孤的妖怪也加入了進來。
憑著妖多,彼此之間守望相助也就更加容易,有一些小妖怪雖然十分弱小,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練就了一身躲避危險,洞察一切風吹草動的本事,幾乎山林中大大小小的任何事件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有了他們的通風報信,加上其他法力較強的妖怪們聯手合作,他們這個小集團暫時擺脫了仇殺、被相互吞吃,過上了相對平靜的日子。
周影門前那一群「難民」總算各自回家去了,那片小樹林和草地恢復了過去的寧靜。門前那幾分田地周筥生前種的是草藥,他去世後松鼠他們三個自作主張改種了蔬菜,現在周影就蹲在地頭認真地撥著雜草,劉地走過來,半開玩笑地把一頂草帽給他扣在頭上。
「今天又是兩個家族『入伙』。」劉地順手摘了根黃瓜吃著說。
「嗯。」周影一點也不懷疑,現在劉地對於這個山林中的妖怪種類、分佈記得比他自己清楚上十倍。
「雖然說這跟交女朋友一樣多多益善,不過也得防著裡面有耍花樣的。」劉地揮舞著黃瓜,另一隻手又抓過一個茄子準備生著吃。
「一定有的。」
「那倒是,我看那個胡老頭就不地道,居然娶了個比他年輕那麼多的漂亮老婆!」劉地惡狠狠地說,他最擅長觀察這種事了。
周影眨眨眼,他對別人身邊一直不曾開口的妻子沒什麼印象,倒是白豪族長的眼神讓他擔心,其實白豪一家會找上門來要求加入他們一夥本身就夠讓他奇怪,並且帶著一些懷疑。
「你變得多疑了。」劉地指出這個事實。
周影苦笑了一下,不過他並不是真的在懷疑別人的誠意,而在懷疑自己的方法和能力,能不能換來人家的誠意。
「大概快有動靜了吧?」劉地在衣服上擦著手站起來,「那個席勝天絕對是個沉不住氣的傢伙,他八成很快就會出來對付你,不信我和你打賭!」
周影點點頭。
「不過奇怪的是,看他來到你們這裡後的一些行動又步步為營,很有條理,大概背後有個給他出謀劃策的傢伙存在。」劉地抓抓下巴,「不管了,反正只要鬥起來,總會碰頭的,我這人喜歡聰明的傢伙。」
和劉地推測的一樣,相對平穩的日子過了不久,山林中就掀起了一番爭鬥,那些大勢力過慣了欺壓弱小的日子,因為周影他們的團結一時無處下手,就撿著相對弱小的勢力開刀或者彼此爭鬥起來。今天這裡群鬥,明天那裡單挑,都抱著一次分個高低定下位次的打算,妖怪們好鬥的一面算是發揮了個淋漓盡致,山林中一片熱鬧景致。
前來向周影挑戰的妖怪也有不少,但是在劉地刻意的牽制下,周影並沒有親自出手的機會,劉地的調配,充分發揮出了妖多力量大的特點,不論對方人數多少力量強弱,一率衝上去一呼百應的群毆,不管對方是不是對這種以多欺少的形式有什麼不滿,反正劉地最後還總是要扣給對方一大堆「持強凌弱」、「破壞安定團結」之類的帽子。幾次三番,周影身邊的妖怪們對於自己的「實力」有了全新的認識,面對敵人時一個個自信了起來。
只是席勝天那邊卻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彷彿他反而過起了修心養性的日子一樣,令劉地有點擔心他在計劃什麼花招,派了不少探子去反覆打聽他的動向。
相比劉地心中的那一抹擔憂,周影眼看著山林中一天比一天穩定,特別是看到那些原本天天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妖怪們現在習慣了獨立去解決問題更是讓他安心,滿懷希望地以為山林中的這場混亂就快真的結束了。劉地好心腸地沒有去打斷他的一廂情願,眼看周影每天又開始修煉、種菜,悠然度日,劉地也不過一天提上幾十次「你能交到我這樣的朋友太幸運了」這類的話題。
現在整個山林中,最無所事事的便是火兒。它現在沒有軍隊可以訓練,又沒有仗可以打,只要它不主動出手,也沒有哪個妖怪會蠢到去招惹它。而且在這段混亂的日子之中,一山的妖怪個個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就紛紛躲藏,弄得它連想找個因頭欺負一下弱小都十分困難。每天吃吃喝喝,無聊之餘四處亂逛,最多追得劉地到處跑,讓它覺得這種生活實在很沒意思。悶得發慌就向周影亂發脾氣,逼著他去把電視信號接進山裡來,或者建個遊樂場。
無聊死了……
火兒躺在樹杈上一覺醒來,陽光從樹葉間灑在它身上,天已經大亮了。周影不在身邊,估計不是去修煉就是去種地了,它拿過昨天剩下的食物咬了幾口,真是百般無聊,想不出今天該幹點什麼好。
「火兒。」
火兒四處尋找這個陌生的聲音,這次回來之後,除了周影和劉地還沒幾個妖怪這樣對它直呼其名呢。
「火兒!」
「誰?誰這樣叫我呀?」火兒飛過一叢灌木,在樹蔭下找到了那個妖怪,「你叫我幹嗎?如果沒有什麼正當理由的話,哼哼哼哼……」
那個妖怪摘下蓋住頭斗蓬,冷冰冰地問:「你還記得我嗎?」
火兒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長得這麼難吃,不記得!」
