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凱瑟琳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華盛頓:1940
在凱瑟琳·亞歷山大見到的城市中,華盛頓是最使她感到興奮的。她過去一直認為芝加哥是美國的中心地區,但是華盛頓使她大開眼界。這兒是美國真正的核心,是美國充滿了活力、不斷搏動著的心臟。最初,凱瑟琳感到困惑,因為一眼望去,街上滿是身著各式各樣的制服的軍人:陸軍,海軍空戰隊,海軍陸戰隊。戰爭確實可能會發生,凱瑟琳第一次感受到了這一嚴峻的事實。
在華盛頓,到處都是戰爭的跡象。如果戰爭爆發的話,就會從這座城市開始。美國將會在這兒宣戰,並進行戰爭動員,做出決策。正是這座城市掌握著世界的命運。而她,凱瑟琳·亞歷山大,將成為這座城市的一員。
她搬進了蘇茜·羅伯茨的住所,那是一套明亮、使人感到歡快的房間。房間在四樓,可是樓內沒有電梯。套間包括一間還算寬敞的起居室,兩間接連的小臥室,一間很小的洗澡間,還有一間狹窄的廚房。
蘇茜見到她似乎很高興。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趕快打開行李,把你最好的衣服熨一熨,今天晚上你和我都有約會,出去吃晚飯。」
凱瑟琳眨了眨眼睛。「你怎麼出去了這麼長時間?」
「凱茜,華盛頓是姑娘們可以選擇不同的對象的地方。這兒到處都是孤獨的男人,真可憐。」
第一天晚上,她們就在維拉德飯店進了晚餐。和蘇茜約會的是一個來自印第安納州的眾議員,凱瑟琳的約會對象是一個俄勒岡州來的院外活動集團的成員,他們倆住在市內,妻子都不在身邊。晚飯後,他們到華盛頓鄉村俱樂部去跳舞。凱瑟琳原希望那位院外活動集團的成員給她找一個工作。然而他卻提出要送她一部小汽車和一套公寓房間。她謝絕了。
蘇茜把那位眾議員帶回家,凱瑟琳逕自去睡覺。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們走進蘇茜的臥室。
幾天之後,吃早飯的時候,蘇茜說:「喂,我聽說有一個空缺,你可能會感興趣。昨天,在晚會上有個姑娘說她要離職回得克薩斯州去,我記得幾年前我在阿馬利洛1……」
【1阿馬利洛:得克薩斯州西北的一個城市。】
「她在哪兒工作?」凱瑟琳打斷她說。
「誰?」
「那姑娘。」凱瑟琳耐心地說。
「哦。她為比爾·弗雷澤工作。他在國務院負責公共關係工作。《新聞週刊》上個月報道了他的生平,封面上還有他的照片。這工作應該是很輕鬆的。我昨天晚上才聽說,所以,如果你現在去試試,你會勝過所有其他的姑娘。」
「謝謝,」凱瑟琳感激地說。「威廉·弗雷澤,我來了。」
二十分鐘以後,凱瑟琳已經在去國務院的路上了。她到達後,門衛告訴了她弗雷澤辦公室的地點,然後她乘電梯上樓。
凱瑟琳在辦公室外的走廊裡停下,取出小鏡子,看了一下臉上的化妝。她想自己準能行。現在還不到九點三十分,她估計將會單獨一個人受到接見。她把門打開,走了進去。裡面的情景使她冷了半截。
辦公室的外間擠滿了姑娘,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靠著牆,所有的人似乎同時都在講話。接待員的寫字檯被圍得水洩不通,她急得要命,想維持室內的秩序。「弗雷澤先生現在正忙著呢,」她不斷地重複說,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接見你們。」
「他到底要不要面試新秘書?」其中一位姑娘問道。
「是要面試的,但是……」她絕望地環視了一下這些憤怒的姑娘,「天哪!這簡直太荒唐了!」
靠走廊的那扇門打開了,又有三個姑娘擠了進來,把凱瑟琳推到一邊。
「已經有人頂了缺嗎?」其中一位姑娘問。
「他大概想要個後宮,」另一位姑娘這麼說,「那麼我們都可以留在這兒了。」
通往辦公室裡間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身高略低於六英尺,看上去還算頎長,雖不是運動員,但還像一個每週有三個早上去運動俱樂部鍛煉以保持自己的體型的人。他有金色的鬈發,兩鬢已經長出了銀絲,藍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下巴的線條顯示出他的嚴峻和強壯。
「這兒到底是怎麼回事,薩莉?」他聲音深沉而又充滿了威嚴。
「這些姑娘聽說有個空缺,弗雷澤先生。」
「上帝!一個小時之前我才聽說這件事。」他的眼睛把房間掃了一圈。「這簡直像叢林中的鼓聲,傳得真快。」當他的目光移向凱瑟琳時,她挺直了身體站在那兒,對他熱情地一笑,彷彿說我將成為一個秘書,但是他的目光移過了她,然後又轉回到接待員。「我要一本《生活》雜誌,」他對她說,「三四星期前出的那一期。封面上有斯大林的像。」
