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在聖克拉拉縣監獄,艾什蕾·佩特森坐在她的牢房裡,由於精神受到了極大創傷,他根本不試著弄清楚自己是怎麼到那兒的。她對自己身處監獄倒非常高興,因為這些鐵柵欄會將那個正在對她幹這一切的無論什麼人擋在外面。她將牢房包裹住自己,就像一條毛毯,試圖抵擋正在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的整個人生已經成了一個尖叫著的夢魘。艾什蕾想起一直在發生的所有那些神秘事件:有人闖入她的公寓捉弄她……去芝加哥的旅行……在她鏡子上寫的字……而現在,警察指控她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無以言對的事情。有某個可怕的陰謀在針對著她,可是她一點都不知道可能會是誰在幕後主使,或者為了什麼。
那天上午早些時候,一位獄警來到艾什蕾的牢房。「有探視者。」
獄警將艾什蕾帶到探視室,她父親在那裡等著她。
他站在那裡,端詳著她,他的雙眼充滿了悲哀。「親愛的……我不知道說些什麼。」
艾什蕾小聲說:「我沒干他們說我幹的任何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你沒幹。有人出了可怕的差錯,不過,我們將把一切都澄清。」
艾什蕾看著她父親,弄不明白自己以前怎麼會以為他是那個有罪的人呢。
「……你別擔心,」他在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正為你找了個律師。戴維·辛格,他是我知道的最有智慧的年輕人之一。他將會來見你。我要你把一切都告訴他。」
艾什蕾看著她父親,無望地說:「父親,我……我不知道告訴他什麼。我不知道在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會弄清真相的,孩子。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誰都不能!永遠!你對我太重要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親愛的。」
「你也是我唯一的親人。」艾什蕾輕聲說。
艾什蕾的父親又呆了一個小時。他離開之後,艾什蕾的世界縮小成她被關著的那個小牢房。她躺在帆布床上,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不久,這一切就會結束的,那時我會發現這只不過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她睡著了。
一名獄警的聲音吵醒了她。「你有個探視者。」
她被帶到探視室,謝尼在那兒等著她。
艾什蕾進來時,他站起身來。「艾什蕾……」
她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噢,謝尼!」她這一生當中,見任何人都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不知怎麼地,她知道他會來解救她,他會安排他們讓她走。
「謝尼,見到你我真是高興!」
「見到你我也高興,」謝尼尷尬地說。他環顧這間死氣沉沉的探視室。「我得說,也許不是時候,當我聽到消息時,我……我怎麼也不能相信,發生什麼事了?是什麼使得你這麼做,艾什蕾?」
地的臉上慢慢地失去了血色。「是什麼使得我……你認為我……」
「不去管它,」謝尼很快地說,「不要再說了。除了你的律師,你不應該跟任何人談這個的。」
艾什蕾站在那裡,呆呆地瞪著他。他相信她是有罪的。「你為什麼來這裡?」
「呃,我……我真不願意現在就這麼做,可是處在……處在這種情境之中,我……公司要解聘你。我是說……很自然地,我們不能跟諸如此類的事情有任何牽連。報紙已經提到你為環球電腦圖像公司工作,這已經夠糟糕的了。你能理解,是不是?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個人恩怨。」
在開車前往聖何塞的路上,戴維·辛格打定了主意將跟艾什蕾·佩特森說些什麼。他會盡可能地從她那裡問出個究竟,然後將這些信息轉達給傑絲·奎勒,全國最好的罪犯辯護律師之一。如果有誰能幫艾什蕾,那個人就是傑絲。
戴維被領進治安官道林的辦公室。他將自己的名片遞給治安官。「我是名律師。我來這裡見見艾什蕾·佩特森。」
「她在等你。」
戴維驚訝地看著他。「是嗎?」
「是啊。」治安官道林轉身對一位副官點頭示意。