那個妖怪身體開始發生變化,等了變成原形之後又問了一句:「你還記得我嗎?」
「喔……」火兒看著他現在的樣子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啊!這次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呢,你怎麼不來見我?不過這麼多年來沒什麼長勁,還是一副難吃的樣子。」
「這麼多年我可沒有忘記過你!沒有誰比我更恨你了!」對方從牙縫擠出這麼一句話。
「喔,喔,可惜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吃……」火兒才不在乎對方恨不恨自己呢,不過即使他主動來挑釁了,雖然不好吃也不能讓他失望,火兒正閒得不知幹什麼好呢。「你自己選吧,想烤還是想燒?」火兒大方地問。
「我本來很希望你死掉,可是還有更好的辦法對付你!必方,我要你為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說完這句話他立刻轉身,一溜煙地消失在樹叢中。
「別跑!站住!烤了你!」火兒叫囂著追了上去。
他很想裝出驚恐失措的樣子,更好的引誘火兒跟來他早已計劃多時的路線,但是他內心湧動的興奮令他做不到。他自己都忘記多久了,他每一天都在幻想著這只必方落入了自己設計的圈套的時刻,現在一切近在眼前,馬上就可以觸摸得到了。
他利用自己天生的特徵躲過火兒的速度,用幾乎是雀躍的步子向前行進,而火兒一點也沒有一絲懷疑,一心要把他抓來烤熟,緊緊追了過去。
「影兄,我們那邊完全被困住了,只有我逃了出來,你快去救救大家!」這個渾身血淋淋的妖怪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松鼠也叫了起來:「影子哥,胡家那邊燒起了兢兢業業!隔著山頭都看見了!」
「影前輩,我們家族……」
「影,那邊……」
事情似乎在同一刻發生,周影聽完了幾十個求助和告急之後,甚至還沒能從菜地裡走出去,雙手還沾滿了濕潤的泥土。
「立刻召集人手,有多少要多少!」劉地馬上向柳倚松說。
周影點點頭:「是那個鳧溪嗎?」
「他沒有那麼多人手同時幾處下手,不只是他!」劉地瞇起了眼,「大概串通了好幾伙人吧?」
「我們走。」周影在衣服上擦擦手,手指一彈,影刀落在掌心。
「你們召集起人手馬上趕去胡家支援,我和周影先去東山。哪邊先打完,就去找對方匯合。遇見那個席勝天的話別和他動手,盡快來通知我們!」劉地向大家叮囑幾句,追上周影匆匆走了。
大家相互看看,也都意識到大戰在即,找人手的找人手,拿兵器的拿兵器,忙亂了起來。只有林夢竹東張西望地四處找著。
「老三,快走!」
「大哥,二哥,火兒哥呢?」林夢竹到處看不到火兒的影子著急了起來,他可是只有在火兒身邊才有安全感。
「一大早就沒看見它,大概在哪裡睡著了。」誰都知道火兒的實力,可是大家也更清楚它被從睡夢中吵醒「威力」,除非它自己出現,不然誰也不敢在中午前去找它。
轉眼間妖怪們都已準備妥當,各執兵刃,鼓足了鬥志要出發。林夢竹哆嗦著捧起單刀,看著明晃晃的刀刃,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叫起來:「火兒哥,救命啊……」丟下刀向樹林中衝去。
「老三!老三!」
「我去找火兒哥回來!」林夢竹哀嚎著跑遠了。
妖怪們紛紛搖著頭,不過原本也沒人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忙,去了說不定還會礙手礙腳,如果他能把火兒找回來倒是件好事。
動手的確實不只席勝天的手下,朱厭、野豬等向個家族和勢力大些的妖怪,甚至包括「投靠」了周影的白豪等家族,他們同時在五、六處向周影他們這群「團結」在一起的妖怪的家族和聚居地下了手,整個山林中幾乎一半以上的妖怪都捲入了這場混戰,每座山頭,每片林子中都傳遞著呼喊格鬥之聲。
周影他們不論在人數還是整體實力上都不如對方,他和劉地最初的打算是個個擊破,認為對方這樣臨時湊在一起,心總是不齊的,誰知對方也像有統一領導一樣,當劉地和周影在一處的戰鬥中剛剛佔據了上風,準備速戰速決去援助其他人時,對方的一批人馬已經消滅了他們的一個家族駐地,搶先一步趕到了這裡,劉地和周影兩個人陷入了苦戰。
周影自己一邊戰鬥,心裡對別處的戰事一邊百般牽掛,以現在的局面看來,這一場混戰之中,不知道又有多少妖怪要死於非命。
過了不久,柳倚松他們帶了二十幾個妖怪匆匆趕來匯合,周影的壓力總算稍稍減輕了一些,只是一回頭間,一直在他身邊作戰的劉地卻不見了。
雙方都採用了開始各處開戰,然後集中向一處支援的辦法,所以隨著戰場的不斷轉移,雙方彙集在一起的人手也越來越多,周影不停在心裡計算著戰況,現在看來雙方的損失似乎差不多,但是首當其衝被「損失」掉的依舊是那些弱小的妖怪們。
如果最終還是無法避免這場廝殺,如果最終還是弱小者成了犧牲品,自己這次回來的意義又何在呢?