「我去訂購,弗雷澤先生,」接待員說。
「我現在就要。」他朝他的辦公室走回去。
「我給《時代》、《生活》雜誌聯合辦事處打個電話,」接待員說,「看看他們是不是能找到一本。」
弗雷澤在門口停住了腳步。「薩莉,我正在和博拉參議員通電話。我要從這期中念一段給他聽。你得在兩分鐘內給我找一本。」
房間裡的姑娘們面面相覷,聳著肩膀。凱瑟琳站在那兒,拚命地思索。她轉過身,擠出了辦公室。
「好。有一位退出了,」一個姑娘說。
接待員拿起了電話筒,撥了問訊處的號碼。「《時代》、《生活》雜誌聯合辦事處的電話號碼,」她說。姑娘們注視著她,房間裡安靜了下來。「謝謝你。」她把電話筒放下,然後又拿起,撥了號碼。「喂,這是國務院威廉·弗雷澤辦公室,弗雷澤先生需要一本過期的《生活》雜誌,馬上就要。是封面上有斯大林像的那一期……你們那兒不存過期的雜誌?我可以和誰聯繫?……明白了。謝謝你。」她把電話掛斷了。
「運氣不好,親愛的。」一個姑娘說。
另一位又說:「他們一定能提供有關美人的材料,是嗎?如果他想今晚到我的住處去,我會念給他聽的。」一陣笑聲。
對講電話裝置的鈴聲響了。她把鍵按了下去。「兩分鐘到了,」弗雷澤的聲音傳了過來,雜誌呢?」
接待員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剛才跟《時代》、《生活》雜誌聯合辦事處聯繫過,弗雷澤先生,他們說不可能找到……」
這時,門開了,凱瑟琳急匆匆地走進來。她手裡拿著一本《生活》雜誌,封面上有斯大林的像。她擠到寫字檯前,把雜誌放到接待員的手裡。接待員難以置信地盯著雜誌。「我……我這裡有一本,弗雷澤先生。我馬上就送進來。」她站起身,感激地對凱瑟琳笑了一笑,急忙走進了辦公室的裡間。所有的姑娘都轉過臉盯著凱瑟琳,她們的目光裡突然充滿了敵意。
五分鐘之後,通往弗雷澤的辦公室的門開了,弗雷澤和接待員出現在門口。接待員指了指凱瑟琳。「就是那個姑娘。」
威廉·弗雷澤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凱瑟琳。「請進來坐坐,好嗎?」
「好的,先生。」凱瑟琳跟著弗雷澤走進了他的辦公室,感到其他姑娘的目光刺向她的後背。弗雷澤把門關上了。
他的辦公室是那種典型的官僚氣十足的首都政府要員的辦公室,但是他把它裝飾得很合時代潮流,傢俱和藝術品的擺設都顯示出他個人的趣味。
「坐下,我該稱你什麼,小姐?」
「亞歷山大,凱瑟琳·亞歷山大。」
「薩莉告訴我是你為我提供了《生活》雜誌。」
「是的,先生。」
「我猜想你的拎包裡不見得正好有一本三星期前的雜誌吧。」
「是的,先生。」
「你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了一本?」
「我到理髮店去了一趟。理髮店和牙科診所總是隨便放著些過期的雜誌。」
「我懂了。」弗雷澤笑了,他嚴峻的面容似乎顯得不那麼可怕了。「我看我是想不到這一點的,」他說,你是不是處處都那麼聰明?」
凱瑟琳想起了羅恩·彼得森。「不是,先生。」她回答道。
「你是不是想找個秘書的工作?」
「並不完全是那樣。」凱瑟琳注意到了他驚異的眼光。「我願意接受這工作,」她連忙補充說,我真正想的是當你的助手。」
「我們幹嗎不讓你現在先當秘書?」弗雷澤冷冰冰地說,「將來你興許能成為我的助手。」
她滿懷希望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已經獲得了這個職位?」
「先試用。」他按下了對講電話裝置的按鍵,把嘴靠近話箱。「薩莉,請謝謝那些年輕的女士們。告訴她們這個職位已經有人了。」
「好,弗雷澤先生。」他又把按鍵扳了上來。「每週付你三十美元,你滿意嗎?」
「哦,行,先生。謝謝你,弗雷澤先生。」
「你明天早上就可以開始工作,九點鐘。你從薩莉那裡要一張人事表格填一下。」
凱瑟琳離開了威廉·弗雷澤辦公室之後,又去了《華盛頓郵報》編輯部。
門廳裡有個警察坐在寫字檯後,把她攔住了。
「我是威廉·弗雷澤的私人秘書,」她傲慢地說,「就在那邊國務院工作。我需要從你們的資料室瞭解一些情況。」
「什麼情況?」
「有關威廉·弗雷澤的情況。」
他把她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說:「這是我一星期中聽到的最奇怪的要求。是你的上司要你這麼幹的,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不,」她說,想使他無法拒絕,「我打算對他進行揭發。」
五分鐘後,一個職員領她走進了資料室。他抽出有關威廉·弗雷澤的文件,凱瑟琳開始閱讀起來。
