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1979年,西西里,吉比利那】
馬丁尼家族在吉比利那這個西西里島的小村落裡是外來戶,被看作是異鄉人。吉比利那村是一片荒蕪貧瘠的不毛之地,終年暴露在酷熱無情的烈日下,像一幅悲觀主義流派畫家筆下的風景畫。在這個大部分土地都歸徵稅人——富有的大地主們——擁有的島上,馬丁尼一家買了一小塊農田,自己煞費苦心地經營著。
有一天,一個狗腿子來到朱塞皮·馬丁尼的家裡。
「你的這個小農莊,」他說,「土質太堅硬了,根本不適宜種植橄欖和葡萄,你也沒法過上像樣一點的日子。」
「用不著為我操心,」馬丁尼說,「我種了一輩子田。」
「我們都在為你擔心,」那人不理會他,「唐·維托有幾塊好地,他願意租給你。」
「我清楚唐·維托的好意和好地,」朱塞皮·馬丁尼嗤之以鼻地說,「要是我做了他的分益佃農,他就要拿走3/4的收成,我還要向他繳納100%的種子利息。我會一年忙到頭,最後落得個兩手空空,就像跟他做交易的其他傻瓜的下場一樣。告訴他,我不幹,謝謝你啦。」
「你這樣做就鑄下大錯了,先生。這是個無法無天的國家,隨時都會遇上飛來的橫禍。」
「你是在威脅我嗎?」
「當然不是,先生。我只是提醒你……」
「滾出我的農莊!」朱塞皮·馬丁尼說。
這名監工盯著他看了半晌,然後悲哀地搖了搖頭,「你是個不識時務的人。」
朱塞皮·馬丁尼的小兒子伊沃問:「那人是誰,爹?」
「一個大地主的狗腿子。」
「我不喜歡這傢伙。」兒子說。
「我也不喜歡,伊沃。」
第二天夜裡,朱塞皮·馬丁尼的莊稼被人放火燒了,他的幾頭牲口也失蹤了。
朱塞皮·馬丁尼犯了他的第二個錯誤,他去找了村裡的保安警察。
「我要求保護。」他說。
警方不置可否地端詳著他。「這正是我們在這裡的使命,」他說,「你有什麼官司,先生?」
「昨天夜裡,唐·維托的人燒了我的莊稼,偷走了我的牲口。」
「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啊,你有什麼證據嗎?」
「他的一名監工來威脅過我。」
「他說過要燒你的莊稼,偷你的牲口?」
「當然沒有這樣說。」朱塞皮·馬丁尼說。
「那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要我放棄自己的農莊,向唐·維托租田。」
「而你拒絕了?」
「當然。」
「先生,唐·維托可是個大人物。你想讓我逮捕他,就因為他提出要讓你分享他肥沃的農田?」
「我要你保護我,」朱塞皮·馬丁尼要求道,「我不能容忍他們把我趕出自己的家園。」
「先生,我深表同情。我將盡力而為。」
「我會為此而感激你的。」
「我領情了。」
次日下午,當小伊沃從鎮子上回家時,看見六七名男人騎馬向他父親的農莊奔去,然後下馬進了屋子。
幾分鐘後,伊沃看見他的父親被他們從屋裡拖到了田里。其中一個人拔出了槍,「我們給你一個逃命的機會,你跑。」
「不!這是我的土地!我……」
伊沃恐懼地注視著,這時那人對著他父親腳邊的泥土開了火。
「跑!」
朱塞皮·馬丁尼拔腿奔跑起來。
這幫地主的爪牙縱身上馬,追上去圍著馬丁尼團團打轉,一路惡吼尖喝著。
伊沃藏在隱蔽處,驚恐萬狀地目睹了展現在他眼前的可怖一幕。
這群打手騎在馬上觀賞著這個在田野上拚命奔跑、試圖逃脫的漢子。每當他接近土路的時候,他們就縱馬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將他踢翻在地。他渾身是血,精疲力竭,漸漸跑不動了。
等到他們覺得玩這種遊戲差不多盡興了,一名打手用繩索套住這漢子的脖子,將他拽到了井邊。
「為什麼這樣?」他喘著氣問,「我做了什麼錯事?」
「你去警察那兒了,你不該去那兒。」