周影深知自己這樣想下去想上幾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每當腦子中浮現這樣的念頭,他就馬上逼著自己放下它,全力投入戰鬥。他對沒有什麼指揮全局的能力,劉地又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幸虧柳倚松和其他幾個妖怪在這方面的才華比周影強得多,指揮著大家進攻、防守,有條有理,周影只要充分發揮他的戰鬥力,衝鋒在前就行了。
時間在彼此廝殺中漸漸過去,當到了日頭偏西時,雙方所有的殘餘人手幾乎都聚在了一起,各有二、三百名,在一片荒禿禿的山頭上相互對恃。
周影看著對方隊伍中白豪等那些昨天還自稱站在自己這邊的妖怪,輕輕歎了口氣。
雙方現在都有殺紅了眼的感覺,惡狠狠地盯著對方,只等各自領頭人一聲令下。
「鳧溪在哪裡?」周影環顧四周後問:「他讓你們來拚命廝殺,自己到哪裡去了?」
沒人回答他。
對方有幾個妖怪甚至露出了輕蔑的笑容,好像周影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們很喜歡現在這樣嗎?難道這裡不是你們的家園?非要把它弄成這樣你們才開心!」周影又質問。
「哈哈哈哈,影魅,各人心裡打什麼主意自己最有數,你的算盤和鳧溪相差不到哪裡去,別總擺了一副大意凜然的嘴臉--人家席勝天自己吃肉,還知道分一杯湯給大伙呢,至少不像你那麼獨!」白豪族的族長衝著周影很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次回來是為什麼,你知道,我們也有數,別講大道理了,大家憑本事見個高下。」
周影被他說的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別假惺惺了!動手吧!」白豪大吼了一聲。率領著他的族人先衝了過來。不等周影下命令,他身後的妖怪們也一擁而上,雙方打在了一起,周影歎口氣,提刀也加入了戰團。
戰鬥剛剛進行的激烈,卻不得不半途停止了,因為劉地忽然領著一大幫妖怪衝上了這個山頭。
那群妖怪全是本來兩邊不靠,選擇了坐望旁觀的一些家族和勢力,這次混斗本來沒有牽扯到他們,現在卻不知為什麼,他們跟在劉地後面自己參與了進來。這些妖怪數量雖然不如那兩派人多,但是不像他們經過一天的激戰後個個疲勞、人人帶傷,精神抖摟地極有威懾力。
「辛兄,你要幫著影魅不成!」白豪向其中的熟人問道。
被問的辛老熊是只熊精,又高又壯,滿臉滿臂的黑毛,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不過山林中的妖怪們都知道,這個辛老頭不但法術高強,而且聰明謹慎,最懂的明哲保身--他那副樣子才是是變給別人看的呢。現在連這個一直躲在洞裡裝「冬眠」的傢伙也跑了出來,大家倒想聽聽,他有什麼打算。
「哼,我誰也不幫。」辛老熊先冷笑了一下,伸手指指白豪,又指指周影,「我老漢倒要問問,你們兩邊什麼時候打算拿我開刀?」
「辛老哥,您這說哪去了?」白豪馬上打哈哈。
周影看著辛老熊沒開口,臉上儘是不解地神色。
辛老熊雙手抱著臂,環視了自己身邊的同伴一下,把目光落在劉地身上:「你們大家也知道我們這一夥老東西一向即懶又笨,所以從來不多事,你們殺殺奪奪,我們沒參與過對吧?可是現在我們都覺得這位劉老弟說的很有道理:你們雙方這麼不死不休的鬥,不管到最後哪一邊贏了,下一步就是要向我們這些老不死下手,我們為了保命也不能再縮在洞子裡不聞不問了。今天我就是想來弄清楚你們的打算,實在不行,逃跑也得趕得及才行啊。」他口中說著「逃跑」,眼神掃來掃去,卻是一副大不了魚死網破的樣子。
「辛老哥哥你這是哪裡話,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
「別跟我說客套話。」辛老熊大手一揮,「你說了根本不算,那個鳧溪呢?不是挑拔著別人給他賣命自己卻躲了吧?這一點影魅就比他強!」
「辛老哥,你不是聽信了影魅的花言巧語吧,再沒人比他更狡詐了!他……」白豪指著周影,「他這次回來還不是為了挑拔大家和席先生鬥個你死我活,自己坐收魚利。」
劉地自己在旁邊捂著嘴笑了起來:花言巧語的周影?這個形容一定要回去宣傳一下。
「我只想讓這裡恢復平靜。」周影一點也不猶豫地說。
「說得好聽!」
「我不想和任何人爭鬥,我只想讓這裡回到過去的樣子--也許我想的太天真,做的也不對,可是我並沒想過要對付誰。」周影看著辛老熊他們,「我想的其實就和你們一樣,大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就好。」
周影的性格辛老熊他們也知道一些,他的話聽在眾人耳中比白豪要更加有說服力。
「你既然這麼說,為什麼一回來就派人秘密和我們聯繫,說要我們聽命於你,聯手稱霸山林!」白豪盯著周影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周影眨眨眼:「我沒有。」--他剛回來的那段日子天天去河邊發呆,哪裡會去幹這種事。他向劉地看去,劉地也馬上搖著頭。
辛老熊懷疑地看看白豪,看看周影:「你空口無憑,證據呢?」
白豪氣呼呼地說:「他派來的人一口一個不聽他的號令就等著滅門,我當然一口就回絕了,哪是有什麼證據,不過他來找過的可不止我們一家,你們大伙說對不對?」和他站在一起的妖怪很多點頭附合,證明確有此事。
「影魅,你怎麼說?」
周影還是搖頭,「我沒有做過。」
「他現在當然不會承認,當時氣焰可是囂張得很,我們也是被他逼得沒辦法才不得不和席先生合作啊,辛老哥,你也想想我們的難處,我們也是為了自保啊。」白豪這幾句話說的聲淚俱下,好像真的受了周影多少欺壓一樣。
「就算真有這麼個使者,你怎麼證明他是周影派去的?又怎麼證明不是席勝天的離間計?那個使者是誰?周影的人全在這裡,你倒是指出來啊。」劉地慢悠悠地開口了。
「他當然是影魅派來的!席勝天怎麼會有那樣的部下!他還自稱是影魅的兒子,怎麼會有假!」白豪叫著,其他妖怪也都點著頭。
劉地回頭看著周影:「你兒子?」
「火兒?」周影張大了嘴,如果火兒去做這件事倒確實不用什麼證明也會讓別人相信是自己幹的,可是火兒為什麼這麼幹?而且從今天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個影子也沒看見。
「對啊,死火兒呢?都打成這樣了它沒道理不來摻和啊。」劉地也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火兒不會幹這種事!」周影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必方,而是另一個!」白豪怒沖沖地吼叫--他竟然還裝傻!