一小時之後,凱瑟琳成了對威廉·弗雷澤瞭解得最透徹的權威。他四十五歲,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曾創辦過廣告公司:弗雷澤同人會。這家公司後來成為這個行業中最興隆的企業。一年以前,應總統之請,他向公司請了長假來為政府工作。他曾與莉迪亞·坎皮恩結婚,她是一位富有的社會名流。他們已經離婚四年了,沒有孩子。弗雷澤是百萬富翁,在喬治敦有所住宅,在緬因州的巴爾港有一幢避暑別墅。他的愛好是網球、划船和水球。新聞報道幾次稱他為「美國最合格的單身漢之一」。
凱瑟琳回到家後,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蘇茜。蘇茜堅持說她們應該出去慶祝一番,有兩個來自安納波利斯市的富有的軍官候補生現在也在華盛頓。
和凱瑟琳交遊的是一位挺可愛的小伙子,但整個晚上她一直在心裡把他和威廉·弗雷澤進行對比。和弗雷澤一比,這年輕人就顯得既幼稚而又乏味了。凱瑟琳心裡想,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愛上那個新上司。當她和他在一起時,她沒有那種姑娘們常有的激動的感覺,但是她有另外一種感情:她喜歡他這個人,對他懷有尊敬。她得出的結論是:那種激動的感覺,很可能只是法國色情小說臆造出來的。
兩位軍官候補生把姑娘們帶到華盛頓郊區的一家意大利小餐館。他們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又去看《砒霜與烈酒》。凱瑟琳很喜歡這部電影。時值午夜,這兩個年輕人把她們送到了家。蘇茜請他們再喝一杯酒。當凱瑟琳覺得他們要在這兒過夜時,她找了個借口,說她得去睡覺了。
她轉身走進自己的臥室,隨手把身後的門鎖上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三十分,凱瑟琳來到了她的新辦公室。門已經開了,接待室的燈亮著。她聽到裡間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便走了進去。
威廉·弗雷澤坐在寫字檯後,正向一部機器口授信件。凱瑟琳走進來時,他抬起頭,把機器關了。「你來得很早。」他說。
「我想在開始工作之前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
「坐下。」他的語氣有點使她感到困惑。他似乎很生氣。凱瑟琳坐下了。「我不喜歡別人探聽我的事,亞歷山大小姐。」
凱瑟琳感到臉紅了。「我——我不明白。」
「華盛頓是個小城市,甚至可以說還算不上是個城市。它是個十足的村莊。這裡只要發生了什麼事,五分鐘之內就家喻戶曉了。」
「我還是不——」
「你到達《華盛頓郵報》編輯部兩分鐘之後,這一報紙的出版商就給我來電話,問為什麼我的秘書在對我進行調查。」
凱瑟琳坐在那兒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你已經瞭解到所有你想知道的那些無聊的閒話了嗎?」
她感到她的窘迫正迅速地轉變為憤怒。「我沒進行窺探,」凱瑟琳說著,站了起來。「我瞭解你的情況只不過想知道我將為什麼樣的人工作。」由於憤怒,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認為一個好的秘書應該能適應她的僱主,我想知道怎樣來適應。」
弗雷澤坐在那兒,他的表情充滿了敵意。
凱瑟琳凝視著他,十分痛恨這個人。她幾乎要落淚了。「你用不著為此而煩惱了,弗雷澤先生,我辭職。」她轉過身,開始向門口走去。
「坐下,」弗雷澤說,他的聲音很嚴厲。凱瑟琳轉過身,感到十分驚奇。「我可忍受不了那種該死的喜怒無常的人。」弗雷澤又說。
她怒目而視。「我不是……」
「行了,我很抱歉。那你請坐下,可以嗎?」他從寫字檯上拿起煙斗,把它點著了。
凱瑟琳站在原處,不知所措,心裡覺得受了很大的羞辱。「我認為這樣不行,」她開口了,「哦……」
弗雷澤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火柴吹滅。「這當然行,凱瑟琳,」他講道理說。「你現在不能辭職。你看我要和一個新的女秘書相處多麻煩啊!」
凱瑟琳看著他,發現他明亮的藍眼睛裡隱約閃現出愉快的神色。他笑了,她的嘴唇上也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同時坐進了椅子。
「這就好了。有沒有人曾經告訴過你,說你容易感情用事?」
「我是感情用事了。很抱歉。」
弗雷澤坐在他的椅子裡,向後靠去。「也許過錯在我,是我過分敏感了。他媽的,被人稱為『美國最合格的單身漢之一』不太好受啊!」
凱瑟琳希望他不要用這些字眼。她心裡想,是什麼使她感到最不舒服呢?是「他媽的」,還是單身漢?
