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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霧飛花 文 / 可蕊

    銀兒拉開了窗,見外面的濃霧依舊沒有散去,本來想開窗透透氣的她怕濕氣進來,又想把窗戶關上。

    「銀兒,讓窗子開著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可是姑娘……」

    「行了,我現在還怕什麼濕氣嗎。」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說著。銀兒見她想撐起身體,忙過去扶著她半坐起來,把一個枕頭靠在她身後,又端過桌上的藥碗。

    女子搖了搖頭,伸手把藥推開。

    「姑娘,你一直不吃藥怎麼行?你看你的氣色,這麼不好,你要吃藥才能好起來啊。」銀兒說著眼眶一紅。她自幼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賣進了勾欄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了來做丫環,自己恐怕也早已過起了那種朝秦暮楚的賣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這個樣子,銀兒心裡像刀割一樣難受。

    女子拍拍銀兒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數月的纏綿病榻不但沒有奪走她的美,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令人生憐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妓,向以「才色雙絕」聞名的秦素秋。

    銀兒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著用溫水幫她擦擦臉,然後為她梳理起頭發來。姑娘多美啊,而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那些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持才傲物的才子們見了姑娘也都客客氣氣,不像院裡其他的姑娘經常要受客人打罵。銀兒對秦素秋充滿了崇拜,自己長大後能像姑娘這樣就好了。

    「姑娘,今天於大人又派人送來了燕窩,陳公子親自上門送來了兩支人參,劉員外……」銀兒不無得意地向秦素秋宣佈這些熟客們的關切。

    秦素秋一點也沒有聽進去,這些對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有那個王大人,還一心想著要把姑娘贖到他家去,哼!癩蟆想吃天鵝肉,聽說還找了巡撫大人出面來媽媽答應呢!」銀兒對這個一心想把秦素秋買回去作妾侍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麼可能嫁給那種只會仗勢欺人,沒有半分真才實學的人。居然還大刺刺地說什麼「一千兩黃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進我王家的門。」可惡之極。

    「銀兒,外面的瘟疫怎麼樣了?」秦素秋忽然問。

    今年這一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雨水過多,河流氾濫沖毀了田地,造成了大批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接著瘟疫又開始蔓延,藥石無效,無數的人就那樣死去了。

    「還是那樣,聽說一早又抬了一百多個人去化人場。姑娘心地太好了,總是牽掛著這件事。」銀兒知道秦素秋心腸好總是把別人的事掛在心上,所以沒有說實話,其實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個都不止了。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語著祈禱了句什麼。她忽然說:「銀兒,去請媽媽來。」

    「是。」銀兒答應一聲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珮,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辟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題名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珮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麼做又會怎樣……她反而收緊了手,貼上了面頰。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象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看的一陣頭暈,捂著胸口咳了起來。這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出現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媽媽,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卻也沒有待她不好。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雖然是有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因為這樣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開口道:「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面,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麼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只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的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麼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麼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說到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都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麼推出去,又不由的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她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麼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我想給銀兒贖身。」

    「噹」,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時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麼,可是秦素秋臉上只是淡淡的笑著,什麼也看不出來。

    秦素秋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面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點半點積蓄也都給了他……我只有這麼多,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麼給銀兒自由,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看來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得有這檔子事才行。」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媽媽,王大人的事您說的怎麼樣了?」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開誠不公地說說:「素秋啊,娘是捨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當然最好是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一千兩黃金,天呢,他太闊氣了。」

    「兩千兩黃金,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的說。自己的心在某人眼中一文不值,這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到了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真是可發一笑。

    「兩千兩!女兒,這,這……」鴇兒叫起來。

    「他不是說就是死也要我的屍體進王家的門嗎?看他捨不捨得。媽媽,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王大人能捨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仲仲,百般盤算著和王大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時,笑容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只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看見自己的枝葉,自己生命中的濃霧還有散的那一天嗎……

    罷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麼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麼這麼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它的統統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畫是您用了三個月的心血的結果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麼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姑娘,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里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您捨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首飾你收下,還有那幾件,一起裝在匣子裡。」

    「姑娘,這些是您常戴的,怎麼可以給了我。」

    「傻丫頭,不給你給誰?就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願意它們落在別人手中。這裡還有張銀票,你拿去,三百兩不多,可是安頓個小家庭也該夠了。」

    「姑娘,您這是幹什麼?」銀兒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聽著,明天王家就要來抬我過門,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今晚你就走。」秦素秋嚴正地告訴銀兒。

    「為什麼?姑娘您不要我了嗎?我怎麼可以離開姑娘。」銀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傻丫頭,天底下哪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這裡,拿到火上燒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東西,叫那個人--那個總是偷偷來看你,說是你表哥的小伙子來接你走。」說到這裡,秦素秋臉上有了抹紅暈,拉著銀兒的手說:「銀兒聽我的話,去好好的和他過日子,別再想著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您病的這麼重,又要進那個王大人的門,我不在您身邊侍侯怎麼行。」銀兒大哭起來。

    「只要有機會,以後總還會再見面的,別叫我的心思白費了。」秦素秋連哄帶命令,才讓銀兒照自己的話去了,她又命鴇兒另派來的兩個丫頭把自己留下的珍寶全抬了去當鋪換成了銀子賑災,然後看空蕩蕩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一下就了無牽掛了。

    秦素秋這麼想著,半靠在床上閉上了眼,這幾天來一直撐著她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她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從一清早開始鴇兒就進進出出地來看了好幾次,這幾天來秦素秋的舉動讓她很擔心,總覺得她不是真想進王家的門而是別有主張,秦素秋舉止卻很坦然,精神也好很多,甚至下了床坐在妝台前,讓兩個丫頭給自己裝扮起來。「寶貝女兒,你起來幹什麼,呆會還有的要鬧騰呢,快躺下養養精神--我女兒不打扮也一樣美,王大人不會見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就是今天我才偏要要好好打扮,媽媽甭操心了。」她把胭脂舉在唇邊輕輕一印,又接過眉筆,對著銅鏡修飾眉毛,又吩咐:「把窗子打開。」

    「姑娘,外面在下霧呢。」

    「打開。」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變的多霧,像這樣的大霧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霧濃的有些可怕,庭院中的花木隱約可見的,仍舊只有紅色的花,隔著霧氣,彷彿脫離了枝幹在飛舞……

    「今天真是適合下霧啊……」秦素秋閉上眼,紅色的蓋頭蓋住了她的面容,那霧中的飛花將做為她最後看見的景物,永遠留在她的腦海中……

    「姑娘!姑娘!嗚嗚嗚……姑娘啊……」銀兒放聲大哭著,她的丈夫怎麼也拉不起她來。

    自從銀兒那天被秦素秋「趕」走,匆匆離開妓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變化,馬上帶她回到鄉下老家拜堂成了親。這期間銀兒雖然掛念姑娘,但以為她過門後安頓下來自然會找自己去見她的。誰知兩個月過去了,竟再也沒有了秦素秋的音訊。

    銀兒掛念的寢食不安,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裡打聽消息。她來到王大人府上,剛說出秦素秋的名字就被家丁喊著:「滾,滾,沒這個人!」給趕了出來。又來到妓院,鴇兒也是橫眉豎眼,派人把她哄了出來。銀兒百思不解,徘徊無助時,妓院中一個原來和秦素秋交好的女子悄悄送給她一封信,說明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轎抬到王府門口,看熱鬧的人在張燈結綵的宅門前哄鬧著要新娘子下轎,喜娘上前打開轎簾,見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轎中紋絲不動,她說著喜慶的話伸手去攙扶時才發現她早已渾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摘下頭上的蓋頭,秦素秋蒼白的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王大人又氣又惱,他早就聽說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執意買這個名妓本來就是為了報復她幾次三番對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是把她弄到手後好好教訓她,既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哪裡還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沒想到她病的這麼重,會死在了花轎上。

    「死了也要進我的門!」

    在王大人的一聲吩咐下,幾個家丁將秦素秋的屍體抬進了大門,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飾釵環,剝掉了她的鳳冠霞帔,把只穿著貼身衣物的屍體在花園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運了出去。

    這件事使王大人損失了兩千兩黃金,他心裡認定是妓院的鴇兒故意把個將死的人推給自己,時時派人上門生事。而鴇兒雖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賣掉,卻氣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轎上,又覺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樣,也上了秦素秋的當,所以對秦素秋也懷恨起來,不但不去幫料理後事,反而命令妓院上下,連她的名字都不許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後,銀兒像瘋了一樣開始尋找秦素秋的遺體。

    她早就該知道姑娘是不會進王家大門的,從姑娘燒詩毀畫,從姑娘執意要自己離開時就該想到了,為什麼自己要走呢!為什麼不留在姑娘身邊,要死也死在一起。

    半個月後,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才從王家的一個家丁口中打聽到,當時他們根本沒有買棺安葬秦素秋,而是抬到郊外,用草蓆捲著草草埋在了亂墳崗上。

    銀兒匆匆趕到亂墳崗,看著眼前的情景發出了一聲嚎哭:年境不好死人就多,死後家裡無力埋葬的也就比比皆是。於是死者都被抬到這座小山岡上掩埋,家人有心的,還會起個墳頭,豎塊木牌寫上名姓,以備日後尋找,那些橫死街頭,無親無故的人往往連墳頭都沒有,埋屍人淺淺挖個坑就把屍體往裡一塞,填平了事。

    這裡遍地的荒草有半人多高,地上坑窪不平,草叢中幾隻野狗在走動,它們因為吃多了死人,連眼珠子都是紅的,因為這個山岡上擺的死人太多,有時挖新屍坑時要挖深了不小心就會刨出舊屍體來,為了不費埋兩個人的力氣,埋屍人挖的坑越來越淺,好多過淺的坑就被野狗、野狐之類的動物挖出來享用了,草叢間、坑窪間甚至還可以看見散亂的屍骸。

    在這種地方,即使把當時的那幾個家丁找來,又怎麼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銀兒哭的死去活來,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秦素秋死後,一些她生前交好的文人雅士也打聽、尋找過她的下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只有她的丫環銀兒在自家的菜園中為她建了一座衣冠塚,在其他人的腦海中,她已經被漸漸忘卻了。

    小山岡上的亂墳荒塚,長草淒淒,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妓秦素秋的最後歸宿之地。

    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後一位病人,關上了燈,又在黑暗中獨坐了一會才走出辦公室,她隨口和走廊上來往的同事打著招呼,穿過醫院繁忙的人群走出大門。

    最近天氣一直不好,下了幾天雨後便一直維持著潮濕悶熱的空氣,今天雖然天還照舊死氣沉沉地陰著,但是風中已經有了一抹涼意,南羽站在醫院前的廣場上仰頭吹了一會風,喃喃說了一句:「要下雨了。」緩步向家的方向走回去。本來即使不使用法術也可以乘車回去,但南羽就是喜歡每天這樣慢慢地步行,看著人類社會的百態走回離醫院3公里的家。

    空氣變得越來越濕粘,雲層終於承受不了水分,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街上的行人紛紛取出了早就預備好的雨具。

    為了不太與眾不同,南羽也撐起一把傘。

    紅色的紙傘,竹做的傘骨,雨打在上面發出與塑料傘、布傘顯然不同的聲響。也許有點不合時宜,但南羽一直改變不了只撐這種傘的習慣。

    南羽拐入了一條小巷,人聲遠去,雨聲大了起來,她低頭看著腳下緩緩地走著,雙眼注視的,是雨在積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漣漪和流淌的痕跡,如果是青石鋪的路的話,就更像故鄉的感覺了。陳舊開裂的柏油路在腳下伸延著,逐漸出現了隨風招搖的青草,開著花的草地,伸展著枝冠的大樹……

    南羽收傘回望,她現在已經站在了一大片山野中:視野盡頭青山連綿起伏,直到她腳下已經成了一個柔和線條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圍是點綴著無數野花的草地其間生長了很多株高大美麗的樹木。時間是夜裡,天上月皓星疏,幾抹淡淡的雲痕抹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風輕輕吹拂著。一棵松樹下擺著石几石凳,原本坐在那裡的一個人看見南羽後,遠遠地對她舉起了杯。

    「孟先生,好久不見了。」南羽還禮,緩緩走了過去。

    孟蜀還是老樣子、老裝扮,連那把劍都依舊斜靠在石几邊。他伸手把南羽讓入座中,斟了杯茶奉上說:「今天月色不錯,忽然想請你一起賞月。」

    南羽一笑,她舉杯喝了一口——真正論起泡茶的手段,倒是那個從來不喝茶的劉地最高,沒想到今天才知道孟蜀也有一副好手藝。南羽眺望長空,輕輕歎息一聲:「我已經許久沒有看過這麼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無言地舉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簫聲清越飛揚,婉轉流暢,在夜空中飄蕩,孟蜀聽的微微閉上了雙眼。微風吹過,簫聲中忽然產生了變化,嗚咽淒切,斷續不成聲,南羽及時停止了吹奏,歎息一聲。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孟蜀和南羽之間有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彼此最能體會對方的心情。他歎口氣站起身拔出了長劍,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動起來:「青天有月來幾時?今要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月色如水,茶香繚繞,英武少年、蕭聲繚繞……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緒慢慢拉回了遙遠的時空,遙遠的地方……

    風調雨順地過了幾年後,人們的生活中已經看不見年境不好的困苦。隨著人煙逐漸稠密,不但那些曾經被荒蕪過的田地重新恢復了生機,而且田地慢慢向外擴展,一些原本的荒山也被開墾了出來。

    入晚,晚風送爽,小山岡下的田地中,兩個留在地頭小窩棚過夜的農人坐在地頭閒聊起來。

    「今年看來又有好收成。」年紀大一點的農人敲著煙袋說。

    「嗯。」年輕的那個看來不愛說話,一邊答應一邊還在東張西望著。他的同伴看他不專心和自己說話,用煙袋開玩笑地敲敲他的手問:「亂瞅什麼呢?是不是約了哪家姑娘,嫌我礙事了?」

    「哪有的事,別亂說,讓我家的惡婆娘知道了剝我的皮!」年輕的農人一邊說一邊還是四處張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年長的農夫也被傳染了,跟著看起周圍來問:「你看什麼呢?」

    「你有沒有聽說過?」年輕的農人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附近啊,原本是一大片墳場,聽說是前些年那場水災中死的人沒處埋,全埋在了這個山坡下,連墳頭都沒起,當時開荒,挖出來了上百具白骨。」

    「可憐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沒過上好日子也就罷了,死後還要曝屍荒野。」年長的農夫感歎著,他也聽過那件事,而且當時這塊地的地主不但沒有另外找地方掩埋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們拋在野外。

    「聽說從那以後這裡就不乾淨,常有人看見鬼火追人或者聽見鬼哭……上次許大哥來看地就被鬼壓,回去大熱大冷,折騰了好幾天才好。說真的,今天讓我來守夜,心裡真有點發毛。」

    年輕的農人說的逼真,連年長的農夫心裡也發起毛來,他強笑著說了句:「真的有怨氣他們也該去找拋散他們屍骸的人,找不到咱們兩個佃農身上來的。」口中這麼說著,在黑夜中聽到風聲林濤、夜鳥啼鳴,野狗吠叫,加上遠處山岡上還保留著的那影影綽綽的墳頭,心中又有那個傳聞,兩個人都膽寒起來,又胡亂說了兩句,都鑽進了窩棚。

    窩棚中小小的油燈熄滅後,田野中刮起了風。風吹草叢,發出「梭梭」聲,當風停止後,這個聲音卻還在響著,過了一會,聲音變大,變成了「卡嚓」聲,連窩棚裡的人也聽到了。

    「你聽聽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

    「真有,你聽!」

    「……別管它!再不然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偷莊稼?」

    「你不敢去叫我去!」

    「那就別管了,睡吧,睡吧。」

    兩個農夫因為心裡害怕誰也沒有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什麼在發出響動,片刻之後那個聲音也就自己停止了。

    風又刮起來,捲著枯草塵土掠過,天地間漸漸升起了霧,一個身影出現在迷霧風塵之中,長髮披在慘白的臉孔上,伸出蜷曲著長指的雙手,向著天上的殘月疏星和茫茫大地,發出了一聲長嚎,田野裡像響應一般的,不知是狗還是狐的叫聲也四面傳來。窩棚中的農夫們嚇得縮成一團,這次他們連話也不敢說,顫抖著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那個身影沒有注意到眼前小小的窩棚,目光一直看著遙遠的地方,在聲嘶力竭的長吼之後,蹣跚地向遠處走去,消失在了正在生成的濃霧中。

    第二天早上,直到其他的農人來上工之後,守夜的兩個農夫仗著人多和太陽撐腰才敢走出窩棚,他們當然沒有發現什麼鬼怪,在被一早來下地的人們取笑了一陣子後,忽然有一個農人發出了一聲驚叫:「大家快來看這是什麼!」在他指的地方,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中的泥土是新翻出來的,四處散著,農人們面面相覷,這看起來簡直象……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了出來才弄出了這個坑似的。大家帶著驚慌和疑惑把那個坑填填平,就散到了田里開始一天的勞作。他們討論了很久那裡出來的是什麼,可是當他們知道「結論」,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聽說真的是殭屍,有人親眼看見了。」