周影驚訝地反問:「什麼?不是火兒還有誰?」
「好啊,」劉地一把抓住周影的脖子,「你竟然還藏了個兒子!說,是什麼時候偷著生的,他母親是誰?漂不漂亮!我要告訴瑰兒和南羽!」
「我沒有!」周影完全糊塗了,自己除了火兒什麼時候多了個孩子。
「他和你一樣,是個影魅--還用我提醒你更多嗎?」
「影魅……」周影無辜地看著白豪,「可我們影魅不是父母生養的,你不能看見影魅就說是我親戚啊。」大家聽了他的話也紛紛點頭,他這話也有道理。
「雖然過了幾百年,但大家也還有點印象吧,當年他帶著那幾個小妖在山林中出入的次數可不少人看看那幾個:松鼠、喜鵲……不都還站在他身後嗎?大家回憶一下,看看那個影魅是不是他兒子!」
經過他一提醒,很多妖怪似乎都想起以,連辛老熊也說:「回想起來,那時候我依稀也見過……」
周影茫然不解。
柏憐梅忽然想起了什麼,跨上步在周影耳邊說:「影子哥,會不會是他?那個時候和我們一起的影魅,您忘了嗎?那一次帝流漿的時候……」
「這麼說起來……」周影皺著眉頭拚命回憶,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在那天晚上,自己確實曾經為了觀察帝流漿,而把順手拿來的松鼠、熊貓等動物放在月光下,並且把帝流漿送入它們的體內。實驗的結果是那幾隻動物都變成了小妖怪。周影向四周看著:柏憐梅、柳倚松、林夢竹……他們三個都在這裡,還有一隻……
「當時似乎還有一隻影魅……」周影喃喃自語。
「有啊,他開始和我們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聽火兒哥說,那是它特意為您找來的實驗品,為了保存到月亮出來,它還花了很多力氣呢。」柳倚松肯定說。
周影終於記起來了,當時自己確實只找了三隻動物來使用,但是火兒出於對影魅的好奇,自作主張地跑了去沼澤弄了一隻影魅來,自己也就把它一起放在了月光下。事情過後周影並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幾隻新生成的妖怪也被他丟在了樹林中,只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松鼠他們幾個花了好幾天時間天天守在周筥家附近,慢慢地周影和火兒也就習慣了他們的存在,有意無意地成了他們的庇護者。現在回憶一下,剛開始的那段時間那個影魅似乎也和他們三個在一起的,是什麼時候不見了的呢?這一點周影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火兒哥開始教我們法術後不久,他就不見了吧?」柏憐梅向弟弟問,柳倚松連忙點著頭。火兒曾經「教」過他們一段時間法術,那些日子他們可是刻骨銘心,幾生幾世也忘不了。他們可以確定,當時那個影魅也是和他們一起「學習」過的,至於他後來是不是在火兒的火焰中燒掉了?三兄弟當時自己也忙著保命,完全沒有了印象,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是那個時期的前後不見了的。
周影最初根本沒在意過這幾個小妖怪,要不是三兄弟自己貼得緊,火兒又喜歡逗他們玩,他一早連他們也忘了。現在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周影的記憶中終於浮現了那個影魅的樣子來(其實影魅不能變成人時樣子還不都那樣,黑呼呼的一大團煙氣而已。)。
劉地聽他們說了半天,早在旁邊嚷嚷起來:「什麼周影的兒子,根本是火兒的玩具嘛!他在哪裡?換出來對質!」
「早就不見了,今天不提起來我都忘了有過這麼一個影魅了。」周影歎息說。
白豪斜著眼說:「你現在這麼說誰相信?」
劉地針鋒相對地說:「你硬把一個影魅栽給周影作兒子,誰又相信--他真是周影的兒子,周影離開這裡會捨得把他拋下不帶走!誰知道他是不是投靠了席勝天一起串通設計你們,你們就傻呼呼地相信他!」
周影聽了劉地的話思忖著,倒是沒有這種可能。
柳倚松先沉不住氣叫起來:「好啊,好歹也是影子哥把他變成妖怪的,他竟然這麼忘恩負義,還串通別個來陷害影子哥!把他找出來,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劉地向大家攤攤手:「大家都明白了吧,要想接著打沒關係,大家總得弄明白為什麼打成這樣吧?誰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利用吧?現在首要的就是把那個冒充周影兒子的影魅找出來,弄明白是誰在裡面搗了鬼,鳧溪?周影?還是乾脆另有其人。」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個,他一說完,有些妖怪立刻附合起來。
劉地見周影在一邊有些魂不守舍,拍拍他問:「怎麼了?」
周影皺著眉頭:「一天沒看見火兒了,不知它去哪裡了?」
「席勝天說讓我們對付你,他獨自去對付火兒。」白豪在旁邊冷冷地插嘴,「本來以為他在吹牛,現在看來倒像真的了。」
「他獨自去對付火兒?」四周立刻響起了一片妖怪們譏諷的笑聲,其中一個妖怪尖刻地說:「他要真那麼做了也不用四處去找火兒--它一定是吃的太飽,在哪裡睡著了。」這番話引起了一陣大笑。
只有周影還是不安地四顧著,喏喏著說:「我,我還是去找找吧。」