或許弗雷澤說得對。大概她對他的興趣並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帶感情色彩。大概,她下意識地……
「……我是世界上所有該死的傻瓜單身女子攻擊的目標,」弗雷澤繼續說,「如果我告訴你,女人有時會變得十分放肆,恐怕你是不會相信的。」
她會不會放肆呢?請嘗我們的出納員。凱瑟琳想到這裡,臉羞得緋紅。
「把一個人說成神真夠受的。」弗雷澤歎息著說。「既然這好像是全國調查周,那麼跟我談談你的情況。有男朋友嗎?」
「沒有,」她說,「就是說沒有特別中意的,」她又迅速地補充說。
他好奇地看著她。「你住在哪兒?」
「我和大學時的一個女同學一起住在一套公寓房間裡。」
「西北大學。」
她驚訝地看著他,然後意識到他一定看了她填的履歷表。
「是的,先生。」
「我將告訴你一些有關我的情況,都是你在報社的資料室裡沒看到的。為我這個傢伙工作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你會感到我很通情達理,但是我有些過分挑剔。我們要相處得好會很難的。你認為你能對付得了嗎?」
「讓我試試。」凱瑟琳說。
「好。薩莉會給你在這兒安排日常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得記住,我可是要不停地喝咖啡,我喜歡滾燙的濃咖啡。」
「我會記住的。」她站起來,開始朝門走去。
「還有,凱瑟琳?」
「什麼事,弗雷澤先生?」
「你今晚回家以後,對著鏡子練一練說褻瀆的話。如果我一講下流話你就嚇得要命,那會把我逼得走投無路的。」
他又這麼說話,使她感到自己像個孩子。「是,弗雷澤先生。」她冷冷地說,隨即衝出辦公室,真想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這次會見和凱瑟琳預料的迥然不同。她再也不喜歡威廉·弗雷澤了。她認為他是個自命不凡、專橫而又傲慢的鄉巴佬。怪不得他的妻子和他離了婚。好吧,既然來了,就先幹起來吧,但她決心馬上另找個工作,一個能使她為真正的人而不是為惡霸服務的工作。
凱瑟琳走出去之後,弗雷澤坐在椅子裡向後靠去,嘴上帶著微笑。難道現在的姑娘還會這麼純真而又充滿了嚮往,這麼誠摯,這麼專心致志嗎?她生氣的時候,眼睛裡閃射出憤怒的光芒,嘴唇也在顫抖,毫無一點防禦的能力。他真想把她抱在懷裡,成為她的保護人。他悲哀地承認,那是保護她不受自己的傷害。在她身上,有一種古老的閃光的品質,他幾乎已經忘了姑娘身上還會有這種品質。她那麼可愛,那麼聰明,而且有自己的思想。她將成為他最好的女秘書。弗雷澤內心深處感覺到她還不僅僅會成為他的秘書,但到底會成為什麼,他現在還不清楚。由於經常受到女人的誘惑,每當他為一個女人而動情時,就會自然而然地變得警覺起來。他難得有這樣的艷遇。他的煙斗已經熄了。他又把它點著,臉上仍然帶著笑容。又過了一會兒,弗雷澤把她叫進來口授信件時,凱瑟琳顯得彬彬有禮,但很冷淡。她等著弗雷澤說一些親熱的話,這樣她就有機會表現出她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但是他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態度又是那麼認真。凱瑟琳想他顯然把早上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一個男人怎麼會這樣麻木不仁?
凱瑟琳不由自主地感到她的新工作很有吸引力。電話鈴不時地響起,聽到這些打電話的人的名字,她感到非常激動。在第一個星期裡,美國的副總統打來兩次電話。打來電話的還有五六個參議員和國務卿,還有一個著名女演員,她正在市內為她的新影片做宣傳。這一星期的高潮是羅斯福總統打來了電話。凱瑟琳激動得鬆開了手裡的話筒,以致中斷了和總統秘書的對話。
除了這些電話使人感到興奮以外,弗雷澤還經常在他的辦公室、鄉村俱樂部或某個比較有名的餐館約見客人。過了頭幾個星期之後,弗雷澤讓凱瑟琳來安排這些會見,並且預訂好約會的房間。她開始瞭解弗雷澤想會見什麼人,迴避什麼人。她的工作是那麼吸引人,到了那個月月底,她把另找工作的事早已忘在九霄雲外了。
凱瑟琳和弗雷澤之間仍然保持著一般的工作關係,但是她對他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知道他的冷淡並不是不友好,而是一種尊嚴:他以謹慎為屏障,來保護自己,使自己免遭外界的侵擾。凱瑟琳感到弗雷澤實際上很孤單。他的工作要求他和不同的人交往,但是她意識到他天生就是一個孤獨的人。她還感覺得到威廉·弗雷澤和她不是同一類人。就此而論,美國大多數男人都和她不是同一類的人,她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她不時和蘇茜一起出去和男人約會,但是發現他們大多結過婚,她更喜歡一個人單獨去看電影或戲劇。她去看了格特魯德·勞倫斯和一個名叫丹尼·凱的新喜劇演員演出的《她在黑暗中》、《和父親一起生活》和《阿莉斯的戎馬生涯》。參加演出的還有一個叫柯克·道格拉斯的青年男演員。她喜歡琴傑·羅傑斯演出的《基蒂·福伊爾》,因為這部戲使她聯想到她自己。一天晚上,在看《哈姆雷特》時,她看見弗雷澤和一位優雅的女郎坐在包廂裡,這姑娘穿著一身昂貴的夜禮服,凱瑟琳在《時裝》雜誌裡見過這種服式。她不知道這姑娘是誰。弗雷澤有時也自己不聲不響地安排約會,她從來也不瞭解他到哪兒去,或者和誰一起出去。他把劇院環視了一番,看見了她。第二天早上,他口授完所有的信件之後才提起這件事。