那名副官對戴維說:「這邊請。」他領戴維進了探視室,幾分鐘之後,艾什蕾被從她的牢房帶了進來。
艾什蕾·佩特森的變化使戴維感到非常驚訝。幾年前他曾見過她一次,那還是他在上法學院、給她父親開車的時候。那時的她在戴維看來是個迷人的、聰穎的小姑娘。現在,他發現自己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雙眼充滿恐懼。她在他對面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你好,艾什蕾。我是戴維·事格。」
「我父親告訴過我你會來的。」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來只是問幾個問題。」
她點了點頭。
「在我問之前,我想讓你知道,你對我說的任何事情都是特許保密的,只有我們兩人知道。但我需要知道真相。」他猶豫了一下。他原先並不打算詢問得這麼深入,不過他想要盡可能地給傑絲·奎勒提供所有的信息,以便說服他接手這個案子。「你殺了那些男子嗎?」
「沒有!」艾僕蕾的聲音很肯定,「我是無辜的!」
戴維從他的口袋裡抽出一張紙,瞥了它一眼。「你跟吉姆·克裡埃利熟嗎?」
「是的。我們……我們準備要結婚。我並沒有理由傷害他呀。我愛他。」
戴維打量了艾什蕾一會兒,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張紙:「丹尼斯·蒂伯爾又怎麼樣呢?」
「丹尼斯在我工作的公司裡工作。他被害那天晚上我見過他,可是我跟那事毫無關係。我在芝加哥。」
戴維在觀察著艾什蕾的臉。
「你得相信我。我……我沒有任何理由殺他。」
戴維說:「好吧。」他又掃了一眼那張紙,「你跟讓·克勞德·派倫特是什麼關係?」
「警察問過我有關他的事情。我甚至都沒聽說過他。我甚至都不認識這個人,我怎麼可能殺了他呢?」她懇求地看著戴維。「你不明白嗎?他們弄錯了人,他們抓錯了人。」她開始哭泣,「我沒有殺任何人。」
「理查德·麥爾頓呢?」」我同樣不知道他是准。」
戴維等著艾什蕾重新控制住了自己,問道:「治安副官布萊克呢?」
艾什蕾搖著頭:「那天晚上,治安副官布萊克留在我的公寓裡是為了監護我,一直有人跟蹤我、威脅我。我睡在自己的臥室裡,他睡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他們……他們在小巷裡發現了他的屍體,」她的雙唇在抖動,「我為什麼會殺他?他是在幫助我!」
戴維在打量著艾什蕾,有點迷惑不解。這裡有什麼事大錯特錯了,戴維想。或者她在說實話,或者她真是一名超級女演員。他站起身來:「我一會兒回來。我想跟治安官淡談。」
兩分鐘之後,他到了治安官的辦公室。
「呃,你跟她淡過了?」治安官道林問。
「是的。我覺得你把自己陷入困境了,治安官。」
「這是什麼意思,律師?」
「這意思是,你可能抓人抓得太急了點。艾什蕾·佩特森甚至都不認識你指控她殺害的其中兩個人。」
治安官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她也愚弄了你,對吧?她也曾愚弄了我們。」
「你在說些什麼?」
「我來給你看看,先生。」他打開他桌上的一隻文件夾,遞給戴維幾張紙。「這些是有關那五名被謀殺和閹割的男子的驗屍報告、聯邦調查局報告、DNA檢測報告和國際刑警組織報告,每位被害人在被殺之前都跟一個女人發生了性關係,在每個兇殺現場都有陰道分泌物和指紋。原先以為有三名不同的女子涉及此案。不過,聯邦調查局核對了所有這些物證,你猜結果是什麼?那三名女子結果是同一個人,就是艾什蕾·佩特森。她的DNA和指紋跟每一起兇殺案中遺留下來的都吻合?」
戴維無法相信地瞪著他:「你……你能肯定嗎?」
「是的。除非你認為國際刑警組織、聯邦調查局和五位不同的驗屍官聯合起來捏造事實陷害你的當事人。這都是明擺著的,先生。她殺的其中一個是我的妹夫。艾什蕾·佩特森將以一級謀殺的罪名受審,而且她將被判有罪。還有什麼事嗎?」
「是的。」戴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再去見見艾什蕾·佩特森。」
他們又將她帶回到探視室:當她走進來時,戴維氣憤地質問:「你剛才為什麼對我說謊?」
「什麼?我沒有對你說謊。我是清白的。我……」
「他們掌握的不利於你的證據,夠把你焚燒十幾次。我告訴過你,我想要真相。」
艾什蕾盯了他足足有一分鐘,當她開口的時候,她的語調平靜:「我告訴了你真相。我沒有更多的好說。」
一邊聽她說活,戴維一邊想:她真的相信她自己所說的。我在跟一個瘋子說話。我將跟傑絲·奎勒說些什麼呢?