他們扒掉朱塞皮的褲子,一個傢伙拔出了刀子。其餘的人將他按住。
「讓你記住這次教訓。」
朱塞皮驚叫起來,「別這樣,求你們了!我道歉。」
握刀的打手獰笑著,「對你老婆說『道歉』吧。」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漢子的生殖器,將刀刃猛地一拉。
朱塞皮發出令人心悸的慘叫。
「你用不著這玩意了。」這夥人的隊長鄭重其事地對朱塞皮說。
他拿起割下的生殖器,用勁塞進那漢子的嘴裡。朱塞皮噁心地吐了出來。
那隊長瞧著眾打手,「他還嫌這玩意的滋味不好。」
「Uccidiquelfigliodiplttana!」1
『1意大利語,「殺了這個婊子養的!」』
一名打手從馬上下來,在田里拾來幾塊沉重的石頭,給受害人套上沾滿血污的褲子,把石頭灌進褲子的口袋裡。
「你起來吧,」他們將朱塞皮抬起來,舉到井口上,「玩你的去吧。」
他們把他扔進井裡。
「這口井的水會像尿味一樣好聞。」一個打手說。
另一個打手狂笑著,「這些窮光蛋可分不出來。」
他們等候了一會兒,聽著井裡的撲騰聲逐漸微弱,直到完全平息,然後縱身上馬,又向屋宅馳去。
匍匐在遠處灌木叢裡的伊沃毛骨悚然地目擊了這一切,這個才10歲的男孩急忙向井邊跑去。
他俯視著井底,低聲呼喊著:「爹……」
幽深的井底沒有半點動靜。
※※※
這群打手結果了朱塞皮·馬丁尼後,又去收拾他的老婆。他們闖進門時,她正在廚房裡。
「你們把我丈夫弄到哪裡去了?」她質問道。
一聲獰笑,「去喝水了。」
兩名打手逼近她。一個說,「你長得這麼俊,怎麼想起來嫁給像他那樣的醜漢子?」
「滾出我家!」瑪麗亞喝道。
「就用這種態度待客嗎?」一個傢伙逼上前去,動手撕她的衣服,「你應該穿寡婦的衣服,而不是身上的這套。」
「畜生!」
爐子上一壺水正沸騰著,瑪麗亞拎起水壺,向那傢伙的臉上潑去。
「媽呀!」他痛得鬼哭狼嚎,拔出槍對她射擊。
她還未倒地,就已氣絕身亡。
那隊長吼道:「蠢貨!對娘們應該是玩過了再殺。走吧,我們該回去向唐·維托覆命了。」
半小時後,他們回到了唐·維托的莊園。
「我們已經悉心關照了那對夫妻。」隊長報告說。
「那小崽子呢?」
隊長驚詫地看著唐·維托,「你可隻字未提他們有個兒子呀。」
「媽的!我說過要你們關照他全家。」
「可他只是個小孩呀,唐·維托。」
「小孩會長成男人,是男人就會復仇。殺了他!」
「遵命。」
兩名打手騎馬重新向馬丁尼的農莊馳去。
※※※
伊沃處於極度驚駭之中。他親眼目睹雙親被害,現在孤苦伶仃,走投無路,哭訴無門。突然他想起可以投奔一個人:努恩喬·馬丁尼,他父親的兄弟,現在住在巴勒莫。伊沃明白事不宜遲,唐·維托的人還會回來殺害他的,他納悶這幫傢伙剛才怎麼沒有這麼做。這男孩在背囊裡塞了一些食物,往肩上一搭,急忙離開了農莊。
伊沃走上了出村的泥土小路,腳不停步地趕路。每當聽到身後有車馬的動靜,他就離開小路,躲進樹叢裡。
一小時後,他發現了一隊騎馬沿小路追捕他的打手。伊沃躲藏起來,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這幫傢伙走得無影無蹤了,才繼續趕路。夜裡,他睡在果園裡,靠樹上的果實和田里的蔬菜充飢。他走了三天三夜,等確信已擺脫唐·維托的追捕了,他才走近一個有加油站的村莊。一小時後,他坐上了一輛駛往巴勒莫的貨車。
伊沃在午夜時分抵達他叔叔的宅院。努恩喬·馬丁尼住在城郊一所繁華府第裡,宅前有一個寬敞的露台和柱廊,還有一片庭院。伊沃敲打前門,裡面半天沒有動靜,隨後一個深沉的嗓音傳了出來,「見鬼,是誰呀?」
「我是伊沃,努恩喬叔叔。」
一會兒功夫,努恩喬·馬丁尼打開了門。伊沃的叔叔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長著高高的鼻樑和飄逸的白髮。他身穿睡衣,驚訝地看著這孩子。「伊沃!深更半夜你來這兒幹什麼?你父母呢?」