「你認為《哈姆雷特》怎麼樣?」他問。
「這劇本本身是成功的,但我不太喜歡他們的演出。」
「我倒很喜歡這些演員,」他說,「我認為演奧菲莉婭的姑娘特別好。」
凱瑟琳點了點頭,準備離去。
「你喜歡奧菲莉婭嗎?」弗雷澤追問道。
「如果你要我說老實話,」凱瑟琳謹慎地說,「我認為她演得並不成功。」她轉過身,走了出去。
那天夜裡,凱瑟琳回到家時,蘇茜正在等她。「有人找過你。」蘇茜說。
「誰?」
「聯邦調查局的。他們在對你進行調查。」
天哪,凱瑟琳吃了一驚,心裡想:他們發現了我是個處女,可能華盛頓有歧視處女的法律。她大聲問:「聯邦調查局為什麼調查我?」
「因為你現在在為政府工作。」
「哦。」
「你的弗雷澤先生人怎麼樣?」
「我的弗雷澤先生人挺不錯。」凱瑟琳說。
「你認為他會喜歡我嗎?」蘇茜提了一個凱瑟琳沒有料到的問題。
凱瑟琳仔細端詳著她的老同學,她高高的個兒,挺苗條,膚色淺黑。「最多和你一起吃早飯。」
一個接一個的星期過去了,凱瑟琳和在附近的辦公室裡工作的女秘書們混熟了。有幾個姑娘和她們的上司有曖昧關係,而且她們好像不在乎這些男人是否已經有了家室。她們羨慕凱瑟琳在為威廉·弗雷澤工作。
「這個惹人愛的男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一天吃午飯時,一個姑娘問。「他勾引過你嗎?」
「哦,他才不幹那樣的事哩,」凱瑟琳認真地說,「我每天早上九點鐘才來,我們在長沙發上一直忙到一點鐘,然後分手去吃午飯。」
「說真的,你覺得他怎麼樣?」
「很難接近。」凱瑟琳撒了個謊。自從他們第一次爭吵以後,她對他產生了好感。他說他很挑剔,這是實話。每當她做錯了事,她就會為此受到訓斥,但是她發現他是通情達理的人。她曾看見他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幫助別人,儘管他所幫助的人都不能為他做任何事,而且他總是做了好事還不讓人知道。是的,她確實非常喜歡威廉·弗雷澤,但這是她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
有一次,他們有許多工作要趕著完成,弗雷澤請凱瑟琳到家裡和他一道吃晚飯,這樣他們就能工作得更晚一些。弗雷澤的司機塔爾梅奇把轎車開到辦公大樓外等著他們。弗雷澤把凱瑟琳讓進汽車之後,也鑽了進去,坐在她旁邊。這時,正好有幾個女秘書從大樓裡走出來,以會意的眼光注視著他們。接近傍晚時刻街道車水馬龍,他們的轎車平穩而又迅速地駛入了車輛的行列之中。
「我會破壞了你的好名聲。」凱瑟琳說。
弗雷澤笑了。「我想給你一點勸告。如果你要和一個知名人士搞不正當關係,那就公開地到外面去進行。」
「受了涼怎麼辦?」他笑了。「我的意思是帶著你的情夫——如果大家仍然用這個詞的話——到公共場所去,著名的餐館、劇院。」
「看莎士比亞的戲劇?」凱瑟琳天真地說。弗雷澤沒理睬這個問題。「人們總是想找到別人不正當的動機。他們會這麼想,嘿,嘿,他公開地帶她出來了。不知道他私下又在和誰會面。』人們總是不相信顯而易見的事。」
「這種說法倒挺有意思。」
「阿瑟·柯南·道爾就寫過這麼個故事,用顯而易見的事來欺騙別人,」弗雷澤說,「我記不起這個故事的名字。」
「是埃德加·愛倫·坡寫的。《被盜竊的信》。」凱瑟琳剛一說出口,就後悔了。男人不喜歡聰明的姑娘。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她不是他的女友,是他的秘書。
此後,他們一路上都保持緘默。
弗雷澤的住宅造型優美,彷彿是從圖畫書裡剪下來的。一個穿著白外衣的男管家把門打開了。弗雷澤說:「弗蘭克,這是亞歷山大小姐。」
「你好,弗蘭克。我們在電話裡交談過,」凱瑟琳說。
「是的,小姐。見到你真高興,亞歷山大小姐。」凱瑟琳把客廳觀察了一番。有一道優美的舊式樓梯通往二樓,樓梯是用橡木做的,擦得光亮。地上鋪的是大理石,天花板上掛著一盞令人眼花繚亂的枝形吊燈。
弗雷澤端詳著她的臉。「喜歡嗎?」他問。
「問我喜歡不喜歡?哦,喜歡!」
他臉上露出了微笑。凱瑟琳擔心自己顯得太熱情了,像一個為財富所吸引的姑娘,像那些一直在追求著他的放肆的女人。「這客廳……看上去挺好。」她結結巴巴地說。
弗雷澤帶著嘲笑的眼光看著她,凱瑟琳害怕地感到他能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到書房裡來。」弗雷澤說。
凱瑟琳跟著他走進了一個覆蓋著嵌板的大房間,房間的四周排滿了書。這裡的氣氛使她感到自己彷彿來到了另一個時代,這兒一切都顯得那麼優雅,使她聯想到一種更加隨和、融洽的生活。