「你找不到它了!」一個聲音傳來,一個身影一下子從荒山的石縫中飄出來,在大家面前凝團成形,他甩開蓋住臉的斗篷,露出了一張和周影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年紀稍輕的臉,唯獨他臉上那副充滿惡意和譏諷的笑容是從來不可能出現在周影臉上的。
「你永遠也找不回那只必方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周影,「席勝天花了兩個月布下了縛靈大陣,我已經把必方引到那裡去了!哈哈哈哈,等你再看見它,它就是席勝天的靈獸,是要聽從他的命令來毀滅你的時候了!哈哈哈哈……這就是你為了它拋棄我的報復,你知道嗎?父親……」
火兒用嘴啄羽毛打個哈欠,看著樹下那個鳧溪還在披髮揮劍、邁步做法,心想他怎麼還不倒下去呢?
它被那個影魅引進了這個專門用來捕捉靈獸的陣法之後,確實一時飛不出去,但是憑鳧溪的法力根本沒法收伏它。鳧溪在那裡作了一天的法,除了使他自己越來越筋疲力盡以外,對火兒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火兒若無其事地在陣中飛來飛去,還抽空睡了個午覺,只等著他法力耗盡倒下去以後好享用一頓燒烤大餐。從他那副大汗淋漓、搖搖欲墜的樣子看來,火兒用不了等多久了。
「喂,你倒是快倒下啊,都快耽誤我吃晚飯了!」火兒從鳧溪頭正上方的樹枝向下探著身催促。
「靈獸,我一定會收伏你的!沒道理一個影魅都可以作到的事,我卻不能!」席勝天咬破舌尖,把血噴在劍上,又開始了一輪作法。
「啊呼呼……」火兒無聊地又打起了哈欠,它又把鳧溪上下打量一遍,再一次在心裡制定一下待會的進餐方案:這一部分燒烤,那一部分紅燒……
「火兒哥……」
「火兒哥,你是不是在那裡……」
隨著由遠而近的呼喚,熊貓圓滾滾的身體從灌木從後面鑽了出來,「火兒哥……」一眼看見眼前的情形愣在了那裡。他本來是遠遠看見火兒的羽毛在枝葉間晃動才過來的,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席勝天。
「火兒哥……」他顫聲叫著,用最快的速度向火兒跑來,在他心目中,只要在火兒旁邊就是絕對安全的,就連席勝天也不用去怕,可他不知道火兒現在被那個陣法所困,根本不可能飛過來給他庇護。
席勝天忽然停止了作法,一個箭步衝過去踢倒了熊貓,然後把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必方,不想讓他死的話就乖乖過來,接受我作你的主人。」他一邊用劍蹭著熊貓的脖子一邊向火兒冷笑。
「夢竹,我會替你報仇的。」火兒毫不猶豫地叫,「你放心,我會把你埋在你最喜歡的竹子林裡,並且把他剩下的骨頭和你埋在一起的。」
「火兒哥,救命……」熊貓嚇得哭了起來。
「你真的不救他。」
「關我什麼事,他自己跑來的。」火兒撇撇嘴,開什麼玩笑,為了這個笨熊貓讓它去作這頓晚餐的「奴隸」,這根本不可能。
席勝天劍一揮,削下了熊貓一隻耳朵,並且在他的慘叫聲中,把耳朵扔向了樹上的火兒,「你吃耳朵嗎?還是再來只蹄膀?」
「喔,喔。」火兒眨著眼。
席勝天的劍又一揮,熊貓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之後便昏了過去,這次席勝天真的砍下了他的一隻前爪。
「你竟敢……」火兒大怒,身上的火焰熊熊燃起,向席勝天撲過去。
席勝天花了一整天時間作法,耗盡了力氣,為的就是逼火兒出手。火兒身上的火焰一開始燃燒,陣法立刻被催動,一道光茫從四周閃動而起,直衝天空,把火兒牢牢定住,席勝天趁機咬破手指,凌空劃出幾個符咒向火兒身上點去。符咒和火兒的火炬一碰,頓時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和一聲巨響……
「你和鳧溪串通好了,設下這個圈套讓我們鑽!」
「這一切都是你挑拔的!」
「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不和他多說,一刀砍了他!」
影魅被群妖圍在當中,一點也不掩飾地把他和席勝天串通的、引誘大家相互殘殺的事說了出來,立刻引起了妖怪們一一片憤怒,特別是那些有親友在這場紛爭中死傷的妖怪更是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他並沒有多少驚恐的樣子,依舊只是盯著周影。
「火兒在哪裡?」周影只關心這個問題。
「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你再見到它,它就成了別人的靈獸了!哈哈哈哈……」
周影轉身就往林中走,他必須馬上找到火兒。
「你就是因為它而拋棄我!因為它是必方而我是個影魅!」影魅在周影身後大聲喊。
周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搖了搖頭,他急著去尋找火兒,沒功夫和對方囉嗦了。
「只有我……為什麼你只拋棄了我!」影魅攔在周影面前,聲音變得淒厲,「現在你看看我,必方還比我強嗎?我才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不是嗎!」
「嘖嘖嘖,」劉地砸著嘴用肘捅捅周影,「真是好有出息是吧?」
周影實在沒有時間再聽他不知所云了,繞過他往前走,當影魅再次試圖拉他時,他影刀一揮,將對方逼開了好幾步:「你再糾纏我就不客氣!」