「他們死了。」伊沃泣不成聲。
「死了?進來,進來。」
伊沃步履踉蹌地進了宅院。
「真是晴天霹靂。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故?」
伊沃搖著頭,「唐·維托殺害了他們。」
「殺害?為了什麼?」
「我爹沒肯租他的田。」
「喔——」
「他為什麼要殺害他們?他們從未得罪過他呀。」
「這不是個人之間的恩怨。」努恩喬說。
伊沃瞪大了眼看著他,「不是個人恩怨?我聽不懂。」
「唐·維托可以說是無人不曉,他大名鼎鼎,是一個豪紳——一位有權有勢、令人敬畏的人物。如果他容忍你父親蔑視他,別人就會倣傚你父親,他的權勢就會失掉。這件事誰也無能為力。」
這男孩悚然地瞅著他,「就這麼算了?」
「至少現在是這樣,伊沃,現在還不行。另外,你看上去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早晨,吃早飯時,他們談了話。
「你願不願意留在這裡為我幹活?」努恩喬·馬丁尼是個鰥夫。
「我想我是願意的。」伊沃說。
「我用得著像你這樣機靈的男孩,而且你看上去挺堅強。」
「我就是堅強。」伊沃對他說。
「很好。」
「您是幹哪一行的,叔叔?」伊沃問。
努恩喬·馬丁尼微笑著,「我保護別人。」
※※※
「瑪菲亞」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黑手黨」,最初滋生於西西里島和意大利境內的其他貧困地區。他們向平民百姓提供保護,使他們免受專制政府的殘酷迫害。「瑪菲亞」伸張正義,打抱不平。它的勢力越來越大,以至於後來連政府都害怕它,商人們和農民們則向它進貢。
在傳說中,「瑪菲亞」這詞起源於一位年輕姑娘被姦殺的故事。姑娘的母親悲痛欲絕,每到夜晚就四處悲切地呼喚女兒的名字,「瑪——菲亞!瑪——菲亞!」
努恩喬·馬丁尼就是黑手黨在巴勒莫的魁首。他的職責是監督人們向黑手黨繳納貢賦,懲罰那些拒繳的人們。懲罰的方式很多,可以是打斷受罰人的一隻胳膊或一條腿,也可以是緩慢而痛苦地把他們折磨至死。
伊沃開始了為他叔叔服務的生涯。
在以後的15年中,巴勒莫成了伊沃的學校,叔叔努恩喬則是他的老師。伊沃先是充當信差,後來提升為收款員,最後成為他叔叔得力的副手。
伊沃25歲那年,與一位體態豐腴、名叫卡爾梅拉的西西里女子結了婚。一年後,他們生了兒子吉安·卡洛,伊沃把家遷進了自己新買的宅院。在他叔叔去世後,伊沃接替了叔叔的職位,幹得比叔叔還要得心應手。他財運亨通,但在他的心裡,總有一樁事兒沒有了結。
一天,他吩咐卡爾梅拉,「你打點一下行裝,我們要搬到美國去。」
她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麼要去美國?」
伊沃不習慣別人來盤問他。「照我說的去做。我要出一下門,兩三天後回來。」
「伊沃……」
「去收拾。」
※※※
三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吉比利那警察所的門前。當六七名男子推門走進辦公室時,警察隊長正坐在辦公桌前,體重增加了30磅。來客們身著體面的服裝,一副闊綽氣派。
「早上好,先生們。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
「我們是來為您效勞的。」伊沃說,「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朱塞皮·馬丁尼的兒子。」
這個警官的眼睛瞪大了,「你,」他說,「你到這兒來幹什麼?這兒對你很不安全。」
「我來給你看牙齒。」
「我的牙齒?」