    「鄰村死了五個人了。」

    「別是有什麼野獸出沒吧?我總不太信這世界上真的有殭屍這玩意。」

    「你不信,我可在鄰村親眼看過那些屍體,一個個不但被啃的七零八落,連血也全被吸光了。其中一個還是被扭斷了脖子死的,什麼野獸能有那麼大的力氣?我們這一帶可沒有熊。而且村人們還說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見有個女人在樹林中遊蕩,他本來以為是誰家的女子出來偷會情郎所以偷偷跟著,誰知走近了才發現那個女子穿著一身紅色的內衣,披頭散髮,面色慘白,正在衝著天空張著嘴,發出「嘶嘶」的聲音,又看見她的手指又長又尖,不住地在伸屈著。村人心裡知道她不是個人類,就悄悄地退了回去,幸好那個怪物全神貫注地看著天沒有發現他。他回到村中向家人和鄰時說起這件事,大家全都不相信,有以為他夜裡看花眼的,有說他胡編的,可是幾天之後,村裡接連死人,大家才回憶起他說的話來,大家都認為那附近出了殭屍,正在商量著請法師降伏呢。」

    「聽你這麼說好像真有其事,怪嚇人的。他們村離我們村不到三里,萬一這個殭屍跑到我們這裡去就糟了。」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殭屍這種怪物最怕太陽,晚上出來作惡,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中去,所以它活動的時候不會離棺材太遠了,不可能會從鄰村跑到我們這邊的,它總不能扛著棺材跑吧。」他自以為說了個笑話,自己嗤嗤笑起來,可是同伴們卻誰也沒附和他,大家的注意力還都在那只殭屍身上。

    另一個人說:「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說過,法師們除殭屍的方法之一就是趁著白天找到它的棺材,然後一把火燒掉它。」

    「行了,你們別在那裡殭屍殭屍的了,這種時辰走夜路,心裡本來就忐忐忑忑的,你們說點別的成不成。」

    「好,好,不說殭屍了,上個月前村鬧鬼的事你們聽說過沒有?聽說啊……」

    深夜的樹林中,這一行五人在趕路,他們都是與鄰村一戶人家有親戚關係,今晚被請去喝百日酒的。兩村之間相距不遠,但有一座生滿亂樹的小山岡相隔,白天因為這座小山岡是兩村間來往的必經之路,誰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但到了晚上,山岡上狐狸出沒,夜鳥啼鳴,零星的幾座不知何年留下的孤墳隱現在長草之間,就讓人難免心中不安了。這幾個農人人多膽壯,故意相互講些鬼怪、殭屍的傳聞取樂。

    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平時膽子最小,被同伴們講的事弄得心驚膽寒,又沒法阻止他們說這些,只好加快了步子走到眾人前面。他胡思亂想著,一會想到妻子自己留在家裡,不知睡了沒有,一會又想到故事中各種的可怖情景,腳下一步深一步淺的,越走越快,等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和同伴們拉開了距離時,急忙停住了步子等待。

    「卡嚓」,旁邊樹叢傳來一聲輕響。

    他嚇得一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時,卻見一隻不知是狐還是犬的動物跑了過去。他輕輕鬆口氣,一抬頭間,眼前不遠處卻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女子站在一座荒墳後,雙目直勾勾地看著他。

    「啊……」

    他的慘叫聲使同伴們快步向前跑來,於是他們全都看到了那個穿著骯髒殘破的紅衫,長髮披在蒼白的肌膚上的女性殭屍……

    法師把眼前的屍體一一察看過,揮揮手讓人把他們掩蓋了起來,掐著手指,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

    「法師,你看這是……」村長站在身邊,心焦地問。

    「這個畜生是初九生成的,今天才二十六,短短十幾天內它竟然連傷了十一條人命!」法師憤然地說,「你們放心,我會除掉它的!」

    「全靠法師了。」村長再三拜託著。近來殭屍在附近連連出沒,村裡已經有七個人遇害,再這麼下去這個小小的村子根本沒法過日子了。

    「它走不遠的,應該就在這山上,麻煩村長給我找幾個人,跟我一起上山去--放心,中午陽光最盛,它動不了,也作不了惡的!」

    村長一連聲地答應著走了。

    法師想到了什麼,又揭開草蓆看看下面的屍體,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些屍體和他以前見過的殭屍害死的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為什麼只有一隻爪痕呢?難道那只殭屍只有一條手臂?」

    殭屍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陽光那極緩慢的移動,等待著可以自由活動的夜晚來臨。就像法師推斷的,它是個剛剛從屍體變化而來的殭屍,除了求生的本能外,既沒有什麼智力,也沒有多少法力,本來法力低弱的殭屍最怕的就是陽光,不知為什麼這一隻卻對陽光不是很懼怕,它發現自己只要不讓陽光直接照在身上就不會受傷,所以它沒有給自己找一個固定的住所,總是隨便找個背陰處度過白天。

    它的潛意識中告訴自己陽光是一種很危險的事物,可是不知為什麼看在眼中又覺得它並不那麼可怕。它試探著伸出手,一點從樹葉空隙中透下來的小小光斑照在了它手上,它痛苦地低吼了一聲,慌忙又把手縮了回去。

    時近中午,陽光越來越熾烈,殭屍被逼得緊緊貼在了樹身上。

    除了對於陽光的迷惑,還有一件令它更不明白的事。它抬起臂,看著自己的手。它的右手攥成拳頭,五指扣的緊緊的,它可以感覺到手心中握著什麼東西,卻無法鬆開手,那隻手就好像不屬於它一樣,根本不聽使喚。它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卡嚓」一聲,一隻手指被掰斷了,那根手指即使斷了,依舊握著鬆不開,還是看不見手裡是什麼。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殭屍不再去管它,又向樹身上一靠,等待著天黑。

    殭屍是一種人或動物的屍體受地氣侵染變化而成的怪物,人死之後魂魄離體,剩下的屍體僅是一副無用的皮囊,由此生出來的怪物當然和屍體生前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這一隻卻在吃人的時候常常會有一瞬間的憐恤,似乎覺得自己也曾經是個人。現在當它看著陽光,也會有「太陽照在身上很溫暖」之類的奇怪念頭,不過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對它沒有什麼用處,對它而言現在在腦海中的意念只有「生存」兩個字。對於一隻殭屍而言,吃人,活下去,修煉,變得更聰明、更強大……要做的事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當法師在那附近四處搜尋殭屍的藏身之處時,這只殭屍已經趁著夜色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它不是很怕陽光,當然也就有了更多行動上的自由。到哪裡去並不重要,重要是的找到食物。然後吃下去才可以生存,剛剛開始生長的這段時間,對於殭屍而言總是很艱難的。

    它毫無方向感的向前走了一夜,一直沒有嗅到食物的氣味,心裡開始急燥起來。

    殭屍如果一直修煉下去的話可以成為法力強大的犼,甚至可以和龍鬥,但是由於剛剛生成的一段時間內必須天天進食,用人類的血肉修補身體的元氣,這樣常常會引來人類的追殺,加上剛剛生成的殭屍沒有多強大的法力,所以真正可以平安修煉下去的殭屍很少。

    天快亮了,前面隱約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當殭屍筆直地穿過田野向村中走去時,天開始下起了霧。白色的霧氣象從平地湧上來的一樣,快速地瀰漫開來,越來越濃,不一會就到了看不見兩步開外的程度。殭屍的目力比人類要好得多,它透過大霧還是可以看見不遠處就有一所小小的人類宅院。

    找到食物了。

    處於清晨的甜睡中的人們毫無防範之下,殭屍咆哮著衝進了屋裡,人們驚叫著,四處奔逃起來。殭屍的行動不如人類迅速,但力大無窮,揮手打垮了幾道木欄,攔擋住了人類的去向。

    這一家人共有六口,夫妻二人和四個孩子,妻子領著孩子在前面跑,丈夫回過頭來抓起了一把斧頭,想抵擋殭屍的追趕。殭屍只是把手一揮,就把他連人帶斧頭打飛了出去。它停止了追逐的腳步向地上的男人走去,這一個就足夠它吃的了,所以它不打算再去追其他幾個人類。地上的男人好不容易掙扎了起來,就被殭屍按住了脖子,眼看著殭屍張口向自己咬下來。

    「不!」隨著一聲尖叫,那個女人又衝了回來。她看到丈夫被殭屍抓住後,吩咐孩子們逃到鄰居家去求救,自己向殭屍撲了過來。她在千鈞一髮之時死死地抱住了殭屍,硬把它拖離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生死關頭,一個人類竟然也可以爆發出可以和殭屍相抗衡的力量來。

    殭屍一回頭,手指插進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分出了一聲慘叫,但是依舊死死抓住殭屍不放,高聲叫自己的丈夫逃走。殭屍低下頭,向女人張開了嘴,對於它而言食物是男是女並不重要。在這一瞬間,女人看清楚了殭屍的面容。

    「姑娘?!」

    女人原本掰著殭屍的手上的力氣一下子鬆開了,她緊緊盯著殭屍顫聲說:「姑娘,真的是你嗎,姑娘啊,姑娘啊,銀兒找了你二十年了啊……」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身上致命的傷痛,雙手摟住殭屍大哭了起來。

    殭屍被她的舉止弄糊塗了,歪著頭看著她。

    「姑娘,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姑娘啊……銀兒一直沒有忘了你啊,銀兒把你生前最心愛的首飾埋在墳中,還種了你喜歡的花,銀兒知道早晚有一天會再見姑娘的,姑娘自己說的,總有一天可以現見面……」由於傷勢太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她舉起雙手輕輕撫摸著殭屍的長髮,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梳:「姑娘的頭髮亂了,銀兒幫姑娘梳頭……」話還沒有說完,手一垂斷了氣,但雙眼依舊睜著,緊緊盯著殭屍,充滿了依依不捨的神情。

    殭屍對著這具屍體,不由張惶起來,它無助地四望著,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霧更濃了,濃霧中,火紅的花朵像在飛舞一樣。

    霧中的飛花……那是銀兒為了等待她特意種植的,如今迷失的霧中的花……

    殭屍的眼簾中映入這一切時,它口中發出了一聲呻吟,第一次吐出了人類語言:「霧飛花……霧飛花……」

    當銀兒的丈夫手中執著斧頭衝過來想和殭屍拚命時,它站了起來,丟了下「獵物」跌跌撞撞地向遠處奔去,不一會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銀兒……銀兒……你為什麼要回來救我啊……該死的本來是我才對啊……銀兒,沒有你要我怎麼活下去……」失去妻子的男人悲痛的哭喊聲刺激著殭屍的大腦,逃一樣的向茫茫的山林飛奔。

    霧越來越薄,陽光漸漸灑了下來。

    殭屍在山中奔走,它絲毫也沒有躲避接下來將要照耀大地的陽光的打算。

    它不知道剛才的女人是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做?可以她的樣子卻讓殭屍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還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飛舞,不停地旋轉,趕也趕不走……

    它似乎覺得自己做了很可怕的事,無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嗚……哇……」殭屍的嚎叫震動著山林,樹梢上,一個妖怪的頭探了一下,它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大白天看見殭屍,不過它理智地沒有驚動這個看起來像瘋了的傢伙。

    殭屍知道太陽已經出來了,它沒有躲藏,一個勁的向前走,陽光透過霧照在身上時就像已經像火烤一樣難受以,等霧全部散去,陽光的強度到了足以使一隻殭屍斃命的地步,它依舊向前走著,雖然因為受到了陽光的傷害它的步子變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來,心底的深處有什麼在追趕著它,讓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膚發出「滋滋」聲,開始在陽光下融化。

    「嗚……」它仰頭咆哮了一聲,心中的矛盾完全蓋過了求生的本能。它向前天空,向著太陽直直的站住,伸出了一直張不開的右手,它覺得手裡面的東西可以給他某個答案,它要看看哪裡是什麼,所以如果讓陽光把這隻手融化掉的話,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出了青煙,卻一動不動,任由陽光淋漓,高高地把握成拳頭的右手舉在頭上方,陽光的力量已經強到了足以使殭屍致命的程度,殭屍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傷痕,卻只有那隻手依舊完整無缺,也就是說,殭屍的傷痕是從身體向手臂再向拳頭延伸著,越往上越輕微,迎著陽光看過去,它的手和半條手臂不伸沒有被陽光所傷,反而隱約透著血色,彷彿是人類的手臂一樣。

    「啊……」殭屍因為痛苦收緊了手指,它的手心中發出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然後它倒了下去,準備接受死亡。它倒下去的一瞬間,右手終於張開了,其間飛中無數的粉末,在陽光下發出七彩的光芒,飄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膚中。

    贈送這塊玉珮的人自己保證也並不相信「上古神器」這樣的名目,當時不論他出於真情還是假意,那卻是他唯一可以送給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對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她根本不在意,即使是一張字,一副畫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來。但就是這塊秦素秋臨死前還緊緊握在手中的玉珮保護了她的屍體不會腐爛,也使屍體成為殭屍之後,依舊保留了一絲屬於秦素秋的意識。

    現在,化為粉末的玉珮又隨著陽光進入了殭屍的身體,把自己全部的神力用於修補這具軀殼。它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人類的身體、使人類增長法力而創造出來的器具,進入一具由人類屍體變化的殭屍身體後,它要做的仍然是使這具身體活下去--像人類一樣活下去。所以它的神力為了把軀體恢復的像人類一樣和保留人類的神智,慢慢抵消著屬於殭屍的東西,當玉珮的力量消失了以後,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像人,殭屍不像殭屍的怪物。

    「我為什麼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它醒來後,向著天空和山林胡亂嘶喊著,「人」的意識和食人的殭屍本能使它無比的痛苦,當她的喊聲驚動了一個樵夫,它輕易制服了對方後,終於無法咬下去,轉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對著一處山澗,它第一次打量著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姑娘的頭髮亂了,銀兒幫姑娘梳頭……」

    它因為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坐在水邊,用手指梳理起頭發來。

    「姑娘真美。」

    「姑娘的心腸真好,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您一定是菩薩撲托生的。姑娘將來要做菩薩,銀兒就給姑娘捧瓶兒。」

    「銀兒要一輩子跟著姑娘。」

    「姑娘……」

    「姑娘……」

    殭屍的身體一晃,跌入了山澗之中,它拍打著水面吼叫著:「別再叫了,別叫了!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可是腦海中的聲音無論如何也不會消失,一遍一遍折磨著它,終於它倒在岸上像人類一樣大哭了起來,一隻山魅正想到水邊飲水,看見它後聳聳肩繞了過去,心中詫異地想著,我見的妖怪不少了,卻從來沒有見過殭屍也會哭,挺嚇人的。

    「我為什麼不是人啊……為什麼……」悲切的吼聲隨著風遠遠傳了出去。

    玄機偷眼看看師父靈雲道長,見他並沒有怒色才微微鬆了口氣。

    其實師父是個脾氣十分好,甚至可以說好得有些過份的人,但玄機還是惴惴不安,一來他這次自作聰明,自己心裡也明白犯的錯太大,二來自己所犯的,正是師父介意,平時千叮萬囑的錯。玄機老老實實地跪著,不明用眼角偷瞄師父的神情,心裡忐忑不安。

    靈雲歎了幾口氣,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徒弟才好,看見他的傷勢又心疼,終於歎息著說:「唉,你這個孩子啊,早就說過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聽不進去……你的傷不要緊吧?」一邊把玄機拉了起來,給他檢查手臂和左胸的傷。

    「師父,我知道錯了。」玄機小聲說。

    「你這個孩子啊……知道就好。」靈雲有意再說他幾句,卻一時不知怎麼措詞,又心疼他傷勢不輕,為他重新上藥包紮了一次便說:「先去歇歇吧,記得吃藥。」

    玄機有些沮喪地走了出來,他明白自己讓師父失望了。與其這樣,他寧願師父責備自己一番。他對著觀外重疊的群山,歎了口氣。

    玄通觀座落於深山之中,這座道觀佔地頗廣,建築宏偉,已有四百餘年的歷史。只是現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幾座大殿和一處師徒二人住的偏廂外,到處蛛絲灰塵,破欞舊窗,斷壁禿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沒--這座香火鼎盛時有三百餘名道士的道觀現在只有靈雲和玄機,一師一徒兩個道士而已。

    靈雲道長是這個道觀的主持,也是玄通觀的掌門人。他五十出頭,生的高瘦,皮膚又黑又黃,稀稀疏疏的幾縷鬍鬚,僅從外表,誰也看不出他其實是個世外高人。靈雲道長法力高強,但生性木訥不善於人打交道,所以一向默默無聞,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觀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觀產越來越少,聲譽也是從有到無,直到近幾年,「玄通觀」這三個字在他的徒弟玄機的活躍下,才又漸漸令世人所知起來,至於他這個掌門人的存在與否,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沒什麼人知道。

