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如果有下一輩子 文 / 雪小禪
我跟著陌生人上了出租車,已經後半夜的北京有清涼的感覺了,街上的霓虹燈還在亮著,他遞給我一支煙,然後在我手心上寫下他的名字,除了顧衛北,我是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樣近。
我是為了愛情來到了上海,而戴曉蕾是為了陳子放留在了北京。
他們的愛情是一朵小小的蓓蕾,用陳子放的話來說,得到戴曉蕾,好像得到一朵冰山上的雪蓮。她給人的感覺永遠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勸過陳子放,多理解吧,你不就是因為她出污泥而不染的感覺才喜歡她的嗎?畢業的時候,戴曉蕾動過來上海的心思,她說,想和我們在一起,雖然姚小遙傷害過她,但是,她還是願意和少年時的朋友在一起,我們兩個都在上海,她也想來上海。
但陳子放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幾年了,陳子放一直在戴曉蕾的身邊,像他這麼狂放的搞藝術的人這樣對待一個女人,用顧衛北的話來說,真他媽是個奇跡,他大概是把戴曉蕾看成了他的女神了吧。
很有可能。
後來我看過陳子放的很多幅畫,裡面的女子都有清冷的眼神,那眼神分外飄渺,眼波浩如煙海,讓人讀不懂。那只能是戴曉蕾的眼神。我已經知道,陳子放中了戴曉蕾的毒,他已經無力自拔。
但自始至終,他們只是一對精神戀人,陳子放用自己的癡情癡心一寸寸地侵略了戴曉蕾的心,她卻不允許他對她有身體上的接觸,即使是拉手。陳子放很茫然,他不是柳下惠,也不是登徒子,他是一個狂野浪漫的男人,從十七歲就有性經歷,他的夢想是能看到戴曉蕾的裸體,那一定完美得如同雕塑,一想起戴曉蕾那小馬駒一樣的長腿,一想起那花蕾似的胸和水蛇腰,還有她凝視男人時的那種眼神,陳子放就覺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他並不是一個對待愛情忠貞不渝的男人。至少,他和五個以上的女人上過床,有的是他的模特,有的是他的同學,還有一個比他大八歲的女人,是他的一個客戶,收購他的畫,他上她的床。
就這麼簡單。
所有的改變是因為戴曉蕾的出現,他第一次看到她,如但丁初見貝德麗采,驚艷之下,是心心唸唸的不忘。他以為他很快會得手,然後如丟掉一塊抹布一樣再開始另一段艷遇。
但這次他遇到了一個難題,戴曉蕾如同一個久攻不下的堡壘,讓他頭疼萬分。
男人是有侵略性的動物,是獸,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喜歡。他發了狠一定要得到這個面若桃花冷若冰霜的女子,打聽到她愛吃什麼愛穿什麼,騎幾十里為她送來,這些小伎倆日子長了就讓人覺得貼心貼肺的溫暖,雖然她依舊看起來那麼冷漠,可她沒有別的男人,只有他。
後來出現姚小遙事件,戴曉蕾利用了陳子放,但被利用也是好的,他便乘勝追擊,天天纏著她。有時候愛情就是個經不起死纏爛打的東西,她在快畢業的時候投降了,決定留在北京,她去了北京的一家雜誌社,下了班和他一起吃飯看電影,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各住各的,付兩份房租。
陳子放打電話給我,林小白,你勸勸戴曉蕾行嗎?我們可以省下一份房租讓她買化妝品,現在北京的房租比黃世仁的媽還黑呢。
我打電話給戴曉蕾,問她感覺如何。她一直沉默,我知道她的心思。我說,既然留在了北京,那麼,好好過吧。
那是個雨夜,我站在外面等公共汽車,我聽到裡面有哽咽的聲音,不知是雨聲還是她哭了,戴曉蕾說,小白,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說。
我們回憶著十七歲分別時的鐲子和小鏡子,我們至今都帶著,如果有下一輩子,我寧可做一個男人,然後去愛她,因為,我明白她的心思。
她說陳子放向她求婚了,可她總感覺恐懼,莫名其妙的恐懼,她不敢答應他。
沒事的,我安慰她說,陳子放是個搞藝術的人,不可能在乎那件事。
那件事,是她心頭的一塊痼疾。她被人強姦過,不是處女,這一切,如果不告訴陳子放,他怎麼可能知道?現在的女孩子,還有多少是處女呢?我說戴曉蕾你活得太小心翼翼了,生活其實很簡單,根本沒有那麼複雜,有一個男人這麼疼你愛你,甚至連你的衛生棉都是他來買,你真的可以嫁給他了。
也許是我說的話起了作用吧,不久以後,陳子放發了一條短信給我,林小白,今天我吻了戴曉蕾。
按說我應該替戴曉蕾高興,但接到那條短信後我卻非常惆悵,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那天我特別主動,要求顧衛北抱著我,要求他吻我,我們吻得很纏綿,我腦海中忽然閃現出戴曉蕾的樣子,這讓我非常有罪惡感,如果我和戴曉蕾接吻,會是什麼樣子?