「對。」伊沃手下的兩個人向警官圍攏過去,將他的胳膊反擰到背後,「你的牙齒需要動點手術,我來治一治它們。」
伊沃用槍抵進警察隊長的嘴裡,隨後扣動了扳機。
他轉過身對同伴說:「我們走。」
15分鐘後,三輛汽車開到了唐·維托的宅前。門外有兩名衛兵,好奇地注視著這支車隊。汽車停下後,伊沃下了車。
「早上好,唐·維托要我們來見他。」他說。
一名衛兵皺著額頭,「他一點兒也沒對我們說起過……」
說話間槍響了,兩名衛兵應聲倒地,被槍彈炸得血肉橫飛。槍裡裝的是彈藥筒,裡面灌滿了鉛丸,就像獵人慣用的噴炸槍子彈。
唐·維托在屋裡聽到了槍聲,從窗口看到了院外發生的事情。他敏捷地打開抽屜,取出一把槍來。
「佛朗科!」他呼喚著,「安東尼奧尼!快!」
屋外又傳來幾聲槍響。
一個聲音高喊道:「唐·維托……」
他四處逃奔。
伊沃手裡拿著槍堵住了他的去路,「把槍放下。」
「我……」
「放下!」
唐·維托鬆開手讓槍落到地上,「你想要什麼東西就拿去,別呆在這兒。」
「我什麼東西也不拿,」伊沃說,「事實上,我來這兒,是因為我欠你東西。」
唐·維托說:「無論你欠了我什麼,我都準備忘掉它。」
「我可忘不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伊沃·馬丁尼。」
老頭子皺起眉頭,努力地回想著。他聳了聳肩膀,「這個名字跟我沒什麼瓜葛。」
「15年前,你的人殺了我的父母。」
「那太糟糕了。」唐·維托大聲說,「我將對他們嚴懲不貸,我親自……」
伊沃揮臂用槍猛擊他的鼻樑,他的臉上立刻血流如注。「這樣做沒有必要,」唐·維托喘著氣說,「我……」
伊沃拔出一把刀,「脫掉你的褲子。」
「幹什麼?你不能這……」
伊沃舉起了槍,「脫掉褲子。」
「不!」他尖聲叫嚷著,「你別圖一時痛快。我有兒子和兄弟,一旦你傷害了我,你就是逃到天涯他們也會抓到你,像殺一隻狗一樣地殺掉你。」
「但願他們能找到我。」伊沃說,「脫褲子!」
「不。」
伊沃開槍擊中了他的一隻膝蓋,那老頭發出淒厲的喊叫。
「我來幫幫你吧。」伊沃說,他伸手拽掉了唐·維托的外褲,然後扯下他的內褲。「這貨色已經不足了嘛,是不是?唔,我們還得費點勁才行。」他抓住唐·維托的生殖器,用刀使勁割了下來。
唐·維托昏厥過去。
伊沃將陰莖塞進老頭的嘴裡,「對不起,我沒有井好扔你。」他說。就在他做出要離開的姿勢時,他一槍擊中了老傢伙的腦袋,隨即轉身出屋來到汽車前。他的朋友們正等著他。
「我們走。」
「他的家族很大,伊沃。他們會到處追蹤你的。」
「讓他們追蹤去。」
兩天後,伊沃帶著妻子和兒子吉安·卡洛乘船去了紐約。
※※※
在上世紀末,美洲大陸是一片充滿了機遇的福地。紐約有很多意大利人,許多伊沃的朋友已先他來到了這座大都市,決心在這裡施展他們最拿手的專長:屁護行業。黑手黨的勢力迅速發展起來,伊沃按英語習慣將姓氏由馬丁尼改成馬丁,安然享受著榮華富貴。
吉安·卡洛的表現令其父大為失望。這小伙子17歲就使一個意裔姑娘懷了孕,兩人悄悄地舉行了婚禮,匆匆成了家,3個月後,他們有了一個兒子——保羅。
伊沃對他的孫子寄予了厚望。律師在美國是一項極為重要的職業,伊沃決定,他的孫子應該成為一名法律代理人。這個年輕的男孩雄心勃勃,聰明過人,21歲時被哈佛大學法學院錄取。當保羅畢業後,伊沃安排他進了一家聲譽卓著的法律公司,不久就成了該公司的合夥人。5年後,保羅開設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那時,伊沃已在各種合法經營的行業中投下了巨資,讓他的孫子為他料理法律事務,但仍然保持著與黑手黨的聯繫。1967年,也就是伊沃去世的這一年裡,保羅與意裔姑娘尼娜結了婚。一年後,他妻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70年代仍然是保羅忙碌的時期。他的主要委託人是工會,正因為如此,他便處於一種很有權勢的地位。商界和企業界的巨頭們都想和他拉上關係。