    靈雲道長的徒弟玄機年方二十三歲,五觀堅毅,身材修長,是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他除了修煉之外好動不好靜,喜歡雲遊四海,斬妖除魔,所以聲名在外早就蓋過了師父。不少認識他的人都為他感到可惜,覺得在這樣一個門派中實在埋沒了他的才華。但玄機自己卻完全明白,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師父十分之一,自己要向師父學的還多著呢,能有這樣一位師父,是自己的幸運。

    二十年前,生於山腳下一戶農戶的玄機的父母在一年春天雙雙死於疫病。他的叔父因為貧病交加,自己又有好幾個孩子,實在無力再撫養他,就硬著心腸把他丟棄在了山腳。玄機人生最初的記憶就是從黑夜山林的可怖畫面開始的,陰冷的風把一陣陣的獸吼送到他耳邊,也把他斷斷續續的哭聲送了出去。當他聽到長草中的響動,驚惶地用力抹著眼上的淚水去看時,出現的不是一隻要拿他當點心的野獸,而是一雙溫暖的手,對方用笨拙的方式把他抱了起來,並且脫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從那晚開始,玄通觀有了十年來的第二個道士。

    「師父。」

    玄機捂著隱隱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裡,一進門就看見了桌子上擺的丹藥和熱湯,知道這都是師父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心頭更是一熱。靈雲為人寡言少語,極不善和別人交流,就連對自己的徒弟話也很少,但他對玄機的關心表現在日常的一舉一動裡,玄機心中一向把師父看作父親,越是知道師父不捨得責備自己,他越愧對師父,而且,這次的事也在折磨著他自己的良心。

    玄機用手抱著頭,懊惱地感覺再次佔據了他所有的情緒。

    玄機這次下山,本來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歸途中他遇見了一個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機抱著替天行道的打算,想順手除掉這個妖怪。

    玄機現在還會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為了不傷及無辜,那夜玄機把妖怪引開了男子身邊,在郊外和她展開的搏鬥,那只妖怪法力不高,幾十個回合後,玄機已經相信自己馬上就要取勝了,這時那個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趕來,開始玄機以為他是要來幫自己對付妖怪的,誰知那個男子來到近前,一劍就向玄機刺來。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機在毫無防範之下被男子刺了幾劍,但他還是除掉了那個女妖,當他因過頭來想為男子檢查,看那個女妖是為了什麼法術控制他時,那個青年不再向他進攻了,他死死地盯著玄機,留下了一句惡毒的詛咒,然後橫劍自刎在那個已經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屍體邊。

    玄機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濟世為已任,他實在難以承受一個人類為了他的行為,在他面前自盡的事。

    為什麼他要尋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應該已經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條蛇屍了呀。玄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從妖怪手中救了他,他為何用那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自己,為何要追隨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機雖然剛剛經歷了長途跋涉,身上又帶著傷,卻在床上輾轉著,難以入睡。

    與此同時,靈雲道長也睡不著,他在想玄機的事。

    玄機天資聰明,悟性過人,遇事果斷,反應迅速……總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他都要比自己這個做師父的要強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門大派的話,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為什麼,靈雲老覺得自己似乎少告訴了玄機一點什麼東西,有一個什麼道理沒能讓玄機明白--這次事情發生之後,靈雲的這個念頭更熾烈了,可到底是什麼呢?他敲敲腦門歎口氣,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深知自己天資有限,自幼腦子就轉得慢,但願這麼下去不會耽誤了這個孩子才好。

    時間轉眼過了幾天,玄機身上的傷了了大半,心情也有了點好轉,靈雲道長不會開導人,也不會說安慰的話,只好不斷吩咐他去做些雜事讓他不再總是胡思亂想,今天一早,師徒二人就背上簍,上山採藥去了。

    靈雲道長煉的一手好丹藥,雖說不是什麼起死回生的靈藥,但一般的病症都能藥到病除。山腳下的小村莊是個貧困的地方,有人生病後根本沒錢請醫生治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靈雲就成了村子的專用醫生,不但免費診治,還會定期去村子裡分贈一下日常備用的藥物,讓村人各家各戶收起來,就這樣不定時的上山採藥也就成了師徒二人的日常功課。

    玄機從小是在這山上長大的,對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想想師父需要的藥材,逕直向後山走去,靈雲反而落在了他的後面。玄通觀的山後有一道瀑布,瀑布從山上飛瀉而下,在山崖下衝出了一個深潭,潭水清沏甘美,潭周圍就生長著不少珍稀的草藥,玄機把簍子放在岩石上,忙活了起來。但他畢竟年輕,不一會就頑心大起,丟下活計跳進水中用簍笠捉起魚來--雖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機偶爾烤魚、捕鳥、烤野兔打牙祭,師父從來沒有責備過他,也許玄通觀根本沒有不許吃葷這麼一條門規吧?玄機有時候會這麼認為,因為雖然聽說玄通觀是有七十七條門規,但師父結結巴巴的,從來沒把它們全背出來給他聽過。

    「一條!」

    「又一條!」

    玄機在水裡興高采烈地玩著,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丟到了九霄雲外,連這次出門的目的也忘光了,靈雲看著他,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去收集草藥了。

    一陣悠悠的笛聲在山林中響了起來。

    「師父。」玄機一聽到笛聲,馬上認為是靈雲道長在吹奏的,師父吹的一手好笛子,這一項沒有什麼音樂細胞的玄機始終沒有從他那裡學會。這片山林中渺無人煙,除了他們師徒只有幾個樵夫偶爾會出現,能在這裡吹笛的,除了師父還會有誰?玄機心裡這麼想著,抬頭時卻看見靈雲正坐在水邊,一邊整理著簍子裡的草藥,一邊含笑聽著,原來不是師父,玄機聽那笛聲婉轉悠揚,不由也聽了進去,對那個吹奏者感起興趣來,不知道這山裡何時來了這麼一個人呢?

    笛聲漸近,似乎是吹奏者邊向這邊走來了,玄機從水中爬上岸來,擰擰衣擺的水,他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當他把頭髮束起,恭敬地站在師父身後擺出一副好徒弟的樣子給人看時,那個吹笛的人已經轉過山腳,出現在了水潭邊。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她旁若無人地走著,手中持著一支竹笛,竹笛是年久之物,笛身已經被摸的光可鑒人,尾端繫了一條紅繩,懸著一塊玉珮,玄機認得出,那只笛子分明是師父慣用的東西--那塊玉珮還是自己在關外得到獻給師父的呢,怎麼會在她手裡。

    玄機的注意力開始全在那只笛子上,等他看清楚手持笛子的「人」,又吃了一驚。

    她面目秀麗,身材嬌美,烏黑的長髮披在肩後,乍一看完全是個人類的美人,可是她那白皙的過份的皮膚,黑中透出紅色的雙眼,則都說明了她不是人類的事實。她穿了一件破舊到有些地方露出肌膚的罩衣,赤著腳,一步步地向水潭邊走來,像是沒有看到靈雲師父二人一樣。

    「殭屍!」玄機咬牙握拳,從牙縫中吐出這兩個字,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這究竟有多深的道行了?一隻殭屍要修煉到這種地步,要害多少人才夠!玄機怒生心頭,伸手向背上一探,去抽自己的木劍卻抽了個空,才想起今天為了背竹簍,自己出門時隨手把劍解下來在牆上了。這只殭屍絲毫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中,可見法力高強,空手恐怕不是她的對手,玄機四處張望一下,見師父的腰上掛著劍,心中一喜,向師父腰間伸過手去。

    「啪。」

    靈雲道長一把把玄機的手拍開來,還白了一眼:「早說過了,你祖師傳下來的劍要我死了以後才能給你。」

    「師父……」玄機指著那個殭屍給他看,師父不是想讓他赤手空拳去對付這個殭屍吧。

    「你說她啊,她在這裡住了些日子了--就是上次你出門的第二天她就在那裡了。」

    「師父,她是殭屍!而且都修煉的不怕日頭了!還有,那不是您的笛子嗎?」

    「呵呵,我上次來這裡採藥不小心把笛子丟在了水邊,就被她撿了去,這畜牲倒也風雅,她吹的比我還好呢。」

    「師父!」玄機見殭屍已經走到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急得直抓頭髮,「我去除掉她!『

    「你沒事去除人家幹嗎?」靈雲道長不解,「她住在這裡又不礙什麼事!」

    「師父,她是妖物,她……」玄機雙眼盯著還在一步步逼近的殭屍拉開了架式,但是沒有師父的吩咐她不敢隨意出手。眼看殭屍已經走到眼前,連她臉上的神情玄機現在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她依舊持笛吹奏著,雙眼看著腳下,一步步走,瞄都沒有瞄玄機一下。

    靈雲道長從背後拉了玄機一把,玄機後退了半步,殭屍就徑直從他剛才站的地方走了過去。玄機盯著她的背影,緊張的情緒還是無法鬆弛開,殭屍還是吹著笛子走向潭邊,但她忽然停止了吹奏,也停下了腳步,身影靜止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不管師父同意不同意了,玄機就把靈雲道長的劍拔了出來,亮出架式等著殭屍進攻。

    殭屍沒有回頭。

    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腳下,似乎在苦苦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彎下腰,把玄機原來裝在竹簍裡的那幾條魚拿了出來,輕輕地放回了水裡。

    「哎,那是我抓來要烤著吃的!」玄機叫起來。

    殭屍好像聽不到他的話,她走到水邊,坐在一塊岩石上,從身上取出一把梳子,對著水面開始梳理起長髮來,一會又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發呆,怔怔地掉下了眼淚,在水麵點出了小小的漣漪。

    「師父,她……」玄機完全被殭屍古怪的舉止弄糊塗了。

    「呵呵,她一直這個樣子,眼睛裡看不見人--不信你試試用手在她眼前晃晃看,她連眼都不眨。」靈雲道長笑著站起來,從徒弟手中奪回祖傳寶劍掛在腰間,看著他的笑容,玄機一點也不懷疑他確實那麼做過。

    「那她就一直在這裡?」玄機問。

    「是啊,她來了後就住在這水潭邊,從來不走遠。」靈雲道長整理一下竹簍背回背後,藥采的差不多了,他準備打道回府。

    「師父,她……」

    「不用管她,她會照顧自己。」

    「不是!師父,她是妖物!」玄機又氣又急,不明白師父怎麼可以忍受一隻殭屍在觀附近遊蕩的。

    「她不殺生,由她去吧。」靈雲道長還是說的很輕鬆。不過他心裡也在奇怪,他曾經跟蹤這只殭屍觀察了她四天四夜,發現她滴血不沾,不明白她是怎麼維持生命的,看她的道行,應該還不到可以吸天地靈氣維生的地步,可是她的樣子又確實沒有憔悴。靈雲道長不解地搖搖頭,這世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玄機跟著師父離去,連走邊不放心地回望,讓一隻殭屍在玄通觀附近出沒,不僅讓他不放心,更讓他覺得是種侮辱。

    在他們師徒身後,殭屍唱起了歌來,憂鬱的歌聲驚起了無數飛鳥……

    殭屍從樹下走過去後,玄機從樹上躍了下來,他正要再跟上去,一隻飛鳥從空中撲入他手中化成了一張符紙,上面有靈雲道長親書的四個大字:「回來吃飯!」玄機拍拍身上的灰塵,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殭屍的背影,向回走去。

    他每天跟蹤這只殭屍已經五天了,結果不但什麼劣行都沒有發現,反而越來越覺得她的行為古怪,有一次玄機親眼看見她從一隻狼的口中搶下了一隻野兔,原本以為她是想吸那只野兔的血,誰知她只是把那只血淋淋的兔子抱在懷裡,直到它死依舊抱著不放。她那樣抱了一天一夜,最後大概明白兔子是死了,才戀戀不捨地挖了個坑把它埋掉,如果不是她用十指挖土時利過鐵鏟,玄機幾乎要懷疑她不是殭屍,而是個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了。

    更重要的是這只殭屍絕對的「目中無人」--她的眼睛不瞎,什麼都看得見,可就是看不見人,大搖大擺地在玄機面前走來走去,有一次還乾脆踩著他的腳走過去,完全視而不見,弄得玄機快發瘋了。

    又是一隻符鳥飛來,靈雲道長上書三個大字:「飯涼了!」

    玄機加快腳步向回跑去。

    「這些蔬菜是下面村子裡送的,和咱們觀裡種的不太一樣,嘗嘗怎麼樣,好不好吃?」

    「嗯,好吃。」

    「這些雞蛋是村裡王大娘送的雙黃蛋。」

    「嗯,好吃。」

    「玄機……」

    「是,師父。」

    「你在吃筷子。」

    玄機一下子從飯桌上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確實在啃筷子。

    「你這孩子啊,整天就想著那個殭屍了對不對,」靈雲道長搖頭歎氣,這幾天玄機什麼也不幹,整天就是忙著跟蹤那只殭屍,非要抓住她殺生的罪證除掉她不可,靈雲也不是在抱怨徒弟回來了卻什麼也不幹,種地、打掃、洗衣、做飯這些雜事還是全推給他這個做師父的,也不是在抱怨侍候徒弟──反正他也侍候了二十多年了,只是總不能看著他功也不練了,功課也不做了,就跟在人家一個在姑娘殭屍後面滿山亂跑吧。

    「她是個殭屍,我就不信她不傷人!」玄機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饅頭。

    「你這個孩子,那有盼著殭屍傷人的!」靈雲責備說:「下午不許再去了,今天是你叔叔五十大壽,我給你準備了壽禮,下山去給你叔叔拜壽去。」

    「師父……」玄機皺起了眉頭,「我……」

    「我什麼?他是你親叔叔!」

    「他還親手扔了我喂狼呢!」玄機實在不願意和這家親威上門。靈雲道長早推開碗筷走出去了,根本不聽他的抱怨。「唉……」玄機歎了口氣,賭氣地把饅頭扔在桌子上。

    「師父,救命!師父!救人啊!師父……」玄機淒切地喊叫在夜裡遠遠傳出去,不等他走上那個小山坡,靈雲道長早已提著平早日使用的藥匣,拖著鞋子,披著外衣飛奔了下來迎他。「師父,我叔叔他……我叔叔他……快救人啊!」玄機背上背著一個人,左右兩手還各抱著一個,奮力向山上跑來。

    「這,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靈雲道長看見那幾個血淋淋的人,再看同樣也是血淋淋的玄機,結結巴巴地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師父,我沒受傷,你快救我叔叔!」玄機幾乎是哭著叫出來。他因為自幼就被遺棄,對叔父當然也就不怎麼親近,不但不能和其他人家一樣共享天倫其樂融融,反而心裡總存著疙瘩。他的叔叔在知道他被玄通觀收養後,隔個十天半個月就會送些糧食、蔬菜上山來,玄機長大成人,下山除妖時被救助的人家往往會給他豐厚的謝禮,觀裡用不著這些,靈雲道長總是讓他送到叔叔家去,彼此之間來往也算頻繁,叔叔嬸嬸對玄機也很親熱,堂兄堂弟們簡直把玄機看成偶像,可玄機就是對叔叔一家當不成親人,在他的意識裡,自己的親人只有師父一個人而已。

    今天去為叔叔拜壽,玄機在師父再四再五的催促下才出了門,他提著禮品在山上亂晃,磨蹭到了二更天,估計酒席快散了才往山下來,想去打個轉就回來。

    玄機剛走到山腰,就聽見了一陣呼救慘叫聲,他丟下禮物,拔劍衝下山去,只來得及看見三個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而襲擊他們的那個黑影正一掠而去。

    「叔父!二位堂弟!」玄機看清楚三個傷者後,來不及去追兇手,先把他們扶起來查看。三個人中傷的最重的就是玄機的叔父,他的兩個堂弟也是傷痕纍纍,但在父親拚死的保護下,總算沒有受致命的傷害,叔父則斷了一條手臂,小腹有一條幾寸深的血口,右眼血淋淋的垂在眼眶外,就算性命保住,這隻眼睛只怕也是瞎了。玄機背起叔父,挾起兩個堂弟就向山上跑,他自己的醫術一般,這種時候只有師父才幫的上忙。

    玄機一邊跑一邊聽著兩位堂弟斷斷續續的訴說,原來山下慶壽的宴席擺開已久,玄機卻遲遲未到,叔父著急起來,他先是打發了兩個兒子上山請玄機和他師父一起來赴宴,後來又覺得這樣對靈雲道長不太恭敬,就親自扶了手杖上山來。其實他心裡還有個顧慮,就是玄機心裡的對他的疙瘩,他怕玄機是有意地不來。他當年雖然被貧困所逼一時鬼迷心竊丟棄了這個侄子,但很快就良發現,當天晚上就上山去尋找他,百般尋找不到,正在以為他已經被野獸吃了,悔恨難當時,靈雲道長特意上門來告訴已經收留了這個孩子。從那之後,叔侄之間就再也無法融洽相處了。這向年來玄機在外面收妖,賺回了不少錢,而且把錢財全給了自己,自己一家人也賴此過上了小康的日子,可他知道,這是出於靈雲道長的吩咐,不是玄機自己的本意。自己和侄子之間的隔閡,看來是難以化解開啊……唉,自己年紀也不輕了,過幾年要用什麼面目去見地下的大哥大嫂。