那天晚上我一直糾纏著顧衛北,沒完沒了,最後他實在沒力氣了。他說,老婆,饒了我吧。
他沉沉睡去,我瞪著眼睛,直到天亮。
戴曉蕾,聖潔如修女的戴曉蕾,終於失去她的初吻。
這一年,我們應該是最幸福的三個小女人,各自找到愛情,周芬娜懷了姚小遙的孩子,戴曉蕾終於不再做修女,她打算好好的和陳子放愛下去,她說,既然沒有熱情去愛,那麼,被愛也是不錯的。
而我和顧衛北更是愛得沒完沒了,在柴米油鹽中體味著人間真情,雖然有時覺得有些麻木,可我們會折騰出那些舊事來回憶,從初相遇說到重慶到北京,再到上海,所有的愛情,都是一個緣分。不過周芬娜告訴我,這緣分,有的是良緣,有的是孽緣。
這年春天,周芬娜又出了事。
她一直為自己的愛情擔心受怕,姚小遙離婚了,但還是不肯娶她,他繼續在歡場上聲色犬馬,他拿定了芬娜不會離開他。
姚小遙又打了她。
那天,她陪著他去打牌,他的牌點很背,她站在一邊指點著他。姚小遙罵她,*****,用不著你。
他總是這樣輕視她,他有學歷,人長得好看。況且,是周芬娜哭著喊著要去愛他,這和陳子放要去愛戴曉蕾是一個道理,他們都是一個欠了一個還,而唯一兩情相悅的就是我和顧衛北。顧衛北說,上一輩子你一回頭我就看到了你,有兩顆虎牙的女孩子,一定是我的老婆。
這是周芬娜為姚小遙第二次懷孕,連姚小遙自己都想要這個孩子,那時,他們的孩子五個月大。
那天晚上姚小遙輸得很大,後來周芬娜就不吭氣了,不吭氣了也不行,姚小遙陰著臉,當時還有兩個女郎,有一個分外妖嬈,姚小遙說,來,馬子,讓哥摸摸,換換手氣。
那個女郎很媚地走到姚小遙身邊說,姚哥,摸一下要一千塊的。
姚小遙說,一千塊,一萬塊也行。
他們當著周芬娜的面打情罵俏,周芬娜在角落裡挺著大肚子衝過來,都以為她會和姚小遙打起來,但她衝上去打了那個女人兩個耳光,你個狐狸精!
兩個女人打了起來,互相抓著頭髮,罵著最髒的話,姚小遙站起來就走了,周芬娜追出去,姚小遙回身就給了周芬娜一個耳光,*****!你他媽不懂逢場作戲嗎?我不過是想給自己的手氣開開光!他再打,這次,打了周芬娜的肚子,他不是故意的,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要自己的兒子,他只是生氣了。這是事後周芬娜在醫院裡替姚小遙做的解釋,她始終沒有哭,孩子死了,她還是怕姚小遙生氣,怕他嫌她沒有給他生下兒子來。
女人要是犯起賤來會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個人從醫院出來,看到春天的陽光很好,而我在陽光下,淚如雨下。
前世,周芬娜一定欠了姚小遙的,然後老天爺罰她今生來還。
出院後的她更瘦了,人成了一小瘦條,她甚至開始只穿黑衣服,常常叼著一支薄荷煙,眼神清涼,越來越像戴曉蕾的眼神。
而我春天的時候去北京出差,卻發現戴曉蕾變了。
她愛笑了,而且穿起了艷麗的衣服,帶我去百盛和燕莎買春裝,她付錢,陳子放賣畫能得到不少錢,她的臉上,閃現出動人的女人光彩。
愛情的力量啊。我說,真沒想到,愛情可以使一個人變得這樣神采奕奕,如今的戴曉蕾和周芬娜,都好像換了一個人,一個變得憂鬱傷感,甚至和我討要幾本小說看,一個變得小女人味十足,中午吃飯時,她掏出電話說,我得問問我們家子放,他知道哪裡吃得好。
看,都成她們家子放了。
哎,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我替戴曉蕾高興,當年的冷美人不見了,換成了在愛情蜜中泡著的小蜜蜂。
我悄悄問,你們那個沒有?
哪個?她紅了臉。
做愛啊。我大聲說。
她看了看四周的人,流氓啊你,你以為都和你和顧衛北似的,沒有,真沒有,別不信,看你那樣子,好像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似的。
沒有想到沒有上過床就甜蜜成這個樣子,他們仍舊各住各的,陳子放跑來的第一句話是,林小白,我比竇娥還冤,比劉備還背啊。
我哈哈笑著,說他手段還是不夠,這一點,要向顧衛北取經。
那是我們很甜蜜的一次聚會,在香格里拉狠狠宰了陳子放一票後,他們又把我拉到後海酒吧,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沈鈞。
那天他是酒吧的主唱,不像別的搖滾歌手那樣奇裝異服長髮披肩,他有很乾淨的眼神,散淡而沙啞的嗓音,常常讓我想起竇唯來,想當初,王菲愛他,也是愛上他乾淨的眼神吧?