弗雷澤又在打量著她。「怎麼樣?」他嚴肅地問。
凱瑟琳這次不會毫無防備了。「比國會圖書館小。」她說,實際上是在為自己辯解。
他放聲大笑。「你說得對。」
弗蘭克拎著一隻銀製的冰桶走進房間。他把冰桶放在餐櫃的一頭。「弗雷澤先生,你什麼時候吃晚飯?」
「七點半。」
「我去告訴廚師。」弗蘭克走出了房間。
「你要我給你配點什麼酒?」弗雷澤問凱瑟琳。
「不用了,謝謝你。」
他看看她。「凱瑟琳,你不喝酒?」
「我工作時不喝酒,」她說,「我會把『p』和『o』這兩個字母搞混了。」
「你是指『p』和『q』,是嗎?」
「『p』和『o』。打字機上的這兩字母鍵靠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你用不著知道。所以你每星期付我一大筆錢。」
「我付你多少錢?」弗雷澤問。
「三十美元,還請我到華盛頓最漂亮的住宅裡來吃晚飯。」
「你肯定不想喝酒了嗎?」
「不喝了,謝謝你。」凱瑟琳說。
弗雷澤為自己調配馬丁尼酒時,凱瑟琳在房間裡走了一圈,看他的藏書。這兒古典的名著應有盡有,有一部分書是意大利文的,還有一部分是阿拉伯文的。
弗雷澤走到她身邊。
「你並不會講意大利語和阿拉伯語,是嗎?」凱瑟琳問。
「會講。我在中東住了幾年,學會了阿拉伯語。」
她的臉羞紅了。「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探聽你的私事。」
弗雷澤看看她,他的目光顯示出他覺得很有趣。凱瑟琳感到自己像個小學生。她弄不清楚自己是恨威廉·弗雷澤呢,還是愛上了他。有一點她很清楚:他是她碰到過的最好的人。
晚餐十分豐盛。所有的菜都是法式的,調料也很講究。甜食是櫻桃餅。怪不得弗雷澤每星期有三個上午到俱樂部去鍛煉身體。要不然的話,他早該發胖了。
「晚餐怎麼樣?」弗雷澤問她。
「這可不像食堂裡的飯菜。」她微笑著說。
弗雷澤笑了。「我總有一天要到食堂去吃一餐。」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
他看著她。「食堂的菜那麼糟糕?」
「不是菜。是那些姑娘。她們叫你不得安寧。」
「你怎麼會這麼想?」
「她們把你議論個沒完。」
「你是說她們向你問我的情況?」
「是的。」她笑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我猜想她們問完之後,一定為得不到消息而感到失望。」
她搖搖頭。「不對,我編造了許多關於你的謊話。」
弗雷澤坐在椅子裡向後靠去,呷著酒,顯出很從容的樣子。「什麼樣的謊話?」
「你真想聽一聽?」
「當然。」
「好吧,我對她們說你是個凶暴的人,整天對我嚷個不停。」
他咧著嘴笑了。「我可沒有整天那樣。」
「我告訴他們你是個打獵迷,拿著一支上了膛的槍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一邊又對我口授信件,我心裡一直擔心槍會走火,把我打死。」
「她們一定聽得入神了。」
「她們很喜歡猜想你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你發現了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嗎?」弗雷澤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她盯著他那對明亮的藍眼睛,過了一會才把目光移開。「我想已經發現了。」她說。
「我是怎樣的人?」
凱瑟琳突然感到內心很緊張。這已經不是開玩笑了,他們不知不覺在用一種不同的語氣進行談話。那是一種使人感到激動的語氣,一種使人心情撩亂的語氣。她沒有回答。
弗雷澤把她打量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了笑容。「談論我一定很枯燥。再來一點甜食,好嗎?」
「不要了,謝謝你。我一星期都不用再吃飯了。」
「那我們去工作吧。」
他們一直工作到午夜。弗雷澤把凱瑟琳送到門口,塔爾梅奇在外面等著,準備用轎車把她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著弗雷澤這個人。有人曾經說過,男人首先要表現得堅強,然後才能變得十分溫存。威廉·弗雷澤非常堅強。這天晚上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晚上之一,這使她感到不安。她怕自己會變成那種醋勁十足的女秘書,整天坐在辦公室裡,對每一個給她的上司打電話的姑娘都恨之入骨。嘿,她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華盛頓所有配得上他的女人都在拚命贏得他的青睞。她可不願加入這些人的行列。
凱瑟琳回到家後發現蘇茜一直在等她。凱瑟琳一進門她就對她追問個不停。
「說!」蘇茜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凱瑟琳回答說,「我們在一起吃了晚飯。」
蘇茜難以置信地盯著她。「他難道沒有和你調情?」