「你願意跟心理醫生談談嗎?」
「我不——是的。如果你要我談的話。」
「我會安排的。」
在回舊金山的路上,戴維想:我已實踐了協議中我的許諾。我跟她談過了。如果她確實認為她在說實話,那麼她是瘋了。我將把她交給傑絲,他將提出當事人精神錯亂的申訴,那樣一來,案子也就了結了。
他滿心同情斯蒂文·佩特森。
在舊金山紀念醫院,佩特森醫生的同事們正在安慰他。
「真是個恥辱,斯蒂文。像這樣的事當然不該發生在你身上……」
「這對你肯定是個可怕的重負。如果有什麼事我能幫忙的……」
「我不明白這些年來孩子們是怎麼了。艾什蕾一直看上去這麼正常……」
而在每一句安慰話語的背後,是這樣的想法:感謝上帝,這不是我的孩子。
戴維回到法律事務所之後,趕緊去見約瑟夫·金開得。
金開得抬起頭來,說:「呃,都已經過了六點鐘了,戴維,不過我還是等著你。你見過佩特森醫生的女兒了?」
「是的,我見了。」
「你的到律師代表她了嗎?」
戴維猶豫了一下。「還沒有,約瑟夫。我在安排一位心理醫生去看她。明天上午我將過去再跟她談談。」
約瑟夫·金開得困惑不解地看著戴維。「哦?老實說,你這麼牽扯進去我感到很驚訝。當我,我們不能讓公司跟審理這樣醜陋的事情有什麼瓜葛。」
「我並沒有真的牽扯進去,約瑟夫。只不過我勻了她父親一大筆人情。我向他作了個許諾。」
「沒有寫成文字吧,對吧?」
「沒有。」
「這麼說來,這只不過是個道德義務。」
戴維打量了他片刻,欲言又止。「是的,這只不過是個道德義務。」
「好吧,等你把佩特森小姐這件事了結了,回頭我們再談。」
對合夥人資格隻字不提。
當戴維那天晚上回到家時,公寓裡一漆黑一片。
「桑德拉?」
沒有回答。當戴維準備打開過道裡的燈時,桑德拉突然從廚房裡出來,捧著點上了蠟燭的蛋糕。
「驚喜!我們要來一番慶祝……」她看到了戴維臉上的神色,止住了話頭,「出什麼事了,親愛的?你沒得到它,戴維?他們把它給了別人?」
「不,不,」他向她保證說,「一切都好。」
桑德拉放下蛋糕,向他靠近些,「出事了?」
「這只不過是一個……一個延遲,」
「你跟約瑟夫·金開得的見面不是今天嗎?」
「是的。坐下,親愛的。我們得淡談。」
他們坐住沙發上,戴維說:「預料不到的事情冒出來了。斯蒂文·佩特森今天上午來見我了。」
「是嗎?什麼事?」
「他想讓我替他女兒辯護。」
桑德拉驚訝地看著他。「可是,戴維……你不是……」
「我知道。我試圖跟他說清楚這一點。可是我曾經做過刑事律師。」
「可是你不再做這個了。你告訴他你將成為你們公司的一名合夥人了嗎?」
「沒有。他堅持認為我是唯一能夠為他女兒辯護的人。當然,這毫無道理可言。我試著提議像傑絲·奎勒那樣的人,可是他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
「不管怎麼說,他將不得不另找他人。」
「當然。我答應去跟他女兒談談,我也做到了。」
桑德拉坐靠到沙發上。」金開得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是的。我告訴了他。他並不感興趣。」他模仿起金開得的聲音,「當然,我們不能讓公司跟審理這樣醜陋的事情有什麼瓜葛。」』
「佩特森醫生的女兒什麼樣子?」
「用醫學術語來說,她是個水果蛋糕。」
「我不是醫生,」桑德拉說,「那是什麼意思?」
「這意思是,她真的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那不可能嗎?」
「庫柏蒂諾的治安官給我看了有關她的檔案。她的DNA和指紋在兇殺現場到處都是。」
