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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紙醉金迷的情慾之城 文 / 雪小禪

    這個紙醉金迷的情慾之城,這個充滿了黃浦江水味道和三十年代殖民統治味道的城市,有一種讓人迷離之感。我對顧衛北說,我好像對這個城市感覺不對。

    我一直覺得,大學畢業了,我和顧衛北都是大人了,何況又一起來到了上海,愛情的秋天應該來了。

    也許真是想得太單純了,我們的愛情不是秋天來了,而是冬天提前到來了。

    總以為愛得夠纏綿夠深刻了,也打了也鬧了也哭了也糾纏了,甚至,新婚之夜的處女身都沒有了,我總以為,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即使那個女人美如天仙,或者這個男人美貌似潘安深情款款。總之,我們應該是天底下最情投意合的一對,差點的牢獄之災都過去了,誰還能把我們分開?

    一九九九年七月,最濕最熱的夏天,我和顧衛北來到上海,這個離家最近的大城市,這個紙醉金迷的情慾之城,這個充滿了黃浦江水味道和三十年代殖民統治味道的城市,有一種讓人迷離之感。我對顧衛北說,我好像對這個城市感覺不對。

    但顧衛北說,上海,多麼充滿誘惑的城市!

    是啊,很誘惑!每天每天,我如一個夜遊神一樣,遊蕩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海,這座充滿了情慾的城市如今讓我清涼似水,我貪婪地呼吸著黃浦江邊潮濕的空氣,坐人字形電梯去看常德路95號的張愛玲住過的公寓,在摸那些舊信箱時,我揣想胡蘭成曾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寫信到這裡?一剎那,只覺得淚眼模糊。我竟然迷戀起三十年代舊上海的撲朔迷離,彷彿自己是那個貪戀著紙醉金迷生活的陸小曼,不肯再回北京了。而顧衛北,便是那癡情男子徐志摩。

    就這樣,我掉進了上海的風花雪月裡。

    比想像中要淒美,比真實的要虛幻,從北京到上海,彷彿從麗日晴空到達煙雨濛濛,也許是上海留下來的殖民氣息太濃烈,每到一處,我總是會嗅到二三十年代的氣息,哥特式的建築和百年前的老屋,和平飯店裡黯淡的大理石依舊在最熱的夏天帶來涼爽,冬天的時候,那些常青籐纏綿著西班牙人的老房子,我被顧衛北裹在大衣裡穿過淮海路去外灘上吹風。

    完全歐派的麵包店裡,總是想起張愛玲,在暮色裡一個人回家,提著又軟又粘的糯米飯,她的窗簾永遠拉開著,因為她說,一抬頭,就能看到天光。上海是她的魂,離開了上海,所有繁華全落幕了,整個燦爛的年華只有兩年,那兩年,在兵荒馬亂的上海,在煙花似錦的上海,突然閃現出了她。真正的亂世出佳人。

    可我就是感覺哪裡不對。

    顧衛北總說我第六感太強,女人的第六感很可怕,那時他總一口一個女人地叫著我。

    來的第一天,周芬娜請我們去錦江飯店吃的飯。

    那是我第一次去錦江飯店,它的富麗堂皇顯而易見超出了我的想像,我和顧衛北一人穿一條有點黃的牛仔褲,裝作見過大世面一樣走了進去。

    我又見到了姚小遙。

    他比從前更蒼白更瘦了,周芬娜幾乎是討好地問他,今天吃西餐還是中餐?

    很顯然,給我們接風不過是沾姚小遙的光而已。

    那天我們吃的是西餐,那也是我和顧衛北第一次吃西餐,我們不會用刀子和叉子,六成熟的牛排我們吃起來十分不爽,顧衛北趴在我耳邊說:好像回到了遠古時代。姚小遙的話並不多,但顧衛北和他拉著近乎,顧衛北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姚小遙是有錢人啊,在上海,有錢就是大爺啊,顧衛北曾說過,三年讓我小康,五年大康,十年之後,就讓我和地主婆一樣耀武揚威,這一切,沒錢行嗎?