    他邊這麼想著,邊帶著兩個兒子向山上走,突然一條黑影從樹上躍下來,問一句:「你們可是玄機道士的親人?」也不等他們回答,對方就攻擊過來。玄機的叔叔拚命想保護兒子,被對方傷成了這樣,兇手在玄機趕來時,冷笑一聲便消失了,而叔父在半昏迷中不停叫著:「去找玄機,他是天師!他什麼妖怪都能降伏!」

    必竟血濃於水,玄機聽著叔父在自己背上咕噥著,淚水一下子落下來,他大聲向師父求救,飛奔上山來。

    玄機跪在師父身邊,看著他把丹藥送入叔父口中,又為他查傷、把脈,緊張地握緊了拳頭,直到靈雲道長點著露出一抹笑容,他才鬆了口氣。

    「性命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右眼是保不住了,左腿即使好了已後,也要扶杖才能走路。」靈雲道長說出自己的診斷,「先把他們扶到觀裡去,慢慢再說吧。」

    玄機看著叔父和兩個堂弟昏昏睡去,才出來坐在師父對面,手握著拳,一臉殺氣。

    「是你在外面結下的仇家嗎?」靈雲道長問。

    「不知道……可他是衝我來的。為什麼不敢直接來找我!我不會放過他的!」玄機越說越恨,把牙咬的「格格」響。

    靈雲道長不再說話,低頭思量著會是什麼妖怪干的,必竟玄機這向年殺過的妖怪不少,會有他們的親朋好友上門來尋仇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看對方的架式,到象把玄機的生平打聽了個清楚,故意先向他們親人下的手。「糟了!玄機,我們快去下面村子!」靈雲道長大叫著一躍而起。

    靈雲道長和玄機匆匆奔出觀來,剛剛走到山坡上,就從樹隙中隱約看見了山下的火光,正是村莊的方向。靈雲道長手一揚,寶劍出鞘,他躍在劍上,御劍而行,直奔山下而去,玄機還不會御劍之術,只好在後面發足狂奔。

    村人們在靈雲師徒的協住下,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撲滅大火,雖然沒有什麼人受傷,但幾十間房屋化為灰燼,其它的牲畜、財物損失更是不計其數,火熄之後,村子裡一片哭聲。

    靈雲道長和玄機查看一下,火果然是從玄機的叔父家燒起然後蔓延到全村的。

    靈雲道長忙著為村人們治傷,玄機自己站在旁邊,看著一村的瓦礫咬牙切齒,忽然一個念頭浮出來,他握緊了拳,喃喃自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著吧!」他趁師父忙碌中沒有發現自己,悄悄走進了山林中。

    「殭屍,你等著。」玄機悄悄返回觀裡,取出了自己慣用的降妖劍,又取了十幾張符咒,換上除妖時穿的長袍走了出來。他不記得自己最近得罪過什麼妖物,如果有,就是那只殭屍了吧。看那場瞬間就蔓延全村的大火,很像殭屍的作為。一直裝作平和的樣子,現在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玄機憤憤地想著,向殭屍慣去的水潭邊快步走去。

    殭屍坐在水潭邊,呆呆地對著月光中,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這是什麼?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殭屍?她疑惑地把手向水中伸去,想撫摸影子的臉,影子應手而碎,消失在晃動的水紋中。

    她收回手,靜靜地等待影子再回來。

    她整個晚上都在重複相同的動作,耐心地坐在那裡,心裡反覆思索著一個問題:自己是誰?是什麼?她覺得自己是知道這答案的,可是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我是人?」她向水中的影子問,一陣風又把影子吹亂了。

    「我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她喃喃自語地問。

    只是誰也不會來回答她,她就那樣又發起呆來。

    玄機站在殭屍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喉嚨,但她依舊對著她自己在水中的影子看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妖孽,受死吧!」玄機想起叔父的傷勢和村人們的眼淚,劍一揚向殭屍刺了下去。殭屍還是呆呆的坐著,即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抗,當劍眼看要插入她的喉嚨時,玄機皺起了眉頭,他把手腕一壓,劍鋒偏開,僅刺入了殭屍的肩頭。

    「為什麼不出手!」玄機厲聲問。

    殭屍肩頭一陣劇痛,她低叫了一聲,差點掉進水潭中去。她驚訝地發現了自己肩上的傷口,傷口沒有流血,卻一陣陣地用痛苦刺激著她的神經。怎麼了?她茫然地張望著,玄機手中持劍就在她身前不出三步,她卻看不見,只是捂著傷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自從那個大霧瀰漫的夜晚之後,她的心裡也像被籠罩了一層濃霧,她不但再也想不起關於什麼是人類,什麼是殭屍的分別,甚至再也「看不見」人類,「看不見」妖怪了,她就那麼一路遊蕩,視而不見的穿過山林和人類的村鎮,好在她大白天也可以在陽光下走,使看到的人只當她是個瘋子,否定了她的殭屍身份才沒有受到人們的攻擊,最後一直遊蕩到了這座山中。她在水潭中無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來,一邊在腦子中為了人?殭屍?人?殭屍?這樣的問題糾纏,一面就在這個水潭邊停留下來。她即然「看不見」人,當然也不知道這裡不遠處就有一個道觀,就有兩個法力高強、作為妖怪們天敵存在的道士存在。

    靈雲道長一開始發現這只殭屍時也嚇了一跳,本來想立刻除掉她的,但是殭屍象沒有看見他一樣,撿走了他隨手放在地上的笛子吹奏起來,聽了她的笛聲之後,靈雲道長熄滅了殺機,接下來又觀察了幾天,他確定了自己對於這只殭屍無害的看法之後,就放棄了除掉她的打算,任由她在這裡呆著。

    殭屍本身什麼也不知道,每天癡癡呆呆地過著日子,直到玄機的這一劍,她才對周圍的世界有了幾分知覺,捂著傷口,張惶地在原地打著轉。

    玄機看見殭屍竟然轉過了身背對自己,心中更加憤怒,當頭一劍向她砍下去,見她依舊不加抵抗,在最後關頭又偏開了劍鋒,砍中了她的手肘。

    殭屍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張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痛苦逼迫著她去尋找是什麼在傷害她,終於依稀看見了一把劍的影子。

    玄機看著她的樣子,後退了幾步,這只殭屍的茫然不像裝出來的,而且剛才在生死關頭,她為什麼還要裝作?玄機回憶著一閃而過看見的那條傷害叔父的影子,那個傢伙動作十分靈活,但眼前這只殭屍的舉止不僅說不上靈活,連轉身時都能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簡直就是笨拙。

    「難道不是她?」玄機對自己的判斷生出了疑問。

    殭屍總算站了起來,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那柄劍,腦海中依稀記起,這是人類道士使用的木劍,專門用來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類?

    殭屍喃喃自語著,她看著自己的傷口,皮肉翻開著,卻一點血也沒有流下來。「妖怪……妖怪……」她驚惶地後退著,雙手抱住頭晃動著,終於發出了一聲嚎叫:「為什麼我不是個人?為什麼?」

    玄機皺起了眉頭,殭屍的舉動完全把他弄糊塗了。

    「我怎麼不是個人!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反覆嚎叫著,用手、用頭胡亂撞擊著周圍的樹木,這時殭屍力大無窮的特點也發揮出來了,不出幾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樹便被她用手拍斷,又去用頭撞起一棵大樹來。

    「她瘋了……」玄機雖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會發瘋,可是眼前的殭屍確實是瘋了的樣子。

    玄機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殭屍身上時,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樹上掠過,猛地向他撲了下來。

    玄機聽到耳後的風聲,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擊,橫劍當胸,盯住那個在樹林中來回跳動的影子,看著那個敏捷的身影,他明白襲擊叔父,放火燒村子的,是這個傢伙。目光跟著對方移動了一會兒,雖然對方動作快如閃電,玄機還是漸漸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條蛇樣的身體上生著四隻翅膀,三隻腳,正用腳爪和翅膀的力量,身體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遊走,它臉上生長了六隻眼睛,閃閃發光,也正在看著玄機,尋找他的空檔進攻。

    「酸與?」玄機握緊了劍。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惹上過這樣難纏的妖怪,不過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樣,何況它還傷了叔父,燒了村子,「殺!」玄機吐出了一個字。

    酸與不僅僅是在快速的移動,它同時也在林中中以玄機為中心散佈一種使人產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這一種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輕易使生物,特別是人類對周圍的一切都生恐怖。玄機身為修道之士,當然不會輕易被它的力理干撓,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對抗。

    「為什麼!」旁邊的殭屍即看不見人類的道士,也看不見酸與,依舊在因為自己的內心痛苦的嚎叫,她一揚手又推到了一棵樹,出了一聲長長的吼叫,殭屍本身的妖氣瀰漫開來,反而把酸與的力量沖淡了不少。

    玄機看準時機,一劍向酸與刺去,酸與身法極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數米,但玄機的速度也不慢,腳在樹幹上一點,緊追趕不放。酸與回頭一翅膀掃來,玄機腳步勾在樹枝上身體一下子倒掛起來,躲過了這一擊,手一揚一張咒符向酸與射去,酸與急速下降,咒符打在樹上,爆出一團藍火。

    玄機從樹躍下來,站在了酸與對面,冷冷地說:「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觀來找死!今天貧道就成全了你!」

    「哼,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酸與的聲音中也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給倩倩償命!」它的身體在地上一轉,化成了一個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雙寶劍,向著玄機亮開了架式。

    倩倩是誰?玄機不知道,不過多半也是只什麼妖怪,他懶地去問究竟,口中唸唸有辭,推動咒法向酸與攻擊,同時的酸與也口中唸咒,手中舞劍衝上來,和玄機打成了一團。他們的劍法和法術把四周弄的飛沙走石,樹折草斷,附近的飛鳥走獸早已逃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只殭屍還在那裡向樹木發洩,不時發出幾聲吼叫。

    玄機這幾年來行走天下,也算身經百戰,卻很少遇見眼前這樣的對手,酸與不但法力高強,她的劍法也刁鑽古怪,完全超出了玄機原來的經驗範圍,一上來玄機被她攻了個手忙腳亂,但漸漸靜下心來,玄機穩住了陣腳,抓住了對方劍術的脈路後,他慢慢攻多守少,占起上風來。

    「牛鼻子到有一套,難怪倩倩會死在你手上,今天不為她報仇,我誓不甘休!「酸與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慘死,無形中增添了一份力量。

    「我不管你說的倩倩是什麼東西,你傷我叔父,火燒村莊就是該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機想起叔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也不由殺機陡生。

    「你殺了倩倩夫妻,難道就不該死!「酸與說起自己的好姐妹,鼻子一酸,「還連帶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個不該死!」經過了叔父的事,玄機更堅信自己的這個看法。

    「倩倩的相公可是個人類,你不是一樣不放過!」

    「人類?」玄機一下子想起來了,那一天,那個個年輕劍客就是那樣稱呼那只蛇妖的:「倩倩……」原來這個酸與是為那件事而來的。殺妖怪玄機根本毫無愧疚,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妖怪的孩子長大了不一樣會害人!),可那個劍客是人類,卻是因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機近來一直為這件事後悔不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劍客會自殺,可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到這裡,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想起來了吧!你這劊子手!還我朋友命來!」酸與衝上來又是一波速疾的攻擊。

    「即使我有錯,也不是錯在殺了妖怪!」玄機馬上甩開心中的懊惱開始還擊。

    他們帶起的風越來越急,就連那個殭屍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呆呆地向四周看著,她眼中依舊沒有兩個搏鬥者,卻清楚地看見了兩團相互碰撞著的法力、劍氣,這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殺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無愧疚,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輩份內之事,我何來愧疚!」

    玄機與酸與還是一邊打鬥,一邊彼此嘴也說個不停。

    「倩倩幹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類男子!」

    「哈哈,迷惑!他們是堂堂正正,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成的親!」酸與怒叫,倩倩的父母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一個人類,這一點連她這個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樣……」玄機心裡有九分不信,卻也有了一分理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不就成了亂傷無辜了嗎?而且……那個劍客最後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和詛咒地看著自己,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真的被人殺妻害子之後才有的仇恨……玄機想到這裡,身體顫抖起來,他本來介意的,只是連累人類自殺這一點而已,而現在……

    酸與劍一劃,隨著一聲輕響,一時分神的玄機手中的劍脫手飛了出去。

    「受死吧!」酸與喝罵著,連連向赤手空拳攻去,玄機和她的功夫本來就在伯仲之間,現在丟了武器,一下子處於了下風,他狼狽地閃躲,用帶著的咒符反擊。

    幾點血花飛濺,被劍風蕩到開,沾到了旁邊的殭屍臉上。她用手摸摸臉,然後看著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那幾抹紅色的液體。

    「血……」

    「這是血……」

    她喃喃自語著,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放進口中吸吮起來,血腥和法師血中淡淡的法力的味道瞬間瀰漫她全部神經,她的眼睛中火紅的顏色覆蓋了黑色的瞳孔。

    「血,血!」身體對食物的渴望佔據了全部的思想,她低聲咆哮著,四處尋找血的來源。

    玄機拋出了最後的一張符,又就地打滾才躲開了酸與的一擊,現在情勢急轉直下,他身上多了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完全處於只求自保的情形下了。

    一陣低吼從旁邊傳來,玄機百盡快之中用目光一掃,看見那只殭屍目色如血,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雙手如鉤舉在胸前,一付隨時會撲上來的樣子。

    「完了!」玄機一陣懊悔,剛才為什麼不致這只殭屍於死地,現在同時被這兩個妖怪攻擊的話,自己想保住性命就難了。

    殭屍卻一直沒有進攻。

    當她的眼睛終於「看」見了目前搏鬥的人和妖怪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撲向人類,那是可口的食物,尤其是他身上正在流著的血,香味一陣陣飄來,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可是腦海中卻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她:那是一個人類,一個人類。

    人類,食物……

    人類,不是食物……

    人類……

    殭屍死死盯著玄機,反覆在心中起伏著兩個皆然不同的念頭。

    酸與一聲大喝,雙劍一柄刺中了玄機的肩,一柄刺中了他的小腹,在他後退時又追上一劍,砍中了他的小腿。玄機摔倒在地,酸與踏上一步,冷笑道:「償命來!」雙劍當頭向玄機劈下來。玄機一閉眼,等著承受那致命的一擊。

    殭屍的吼聲打破了玄機臨死前心裡的空白。他睜開眼睛,不僅酸與的劍沒有落到身上,殭屍的利爪也沒有,殭屍與酸與已經打在了一起。

    酸與又氣又急,她雖然早就看見了這只殭屍,但根本沒把這種低級妖怪當作一回事,而且作為一隻怪物,殭屍即使要出手也不會站在人類那邊吧?她心裡是以為這只剛剛被玄機打傷了的殭屍留在旁邊觀戰,是為了找機會向玄機報復或者等戰鬥結束去吃失敗者的血肉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殭屍會在自己馬上就要取勝的關鍵時刻向自己出手。

    殭屍的手臂被劍刺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她原本的猶豫在玄機將要被殺的一瞬間被「救人」這個詞蓋了過去。她幾乎沒有細想就撲向了酸與,在千鈞一髮之際推開了她的劍。「不能讓妖怪殺人!」殭屍的心裡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與劍法高強,身經百戰的酸與相比,殭屍的攻擊簡直可以用遲鈍來形容,但她的一招一式中包含強大法力卻讓酸與吃驚。這不是一隻殭屍應該有的力量,這種法力甚至不應該屬於妖怪,這更像是人類的修道之士的法力--后土帝當年製作的神佩本來就是為人類的修道者提升法力所用的,是在諸神之戰中不得已的舉動,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一塊會在當時沒有派上用場,並在人類中代代相傳了下來,最後成就了一隻殭屍。

    屬於神的力量保護了殭屍,使她在酸與一次又一次的刺中之下,受到的只是一些皮肉之傷,但是身上的疼痛還是讓她吼叫起來,揮動雙手胡亂攻擊著。

    「不行……」玄機捂著傷口勉強靠著樹站起來,他已經看出來,論實力殭屍遠遠勝於酸與,可是她不但笨手笨腳地不會任何功夫,甚至連法術也不會一個,這麼下去,她總是要敗在酸與手中的,玄機深吸一口氣,拖著受傷的腿,向自己掉在草叢中的劍走去。

    「嗷……」殭屍一爪沒有撲中對方,反面被對方在背上踢了一腳摔倒在地,腰部又挨了一劍,氣極敗壞地嚎叫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酸與撲去。