影魅直直地盯著他:「你……向我動手……還是為了那個必方!你心裡只有它嗎?我就不是你的孩子?你既然不要我,為什麼把我變成妖怪!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在沼澤裡自生自滅!」
「把你變成妖怪的是火兒,不是我。」周影如實回答。
影魅聽了這句話,像當頭挨了一棒,張嘴瞪眼的愣在了那裡。
無處的山中忽然發出一道沖天的火光,把原本已入暮色的山林映得火紅,連半邊天空也染上了詭異的血紅色。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
妖怪們一片慌亂。
「哼,是席勝天的法術生效了!」影魅冷笑著,嘴角露出笑容。
「什麼!」周影大驚失色,他知道席勝天要對付火兒後雖然擔心,但卻不認為他會成功,畢竟即使是一個幼年必方也不是妖怪所收伏得了的,現在看到這種情形,他驚慌地連法術都忘了用,跌跌撞撞地就往那個方向跑去。劉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拉著他一起飛上了空中,其他的妖怪們相互看了看,也紛紛向那邊奔去,就連那個影魅也在後面跟了過去。
那火光一直飛騰旋轉著,當周影他們接近時,忽然再次增強,四周的溫度驟然升高到難以置信的程度,妖怪們的法術在這一瞬間全部失效,七零八落地從天上摔了下來跌在那片林子裡。周影一落地,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就又向前跑,而前方傳來的巨大壓迫力卻令大多數妖怪佇足不前,甚至牙齒打顫,不能動彈。
「哈哈哈哈中,你是我的靈獸了!你是我的了!」席勝天得意地狂笑傳來,令所有人心頭一緊:他真的降伏了火兒?那麼在場的人就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不過在下一瞬間,席勝天得意地聲音嘎然而止,接著是周影發出了一聲驚呼。
大家並不用趕過去就可以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一隻火焰升騰的巨鳥--一隻成年的必方正在隨著火焰的舞蹈緩緩升到空中,熊熊的火焰在它身體周圍纏繞,變幻出種種不同的紅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它身上,甚至沒有人能夠呼吸。
劉地看見過一次成年必方,準確地說,是看見過一次成年必方幾千年前留下的影子,那次給他留下了無比的震撼,可是那還遠遠比不上看見一隻真正的、完全張大的必方。從那只火鳥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使得這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火」這一種東西存在一樣。劉地看見周圍的一些樹林已經開始冒出了青煙。
「周影……」劉地咬著牙,逼著自己把那只必方想像成那個歡蹦亂跳的火兒,硬生生地搬動身體衝進了那片林中空地。
地面上原本劃了一個陣形,還插了一些小旗幟一類的東西,現在象被火山熔岩淌過一樣,橫七豎八地形成了幾道岩石液體的小渦。陣中草地上有一大塊焦黑的痕跡,依稀可以分辨出是那個鳧溪的形狀,這大概是那個不自量力的傢伙留下的唯一印跡了。
周影站在必方的正下方,仰著頭,用一隻手擋著臉,胖熊貓蜷在他腳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
由於必方的視野之中只有劉地在移動,所以它的火眼一下子落在了劉地身上,一個威嚴的聲音從林間滾過:「爾等何方妖孽,竟然在吾面前如此放肆!」
劉地被它的目光逼得跌了個跟頭,顫聲問周影:「這個是不是火兒?怎麼會一下子長這麼大!」
周影啞著嗓子說:「是火兒,我不會認錯的。」
「那快讓它變回來,這太可怕了!」劉地亂叫一氣。
「火兒……」周影向必方伸出手,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必方忽然舉翅拍了下來,頓時火炬飛騰,半個山坡成了一片火海,四處響起了來不及逃走的妖怪們的慘叫聲。
劉地一手抓著周影,一手抓著熊貓及時飛在半空中,心有餘悸地大口喘著氣--在他的腳下,他們剛站的地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連地皮都被刮去了數畝見方,變成了火焰的顏色。
妖怪們飛出火場,紛紛向四面八方逃竄,必方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們,身上並發出無數的火星向妖怪們射去,慘叫連連,不知有多少妖怪掙扎成了一團火球,墜落入了火場。
「火兒,快住手!」周影大聲呼叫著,再次把必方的注意力吸引向了他們。
劉地看著必方的眼神以一點點地移了過來,不由咧開了嘴:「你叫它幹嘛?它走火入魔了!」
「火兒,你這是怎麼了?你快要把這裡燒光了,快住手!」周影掙開劉地,反面向前迎了幾步。
必方看向周影的視線中半點熟悉感都沒有,它一張口,向著周影吐出了一個火球,劉地抱住周影向旁邊一閃,火球擦身而過,炸掉了遠處半個山頭。
劉地這下可不管周影還準備幹什麼了,抓緊他和熊貓,一溜煙地向遠處逃跑。在他們身後,必方還在不斷地揮舞翅膀,在山林間四面八方的撒下大火。
劉地看著滿山遍野的大火,發出了一聲歎息:這一來,不知要葬送多少生靈。