一天,保羅與他的一位委託人比爾·羅昂——一位受人尊敬、不瞭解保羅底細的銀行家一起吃午飯。
「你應該參加我們的森尼維爾高爾夫球俱樂部。」比爾·羅昂說,「你玩高爾夫球,對吧?」
「偶爾玩玩。」保羅說,「得看我有沒有空。」
「這就行。我是新會員接納委員會成員,你要我幫你申請會員資格嗎?」
「那很榮幸。」
第二個星期,委員會開會討論吸收新會員問題。保羅·馬丁的名字被提了出來。
「我可以當他的介紹人。」比爾·羅昂說,「他人品很好。」
另一位委員約翰·哈蒙德說,「他是意大利人,對吧?我們的俱樂部裡不需要這種低級血統的人,比爾。」
這位銀行家看著他,「你要對他投反對票嗎?」
「你說得對極了。」
「好吧,那我們先不考慮他。下一個……」
會議繼續討論。
兩星期後,保羅·馬丁說和這位銀行家共進午餐。「我最近可是一直在練高爾夫球呀。」保羅打趣道。
比爾·羅昂感到很窘,「這事有一點阻力,保羅。」
「阻力?」
「我已經向委員會推薦了你,不過恐怕有一名委員對你持有異議。」
「哦?為什麼?」
「這不是針對你個人的。那人是個老頑固,他不喜歡意大利人。」
保羅微笑著,「我不會往心裡去的,比爾。很多人都不喜歡意大利人。這位先生……」
「哈蒙德。約翰·哈蒙德。」
「那位肉品包裝商?」
「是的。他會改變主意的。我要同他再談一次。」
保羅搖搖頭,「不必麻煩了。對你實說吧,我對高爾夫球並不著迷。」
半年後,大約在7月中旬,四輛哈蒙德肉品包裝公司的冷凍貨車滿載豬腰、大排和豬後坐,從明尼蘇達州的包裝車間駛往布法羅和新澤西的超級市場。在途中這些貨車駛離了公路,司機們打開冷庫大門後揚長而去。
約翰·哈蒙德聞訊後暴跳如雷。他喊來了經理。
「搞的什麼鬼名堂?」他質問道,「價值150萬美元的肉品就扔在太陽底下變質腐爛了,這是怎麼回事?」
「工會搞了一次罷工。」經理說。
「事先都不通知?他們為什麼要罷工?要錢?」
經理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什麼也不對我說,就這麼撇下卡車走了。」
「叫本地工會的頭頭來見我,我來同他談談。」哈蒙德說。
當天下午,工會代表——一名工長被請進了哈蒙德的辦公室。
「為什麼事先不通知我要進行罷工?」哈蒙德質問道。
工會代表抱歉地說,「連我也不知道,哈蒙德先生。那些司機準是發瘋了才走開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你們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待人通情達理。他們到底想千什麼?想加工資?」
「不,先生。是因為肥皂。」
哈蒙德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肥皂?」
「是的。他們不喜歡你們在浴室裡配放的肥皂,味道太重了。」
哈蒙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肥皂的味道太重?這就是要我損失150萬美元的理由?」
「別責怪我,」那工長說,「是他們這麼說的。」
「天哪,」哈蒙德說,「這真令人難以置信。什麼樣的肥皂才合他們意——仙女用的肥皂?」他用拳頭捶打著桌面,「下回這些傢伙再有什麼意見,你得首先來告訴我。聽見我的話了嗎?」
「是,哈蒙德先生。」
「你叫他們回去幹活。今晚6點鐘以前,他們的浴室裡將擺上市場上最貴的肥皂。聽清楚了嗎?」
「我會告訴他們的,哈蒙德先生。」
約翰·哈蒙德坐在那兒氣了半天。難怪這個國家要完蛋了,他思忖,肥皂!