    這場搏鬥看起來是酸與佔了絕對的上風,其實她的心裡也在暗暗叫苦,殭屍的法力在身體周圍形成的防護使她無法給予對方重擊,更可怕的是現在這種法力被憤怒的殭屍的情緒影響,正在向外擴展,也就是說酸與想放棄這場戰鬥都很難了。

    「同樣是妖怪,你為何要幫助人類!那個道士剛剛還傷了你不是嗎、我只是要殺他,不會和你爭奪食物的!」酸與開始對殭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嗷嗷嗷……」殭屍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瘋了嗎?身為妖怪竟然幫助人類!」酸與扯著脖子叫。

    殭屍的回答又是一拳打過來。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酸與恨這個妖怪的「親人」行為。

    這次殭屍有了反應,她呆呆地看向酸與問:「我是什麼?」

    「你是殭屍!是妖怪!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是人不成!」酸與氣急敗壞地嚷。

    「我是……妖怪……」殭屍的動作一下子凝固了,「我不是人……」

    「當然不是,你腦子壞了!」酸與發覺殭屍的殺氣和法力全消的無影無蹤,以為她終於明白過自己是妖怪來了(剛才她是怎麼了?間歇性神經病?),不論如何她是不想再和這只殭屍戰鬥了,所以謹慎地一步步後退,直到到了安全的距離,才開始用目光尋找玄機,正好看見玄機拾起了他的劍。

    「臭道士,別想走!」酸與丟開在自言自語的殭屍,又向玄機撲去。

    「鐺!『

    玄機勉力舉起木劍和酸與的精鋼劍相擊的結果,是桃木劍被齊柄削斷。

    「看你還往哪裡逃!」酸與終於等到了這復仇的一刻了,毫不猶豫的一劍直取玄機喉嚨。

    一股巨大的吸力憑空傳來,酸與難以置信地發現是殭屍張開的雙手把自己吸過雲的。「怎麼會?她怎麼可能使出這麼強大的法術?」這也是酸與的最後一個念頭了,因為殭屍的雙手馬上就直接插入了她的背心,一直捏碎了她的心臟。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舉著酸與的屍體吼叫,方才酸與斬釘截鐵地說她不是人,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對自己意志的控制又擊了個粉碎,她瘋狂地吼叫,破壞,把手上的屍體丟在地上踐踏,當她感到累了的時候,屍體流出的血吸引了她--這次不是人類,所以她沒受到自己內心的任何阻止--她撲到了酸與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玄機默坐在一棵樹下,努力地調整呼吸,四周全是打鬥的痕跡,酸與的屍體被撕扯地七零八落,殭屍正趴在上邊吸吮咀嚼--靈雲道長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師父……」玄機掙動一下身子叫。

    靈雲道長戒備地看著殭屍,他一時還沒有弄清楚是不是這兩隻妖怪聯手對付自己的徒弟。

    「是她傷了叔父,燒了村子……她殺了她。」玄機指著兩個妖怪,有氣無力地解說,不論是酸與來復仇的原因,敗給了酸與的事,還是最後因為一隻發瘋(?)的殭屍而得救的事都是以給他沉重的打擊,三重打擊和身上的傷加在一起,使他看見師父,簡單地說了幾句後,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

    「玄機!」靈雲道長慌亂地檢查了徒弟,確定了他沒有受什麼致命傷後才鬆一口氣,為玄機包紮傷口,抱著他站起來後,靈雲道長的目光和殭屍遇在了一起,「喔,你看得見我了?」靈雲道長從殭屍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再對自己視而不見了。

    殭屍剛剛吃飽,嘴角上還滴著血,開始用判別食物好壞的目光看著靈雲道長。

    妖怪果然還是妖怪,靈雲道長歎口氣,暗中開始蓄力。

    「人類……」殭屍的目光又平和下來,自言自語起來。

    靈雲道士驚奇地發現,這個殭屍對人類毫無惡意,她投在玄機身上的目光甚至有幾分關切。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殭屍又開始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自己咕噥著,用腳去踩酸與的屍體。

    靈雲道長把玄機放在樹下,小心地靠近殭屍--不管怎麼說,她的神智看起來不是很清醒,一旦發狂是很危險的事,靈雲道長看著她不停地踐踏,撕扯酸與的屍體,把屍體撕成一塊一塊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

    殭屍猛地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停手吧,她都死了。」靈雲好言相勸。

    「妖怪!妖怪!」殭屍又用力踩了屍體幾腳,口中吼叫著。

    靈雲皺皺眉頭,這個殭屍看起來很討厭,不對,是很痛恨妖怪的樣子。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又改變了台詞,開始發出這樣的咆哮,同時夾雜著一種「嗚嗚」的近似嗚咽的聲音,「為什麼不是……為什麼……」她放開了那具已經不成樣子的屍體,開始攻擊周圍的樹木。

    「你的身子吹得真好,吹笛子的時候真像個人。」靈雲道長很想安慰安慰她,卻又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想起了她的笛聲,便這樣對她說。

    殭屍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動作,似乎在想什麼,接著開始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找了起來:「笛子,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那支原本被她插在腰帶上的竹笛和酸與搏鬥時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早已在兩隻妖怪爭鬥中被踩了個粉碎,殭屍怪叫著撲了過去,把笛子的碎片握在手中,竭力要把它們拼起來。可是竹笛已經分成了幾十片,怎麼還拼得起來,倒是笛子上附的那塊玉珮僅僅被踩進了土中,還有半片是完好的,殭屍把它握在手中,跪在地上嘶聲叫起來。吼叫聲越來越低,最後靈雲看到她竟然開始低聲啜泣起來,他從來不知道,一隻殭屍會為了一支笛子流淚。

    沉默了片刻,靈雲道長從袖中抽出了自己的一支玉簫,這支簫是玄通觀的開山師祖一代代傳下來的遺物之一,靈雲不擅長吹簫,所以平時只使用自己的那支笛子,但他還是把這支簫一直隨身攜帶著,現在他把玉簫輕輕遞到了殭屍的面前。

    殭屍愕然地看著他。

    靈雲道長把玉簫向前送了送,示意她接過去,這個殭屍救了他視若親子的徒弟,就把這支簫當作謝禮好了。

    殭屍端詳了他良久,依舊跪在地上,高舉雙手接了過去。靈雲道長抱著玄機離去之時,身後傳來了嗚咽的簫聲……

    玄機一起床練完功,就忙著打水、澆菜、洗衣服,然後老老實實地拿起掃帚打掃起院子來。他會這麼勤勞只是因為住在觀裡養傷的叔父看到他們師徒倆的生活方式後驚訝地一句話:「玄機……你,你竟然讓靈雲仙長給你燒飯,洗衣、鋪床!這,這……這簡直……」(然後老人心裡一急,兩眼一翻昏過去了)。玄機這才意識到自己二十多年來,竟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在讓師父照顧自己。這次酸與的事已經讓了成熟了不少,反省之餘便每天跑前跑後,作起孝順徒弟來,反而是伺侯徒弟慣了的靈雲道長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玄機,那些衣服放在那裡,待會我洗就行了。」

    「玄機啊,你打了水就去玩玩,早飯我做吧。」

    「玄機……」

    玄機一邊幹活,靈雲道長就一直跟在身後邊囉嗦,這反而讓玄機越發體會到自己過去的不孝,加倍賣力了起來。

    玄機把前院掃乾淨,取下門栓打開了觀門,卻被眼前看見的事物一下子驚呆了:

    那個殭屍跪在觀前,雙手捧著那支玉簫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觀門。她的長髮梳理的一絲不亂,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用籐蔓連接的十分整齊,原本雙手長長鋒利的指甲已經剪掉了,不再是那對令人望而生畏的爪子,而是一雙纖長柔美的玉手,玄機驚愕地看著她,又看清了他手中的玉簫--這分明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嗎?(他不知道靈雲道長把玉簫當作謝禮給了殭屍的事)她怎麼弄去的,玉簫被她白皙的手捧著,越發顯得翠綠晶瑩,玉簫的尾端用紅絲繫上了半塊玉珮,玄機也還記得那是師父笛子上原本有的東西。

    「你要幹什麼?」殭屍這樣的舉動總不像是有惡意,而玄機經歷了這次的事件,原本急躁的脾氣不知不覺也改了一些,走近幾步問。

    殭屍連連頓首,卻一句話都不說,流露出哀傷乞求的目光。

    「玄機,門口不用掃了,先去吃飯吧……唉……」靈雲道長一步跨出來,看見了門口的情形。殭屍一看他出來,向前膝行了幾步來到他腳邊,雙手把玉簫舉起來,雙眼緊緊盯著他的臉。

    「你來還給我?」靈雲一時有些弄不清她的來意。

    殭屍不說話,只是磕頭。

    「你若是喜歡,留著就是了。」

    殭屍抬頭看著他,流下淚來。

    「好吧,你既然專程送回來了。」靈雲道長接過了玉簫,殭屍臉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殭屍又大失所望,「這是道觀,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吧,山林之中有的是你的棲身之地,只要你潛心修煉,不胡亂殺生,蒼天終不會負你的。」

    殭屍跪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靈雲道長和玄機一前一後走進了觀內,玄機臨走回頭看了看她,還關上了觀門。

    黃昏時忽然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午夜,雨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大了起來。靈雲道長還沒有就寢,他一個晚上已經跑到窗邊看了幾十次雨勢,向剛從門外進來在收傘的玄機問:「怎麼樣?她走了嗎?」

    玄機讓他失望地回答:「沒,還在門口呢。」他搖搖頭加上一句:「五天了,看來她打定主意耗下去了。」

    「下這麼大雨,她又跪了好幾天了……」靈雲明顯地十分擔心。

    「她又不是人類。」玄機對師父的不安不以為然。

    「可是好幾天了……」靈雲自言自語地說,他倒不是不知道那個殭屍想幹什麼,可是自己畢竟是道家弟子,這裡畢竟是間道觀,讓一個殭屍走進來,未免……唉,靈雲道長開始歎氣,自己處理事情的才能怎麼就這麼差呢。

    殭屍跪在雨中,雙目一刻也不離開玄通觀的大門,她想要離人類更近一點,想讓自己更像一個人類,她覺得那個把簫給自己的道人一定可以使自己更像人類的。

    一道閃電撕開了夜幕,接著雷聲在山林上空滾過,殭屍縮縮身子,像她這樣的妖怪,最害怕的就是天雷,又是一道閃電,疾雷擊下,打中了山中的一棵樹,在大雨中還是升起了一團煙氣,殭屍在雷聲中閉上了眼,恐懼緊緊抓住了她,覺得下一道雷就要擊在自己身上了。

    「逃走,逃到山裡去……」她心裡生出了這個念頭,可是另一個更加清晰的念頭告訴她,一旦離開了這裡,自己可能永遠不能成為人類了。

    天上的雷電就像發現了這個殭屍一樣,一道接一道的響起,其中一些擊落下來,打的樹木推折,碎石亂飛,其餘跟離殭屍越來越近。殭屍渾身顫抖,雙手抱頭趴在地上,當一道雷電打在身邊不到三步的地方時,她幾乎就要爬起來逃了,可是終於是忍了下來,閉上雙眼聽天由命。

    又是個疾雷,這次雷從殭屍頭上掠過,打在了她面前,地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坑,空氣中瀰漫開一股硫磺。殭屍雙手摳著地面,十指全插進了泥土中,死死咬著嘴唇,但就是不逃走,對她而言,不能像人類一樣活下去,就這麼死了也罷。

    觀門忽然打開了。

    靈雲道長揮手向空中拋出一張符咒,遣返了請來的神將,歎口氣對殭屍說:「想進來,那就進來吧。」

    重新梳理過,換上了一件寬大道袍的殭屍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桌邊,靈雲道長坐在桌前上下打量著她。玄機侍立在靈雲身後,心裡因為師父讓殭屍進觀來和師父把他自己唯一的一件新道袍給了殭屍穿而不快。

    「你都跪了那麼久了,坐下吧,坐吧。」靈雲道長伸手讓她坐下。她反而後退了半步,又跪了下來。「唉,你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非要……」靈雲道長措著詞,想了半天才說:「非要做人呢。」--這與其說是他看出了殭屍的目的,不是說是種直覺,這個殭屍似乎極度厭惡自己身為妖怪的事實。

    「請道長慈悲。」這是自從一開始殭屍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唉……」靈雲道長仔細打量殭屍,再度覺得她和一般殭屍不同的地方,原本他就在奇怪了,她不怕陽光,不吸血也可以活很久,而且她身上很清楚的保留著人的痕跡,即沒有遍體生出長毛,手指、眼睛、牙齒也都還是人類的樣子,唯一象殭屍的,只是那種慘白的膚色而已。「如果不介意,你可不可以洗洗你的來歷?」

    殭屍又給靈雲嗑了個頭,開始講敘她腦海中七零八落,勉強拉攏起來的一星半點記憶:成於殭屍以前的,她唯一可以記住的,就只有無邊無際,遮住了整個天地的大霧,霧中有血紅的花朵,像在飛舞一樣……然後就是黑暗、冰冷的墳墓中漫長的等待,一直到可以移動身體,鑽出了地面,漫無目的的遊蕩、殺生和之後難以言諭的悔恨……那個大霧的清晨和那個和她說話,要給她梳頭的女人,那些又出現在她眼中的,飛在霧中的花,一直張不開的手中握著的玉珮……

    「原來如此,是你的陪葬之物保住了你的人性不泯。」靈雲道長聽完了她的故事,心裡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同情,一個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青年早逝,死後被埋在亂葬崗上,手中緊緊握著的一塊玉珮是僅有的陪葬,雖然無從知道事情的始末,但「紅顏薄命」這幾個字是免不了的了。她不願意做妖怪,一心想做人,自己實在也不忍拒絕她。他這麼想著,向玄機投雲詢問的眼神。

    玄機雙手握緊,心裡在想的卻是:「她吃過人!她果然吃過人!」

    「玄機,你怎麼看?」

    「師父,她以前吃過人,現在既然有了悔過之心,您不殺她,饒她去就是了,總不能把她留在這裡吧?」

    「難得她有心向善,現在把她趕走,斷了她向善之路,她出去後再成了為惡的妖怪怎麼辦?」

    師徒二人的談論,殭屍全都清清楚楚地聽著,她低著頭,咬著唇,等待他們給自己一個「判決」。

    「聽你的噪音像是南方人,」靈雲道長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不相干的話,「你既然不記得原來的名字了,又是遠從南方孤身漂泊至此的,以後就叫你南羽吧。」

    殭屍睜大了眼睛,靈雲道長賜給自己名字,這意味著什麼?難道……

    果然,靈雲道長又接著說:「我們玄通觀一共有七十七條門規(玄機:~~~~~)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的(玄機:其實不聽也沒關係),你先跟我來,參拜一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道長您……不,師父……」殭屍流著淚在靈雲道長面前連磕了九個頭,從此之後她就成了玄通觀的一名弟子,也有了「南羽」這個名字。

    眼看酷暑將至,南羽早早地就在每間屋子的門窗上掛上了竹簾,還特意從山下購買了綠豆,用來煮湯消暑,幾年前她在窗下種的竹子也已生長成林,風過竹蔭吹入屋中,使夏天顯得也不那麼熱了。

    靈雲道長坐在窗邊,看見南羽把進井水中湃過的瓜果削皮切好端到面前,又去拿桶打水時忙叫:「南羽啊,打水這樣的力氣活叫你師兄去就行了--綠豆湯還有嗎,再給我倒一碗。」他的心裡真是感動而欣慰,終於享受到被徒弟侍侯的日子了。

    南羽來的玄通觀轉眼間已經過了三年,三年中觀中的大小雜事,從洗衣、燒飯到打掃、種菜,甚至裁布製衣,縫補刺繡,這些南羽全一手包辦,再不用靈雲道長操半點心。自從她來了之後,不但師徒三人住的廂房永遠一塵不染,連那些無人住的房子前也被她種植了花草,打掃的乾乾淨淨,現在觀裡就算一下子來上三四十個道士,都不必再去專門整理住的地方。

    開始玄機還在為南羽搶了他孝順師父的機會不快,不過幾個月後,他那股勤快勁過去了,也就樂得讓南羽去做這一切,再過上個月,他自己的衣服、鞋襪、亂七八糟的雜活,也自然而然、順水推舟地全由南羽包了。

    「師兄,喝碗湯,吃水果。」南羽把綠豆湯和水果捧到玄機桌上。

    綠豆是南羽用自己刺繡的繡品從山下換來的,西瓜是她從山下討來種子自己種的,其它水果是她在深山裡摘回來的,總之自她來了之後,玄通觀整體的生活水平大大的有所提高。

    玄機接過湯碗,淡淡道了聲謝,這幾年來他對於南羽本身倒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是他心裡念念不忘南羽是個殭屍的事實,她現在是安分守己,萬一有一天妖性發作呢?師父又教給她不少道家的法術,到時候要降伏她可是難上加難。正因為心裡一直有這樣的念頭,所以他對南羽一直冷冷淡淡的,免得將來有一天要生死相見時下不了手。