必方沒有再追上來,它龐大的被金黃色火炬包裹著的身影懸停在天地之間,不停地對著這片山林發洩著它的憤怒。
周影掰開了劉地的手:「火兒會把這裡毀了的,我得回去。」
劉地又歎口氣,他主意再多,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沉默了好一會說:「走,回去吧,你也阻止不了它的話,它真的會把這裡毀了的--必方可以隨意變大嗎?我從沒聽過這件事。」
「火兒,笨蛋火兒,不給你吃晚飯,把你的故事書燒掉,把你的電腦送人……」
「火兒,瑰兒生氣了!」
「火兒,南羽打電話叫你去拿妖怪!」
「火兒,你燒到狐狸了!」
劉地搬出所有的「殺手鑭」,一遍一遍地沖必方叫,而周影在旁邊,只會反覆說:「火兒,快回來,不許鬧了!」他們一邊向必方「喊話」一邊還要閃躲四處紛飛的火焰,燒的焦頭爛額,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必方不知是發洩夠了還是被他們的話所吸引,終於向他們過了身。
「火兒,你到底怎麼了?」周影仔細看著這個必方,心疼地問。
「妖孽,有何圖謀?如實報來,饒你不死!」必方逼近他們,冷靜地發問。
「火兒,你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周影聲音都在發抖。
「哈哈哈,這就是你最寶貝的孩子,怎麼樣,你現在再寵愛它啊!它根本就不認你!它是個必方,怎麼可能把影魅放在眼裡!你再自作多情,你再拋棄我而養育它啊!」那個影魅不知什麼時候從一邊冒出來,他對火兒的現狀十分滿意,狂放地大笑著:「我才是你的同類,只有我才是你的孩子,你現在睜開眼看清楚吧。」
周影現在只是擔心火兒,根本沒有心思理他,必方卻被他的大笑惹火了,一翅將他打了開去。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周影,顯然把他和那個影魅當成了一夥的:「區區影魅,竟敢在吾面前放肆!」說著把周影抓在了翅膀上打量著,似乎準備一口啄下去。
「火兒,你再胡鬧我真的生氣了!」周影突然大喝了一聲,他的聲音那麼大,連劉地也連忙不迭地摀住了耳朵--認識周影這麼久,從來沒聽過他這麼大聲說話,簡直象打雷一樣。
「又不是我的錯,你只會怪我……」必方直覺地脫口而出,準備習慣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卸責任再說,然後回過神來地東張西望,不停發出「咦咦」的聲音,看見那個影魅正搖搖晃晃又飛上來,丟開周影一把過去抓住,一副極度委屈地口氣叫:「影,這個影魅竟然暗算我!」--只是這樣撒嬌的話從這樣可怕的一個成年必方口中發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火兒!火兒」周影顧不上自己的傷,先衝過去看它。
「影,你怎麼變小了……你受了傷!誰幹的!吃了他!」它看著周影大驚小怪地叫著,然後聲音驟然停止,身體迅速縮小,並且向下墜去,當周影伸手接住它時,它已經恢復成了幼鳥的模樣……
時候已經不早了,但天空中大霧未散,周圍依舊白茫茫一片,一切看起來都影影綽綽的,周影走出屋子時劉地還在抱怨:「不是下雨就是大霧,怎麼沒個好天氣!火兒,你怎麼不把霧散了?」
「周筥不許我隨便改變天氣。」火兒怏怏地丟下一句,看來它也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周影深吸了一口那濕漉漉的空氣,他對天氣從來不挑剔,而且這樣的霧天他也並不討厭。
「影子哥早,火兒哥早,劉先生早。」柏憐梅也起來了,一一向他們三個打著招呼,他自己手裡拎著鋤頭,正準備去整理那個小菜園。他身後柳倚松正端了一大盆新鮮青采,在為大家準備早飯,而林夢竹打著哈欠剛剛從被窩爬出來,眼睛只圍著食物打轉,他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由於養傷期間哥哥們對他的照顧,食慾比起過去反而有了增加。
那場混亂和那場林間大火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山林中雖然還是隨處可以看見火燒的痕跡,可是在妖怪們的努力下,總算又開始恢復了生機,日子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安寧。
「影,去抓著朱厭來吃吧……哎呀,我頭疼啊……我發燒了,我在生病……」火兒正推著周影拚命耍賴。它長這麼大一向沒病沒災,只有那一次大亂之後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就揚言自己身體不好在生病,藉機提一些無理的要求。
劉地看著它,心底的疑問又浮了上來。
「火兒,這是什麼?」劉地手提熊貓向它發問。
「夢竹。」
「學名?」
「熊貓。」
「吸了帝流漿以後呢?」
「就變妖怪了……你幹什麼,對我的聰明頭腦有什麼疑問嗎?」火兒衝過來抓住劉地的脖子惡狠狠地問。
「挺正常啊。」劉地抓抓頭,「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你管我們叫『妖孽』。」
「不可能,我從來不用這個詞--除非是叫你!」火兒翻臉不認帳。
「那時候你突然變成了那麼大的必方……」劉地還在嘀咕著,靈獸是一種需要漫長時間成長的生物,火兒的表現完全超出了常識。