「沒有,當然沒有。」
蘇茜歎了口氣。「我早就該這麼想。他不敢。」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親愛的,你的一舉一動像聖母馬利亞。他大概害怕他一碰到你,你就會大叫『強姦』,然後暈死過去。」
凱瑟琳感到雙頰變得緋紅。「我可不是在那一方面對他感興趣,」她倔強地說,「我也不像聖母馬利亞。」她心潮翻滾地自言自語說:我的一舉一動像處女凱瑟琳,可愛的老聖女凱瑟琳,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把她的聖堂搬到了華盛頓,其他依然如故,她仍然在原來那個古老的教堂裡侍奉上帝。
在此以後,接連著六個月,弗雷澤經常外出。他到了芝加哥和舊金山,然後又去歐洲。凱瑟琳有很多事要做,一直很忙。然而,由於弗雷澤走了,辦公室顯得冷冷清清。
來訪的客人絡繹不絕,他們都很有趣,其中大多數是男人。凱瑟琳接二連三地受到別人的邀請,有的請她吃午飯,有的請她共進晚餐,還有的要她當情婦一起去歐洲旅行。她任何邀請都不接受,這部分是由於她對他們都不感興趣,但更多的是因為她感到弗雷澤不會贊同她把公事和享樂混為一談。如果說弗雷澤知道她經常放棄這樣的機會,那麼他仍然會保持緘默。她在他家和他一起吃晚飯以後,他每週給她增加了十美元薪金。
凱瑟琳似乎感到城市的節奏發生了變化。人們的行動更快,也顯得更緊張。報紙的標題對歐洲發生的一系列入侵事件和危機不斷發出驚呼。法國的陷落比歐洲其他迅速發展的事態使美國人更深地感到憂慮,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對人生自由的侵犯。法國是自由的搖籃之一,但在這個國家裡,自由已不復存在。
挪威也陷落了,英國正在其本土進行生死搏鬥,德國、意大利和日本已經簽訂了協議。人們越來越感到美國將不可避免地捲入這場戰爭。一天,凱瑟琳問弗雷澤他對此怎麼看。
「我認為這只是個時間問題,我們遲早會捲入的,」他沉思著說,「如果英國制止不了希特勒,我們就得去。」
「但是博拉參議員說……」
「那些認為美國利益第一的人就像鴕鳥一樣。」弗雷澤憤怒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如果戰爭發生的話,你準備怎麼辦?」
「當英雄。」他說。
凱瑟琳的腦海中浮現出他穿著軍裝去參戰的英武形象,其實她並不願這麼想。在她看來,在這個文明的時代,人們都認為他們能通過相互殘殺來解決分歧,這似乎太愚蠢了。
「不用擔心,凱瑟琳,」弗雷澤說,「短期內還不會發生什麼事。戰爭真的爆發時,我們會做好準備的。」
「英國怎麼辦,」她問,「如果希特勒決定入侵,英國是不是抵擋得住?希特勒有那麼多坦克和飛機,英國人一無所有。」
「他們會有的,」弗雷澤向她保證說,「很快就會有的。」
他轉換了話題,然後他們又開始工作了。
一星期以後,報紙紛紛報道羅斯福關於租借法案的新想法。看來弗雷澤早知道,他原來是設法在不透露機密的情況下使她感到放心。
光陰似箭,一個星期接著一個星期過去了。凱瑟琳偶爾也接受別人的邀請去約會,但是她每次都禁不住要把與她約會的人和威廉·弗雷澤進行對比,結果總是感到後悔。她感到她的感情只留給一個狹小的天地,但是不知道如何來衝破這一僵局。她心想自己只不過被弗雷澤沖昏了頭腦,很快就會清醒過來。然而,她懷有的這種感情又使她和別的男人待在一起時一點也不感到愉快,因為他們比他差得太遠了。
一天晚上,時間已經不早,凱瑟琳仍在工作,弗雷澤看完一場戲後出乎意料地又回到了辦公室。當他走進來時,她抬起頭,吃了一驚。
「我們在這兒到底要幹什麼?」他咆哮著說。「難道是奴隸船,幹嗎你要拚死拚活地干?」
「我想把這份報告寫完,」她說,這樣你明天就可以帶到舊金山去。」
「你可以把它給我寄來。」他回答說。他在她對面的一張椅子裡坐下,打量著她。「你難道除了寫這些乏味的報道外晚上就沒有更值得做的事了嗎?」他問道。
「今天晚上我正好有空。」
弗雷澤坐到椅子裡,握起拳頭,撐著下巴,眼睛盯著她。「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走進這個辦公室時說的話嗎?」
「我說了許多傻話。」
「你說你不想當秘書。你要當我的助手。」
她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我當時沒有自知之明。」
「你現在成熟得多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簡單,凱瑟琳,」他平靜地說,「在過去的三個月裡,你實際上已經是我的助手。現在我要正式宣佈這個任命。」
她凝視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能肯定你?……」
「我沒有更早授予你這個職稱,也沒給你提薪,因為我不想把你嚇著了。但是現在你有信心擔當起這個工作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凱瑟琳高興得話都說不連貫了,「我——你不會後悔的,弗雷澤先生。」