    南羽對玄機也無法象對待師父那樣自然,放下碗快速離開了他身邊。她知道和靈雲道長不同,玄機是用人類和妖怪的分類方式來分類善惡的,他有意無意中表現出來的敵意和戒備使南羽不得不在他面前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心中對他也不得不多了一些提防。

    兩個徒弟之間各存心病,靈雲道長渾然不覺,玄機和南羽卻各自心裡一片雪亮。他們倆的共同之處就是對師父十分尊敬,所以在靈雲道長面前倒是一向十分融洽,極像一對是兄妹的樣子。

    南羽為他們師徒都放好了飲品,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她住的屋子象靈雲師徒一樣簡單樸素,根本看不出是女性住的地方。而對南羽而言,有間像人類一樣的住房她已經滿足的不得了,更不會去挑三撿四。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瓷瓶輕輕喝了一口裡面深紅色腥氣撲鼻的液體--那是玄機在外降妖之後,專門為她帶回來的妖血。南羽不管怎麼想做人,依舊不能吃人類的食物為生,如果強行不飲血的強撐,不但她的修行永遠不會有進展,只怕有一天她身體衰弱到了一定程度,會迷失了本性完全變成妖怪,所以靈雲道長為她想了這個折衷的辦法,用妖血配合他煉製的丹藥做為南羽的食物。

    南羽放下瓷瓶,目光中露出悲傷,她真的不想飲血,就算是妖怪的血也一樣,可是為了不變成妖怪,為了活下去她又不得不這麼做,每天的進餐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使她心裡難以言渝的憂愁、自責。

    她就著血液吞下去一顆丹藥後盤膝坐到床上,按師父教的方法修煉起來。

    在修煉方面,南羽的情況卻很特別:她現在的身體可以說是半人半妖,但是在她從屍體化為殭屍的過程中玉珮為她保住的屬於「人」的部分主要是在思想和外貌上(南羽:幸虧如此),她的身體主要還是殭屍的身體,所以學習道家的法術就難免會事倍功半,普通人一年學會的東西她三年也學不到八成,不是她腦子不夠聰明,而是她的身體本能的在抗拒這些修煉方法。這三年來除了學習一些法術來運用她自己本身的法力外,她幾乎沒多大的進步。

    靈雲道長針對她的情況有兩個提議:一是乾脆按照妖怪的方式修煉,反正採藥和煉丹也是道家的修行方式之一,再配合吸取日月精華,南羽的法力一定可以飛速進步;另一個就是用時間來彌補,反正她是個妖怪,可以活到人類幾百上千倍的時間,慢慢來總也會有成績。

    南羽連考慮都不用就選擇了後者,她不願意再和「妖怪」的方式沾邊了,這個決定倒讓玄機鬆了口氣。

    既然抱定了慢慢來的念頭,修煉的進展雖然極慢,南羽也不著急,能像人類一樣修煉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她有空就練,除了服侍師父,收拾打掃外從來不讓自己閒著,在靈雲道長眼中,她比自己這個師父和她師兄都要勤奮多了。

    南羽沉浸在練習中漸漸忘卻了身外的世界,直到一聲巨響從庭院中傳來她才驚訝地睜開了眼,接著靈雲道長的一聲呼叫傳來,南羽來不及多想,縱身從窗戶跳入了院子裡。

    當南羽匆匆趕到院子裡時,靈雲道長和玄機已經在那裡了,玄機持劍和兩個化成人形的妖怪對恃著,靈雲道長則半跪在地上,給一個渾身是血的和尚把脈,剛才他的呼叫就是看見這個和尚倒在院裡時發出的。

    「師兄,他們是什麼人?」南羽躍到玄機身邊,抽出兵器和他並肩而立。她不會用劍,靈雲道長特意為她在丹爐裡煉製了一支竹簫作為兵器。她用簫指著對方站在玄機身邊,反而讓對方兩個妖怪吃了一驚。

    「不知道什麼東西,竟敢追殺慈生大師直到這裡。何方妖孽,膽敢闖我玄通觀,活膩了嗎!」玄機前面的話是回答南羽,後面卻是在向妖怪們喝問,在兩個妖怪身後觀門不知被他們用了什麼法術弄開,其中一扇倒在地上。南羽看清了這樣的情形,心中也冒出了一股怒火。

    兩個妖怪一點也不把玄機放在眼中,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著南羽,畢竟能在一間道觀中看見一個殭屍的機會並不多,更何況這個殭屍還明顯地站在人類一邊。當他們看清了南羽的面容和寬大的道袍掩住的嬌曼身姿後,竟然相互笑起來,對南羽露出色迷迷的神色,眼神也不懷好意起來。

    「妖孽,受死!」玄機劍一揮向他們撲了上去,南羽緊跟其後,用竹簫點向其中一人。

    兩個妖怪卻不和他們動手,急急後退,飛身躍上了觀外的一棵大樹,其中一個口中喊道:「牛鼻子們,記著和我們尊者做對沒什麼好處,愛惜性命的別多管閒事!」說完一起向遠處飛去,只聽見他們相互「嘖嘖」笑著,似乎還在說:『這個殭屍長得不錯。「不夠風騷,我不喜歡,你要還湊合」之類的話。

    玄機和南羽立刻就想追上去。

    「玄機、南羽,」靈雲道長叫住了他們,「慈生大師的傷很重,你們快過來幫忙!」

    靈雲道長平生不善與人交往,又不喜歡出門,大半輩子來離開這座山的次數都可以數得過來。所以也沒什麼朋友,唯獨這位慈雲大師和他相交了幾十年,雖然彼此數年得見一面,心裡卻都把對方視為知己。現在慈雲大師傷痕纍纍地逃到這裡,難怪靈雲道長會驚慌。

    好在靈雲道長的醫術確實高明,加上慈雲大師幾十年的修為打底,經過了兩天三夜後,慈生大師終於睜開眼。

    「靈雲……」他看見幾天幾夜守在他身邊的老友也顧不上感激,一把抓住靈雲的手:「快去……救我寺的僧人……救……蒼生……」他的口齒不很清楚,可還是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聽完他的話後,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的神色都更加凝重起來。

    靈雲道長給激動的慈生餵了藥使他入睡後,用商議的目光看著徒弟們,他對自己的處事能力和應變能力都頗覺不足,所以有事總是先和徒弟們商量。

    「師父,讓我去!」玄機馬上請戰。

    「師父,我……」南羽看看玄機,小心地說:「聽慈生大師的說法,敵人不但實力強大,而且數目眾多,恐怕師兄會雙拳難敵四手,我願意陪師兄一起去。」

    玄機心裡不願意和她一起行動,但也知道她說的有理,所以沒有反駁。

    靈雲沉吟片刻說:「玄機,你去請你叔父上山來幫忙照顧一下慈生,咱們師徒一起去見識見識這個人物!」他為了老朋友受傷的事十分激動,一向不喜歡出門的他竟然主動提出了要遠行。

    玄機和南羽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喜色。

    暮色朦朧,江南水鄉的一條鄉間小路上走來了三條人影,三人中兩男一女,都是道人打扮,向收工的農人客氣地打聽著路,這就是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師徒三人了。

    「師父,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伏馬山,我們是找個地方落腳還是連夜趕路?」玄機回來向靈雲道長稟報。

    靈雲道長看看天色,想想他們三人的腳程,也不忍心讓徒弟們太累,便說:「找個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怎麼也會到了。」

    玄機馬上說:「剛才問了村人,在村口山腳有座破廟,荒棄已久了,我們可以去那裡歇歇腳。」他早就料到了師父會這麼決定,所以事先打聽好了。

    靈雲道長一笑:「好,就去那裡住一夜。」

    荒落了不知多久的土地廟總算還有個屋頂可以讓人棲身,師徒二人簡單的吃了點乾糧便各自靠著牆壁休息,其實三人中真正睡的著的也只有靈雲道士而已。

    玄機的應敵經驗比師父和南羽加起來都不知豐富多少,他知道現在離敵人越來越近,當然不肯睡熟。而南羽一路走來,每個夜晚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她知道自己身為殭屍,在夜裡本來就比白天更強大的力量,而且她比人類需要的睡眠本來就少的多,所以就默默地主動承擔了守夜的任務。

    現在玄機和南羽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但是彼此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守護讓對方承擔而去休息,破廟中只有靈雲道長均勻地呼吸聲響著。

    「什麼人!」玄機忽然一聲暴喝。接著他扔下一句:「保護師父!」都沒有去管闖入廟中的敵人,揮劍衝了出去。南羽橫簫當胸,冷冷地看著進入廟中的那個「人」。

    「嘖嘖,好漂亮的臉蛋,跟了兩個道士可惜了的。」這個男子生的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滿臉不在乎的神色,嬉皮笑臉地對著南羽上下打量,評頭論足:「多漂亮的身段,那件袍子實在煞風景。這麼冷的臉孔,好一個冰美人,合我的胃口。」南羽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目光中漸漸透出殺機來。

    「好凶的眼神,實在不是美人該有的,讓本公子調教調教,你就知道女人應該什麼樣了。」男子一步步向南羽走近。

    南羽在瞬間有些慌亂,她必竟是從來沒和任何人動過手的(酸與那次不算,當時她的神智不清晰),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始向敵人攻擊,但是她很快冷靜下來,優雅地用簫在空中虛劃,一道紅光把自己包圍了起來,然後她把簫貼近唇邊,吹出了幾個音符。

    簫聲一響,響一聲男子便退一步,響一聲男便退一步,當南羽一個音符吹完,男子已經退到了破廟門口,他臉上露出驚色,不敢再小看這個對手,搶在南羽再次吹出音節之前,化作一道黑氣向她撲來。其實南羽此時只要堅持吹奏,簫聲中的法力就足以把對方逼退,可是她一見對方撲來,自己先慌了手腳,忙揮簫去招架,反而讓對方一輪猛攻佔了上風。十餘招後,南羽漸漸冷靜下來,她發覺這個對方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那麼可怕,自己的法力並不輸給他,這才能照著平時所學,一板一眼的還擊。

    她的對手這時心裡卻開始越來越驚訝,殭屍本來決對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妖怪,不但初生的殭屍連普通人類都可以對付(打倒架上柴火燒掉),就算給他們幾百年的時間修煉,其他的妖怪們也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必竟這種妖怪為了生存(就是為了吃)要付出的時間太多了,(當然殭屍化為犼後,就神力通天,連龍也不畏懼了),比起其他妖怪,總是稍遜一籌,可是眼前的這個殭屍卻與眾不同。

    南羽口中念誦的是正宗的道家的咒文,使出的法力卻令對手難以分辨她是人是妖,當對手見她極不熟練的使用法術,心中竊喜自以為佔了上風時,她的攻擊忽然又靈活和猛烈起來。其實南羽此時如果不是謹慎地採用防守為主的戰術的話已經可以取得勝利了。她做為殭屍身體此人類和其他妖怪的肉體要結實,元神又有上古的神器護持,法力方面也因為吸收了神器的力量和中等妖怪不相伯仲,她平日習武的練習對手不是靈雲道長就是玄機,不但靈雲道長劍術高明而且玄機還有極豐富的實戰經驗,在這三年中,南羽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實力早已比她自己,比靈雲道長、玄機所認為的都高強了許多。

    今天這個來偷襲他們師徒的妖怪,彷彿是專門來向南羽證明這一點的一樣。

    當玄機提著那個被他追逐出去,直到殺掉的妖怪的屍體回來,靜靜地看了一陣南羽和對手爭鬥後,忽然大喝一聲:「還不以攻為守,讓他嘗嘗我主通觀的手段!」

    南羽毫不猶豫地相信了玄機的判斷,一揚簫向對手喉嚨點過去,而她的對手到了此時才發現自己連逃走的機會都失去了,玄機擋住了廟門,而靈雲道長站在廟頂的那個窟窿正下方,正扶須看著南羽的表現。

    南羽一輪疾攻,十餘招後她擊飛了對手的兵刃,把玉簫指在了他的喉嚨上。玄機走上前來利落地在對方身上貼了數道符咒禁制住對方的行動,然後向靈雲道長稟告說:「師父,今夜一共有兩個妖怪來暗算,一個被我殺了,一個在這裡。」靈雲道長點點頭,他打量著這個被南羽生擒的妖怪,尋思著從這種被派出來打探、巡邏的小妖口中,可以打聽出什麼消息來。

    慈生大師原本是一座名叫南山寺的住持,因為他生性和他的老朋友靈雲道長差不多,沒有治事的才能,所以早早就把住持的的位子讓給了自己的大弟子,自己閉門修行參禪,偶爾也四海漫遊,過的逍遙自在。

    半年前慈生大師前往普陀山參佛,在那裡盤了許久,直到二十天前才回到南山寺。然而他不等走進寺就發覺了寺中妖氣沖天,血腥撲鼻,察覺他走近,十幾個妖怪向他撲了上來。好在慈生大師法力高強,邊戰邊退,不但逃到了安全的地方,還抓住了其中一隻妖怪,逼問出了發生的事。

    雖然人間界居住有大量妖居,也有很大一部分妖怪吃人作惡,但是妖怪們都能遵守一點:人間界屬於人類。所以他們不會去干涉到人類社會的進程,天下太平也好,改朝換代也好,這些大事妖怪們嚴格地不去參與。這是諸神大戰之後顓頊帝定下的天條,妖怪們想興風作浪寧願去別的空間,也不願意去觸怒這位執法嚴明的天帝。

    可是凡事總有例外。

    有一隻妖怪在人間界修練了三千多年,自覺神通廣大,以殺戳和吃人為樂地過了許多年後,忽然冒出了要統治人間界的念頭。他的這個打算根本上說起來是很可笑的──一個妖怪想要統治人間界,就等於在向天帝宣戰,顓頊帝一統天地,最後連其他四方天帝也不得不向他服,一個稍有點道行的妖怪卻敢向他的權威挑釁,不僅沒有什麼實現的可能,甚至連去實行的可能都不存在。這個妖怪雖然自大,可總算還沒到沖昏了頭腦的地步,於是就想出來一個瞞天欺地的辦法。

    對於天界來說,只要不是人類以外的種族來統治人間界就行,換句話說,只要是人類,他們在人間界任憑怎麼折騰也不會受到干涉的。這個妖怪的計劃就是,讓天界以為是人類在發動戰亂,改朝換找就行了。

    這個辦法說起來簡單,可是真的實行起來可沒有那麼簡單。

    這樣一個法術首先要找到一個能凝聚天地靈氣的地點做為施法的地點,然後就要用人的皮肉血骨四樣東西來施法:共需要剛出生的嬰兒三十六名、十歲孩童三十六名、二十歲的青年三十六名……以次來推,直至七十歲老人三十六名,用這些人類做為原料,就可以使他的氣息變的和人類一樣,就連天界也難以分辨覺察了。

    他一開始行動,自然就有了些想分一杯羹的妖怪、仰慕他力量的妖怪來投靠他,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招兵買馬,當然是「妖手」多多益善,只是這麼一來,每個妖怪都要用二百八十八個人類來施法才能組成一支妖怪兵隊,開始這個法術就更迫在眉睫。經過一段時間的尋找,他們選中了南山寺做他們的施法據點。當年建寺的高僧千挑萬選的靈山寶地,卻給這座寺院帶來了災難。

    南山寺中雖然有不少和尚,其中也不少高手,但幾百個妖怪突然湧來,和尚們毫無準備,法力最高的慈生大師又不在寺中的情況下,在那個夜晚被妖怪們大獲全勝,和尚們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南山寺也就成了妖怪的巢穴。

    慈生大師知道事情始末後又怒又急,他即驚於這些妖怪的野心和殘忍手段,又擔心自己的徒子徒孫,加上他又是個直性子人,竟然孤身闖進了寺中,在他一路降除了幾十個妖怪後,妖怪們的首領出手打傷了他。慈生大師逃出南山寺後知道憑自己的力量難以對付這些妖怪,於是一路抵抗前來追殺的妖怪向玄通觀逃去,也幸虧他道行高深,才在一波一波的襲擊下終於到達目的地,見到了靈雲道長。

    玄機把手一鬆,那個成了俘虜的妖怪拚命呼吸起來,玄機冷酷地看著他,妖怪知道自己再不說實話他馬上會再開始折磨自己,匆匆喘了口氣後忙說:「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你們到底有多少妖怪?已經傷了多少人命?那寺裡的和尚都怎麼了?」玄機惡狠狠地問。