起初我沒有注意到,只是和戴曉蕾陳子放狂侃,我說太想念北京那些小吃了,明天早晨咱得去吃鹵煮火燒,中午去東四吃麻小……戴曉蕾打斷我說,林小白,這酒吧裡有一個大花癡看你呢。
我回過頭去,看到了沈鈞。
他真在看著我,很專情,就如同我看顧衛北一樣。戴曉蕾說,他至少看了你半個小時以上了,一邊唱一邊看你,他翻唱著羽泉的《冷酷到底》——我寧願你冷酷到底,好讓我徹底的放棄……又是一個大情種。我扭過頭來說,我可不想有什麼艷遇,有一個顧衛北就足夠了,他可是個大醋罈子,告訴我,和男人不能單獨在一起,除了六十歲以上的;和他們說話不能超過三分鐘,除了談業務;如果遇到對你拋媚眼的男人,要一悶棍打死,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我還要說下去,陳子放和戴曉蕾已經笑得出不來氣。那天晚上我們又一直喝,直喝到我快暈了,然後被他們拉著,他們儘夠了地主之誼,上船順水漂流之後,酒吧裡的男人站在岸邊等我。
我想認識你,他說。
這讓我很驚訝,因為來得太突然所以覺得無所適從。
為什麼?
喜歡,他說,我喜歡你。
這是我見到沈鈞他告訴我的第一句話,他拉起我的手就走,我想掙扎卻無能為力,他幾乎是捲著我上的車,我們上了一輛出租車,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跟著他走,因為簡直不可理喻,此時已經後半夜了,我的朋友戴曉蕾和陳子放剛上了船,在我的身後說,真是行為藝術,簡直讓人目瞪口呆。
我跟著陌生人上了出租車,已經後半夜的北京有清涼的感覺了,街上的霓虹燈還在亮著,他遞給我一支煙,然後在我手心上寫下他的名字,除了顧衛北,我是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樣近。
我接過了煙,如果沒有記錯,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吸煙。
你吸煙的樣子真好看。
可這樣的艷遇我很不適應,我說我有男朋友,你這算劫持。
我不管,沈鈞說,我喜歡做與眾不同的事,你一進來我就覺得認識你,我喜歡你坐在窗邊那壞壞的笑。
第一次見面,我們就好像認識了多少年。沈鈞告訴司機,車一直開,繞著北京轉,一直到沒油了我們就下車。
我想是不是我在潛意識裡就是一個膽大包天的女子?為什麼他拉我上車時我居然有淡淡的喜悅?是不是前世我是吉普賽女郎,喜歡妖嬈風情,喜歡一些狂放的事情?後來我發現自己對於男人的取向也大抵如此,我喜歡那些看起來人很乾淨,卻內心狂野的男人,他們風趣幽默,他們會哄女人,他們把愛情看得很重,雖然不至於當飯吃,可是也絕對拿它當回事。
直到天亮我們才分手,後來我置疑過自己很多次,我是不是一個好女孩?我怎麼可能辦出這種事來,和一個陌生男人跳上車,然後一直吸煙,吸到天亮聽他說著夢話。他說話的聲音真是好聽,我得承認,他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個男人。
快到天亮的時候他為我唱歌,全是他自己寫的歌詞,他問我他紅得了嗎?我說肯定能紅,我看人比較準。
那看男人准嗎?
當然,我說,我一看你就是一個花癡。
我能擁抱你一下嗎?沈鈞問。
我猶豫了一下,我剛一猶豫,他就過來了,輕輕地擁了我一下,真的是輕輕的,讓人感覺到雲淡風清。
我們擁抱了一下,這是除顧衛北之外,我對第二個男人的擁抱,他留下我的手機號,他說,林小白,什麼時候你的男友甩了你,我收留你。
我哈哈笑著說,那你要等到下一輩子了。
那我也等,他說,只要你肯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我這樣一見鍾情,甚至沒完沒了地糾纏。當然,後來我知道,我不過是像一個人而已,沈鈞說,我一出現,他以為死去的女友又回來了。
十九歲那年,他是一個青青子衿的少年,他的女友,是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女,在那個偏遠的小城,一朵愛情小花悄悄盛開了。
他們都是高三學生,他喜歡音樂,最大的理想是報考中央音樂學院,而她亦是好學生,想到大城市繼續自己的夢。
愛情就那樣生根發芽結果了,但他們沒有管住自己,他們偷食了禁果。她懷孕了。被同學老師發現,然後世界在瞬間崩潰,她服了毒,一個人踏上黃泉路,他被學校開除,那時,離高考還有三個月。
從此他背著吉他來到北京,做流浪歌手;從此,心如死灰,寧可是一段枯木,慢慢變腐朽。
直到遇到我,我太形似那個女孩,一出現,就注定是他的劫,他拐我上出租車,一路上討好我,為我唱歌,唱到流淚。這些,亦是我後來知道的。
分手時我只揮了揮手說,如果我被人拋棄,一定會來找你。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和顧衛北分手,我們之間,愛得骨肉難離,誰可以將我們分開?不不,他是我生生世世的愛人,我喜歡與他纏綿,到老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