兩個星期後,8月裡一個大熱天的中午,5輛哈蒙德肉品包裝公司的貨車在到錫拉丘茲和波士頓送貨的途中,又駛離了公路。司機打開冷凍車的後門,又揚長而去。
當晚6點鐘,約翰·哈蒙德接到了消息。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氣急敗壞地嚷道,「你換沒換新肥皂?」
「我換過了,」他的經理分辯道,「您吩咐我的當天就換了。」
「那麼他媽的這回又是為了什麼?」
那位經理無可奈何地說,「我不知道。好像沒聽到有什麼抱怨。誰也沒對我發過牢騷。」
「叫那個該死的工會代表到我這兒來。」
當晚7點鐘,哈蒙德和工會代表進行了會晤。
「價值200萬美元的貨,今天下午被你的人毀掉了。」哈蒙德大喊大叫,「他們是不是瘋了?」
「要不要我把您的意見轉達給工會主席,哈蒙德先生?」
「不,不。」哈蒙德立即表示反對,「你瞧,在這以前,我和你們的人從未發生過麻煩。如果他們想增加工資,儘管來同我談。我們可以像講道理的人那樣,坐下來協商。這次他們想加多少工資?」
「什麼也不用加。」
「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錢的問題,哈蒙德先生。」
「哦?那是什麼?」
「光線。」
「光線?」哈蒙德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那些司機抱怨說,浴室裡的光線太暗了。」
約翰·哈蒙德靠在椅背上,突然安靜下來,「他們下面還要幹些什麼呢?」他語氣柔和地問。
「我剛才對您說過了,他們認為……」
「別信那套胡謅了。往下還有什麼好戲呢?」
工會代表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不是有人想搞垮我的生意?是這樣嗎?」
那位工會代表沉默不語。
「好吧,」約翰·哈蒙德說道,「給我一個姓名,我該同誰去打交道?」
「有個律師也許能幫上您的忙。工會經常有求於他,他叫保羅·馬丁。」
「保羅……?」約翰·哈蒙德突然記了起來,原來是這個狗雜種在訛詐。「滾出去,」他吼道,「滾!」
哈蒙德坐在那兒怒不可遏。誰也休想訛詐我。休想!
一個星期後,他的6輛冷凍貨車又被遺棄在公路路邊。
約翰·哈蒙德安排了一次同比爾·羅昂見面的午餐會。「我一直在惦記你的那個朋友,就是保羅·馬丁,」哈蒙德說,「上次我投反對票可能是過於匆忙了。」
「喲,你這麼說真是菩薩心腸,約翰。」
「我看這麼辦吧。下個星期你在會上再把他提出來,我會投贊成票的。」
第二個星期,當保羅·馬丁的名字在會上提出時,會員資格委員會一致通過了他。
約翰·哈蒙德親自給保羅·馬丁打了個電話,「祝賀您,馬丁先生。」他說,「您已被接受為森尼維爾俱樂部的會員了,我們很高興您加入進來。」
「謝謝您。」保羅說,「我欣賞您打來電話。」
接著,約翰·哈蒙德又給地方檢察官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要求安排他下周和檢察官見面。
星期天,約翰·哈蒙德和比爾·羅昂在俱樂部配對和別人打雙打。
「你還沒見過保羅·馬丁吧?」比爾·羅昂問。
約翰·哈蒙德搖了搖頭,「沒有。我並不認為他會有空來這兒玩高爾夫球。大檢察官會讓你的朋友忙上一陣的。」
「你說什麼?」
「我打算向地方檢察官透露一些有關他的情況。大檢察官肯定會感興趣的。」
比爾·羅昂大吃一驚,「你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了。他是個蟑螂,比爾。我要踩死他。」
第二天是星期一,就在約翰·哈蒙德前往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的路上,他死於車禍。開車撞他的人跑掉了,周圍沒有一個證人,警察一直未找到肇事者。
打那以後,每個星期天保羅·馬丁都帶著妻子和雙胞胎上森尼維爾俱樂部吃午飯。那兒的冷餐非常可口。
保羅·馬丁恪守自己在婚禮上的誓詞。比如,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把妻子和情婦帶到同一家餐館去,他認為這是對妻子的羞辱。他的婚姻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意是另一部分。所有保羅·馬丁的朋友都有情婦,這是大家都接受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馬丁瞧見這些老朋友挽著年輕姑娘到處招搖,心裡很不舒服。這有失體面,而保羅·馬丁對體面抱有很高的價值評價。他下過決心,到他70歲時,就再也不找情婦了。兩年前他過了70歲生曰,果然斷絕了和情婦的一切來往。他的妻子尼娜是個好伴侶,有了她就足夠了。得體面呀。
他就是拉臘·卡梅倫前去求助的人。馬丁以前曾注意到拉臘·卡梅倫的名氣,但當他親眼目睹了她的青春美貌後,還是被深深震動了。她雄心勃勃,卓有主見,好發脾氣,而又那麼富於女性氣息。他發現自己被她強烈地吸引住了。不行,他想道,她還是個小姑娘,我已經老了。太老了。
在拉臘首次來訪並大發雷霆衝出他的辦公室後,保羅·馬丁在那兒坐了半天,心裡默默想著她。後來,他拿起話筒,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