    「寺裡的和尚全被大家分著吃了……」妖怪看著玄機的臉色,雖然害怕卻沒敢說慌,「其它的我不知道,我們只負責巡邏而已,要不是看見她……也不會……」

    玄機又逼問了一陣子,這個妖怪始終沒有說出更多的情報,看來他確實只是個小嘍囉,只是因為看見南羽的姿容,一時起了邪心而已。玄機手起掌落將這個妖怪擊斃,向靈雲道長說:「從他的話聽來這附近還算安靜,看來我們聯絡的同道們都還沒到,我們是先一步趕過去,還是等等王道長他們會合了再去?」

    靈雲道長沉吟一下說:「晚一天不知道他們要多害多少人,我們先過去,大家見機行事就是了。」

    玄機點點頭,雖然知道敵人數目眾多,但他其實也想直衝進去。他把兩隻妖怪的屍體扔給南羽說:「吃飽養好精神,我們天一亮就出發了。」

    南羽從剛才玄機下手折磨那只妖怪時就不忍地移開了目光,現在看到兩具屍體躺在了腳下,驚慌地近退了半步,向玄機搖搖頭。

    「現在不是衿持的時候,不補足體力,待會難道要師父保護你?」玄機總不會相信她不喜歡飲血,「你想吃還是吃的好。」

    「不!」南羽忽然提高了聲音,她對玄機是一和謙讓客氣的,現在卻直視著他,目光中流露出憤怒。

    「玄機,去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了,別驚嚇到村民,南羽,弄點吃的我們吃了好趕路。」靈雲道長及時分開了這對徒弟。自從離開了玄通觀,這一路來玄機和南羽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明顯,南羽一心要做人,玄機卻總要一天幾遍的提醒她:你是妖怪,我防著你呢,也難怪南羽忍不下去,只是現在大敵當前,同行的有個妖怪玄機會緊張也正常,只是苦了他這個做師父的,天天在裡面充當和事佬,靈雲道長為此頭疼極了。

    「師父。」南羽捧了早飯送上來,靈雲接過來後看著她說:「南羽,你師兄經驗比咱們倆豐富,多聽他的點沒錯,」他小心地措辭,免得南羽覺得他這個師父偏心。

    「我知道師父,我不會再和師兄頂嘴了。」南羽用玄機聽不見的聲音對靈雲道長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路走來心情越來越煩燥,不知道是在害怕和群妖怪作戰,還是害怕見到那些受玄機聯絡前來除妖的同道,自己終究是一隻妖怪啊。

    雨越下越大,南羽幾乎連對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四面都依稀傳來格鬥喊殺聲,南羽已經無法確定師父和師兄在什麼位置。一名不知哪個門派的道士被一隻妖怪追逐過來,南羽揮簫為他擋住了敵人,那個道士看清楚南羽後吃了一驚,竟沒有回頭幫忙,消失在雨幕中,使南羽變成了一以敵二的局面。

    南羽沒有空感歎,全神貫注地對付敵人,一對一這兩個妖怪都不是她的對手,但是要她以少對多她的經驗就頗顯不足,有些拙於應付起來。又有兩個道士和一個和尚掠過身邊,其中一個道士大概以為南羽也是妖怪一夥的,順手向她就是一劍,他身邊的和尚卻手疾眼快,一舉禪杖擋開了他的攻擊,口中說:「她是玄通觀弟子,自己人。」

    「玄通觀?」道士想不起這次來除魔衛道的有這麼一個門派了。

    「玄機的師妹。」

    「喔。」兩個道士恍然大悟。

    「得罪了!」道士一邊向南羽賠禮,一邊兩人雙劍合擊,把南羽其中一個敵人引了過去。南羽身邊的壓力一輕,立即揮簫取了剩下的那個對手的性命。她想向那三位道士和僧人道謝時,發現他們各自加入了戰團,都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南羽抹抹臉上的雨水,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因為雨勢太大,她根本不知道周圍的戰局現在怎麼樣了。

    各大道觀、寺廟收到玄機發出的求助信件後,都認為這件事關重大,紛紛派出了自己門派的精英前來相助,最後聚集到這裡的大約有二百多人,而這時的妖怪一方也有了防備,他們在南山寺周圍布下了幾個陣式,又在人類方面大舉進攻時召來了這場大雨,憑借天時、地利和人類展開了戰鬥。

    「南羽!南羽!你在哪裡?」

    南羽發呆中玄機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運足了力氣,聲如洪鐘,在雨聲,格殺聲中依然清晰的如在身邊。「師兄!」南羽沒有玄機那麼深的功力,對方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她發足向玄機的方向奔去,在這種充滿殺戳血腥的戰場,她的心進而其實很不安,她希望能留在師父身邊,那怕是靠著玄機也好。

    「南羽聽著,你立刻把這場雨停止!這樣下去我方傷亡太大!」玄機遠遠地命令。

    「我?」南羽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這不知道是多少妖怪聯手製造出來的,憑自己怎麼可能止的住?

    「你好歹是只殭屍!難道這麼點事也做不到!」

    「我……」南羽聽說過殭屍可以令天地乾旱的傳說,可是自己也行嗎?

    「原來你是殭屍!」一個和尚出現在南羽面前,直直地盯著南羽。南羽被他嚇得後退了半步,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和尚卻興奮地說:「這位道友,請你快些止住雨勢吧!家師和幾位師弟都失散了,貧僧擔心的很。」他顯然並不在乎南羽是殭屍的事,禪杖一晃說:「貧僧為你護法。」

    「南羽,師父追敵人已經進廟去了!」玄機的這一句話打消了南羽的全部顧慮。在這種情況下孤身進入敵穴有多麼危險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南羽在這一瞬間恨不能自己馬上變成真正的殭屍好把雨停下來。

    南羽向天空仰起頭,在腦海中尋找關於殭屍止雨的辦法。

    在她身邊,一些道士和尚劍客把她圍住,而一些想阻止她的妖怪開始向這些護法者發起了攻擊。

    「如果我是殭屍的話……不,我就是殭屍,我是殭屍,快點把雨停止,停住!」南羽在內心,承認著自己的殭屍身份,她的眼睛漸漸泛紅,向著天空發出一聲人類絕對不會發現的咆哮。

    水妖們的妖力和殭屍的力量開始抗衡,在緩慢的拉鋸戰中,殭屍的天性終於佔了上風,一個時辰過後,天空中濃厚的烏雲裂開了一條縫隙,陽光灑了下來。

    「嗚……噢噢噢……」隨著南羽的一聲大吼,天上的雲層迅速退卻,遠在廟的深處,三個水妖紛紛吐血倒地,這場比拚是殭屍獲勝了。

    夕陽灑進山林中,一時大家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南羽還站在那裡仰頭向天,目色血紅,口中還在低低吼叫著。

    「南羽,我們去找師父。」玄機飛身從樹梢掠過來,在她肩上一拍。

    南羽一下子回過神來,目光也恢復了常態,她看著不遠處嵬峨的廟宇,擔擾地皺起了眉頭,師父獨自進去了一個多時辰了。

    大雨消失後,人類在再次和妖怪們展開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有些性急的人已經開始向廟裡衝去。玄機和南羽也在其中,玄機一馬當先,先躍進了廟門。

    「師父!師兄!師父……」南羽有些惶恐地躍過地上的血池,心驚膽寒地把目光從一池血水中浸泡的人皮、人骨、內臟上移開,滿室的血腥味讓她快窒息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血原來也會有讓她作嘔的氣味。南羽在進入廟內時因為一個妖怪阻擋慢了一步,等她趕上來,除了地上看見幾具妖怪的屍體外,玄機和前面的同行者都不見了蹤影。玄機是以前多次到過南山寺的,南羽卻第一次踏入這裡,加上妖怪們在裡面布了不少陣法,沒有玄機帶路,她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南羽從走廊繞回來,發現自己走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那個建有血池的大殿裡。

    「這位道友……」

    虛弱的聲音響起時把南羽嚇了一跳,因為她開始根本沒有覺察這裡有生靈,順著聲音看過去,在大殿的角落中中塌倒著一尊釋迦摩尼像(這裡本來是寺廟供奉佛像的大殿),原本宏偉的塑像斷裂成了兩截,形成了一個拱隙,一個和尚就躺在那裡面向南羽呼叫。概是前面進來的同行者受了傷倒在這裡,南羽發覺他確實是個人類後,把簫向腰間一插,快步向他奔去。

    「大師,您怎麼樣?」

    和尚已經無力說話了,只是向南羽伸著手,乞求地看著她。

    「大師……」南羽手剛剛觸及和尚,想把他扶起來,忽然聽到身後血池中「嘩啦」一聲大響,南羽轉身拔簫,剛好來得及看見一條人影從血池中躍起,揮劍向自己撲來,南羽來不及多想便舉簫招架,眼看對方的長劍已經到了眼前,南羽忽然把身體一側,把簫撤了回來。對方的劍直接刺進了南羽身後那個正要掙扎起來的和尚喉嚨,和尚發出一聲沉悶的呼叫,頓時斷了氣。

    那個人影渾身是血,連五觀都被血液朦住了,提著同樣被血染紅的長劍,回頭對著南羽,南羽取出自己的手巾遞過去輕聲說:「師兄。」玄機抓過手巾胡亂抹了抹臉,這才喘了口氣。剛才他喊破自己的身份,一來是想試試南羽認不認得出來,二來也是口鼻被血糊住了,實在喘不過氣來,沒法發出聲音。他讚許的看了南羽一眼,雖然是他們經常彼此切磋,但南羽在一瞬間裡僅憑身法就認出他來還是讓他佩服。

    南羽卻在擔心地看著那個血池,喃喃地說:「難道他們……已經……」

    「已經成功了。」玄機咬牙說著,踢了地上那「和尚」一腳:「這個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混在了我們中間,忽然出手暗算,般若寺的大師被他殺了兩位,我跌進血池之前也傷了他,哼,他大約以為我死了吧?」他的背上有條極大的傷口,顯然是被人背後偷襲留下的。

    「完全感覺不出他是妖怪,即使死了以後也沒有顯出原形。」南羽看著腳邊那個「和尚」,擔憂地說:「不知道他們完成了幾次,一共有多少這樣的怪物?如同混進大家當中,防不勝防……萬一,萬一師父他也遇見!」

    玄機一下子停下了擦血的動作。

    靈雲道長的個性他這兩個徒弟最清楚,如果他遇上這種通過法術把自己變的與人類一般無二的妖怪的話,他是一定會上當的,玄機和南羽不約而同,拔腿就向外跑。

    「師父!師父!」玄機和南羽一邊呼喚一邊向寺廟的深處走去,一路上不時看見妖怪、同道的屍體,又往前走不遠,又是一座大殿,殿中也是神像被推倒,建了一個血池,穿過這裡走不多遠,又有一座建有血池的大殿。

    「南山寺一共有三座大殿。」玄機計算著,「按慈生大師說的時間,他們佔據這裡已經有四個月,施一次法術需要七七四十九天,這麼算來,那樣的妖怪應該有六個。剛才被我殺了一個,還有五個……」

    「也許別的同道也除去了幾個呢。」南羽向好處猜測。

    「但願……」玄機舔舔嘴唇,沒有往下說。

    前面的路已經走到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院落,玄機說:「那裡是慈生大師原本住的院子,妖怪們的首領很可能就在這裡,師父肯定會到這裡來的。」

    南羽喃喃地說:「好安靜。」

    玄機也審視著這個小院落,裡面果然安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這裡他以前為師父和慈生大師傳遞物品來過數次,現在看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當整座寺廟妖氣沖天時,這裡還是那麼肅穆莊嚴,「果然太靜了。」玄機說著,舉步向前走去。

    進入一門之隔的小院,卻像穿過了一層無影的幕簾,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涼涼習習,翠竹搖曳,玄機甚至以為自己的一身血腥皺了皺鼻子。

    「師父!」南羽透過竹林,看見了站在院中空地的靈雲道長。

    靈雲道長手持長劍亮出架式,卻一動不動地站著,在他周圍圍著五個各執兵器的人,也是紋絲不動,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原來全在這裡。」玄機一看到那五個「人」就發覺他們和自己剛才所殺的那個一樣,是完全沒有妖氣的妖怪。看來妖怪們完成的法術果然是六次,只是其中的五個都被靈雲道長一人牽制住了,根本沒有能加入外面的戰鬥。這五個妖怪不僅是其中最強大的五個,而且也是他們的首領和主要頭目,靈雲道長此舉不僅拖住了妖怪們的主力,大大減少了人類的傷亡,也使他們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人類才能那麼輕易地攻進了廟中來。

    「師父!」玄機心裡湧起一股自豪和驕傲,師父的法力果然是最強的!他揚劍長嘯一聲,撲向了最近的一個妖怪,與引同時,南羽的蕭刺向了另外一名敵人。靈雲道長一下子從以一敵五變成以一敵三後,鬆了一口氣,僵局被打破了,師徒三人和各自的對手展開了苦戰。

    「血池大法……」孟蜀用手把弄著杯子,「我聽過這種法術,想不到真的會有妖怪去做。不過施過這種法術後,在一甲子之內法力會減弱四成,他們還真是豁出去了。」

    南羽目光閃動了一下說:「原來是這樣,我和師父、師兄事後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這些有那麼大野心的妖怪,真的交起手來卻並不是那麼強大。這一點我們討論了很久也沒有結果,原來是那個法術的關係。」她曾經翻閱了很多典籍,都沒有找到關於這個法術的記載,當年那個元兇死了以後,其他的妖怪對這個法術都一無所知,所以直到現在聽孟蜀說起,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法術還有這樣的「副作用」。也虧了是活了幾萬年,見多識廣的孟蜀才連這些幾乎沒什麼人知道的法術也有所涉獵。

    「我想那個妖怪只知道這個法術可以讓他隱藏妖氣,法力會消弱這件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然以他的野心不會任由自己的法力減弱的。」

    「說的也是。」孟蜀又為南羽斟上一杯茶,靜靜地等她再講下去。

    南羽和對方的高手對戰,開始心裡有些膽怯,可是十幾招後,慢慢估摸出對方並不比自己更強大,在她不遠處,玄機是穩穩地佔了上風,只有靈雲道長被三人夾擊,處於防守的位置。快點收拾了對手去幫師父,玄機和南羽心裡都是這樣的念頭,就連一向手軟的南羽不知不覺也下手狠毒起來。

    這五個妖怪心裡卻都在叫苦,以他們原來的實力,五人聯手根本不會把這三個道士放在眼中,可是自從經過了那個法術,他們外表確實看起來和人類一模一樣了,法力卻也打了折扣,而且連他們的首領也弄不明白是為什麼,所以這次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用人類的身份混進人當中(所以他們才穿著道裝、僧袍)伺機行事,可是被靈雲道長衝進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現在趕來的他的兩個徒弟,也是身手不凡,幾個妖怪中已經有人開始打算逃走了。

    「殺!」玄機大喝一聲,一劍結果了對手,馬上向圍攻靈雲道長的敵人撲過去,幾招之後南羽用簫擊斷了對手的頸骨。局面變成了三對三後,師徒三人贏的更是輕鬆,不出一刻鐘,已經各自取勝。

    靈雲道長收回劍,看看兩個徒弟,看看正衝進來的其他同道,心裡知道這次是人類贏了,鬆下了一口氣來,只是沒想到戰鬥比想像中的輕易許多。

    各派一起清點戰場,搜尋沒有死的妖怪也求助同道,這次各派一共折損了十五名好手,卻殺掉、擒獲了三百餘名妖怪,可以說是大獲全勝,連那些失去了同門的人臉上的悲淒也減少了許多。南山寺經此一劫已經被妖氣沾染,無法再恢復成那個佛門淨土了,所以大家尋出裡面的和尚遺骨葬在山坡上,一把火燒掉了寺院。

    沖天火光中眾人依依惜別,各赴歸程,經此一役,玄通觀的名號在同道們心中響亮了不少,特別是法力高強的靈雲道長和身為殭屍的南羽,更是令不少人表示出相交的意思,好在這些外務有老練的玄機出面應酬周旋,幫靈雲道長和南羽躲過了少好奇的目光。

    站在山坡上看著最後一批同道走遠,靈雲道長又看了一眼南山寺中熊熊的火光,老朋友的寺院沒有保住,可是至少妖魔已除,他弟子們的仇也報了,總算可以回去給慈生一個交待。靈雲道長歎息一聲,轉身向山下走去。

    「師父!」玄機忽然叫。他從剛才就一直在皺著眉頭思索什麼,現在叫住了靈雲道長和南羽說:「師父,我們再回去寺裡看看吧!我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靈雲道長看著他,雖然不解,還是點點頭。

    大火已經燒了一個多時辰,現在有些地方的火勢已經弱了,師徒三人從一道還在冒著煙的斷牆處躍了進去。此時的南山寺早已面目全非,血腥氣和煙火之氣撲鼻,使靈雲道長和玄機幾乎透不過氣來,只有南羽不是很在乎,獨自走在前面探路。

    「我總覺得這次贏得太輕易了,莫非裡面還有什麼蹊蹺。」玄機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把靈雲道長和南羽又拉了回來。