「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我已經給勞伊斯·薩萊姆打了電話。他是傑絲·奎勒事務所僱請的心理醫生。我準備請他檢查一下艾什蕾,並將檢查報告交給她父親。如果需要的話,佩特森醫生可以再去找另一名心理醫生,或者把檢查報告交給無論哪位將要接手這個案子的律師。」
「我明白了。」桑德拉打量著她丈夫受困擾的臉色,「金開得先生對合夥人資格說過什麼沒有,戴維?」
他搖了搖頭。「沒有。」
桑德拉爽快地說:「他會的。或許明天就會說的。」
勞伊斯·薩萊姆醫生是個高挑、瘦削的人,蓄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式的鬍子。
可能那只不過是個巧合,戴維對自己說,他當然並不是試圖長得像弗洛伊德。
「傑絲經常跟我談起你,」薩萊姆醫生說,「他非常喜歡你。」
「我也喜歡他,薩萊姆醫生。」
「佩特森案聽起來很有意思。顯然這是一個人格變態者干的。你打算申辯當事人精神錯亂嗎?」
「事實上,」戴維告訴他,「我並沒接手這個案子。在我為她請律師之前,我想對她的心理狀態作一個評估。」戴維向薩萊姆醫生簡短通報了他所知道的事實,「她宣稱她是清白的,可是證據顯示她犯下了那些罪行。」
「好吧,讓我們來看一看那位女士的心理,好嗎?」
催眠療法將在聖克拉拉監獄的一個審訊室裡進行。室內安放了一張長方形木桌子和四把木椅子。
艾什蕾由一名女看守帶進房間,她臉色蒼白,憔悴不堪。
「我在外面等著。」女看守說著,退出房間。
戴維說:「艾什蕾,這位是薩萊姆醫生。這位是艾什蕾·佩特森。」
薩萊姆醫生說:「你好,艾什蕾。」
她站在那裡,神經質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不哼一聲。戴維有一種感覺,她準備逃離這個房間。
「辛格先生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反對被催眠。」
沉默。
薩萊姆醫生繼續說:「你願意讓我將你催眠嗎,艾什蕾?」
艾什蕾將雙眼閉了一秒鐘,點了點頭:「是的。」
「我們幹嘛不開始呢?」
「呃,我要走開了,」戴維說,「如果……」
「等一會兒,」薩萊姆醫生走到戴維身邊,「我要你留下。」
戴維站在那裡,十分沮喪。他現在後悔自己已經走得太遠了。我不準備更深地陷入這件事情,戴維下定決心。事情到此為止。
「好吧。」戴維很不情願地說。他急切地要把它結束掉,以便他能夠回到辦公室,即將到來的與金開得的會面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薩萊姆醫生對艾什蕾說:「你為什麼不坐在這把騎子上呢?」
艾什蕾坐下了。
「你以前曾被催眠過嗎,艾什蕾?」
她遲疑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這其實並沒什麼,你所要做的就是放鬆和傾聽我的聲音。你沒什麼好擔心的,沒有人會傷害你。感覺你的肌肉在放鬆,就這樣,只要放鬆並感到你自己的眼睛越來越沉重。你已經過了許多苦難,你的身體很疲憊,非常疲憊。你所想做的事情就是入睡。只要閉上你的雙眼並且放鬆,你正在變得非常瞌睡……非常瞌睡……」
花了十分鐘時間才使她進入睡眠狀態。薩萊姆醫生走到艾什蕾跟前,「艾什蕾,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
「是的。我在監獄裡。」她的聲爵聽起來很空洞,好像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
「你知道你為什麼在監獄裡嗎?」
「人們認為我干了壞事。」
「那麼這是不是真的?你幹過什麼壞事嗎?」
「沒有。」
「艾什蕾,你可曾殺過任何人?」
「沒有。」
戴維驚訝地看著薩萊姆醫生。在催眠狀態下人們不是理應說實話的嗎?