「我已經後悔了,我的助手們都叫我比爾。」
「比爾。」
那天晚上,凱瑟琳躺在床上,記起了他盯著她看時的神情以及她當時的感受,久久不能入睡。
凱瑟琳給父親寫過幾次信,問他什麼時候來華盛頓看她。她很想帶他在城裡到處看看,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比爾·弗雷澤。她寄出最近的兩封信後一直沒得到回音。她很著急,給叔叔在奧馬哈的住處打了電話。她叔叔接到了電話。
「凱茜!我——我正要給你打電話。」
凱瑟琳的心一沉。
「父親怎麼樣了?」
對方躊躇了一會兒。
「他已舊病發作。我早就想和你通電話,但是你父親要我等他好一些了再說。」
凱瑟琳緊緊握住話筒。
「他好些了嗎?」
「恐怕沒有,凱茜。」她叔叔在電話裡說。「他癱瘓了。」
「我馬上就回去。」凱瑟琳說。
她走進弗雷澤的辦公室,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我很難過,」弗雷澤說,我能幫什麼忙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立即趕回去看他,比爾。」
「沒問題。」他拿起話筒,開始打電話。他的司機把凱瑟琳送回她的住處。她匆匆忙忙地往箱子裡放了些衣物,然後司機又送她去機場。弗雷澤已經為她預訂了飛機票。
飛機在奧馬哈機場降落時,凱瑟琳的叔叔和嬸嬸已經在那兒等她,只要一看他們的臉色她就知道來晚了。他們駕車去殯儀館,一路上默默無言,走進房子時,她內心充滿了一種不可名狀的茫然若失和孤獨的感覺。她唯一的親人已經死了,再也不可挽回。她被引進了一個小禮堂。父親穿著他最好的衣服躺在一口簡陋的棺材裡。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萎縮了,彷彿生活的磨難使他消損了,身體也變得更為瘦小了。叔叔把父親的遺物交給凱瑟琳,這些是他一生的積蓄和他最珍愛的東西,包括五十美元現金,一些舊照片,幾張付清了的賬單,一隻手錶,一把色澤灰暗的銀製削筆刀以及一扎她寫給他的信。這些信用一根線繫在一起,已經翻得很舊,紙角都捲了起來,他顯然讀過很多遍。任何人留下這樣一份遺產都會顯得很寒酸,凱瑟琳為父親感到萬分難受。他的理想是那麼大,而成功的地方則是那麼一星點兒。她記起了她還是個小姑娘時的情景,那時他是多麼歡快、多麼生氣勃勃。她記起父親從大路上走回家,口袋裡塞滿了錢,懷裡堆滿了禮品。那時她是多麼激動!她又想起了他那些從未真正取得成功的奇妙發明。值得留戀的事並不多,但這些就是他留下的一切。凱瑟琳突然感到她有那麼多話想對他講,那麼多事要為他做,但是太晚了,永遠都不可能了。
他們把她父親安葬在教堂旁的一個小公墓內。凱瑟琳原打算和叔叔、嬸嬸一起度過一夜,第二天乘火車回去,但是她突然感到再待一分鐘都忍受不了。
她給機場打了電話,訂了下一班去華盛頓的飛機票。比爾·弗雷澤來機場接她了。他在那兒等著,當她需要時可以照顧她,這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把凱瑟琳帶到弗吉尼亞州一個古色古香的鄉間旅館去吃晚飯。當她談論她父親時,他認真地聽著。她講了一個關於他的有趣的故事,但講到一半就哭了起來,然而奇怪的是在比爾·弗雷澤面前她並不感到難為情。
他建議凱瑟琳休息一段時間,但她卻不想讓自己有空閒的時間,她要讓自己的腦子裝滿其他的事情,不去想父親的死。她不知不覺地養成了每星期和弗雷澤一起吃一兩次晚飯的習慣。凱瑟琳感到:她同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親近了。
他們沒有預先安排好,也沒有事前考慮過,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有一次他們在辦公室一直工作到很晚。凱瑟琳正在審閱文件,感到比爾·弗雷澤站在她身後。他的手指緩慢地、愛撫地觸摸著她的頸項。
「凱瑟琳……」
她轉過身,抬起頭看著他,緊接著他倆擁抱在一起,彷彿他們曾經吻過無數次,彷彿這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也是將來要發生的事情。這就是她的歸宿。
事情就這麼簡單,凱瑟琳想。事情一直是這麼簡單的,但是我以前不知道。
「穿上外衣,親愛的。」比爾·弗雷澤說,「我們回家去。」
小汽車向喬治敦1駛去,他們坐在車內緊緊地靠在一起,弗雷澤的手臂摟著凱瑟琳,顯得十分溫存,彷彿在保護她。她從未感受過這種幸福。她十分清楚自己正戀著他,至於他是否愛她,這無關大局。他喜歡她,她對此會感到心滿意足的。
【1喬治敦,華盛頓的一個區。】
半小時之後,小汽車在他的住宅前停下。弗雷澤把凱瑟琳引進了他的藏書室。
「想喝點酒嗎?」
她看著他說:「讓我們上樓去。」
這天晚上走進這幢房子的年輕姑娘已不復存在,她已變成了一位少婦。威廉·弗雷澤的情婦。
現在,甚至連聯邦調查局也會感到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