    他們沿著上次的路線,穿過了幾座燒塌的大殿,一直走到了裡面,除了不時的煉焦的妖怪屍體,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事物,又走那個小院落前時,玄機長出一口氣:「看來是我多心了。」

    靈雲道長也笑說:「沒事最好,我們回去吧,這裡的火勢怕一起風還會燒起來呢。」

    南羽猛地發出一聲長嘯,向一條突然出來撲向靈雲道長的身影迎上去,剛才玄機說「沒事」之時,她已經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簫插回了腰間,此時來不及拔出來,赤手空拳便撲了過去。他們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又速度分開,南羽發出一聲呼叫,被對方打飛出去,撞在了牆上。

    但有了南羽這一阻,對方偷襲靈雲道長的舉動便失效了。

    靈雲道長和玄機雙雙拔劍,對著這名人類模樣的男子,他的外貌雖然是個四十上下的男人,身上散發的妖氣卻強烈逼人,他雙手一揚,亮出雙刀冷笑:「就是你們這些狗道士壞我大事。」

    「原來你才是那些妖怪的首領。」

    這個妖怪正是這次事件的原凶,那些妖怪們的首領。大家都以為他用血池大法一定會第一個用在自己身上,其實不然,這個妖怪心思細密,對於這個法術也不放心,所以先向自己的部下施了法,發現這個法術果然會影響法力後,他更加不敢貿然用在自己身上了,本來想多試驗幾次後,找到不損失法力的辦法後再用,沒想到只試驗了六次,靈雲道長就帶人大舉進攻,毀了他的巢穴,也殺盡了他的部下。這個妖怪機靈地沒有和人類正面對決,發現大勢已去就隱藏了起來,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的想法等人類離開。

    人類的大隊人馬走了,靈雲師徒三人卻又半路上折了回來,妖怪看見他們三個,特別是靈雲道長曾一人牽制了他的五個得力部下,惡生心頭,向靈雲道長突施暗算,幸虧南羽的感觀比人類敏銳,及時發現了他,雖然倉促中被他打傷,卻也擋下了他暗算靈雲道長的一招。

    「罪魁禍首,今天把你碎屍萬段!『

    「壞我大事,今天把你們千刀萬剮!「

    玄機和妖怪各自在口頭上也不相讓,不等交手就相互叫罵起來,靈雲道長卻擔心地看著南羽,直到見她扶著牆站起來才鬆了口氣,不等南羽加入進來,一妖二人已經展開了廝殺。

    「那是個很強大的妖怪,我至今為止見過的妖怪能比他強的,不超過五個。」南羽至今想起那場惡戰還心有餘悸。

    「喔,那麼強大的妖怪?你也活了一千年了吧,竟然還能記得他,可見他的實力不錯,我倒想見見。」孟蜀笑說。

    南羽看他一眼,心想:再沒有什麼妖怪能比你更可怕,和你一比,倒覺得他不算什麼了。

    孟蜀馬上看透了她的念頭「哈哈」一笑,「時間久了,老忘了自己也是妖怪,後來怎麼樣了,你們師徒三人贏了對吧。」

    「僥倖而已……」

    妖怪被玄機刺瞎了一隻眼睛,又被靈雲道長削掉兩根手指,幾乎發起了狂來,一腳把玄機踢飛,重重一腳向倒地的靈雲道長踩下來。南羽就地滾過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妖怪一揚手,一刀砍進了南羽的肩頭,南羽慘叫一聲,卻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用力把妖怪拖離了靈雲道長身邊,妖怪的刀卡在南羽肩骨中一時拔不出來,抬腿踢了她的胸口一腳,南羽張口吐了一口血,卻還是沒有放手,反而張口咬住了對方的腳腕,卡嚓一聲輕響,妖怪的腕骨竟然抵不住殭屍的力量,被她一口咬斷了,妖怪怪叫一聲,用力甩了兩下腿還是甩不開她,使勁拔出刀來向她當頭砍下。

    「南羽快逃!」玄機半跪在地上,手一揚把劍拋向了妖怪的背心。妖怪回手擋開這一劍,南羽趁機站了起來,但依舊攔在妖怪和靈雲道長之間:「師兄,快帶師父先走!」玄機卻掙扎著站起來,拾起了靈雲道長的劍說:「我攔著他,你先救師父走!」

    靈雲道長斷了幾根肋骨,骨碴刺進了肺部,現在連呼吸都泛著血沫,根本說不出話來,耳中卻清楚聽見兩個徒弟都在爭著要拚命護自己逃走。當他聽見玄機的慘叫聲和南羽發出的怒吼後,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用已經斷了的手臂在地上一撐,坐了起來。

    妖怪正一刀向玄機砍去,南羽衝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擋了下來,玄機趁機劍一揮,把妖怪剩下的這柄刀也擊飛了。但是他傷勢太重,無力繼續攻擊,反而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血來。

    「別傷我徒兒!」靈雲道長大叫一聲,向正準備取玄機和南羽性命的妖怪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和他糾纏在一起。他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兩個徒弟平安,所以用力抱著妖怪向烈火熊熊的一座大殿滾去,要和對方同歸於盡。

    「師父!」玄機和南羽連滾帶爬追過來,靈雲道長已經和妖怪雙雙滾進了那座已經快要燒塌的大殿的烈火。妖怪奮力掙扎,可靈雲道長雖然身受重傷,臨死前的一擊依舊凶狠無比,妖怪連擊他的後背數掌都沒能使他鬆手。他們的糾纏中頭頂一聲巨響,大殿的頂梁終於被燒斷,當頭向他們砸下來。

    「師父!」玄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抱住靈雲道長,把自己的軀體護在他上面,閉目等待致命的一擊。

    大梁卻沒有順利地落在他們身上。

    南羽站在烈火中,雙手托住了那條殿梁,在這種生死關頭,她終於把殭屍的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

    玄機抱起靈雲道長衝出了大殿,顧不上自己身上冒出的火苗,一邊為師父拍打身上的火,一邊高聲叫:「師妹,趕快出來!」

    靈雲道長一鬆開手,那個妖怪行動立刻得到了自由,他冷笑一聲,面現猙獰地向雙手托著著火的屋樑不能移動的南羽一步步逼去,南羽雙眼盯著他,準備他一走過來就鬆開手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師妹,快出來!」玄機焦急地叫著,他已經看出南羽的打算了。

    一條人影忽然衝進了火海,口中大喊著:「妖孽,我要你給南山寺兩百弟子償命!」緊緊抱住了那個妖怪,同時一掌把南羽擊飛了出來。玄機張手接住南羽,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連連翻滾才撲熄了身上的火焰。

    此時大殿發出一聲巨響,整個塌倒下來,把剛才那個人和妖怪一起壓在了下面,在這樣本來就是各派高手用法力引著的大火中,就算他法力再高也逃不出來了。

    「慈生……」靈雲道長垂下淚來。

    剛才衝上來的和妖怪同歸於盡的,正是一路悄悄跟隨他們而來的慈生大師,他終於還是自己親手為南山寺的弟子報了仇。

    「師父,您怎麼樣?」玄機扶著南羽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我還好……」靈雲大師一句話沒說完,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師父,師父!」玄機和南羽慌忙撲到他身邊,發現他只是重傷體力不支昏迷後,玄機鬆了口氣,軀體一軟倒在了師父身邊,只剩下南羽勉強支撐,她又看了那還在燃燒的大殿一眼,一手抱起師父,一手抱起玄機,一步步走下了山去……

    靈雲道長站在山坡上回首看了老朋友的埋骨之地,長歎一口氣,帶著玄機和南羽踏上了歸程。師徒三人的傷勢都很重,等他們可以長途跋涉,已經是距離那聲惡鬥兩個多月的事了,經過了這段時間,靈雲道長對朋友的圓寂也釋然了一些,保是心情依舊鬱鬱不歡,只是沉默地走路。

    經過這次惡戰,若說有什麼收穫,就是玄機和南羽之間原來的心結蕩然無存,有了這次的攜手出生入死,他們終於可以真正看待對方象師兄妹那樣相處了。

    「師父,前面有個小村莊,我去找個地方住一夜。」身上未癒的傷勢並不允許他們過於勞累,玄機每天都是催著早早休息,現在又快步向山下的小村莊跑去,搶先去打點一切。

    南羽目送玄機消失,目光停留在那個小村莊上,那忽然觸動了腦海中的某些記憶。「南羽,我們……」靈雲道長發覺她沒有跟上來,一回頭卻看到她雙目直直地在發呆,「南羽,你在看什麼?」

    南羽向村莊的方向走了幾步,她沒有聽見靈雲道長的話,村莊裊裊升起的炊煙和那些籬笆捨,那竹籬間一片片開著的無數紅花--帶著她心底最害怕的東西跳上她的心頭。

    「南羽!」

    靈雲道長的喝止並沒能制止住她,南羽發出一聲,轉身衝入了山楂,一路奔跑,吼叫聲還在一路傳來。

    「師妹!你去哪兒?師父,這……」找到了肯借房子給他們住的農戶回來的玄機,遠遠看見南羽的背景,不解地看向靈雲道長。

    靈雲道長擔憂地看著南羽消失的方向說:「記得南羽曾說過,她曾經在一個小村殺過一個女子,就是因為殺了那個似乎認識她的女人,南羽才一點點找回人性的,也許就是這裡……」

    「她又想起做殭屍時的事了。」玄機皺起眉,「師父,我們得快點把師妹找回來才行,不在她也許會因為受不了悔恨出什麼事!」

    南羽坐在一棵樹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迎面走來的道士,目光中漸漸露了殺機。

    「師妹。」玄機輕輕叫,但回答他的是一聲絕對不會是人類發出的低低咆哮。

    「師妹,我和師父找了你三天了,快跟我回去!」玄機又向前走了幾步,南羽威脅地舉起了手重重拍在樹上,打的木屑亂飛。

    「你以為自己還是殭屍!你忘了自己是人了嗎!忘了自己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嗎!」玄機知道南羽因為心中的悔恨折磨再次遺失了本性,所以一邊嚴厲地盯著她,一邊說著她最在意的話繼續向前走。

    玄機的這番話讓南羽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開始思考什麼,但很快就又開始吼叫,並且猛地向玄機撲了上去,玄機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卻沒有抵抗,任由她把自己打倒在地,又舉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玄機始終沒有還手,目光也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一分。

    南羽手上的力氣漸漸放鬆下來,呆呆地看著玄機的臉,終於垂下了頭喃喃地說:「殺了我吧,我是妖怪,我吃了人,你殺了我吧。」

    玄機拍拍她的肩,搖了搖頭。

    南羽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玄機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她,說:「回去吧,師父在等著你……」

    南羽用力搖著頭:「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是最恨妖怪嗎!我吃了那麼多人,你為什麼還不快殺了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師妹,那個殭屍不是早被你趕出這個身體了嗎。」

    「沒有!我還是妖怪!我永遠都成不了人類!」

    「你已經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還說什麼傻話。走吧,回去吧,我們兩個還要孝順師父,還要把師門發揚廣大,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再不然,用救人來彌補殺過的如何。」

    「師兄……」

    「你就是從那時起不再殺人的。」孟蜀問。

    「嗯,若再造殺孽我什麼時候才還的清。」南羽淡淡一笑。

    「難怪你用的全是道家的功夫,原來你真是正宗的道家弟子,只是玄通觀這個門派我怎麼從來沒聽過?你別見怪,也許是我孤陋寡聞。」

    南羽搖搖頭,黯然地說:「差不多二百年來,玄通觀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而已,你沒聽過也正常。」

    「哦。」

    「師父去世後,師兄把玄通觀建設的很好,鼎盛時期我們觀中有二百多名道士,連我都收了兩個徒弟……」她回憶著門派的繁盛時期,露出了笑容,「可是後來……」

    「是戰火嗎?」孟蜀問。

    「嗯。」那個時代正好有人類歷史上的一次改朝換代,孟蜀能猜到也不奇怪,道士們的木劍可以降妖除魔,可是卻擋不住人類的利劍鐵騎。

    「師兄!師兄!」南羽一揮手甩開撲上來的士兵,躍入了庭院。院中一片混亂,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凌晨時分殺進了道觀,道士們促不及防,慘叫聲響成一片,玄通觀頓時變成了一個屠場。

    南羽手中的武器是靈雲道長去世時留給她的玉簫:他把掌門食物桃木劍給了玄機,玉簫卻給了小徒弟,玉簫劃了個弧形,抵在一個士兵脖子上,南羽厲聲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襲擊我們?」

    「玄通觀一干人等私藏兵器,聚眾圖謀,將軍下令圍剿,抵抗者就是格殺!」不等那個士兵回答,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立馬的宣佈便解釋了一切。南羽垂下手歎息一聲,朝廷無能,不思抵禦外敵,反而草木皆兵,玄通觀反而只是因為弟子眾多,個個精於武藝,玄機為人又清高自許,不願為朝廷高官效力,便招來了這場災禍。

    「師父……」一聲慘叫傳來,南羽一抬頭,正好看見自己的一名親傳弟子被官兵一劍刺穿了胸口。

    「住手!住手!」南羽眼睜睜地看著弟子們一個個倒下去,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官兵有上千人,個個手持利刃,身披鎧甲,觀外還有弓箭手搭箭待射,玄通觀的這些道士的武藝法術,學的全是怎麼對付妖魔,此時如何是這些專門訓練來作戰殺人的人類軍隊的對手。南羽眼睜睜地看著一名名弟子身首異處,她自己拚命去救助他們,又救得了幾個人。

    觀裡的道士開始還不敢對官兵痛下殺手,後來看到這些官兵竟然是打算對道士們趕盡殺絕,才紛紛拚命反抗起來。

    玄通觀內喊殺聲一片,但是到下去的卻全是觀裡的道士。南羽帶著幾名弟子奮力拚殺,勉強還能自保,但是那些落了單的、只有三五個人合力的弟子,卻在官兵的屠戮下人數越來越少。南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另一個弟子被刺死後又被斬下了頭顱,又看見觀裡年紀最幼的小道士被兩名官兵夾擊,怒睜著雙眼倒了下去。

    官兵們踩過地上的屍體,湧入觀裡的越來越多,道士們反抗的聲音微弱下去。

    玄機舞劍帶著十幾名弟子竭力拚殺,向南羽這邊匯合過來,他身上傷痕纍纍還是全力護著弟子們,一邊還在呼喊:「師妹,帶弟子逃到後山去!」那名人類軍官縱馬馳向他,當頭一劍劈下去,玄機舉劍抵擋,只見那柄玄通觀代代相傳,不知斬殺過多少妖魔的桃木劍竟在青鋒寶劍下應手而斷,玄機也倒了下去。

    「師兄……」南羽的驚叫在看到那些官兵還在一刀一刀砍向玄機後,化為了一聲如雷咆哮,震住了在場所有的人。當她空手撕開一匹戰馬,折斷了幾十柄武器,勢如破竹的衝向玄機時,一個人類士兵看著她血紅的眼睛尖叫:「妖怪!」

    「妖怪!」

    「救命!有妖怪!」

    「妖怪啊……」

    「……」

    這時連長官也約束不了驚恐的士兵,在南羽雙手的舞動下,不一會衝到觀裡的軍隊便撤退的乾乾淨淨。

    「師兄,您怎麼樣?」南羽來到玄機身邊,把他的頭抱起來。南羽現在還是青春少女的模樣,玄機卻早已白髮蒼蒼,看起來到有七分像當年的靈雲道長。他向著南羽苦笑一下,知道自己的顱骨已經被劈開,這樣的傷勢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師兄……」數十年來師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南羽心裡已經真地把他看作了自己的兄長,現在這種情況,她不由號啕大哭。

    「南羽……我……我對不起師父,我沒有把玄通觀管好……」他目光掠過那些倖存的弟子,越來越悲愴,最後落在南羽臉上:「拜託……」玄機向南羽伸出手,緊緊攥住了南羽的手,良久以後,玄機把滿是鮮血的半柄木劍放進了她手中,嘴角抽動著露出了一個苦笑:「有你在玄通觀,不會失傳……」說完吐出一口氣,停止了呼吸。

    「師父……」

    「師祖……」周圍倖存的弟子立刻哭聲鼎沸。

    南羽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茫然地站起來,發現不知何時生起了霧,天地在她越來越朦朧,越來越朦朧,再次使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對我而言,那場霧從來沒有散過……我的人生一直還在霧中。」南羽以手托腮,茫然的看著遠方,「弟子們總是走在我前面,我曾經眼睜睜地送走好幾代弟子,到了今天,玄通觀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時至今日,世人誰還會去修道?沒有弟子,我又怎麼去把門派發揚光大?」她更像是在問自己,所以孟蜀什麼話都沒有說。

    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雲層後,周圍被白茫茫的大霧包圍了,南羽放下茶杯,緩步向霧中走去,身邊的霧中,傳來一聲低低的「珍重。」

    南羽走在迷霧之中,漸漸看見了遠處的燈火,雨滴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打開傘,匯進了下班時間匆忙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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