    挺清高的一個人,那天說話近乎低三下四了,我看著顧衛北的表情,有點想樂。周芬娜的眼睛不時瞟著姚小遙,看得出來,她對他的崇拜和愛是那樣的盲目,她把水果沙拉遞給他的時候,他把那些東西倒在了清理盤裡,如果顧衛北這麼做,我肯定會抽他,但周芬娜笑著說,看我這記性,我忘記了你不愛吃沙拉。

    那時周芬娜已經又懷孕了,她又有了姚小遙的孩子,這讓她看起來有點黃有點瘦,其實他們應該結婚,但彼時姚小遙還沒有離婚,所以,她就那樣沒名沒分地跟著他,一廂情願地,無怨無悔地。

    我提起了馬軍,她笑了笑說,我都快忘記他了,你知道的,人年少的時候,總會犯一些錯誤,特別是愛錯一些人。

    我心裡一驚,想起我和顧衛北,我們從年少到現在,一點一滴累積起來也是一厚摞的記憶了,如果我愛錯了人怎麼辦?周芬娜看出了我的心思似地說,別想你自己那點事了,你不會愛錯人的,你沒看顧衛北看你的眼神,眼珠子都快出來了。他肯定是真心愛你,放心吧,我看男人輕易不會錯,你們這對金童玉女啊,好讓人羨慕,真是讓人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那天晚上我們從錦江出來後並沒有直接回房子那去,那裡就兩個箱子,裝著一些書還有日用品和衣服,我們去了外灘,看東方明珠,看那些情侶們。說實話,顧衛北和我都有點激動,他一直用手攬著我的細腰,這個夜晚,用他的話說是,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真有小喬初嫁的感覺。他聯繫了一家外貿進出口公司,而我去了一家法國公司,開的薪水都還算優厚,顧衛北對我說,上海的房子嘛,我看不貴,對於兩個有能力的人來說,在這裡有房子有車算什麼。

    這些話聽了多舒坦啊。我就喜歡他這狂勁,又狂又傲,哪有什麼事能難得住顧衛北啊?身無分文時還折騰幾十萬的買賣,別說有了這天時地利了!我們想了無數種可能,甚至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他執意要一個女孩子,我說你個色狼,肯定是戀女情結,我偏要個兒子,我就喜歡男孩兒,高高帥帥的,比周傑倫還酷。他吐了一口水說,我靠,你看周傑倫那德性。他死膩味周傑倫,用他的話說,單眼子薄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女人跟了他准不靠譜。

    那天我們的激動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看著那萬家燈火和黃浦江對面的繁華夜景,顧衛北說,上海,我愛你。

    直到我們在外灘累得快走不動了,顧衛北才嚷嚷餓,我說我早餓了,都他媽什麼呀,一千多塊吃了兩小塊肉,還小口小口地吃,不夠我塞牙縫的!顧衛北白了我一眼說,行啊小子,不白在北京待四年啊,夠生猛的。

    我們打車去吃夜宵,上了車就讓司機拉我們去最熱鬧的地方吃宵夜,司機還以為兩個外地人初到上海,圍著上海繞了一大圈還沒完沒了,顧衛北在後面說,我可告訴你,你繞下去的結果就是我們沒錢,白費你的油。

    當然是打了起來,顧衛北和司機動了手,顧衛北人高馬大,沒吃什麼虧,但司機也不是好惹的,他把顧衛北的鼻子打破了。

    這是到上海的第一夜,用顧衛北的話說,出師不利。

    回到家清洗了已經腫起來的傷口,顧衛北說,本來今天晚上還想糾纏你,已經半夜了,看你小眼也快熬紅了,饒了你得了,先欠著我的啊,洗洗睡吧。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床,鋪了單子睡在地板上。兩個人頗有點流浪街頭相依為命的感覺,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場夢,我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顧衛北,我可以留在中直機關的,憑我的條件留在那裡應該沒有問題,或者也考托福出國,可我寧願和他這樣受苦受累,所有的一切,我全認了。

    天亮之後我去買早餐,我的小愛人還在呼呼地睡著,白天我們還要去買一些別的東西,比如一張床,顧衛北說,床很重要,它是否結實關係著我們的幸福。我罵他流氓,但他說,流氓也是需要本錢的。當然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手裡的錢只有幾千塊,一些是我打零工賺來的,一些是顧衛北靠搗騰襪子和明信片賺來的,但顧衛北告訴我說,錢,會很多很多的,以後,你數錢都會覺得累。

    回來後我卻找不到家了。

    都是一樣的樓,昨晚黑燈瞎火回來的,如今我端著豆漿轉了一個小時,都快急哭了,我穿著拖鞋睡衣的,這什麼形象啊。當我看到顧衛北時,我好像看到了親人,哇就哭了,他罵我,傻呀,還北大畢業的,五年級畢業的也能找到家啊。

    我忘記說了,我對方向特別不敏感,就是說,隨便到一個城市都不能分清東西南北,故宮的中軸線夠直了吧,我還是轉不過向來!所以顧衛北說真對我不放心,以後還真得拉著我的手,不然跑丟了找不到了。

    但他到底把我丟了。

    來上海三年後我們分開時他曾經說,我把林小白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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