「哈哈哈,不懂吧!那叫『超進化』!」火兒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的事了,不過事後看到大家對它的敬畏在有增加還是令它得意萬分,「還是我厲害!所以誰敢惹我的話……哼哼哼……」
「難怪還是蛋的時候就被扔了,一定是天生畸形。」劉地只好這麼解釋。
周影一直一聲不響地坐在一邊,這些日子來,他的情緒低沉的嚇人--火兒毀了半個山林,他理所當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責任,整天在那裡良心不安。
這一場災難死了那麼多生靈,還毀了周筥生前最珍惜的山林,全都是因為自己回到這裡來了的緣故。
「如果我沒有回來過,沒有妄想去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了……」
「也許吧。」劉地不得不承認,周影和火兒這次歸來,帶給這片山林的負面東西確實不少。「不過也可能更糟,畢竟誰都不知道假設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會怎麼樣。」
「至少不會死那麼多生靈。」--周筥會怎麼想?他一定很生氣。
「至少有一點好處,經過火兒這麼一鬧,山林中一定會傳開它的威力,再有外來的妖怪想在這裡稱王稱霸,就不得不想想會不會再把你們招了來,而且這樣幫值不值得。」
周影苦笑一下。
「毀掉的山林總會再恢復的,只要花一點時間……」劉地歎息著。
「時間……」
「也許以後這裡會越來越好的,我想大家已經明白,這樣彼此爭鬥多麼不值得了。」
「也許……」
周影意識到,這片山林將會變得和他記憶中的故鄉完全不同了,那些屬於周筥的痕跡將要被一個叫時間的東西一點點、一點點的完全摸去,也許到了最後,剩下的只有自己心中保留的那一部分而已。
不管他怎麼固執地去設想如果自己不回來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妖怪死去,山林就不會有那麼多變化,周筥的印跡也不會消失……他還是隱約感到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左右這一切,即使自己不回來,那個叫時間的東西也會慢慢去侵蝕這一切的,就好像那岩石上的水渦一樣,緩慢,但是堅持……
「我覺得時間令人害怕。」周影每當想到自己以前沒有意識到的那種時間的流動,身上就會有發冷的感覺。
「這世界上沒有比時間更讓人害怕的東西了……除了火兒……」
「哈哈哈,知道怕就好!」火兒正在周影頭上打盹,馬上把這句話當作了表揚。
周影看著遠遠的山林,希望真如劉地所說的,這裡在時間中越來越好,那樣自己心中也會好受一點,周筥也會高興吧?
「對了,這些天我想起他來了。」
「誰?」
「那個影魅。」
劉地誇張地睜大了眼,「不會他真的是你兒子吧?!」
「那時候火兒教他們法術,不知為什麼只有他老和火兒頂嘴,火兒生氣地向我告狀,我就說:不喜歡就扔了吧……」
「……你竟然說了這種話……然後火兒就把他扔了?」
「嗯。」
「呵呵,這麼可憐的身世,難怪變得那麼偏激、變態。」
「其實他一直很聽話,很老實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對不起他。」如果再讓周影選擇一次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算了,別想他了,畢竟是火兒把他變成妖怪的,他反過來陷害火兒也算是恩將仇報,被火兒吃了也是活該。」
火兒忽然叫起來:「什麼被火兒吃了也是咎由自取!我幾時吃他了!幾時吃了!」
「你沒吃了他?」周影和劉地一起問。
「當然沒有!我怎麼可能吃影魅!我怎麼可能吃影魅!」火兒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在周影和劉地頭上來回跳著說。
「那他現在在哪?」周影帶著焦急問。
「不知道啊,我隨手把他扔在林子裡了。」火兒理所當然地說。
「哈哈哈,火兒……」本來從不主動接觸火兒的劉地忽然一把把火兒從頭上抓下來,抱在懷裡溫柔地拍著它的頭,「我現在才知道,你真是個好孩子!」
「嘎!」火兒雙翅掐住脖子倒地翻滾,「噁心死我了!噁心死我了!快救救我!劉地摸了我的頭,還叫我『好孩子』……」
「哈哈哈。」劉地笑的更開心了。
周影臉上終於浮出了一絲笑容:「也許在哪裡還會再見到他吧。」
「有時間的話。」
「嗯,有時間一定……」
陽光升起驅散了大霧,層層的山林展現在了眼前,除了那一片片殘缺一般的焦黑外,樹林正從翠綠的的淡黃染度,他們歸來的時候是夏季,現在已經入初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周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平生第一次發表這樣的觀點,不由自由搖了搖頭。
「是啊,時間真快……」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一起看著遠遠的山林,「要多留幾天嗎?下次再看這裡,又是完全不同的影像了……」
「下次……」周影喃喃的,把頭轉身了更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