「你知道可能會是誰幹下了那些兇殺案嗎?」
突然,艾什蕾的臉扭曲了,她開始呼吸粗重、短促和刺耳。兩個男人驚詫地看著她的面貌開始變化。她的嘴唇收緊了,而且她的面部特徵似乎變了。她筆直地坐起身子,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股生氣。這真是一個令人驚愕的變形。出人意料地,她開始以一種帶有英國口音的撩撥春心的嗓音唱起歌來:
「半磅兩便士大米,
半磅糖漿,
將它拌勻並讓它好吃,
噗哧!黃鼠狼逃跑了。」
戴維驚訝地聽著。她以為她在愚弄誰啊?她在假裝成另外一個人。
「我想再問你幾個問題,艾什蕾,」
她晃著頭,用一口英國腔調說:「我不是艾什蕾。」
薩萊姆醫生跟戴維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轉過頭去。「如果你不是艾什蕾,那你是誰?」
「托妮。托妮·普利斯考特。」
而且艾什蕾是以一副一本正經的面孔做著這一切的,戴維心想。她這種裝模作樣的把戲將持續多久?她在浪費他們的時間。
「艾什蕾。」薩萊姆醫生說。
「托妮。」
她是打定主意要裝下去了,戴維想。
「好吧,托妮。我想要的是……」
「讓我告訴你我想要什麼。我想從這個破地方出去。你能把我們從這裡弄出去嗎?」
「那得看情況,」薩萊姆醫生說,「你知道那些……」
「那個假正經小姐因此而進來的那些兇殺?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
艾什蕾的表情突然又開始變化。當戴維和薩萊姆醫生看著的時候,艾什蕾似乎在她椅子裡縮小了,而且她的臉也開始變得柔和,並經過一種難以置信的變形,直到她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不同的人。
她以帶著意大利口音的輕聲細語說:「托妮……不要再說了,一句都不要說了。」
戴維在困惑不解地注視著。
「托妮?」薩萊姆醫生徐徐移近了些。
那輕聲細語說:「我為打斷你們說話道歉,薩萊姆醫生。」
薩萊姆醫生問:「你是誰?」
「我是艾麗特。艾麗特·皮特斯。」
我的上帝,這不是表演,戴維心想。這是真的。他轉向薩萊姆醫生。
薩萊姆醫生平靜地說:「她們是些另我。」
戴維瞪著他,完全搞糊塗了。「她們是什麼?」
「我以後以給你解釋。」
薩萊姆醫生轉向艾什蕾。「艾什蕾……我是說艾麗特……你們……在那裡你們有幾個?」
「除了艾什蕾,只有托妮和我。」艾麗特回答。
「你有意大利口音。」
「是的,我出生在羅馬。你可曾去過羅馬?」
「沒有,我從未去過羅馬。」
我簡直不能相信我是在聽這樣的交談,戴維想。
「那裡非常美。」
「我敢肯定如此。你認識托妮嗎?」
「當然認識。」
「她有英國口音。」
「托妮出生在倫敦」
「好。艾麗特,我想問你有關那些兇殺案的事情。你知道是誰?」
戴維和薩萊姆醫生看著艾什蕾的臉和人格又在他們眼前發生變化。不用她說一個字。人們知道她已變成了托妮。
「你們跟她說是在浪費時間,親愛的。」
出現了那種英國腔。
「艾麗特什麼都不知道。我是那個你們將不得不交談的人。」
「好吧,托妮。我就跟你談。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我敢肯定你有問題要問,不過我累了。」她打了個哈欠,「假正經小姐整夜都沒讓我們睡覺。我得睡會兒覺了。」
「現在不行,托妮。聽我說,你必須幫助我們以便……」
她的臉板了起來:「為什麼我該幫你們?長期以來假正經小姐為艾麗特和我做過什麼?她所做的就是不讓我們享樂。得了,我煩透了這一切,我也煩透了她。你聽到我了嗎?」她在尖叫著,她的臉都扭曲了。
薩萊姆醫生說:「我準備把她從催眠中領出來。」
戴維大汗淋漓。「好的。」
薩萊姆醫生湊近艾什蕾。「艾什蕾……艾什蕾……一切都好。現在,閉上你的眼睛。它們非常沉重,非常沉重。你已經完全放鬆了。艾什蕾,你的思想很平靜。你的身體放鬆了。我數五下,你將醒過來,徹底放鬆了。一……」他望了一眼戴維,然後轉回頭看艾什蕾,「二……」
艾什蕾開始動了一下。他們看著她的表情開始起變化。」三……」
她的臉變得柔和了。
「四……」
他們可以感覺到她在甦醒,而這是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五。」
艾什蕾睜開雙眼。她環顧房間四周。「我感覺……剛才我睡著了?」
戴維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盯著她看。
「是的。」薩萊姆醫生說。
艾什蕾轉向戴維。「我說了什麼沒有?我是說……我有希望嗎?」
我的上帝,戴維心想。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戴維說:「你做得很好,艾什蕾。我想跟薩萊姆醫生單獨談談。」
「好吧。」
「我過會兒再見你。」
兩個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女看守把艾什蕾帶走。
戴維坐進一把椅子。「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薩萊姆醫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行醫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見過這麼清晰的一例。」
「一例什麼?」
「你可曾聽說過多重人格錯亂症?」
「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一種某個身體裡存在幾個完全不同的人格的情況。它也被稱做分裂性人格錯亂。它出現在心理學文獻裡已有二百多年了。它通常是由於童年的某個精神創傷而引起。病人通過創造另一個人格來迴避那個精神創傷。有時一個人會有幾十個不同的人格或另我。」
「他們互相之間認識?」
「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托妮和艾麗特互相認識。艾什蕾顯然對她們倆毫無知覺。另我被創造出來是因為寄主不能承受精神創傷的痛楚。這是一種逃避方式。每次一個新的驚悸發生,一個新的另我就可能誕生。心理學有關這個課題的文獻顯示,另我們一個個之間可以是完全不同的。有些另我愚蠢,而有些很聰明。他們能說不同的語言。他們有各不相同的品位和人格。」
「這……這有多普遍?」
「有些研究認為,整個人口的百分之一患有多重人格錯亂症,而精神病醫院所有的病人中多達百分之二十有這種情況。」
戴維說:「可是艾什蕾看上去這麼正常,而且……」
「患多重人格錯亂症的人是正常的……直到一個另我接管他。寄主可以有一份工作,養家餬口並且過著完全平常的生活,但是,另我隨時會來接管。另我可以控制一個小時、一天甚至幾個星期,然後寄主患一次神遊,即在另我控制期間的時間和記憶的喪失。」
「那麼說來艾什蕾……那個寄主……會對另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沒有一點記憶?」
「一點都沒有。」
戴維出神地聽著。
「最有名的多電人格錯亂病例是布裡黛·墨菲。就是這個病例最先使這個課題引起公眾的注意。自那以後,出現了無數的病例,可是哪一個都沒有墨菲的那麼引人注目和眾所周知。」
「它……它聽起來是這麼難以置信。」
「這是使我迷醉多時的一個課題。有些模式幾乎從未改變過。比如,另我們經常使用跟他們的寄主相同的的姓名首字母……艾什蕾·佩特森……艾麗特·皮特斯……托妮·普利斯考特……」
「托妮?」戴維開始問,接著他明瞭,「安托妮特?」1(註:在意大利姓名中,托妮(Toni)是安托妮特(Antoinette)的暱稱或簡稱。——譯注)
「對。你聽說過那個詞組『個性的第二面』吧。」
「是的。」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大家都有個性的第二面,或曰多重人格。一個善良的人會做出殘忍的行為、殘酷的人會做仁慈的事情。人類的情感豐富得無邊無際。《吉基爾博士和海德先生》2(註:該小說通常被譯成《化身博士》,為十九世紀英國小說家R.L.斯蒂文森所著。說的是一善良溫厚的醫生,因服用了自己發明的一種藥物而變成另一個凶殘的人。後常用來指具有善惡雙重性格的人。——譯注)是小說,但它是以事實為依據的。」
戴維的腦子轉得飛快,「如果艾什蕾幹了那些兇殺案……」
「她會一點都不知道。這是她的其中一個另我幹的。」
「我的上帝!我怎麼才能在法庭中解釋這一切呢?」
薩萊姆醫生詫異地看著他:「我想,你說過你不準備做她的律師。」
戴維搖著頭,「我是不準備。我是說,我不知道。我……此時此刻……我自己也是一個多重人格。」戴維沉默了一會兒,「這病可醫治嗎?」
「通常是可以的。」
「假如它治不好,會發生什麼?」
出現一陣停頓。「自殺率相當高。」
「而艾什蕾對此一無所知?」
「不知道。」
「你願意……你願意把這解釋給她聽嗎?」
「是的,當然願意。」
「不!」這是一聲尖叫。她正蜷縮在她的牢房的牆邊,她的眼睛充滿恐懼。「你在說謊!這不是真的!」
薩萊姆醫生說:「艾什蕾,這是真的。你得面對它。我已經向你解釋了,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你的錯。我……」
「別靠近我!」
「誰都不會傷害你。」
「我想死。幫我死吧!」她開始控制不住地哭泣起來。
薩萊姆醫生看著女看守,說:「你最好給她點鎮靜藥,並且密切監視她,別讓她自殺。」
戴維給佩特森醫生打電話。」我需要跟您談談。」
「我一直在等著聽你的消息,戴維。你見過艾什蕾了嗎?」
「是的。我們可以在什麼地方見面嗎?」
「我將在我的辦公室裡等你。」
在開車回舊金山的路上,戴維想:我不可能接受這個案子。我的損失太大了。
我會為她找一個好的刑事律師,就這麼了結了。
佩特森醫生正在他的辦公室裡等著戴維。「你跟艾什蕾談過了?」
「是的。」
「她好嗎?」
我怎麼來回答這個問題呢?戴維深深吸了一口氣。「您可曾聽說過多重人格錯亂症?」
佩特森醫生皺起了眉頭。「隱約聽說過……」
「這就是一個或者更多的人格——或者說另我——存在於一個人身上,並且不時地控制此人,而那個人對此一無所知。您女兒患有多重人格錯亂症。」
佩特森醫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什麼?我……我不能相信。你能肯定嗎?」
「當薩萊姆醫生使她處於催眠狀態時,我聽了艾什蕾說的話。她有兩個另我。她們在不同的時候控制她。」戴維現在說得更快了,「治安官給我看了將用來指控您女兒的證據。毫無疑問是她幹下了那些兇殺案。」
佩特森醫生說:「噢,我的上帝!那麼說來,她是……她是有罪的?」
「不。因為我認為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幹了那些兇殺。她當時是處於其中一個另我的支配之下。艾什蕾毫無理由去犯那些罪行。她沒有任何動機,而且她無法控制住她自己。我想州檢察官可能很難證明其作案動機或意圖。」
「那麼說來,你的辯護將會變得那麼……」
戴維打斷了他。「我不準備替她辯護。我準備給您推薦傑絲·奎勒。他是位出色的審理律師。我曾經跟他共過事,他是最……」
「不。」佩特森醫生的聲音很嚴厲,「你必須替艾什蕾辯護。」
戴維耐心地說:「您不明白。我不是替她辯護的合適人選。她需要……」
「我以前告訴過你,你是唯一我信任的人。我女兒對我來說意味著這世界上的一切,戴維。你將挽救她的生命。」
「我不能。我沒有這個資格去……」
「你當然夠格。你曾經是名刑事律師。」
「是的,可是我……」
「我不會請任何別的人。」戴維可以看得出,佩特森醫生在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這一點兒都不合情理,戴維心想。他又試了一次。「傑絲·奎勒是最好的……」
佩特森醫生身子向前傾,臉漲得通紅。「戴維,你母親的生命對你來說曾經非常重要。艾什蕾的生命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你曾請我幫過你一次,而且你將你母親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中。現在我在請你幫我的忙,而且我在將艾什蕾的生命置於你的手中。我要你替艾什蕾辯護。這是你欠我的。」
他就是不聽,戴維絕望地想。他到底怎麼了?有十幾條反對的理由閃現在戴維的腦海,可是它們都在那一一句「這是你欠我的」面前顯得蒼白無力。戴維作最後努力。「佩特森醫生……」
「行還是不行,戴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