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節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伊晴沒辦法停止顫抖。她倚偎在他身上,讓他抱著她走下樓梯穿過走廊。她把臉埋在他的肩上,閉緊雙眼努力忍住淚水。
麥修快步走向宅邸大門時,說話聲不斷傳來,有些是真心關切,有些只是無聊好奇。
「柯契斯,史小姐怎麼了?」一個男人問。
「她身體不舒服。」麥修面無表情地說。「訂婚使她過度興奮而神經緊張。」
男人呵呵低笑。「那當然。除非你能想辦法減輕她的恐懼。」
伊晴想要辨駁說她的神經堅強得很,才不會因訂婚這種小事而緊張。但是她不敢把頭從麥修肩上抬起來,因為那樣一來就會被人看到她的眼淚。
「要不要請醫生來,先生?」一個看門的僕役問。
「不用麻煩,我會送她回家。她只需要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去叫你的馬車來,爵爺。」
「謝謝。」
伊晴感到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他們終於來到屋外了。再過一分鐘她就會安全地進入麥修的馬車裡。
馬蹄聲和車輪聲在碎石路面上響起,接著是開車門的聲音。麥修抱著伊晴進入馬車車廂,他坐下來把她緊摟在懷裡。
「鎮定下來。」他摟著她,馬車開始前進。「沒事了,親愛的。沒事了,你安全了。」「但是你有事。」不必再擔心眾目睽睽,伊晴在他的臂彎裡抬起頭,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天啊!麥修,你做了什麼?」
麥修一動也不動,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捏皺了他昂貴黑大衣的衣料。他凝視著她,灰眸炯炯有神卻深不可測。「我正要問你相同的問題。」
她不理會他的話。「你向范奈克挑戰要求決鬥。天啊!麥修,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在當時情況下,那樣做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但是我沒有受到傷害。」
麥修捏住她的下巴。「對於那一點,我只能感謝上帝保佑和你的機智勇敢。親愛的,你真的很了不起,我認為你差一點就用那個書框把范奈克打死了。」
「那就更沒有必要向他挑戰了。」她氣急敗壞地說。
麥修用拇指撫摸她的嘴角,他的灰眸在幽暗的馬車裡閃著寒光。「你設法救了你自己並不代表我能夠就這樣放過范奈克。事實上,我也是逼不得已。」
「才不是那樣。」更多的淚水湧上伊晴的眼睛,她用手背抹掉奪眶而出的眼淚。「他不值得你那樣做,爵爺。我不能讓你拿生命冒險,我不准你跟他決鬥。」
麥修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種出神的奇怪表情審視她淚濕的臉蛋。「我真的認為你的淚水是為我而流。」
「不然我在哭什麼?」她生氣地問。
「如果你是為你今晚的遭遇而哭,我也完全能夠瞭解。即使是像你這樣神經堅強的女子也有充分的理由……」
「胡說,我擔心的是愚蠢的決鬥會使你有生命危險。」她捧住他的臉。「麥修,你千萬不可以做這種蠢事,聽到沒有?我不准你這樣做。」
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擠壓一下。「沒事的,伊晴。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有可能送命呀!」
他淡淡一笑。「你顯然因此而煩惱。」
「可惡!麥修,我煩惱得快發瘋了。」
「為什麼?」
沮喪和恐懼席捲了她。「因為我愛你。」
馬車裡突然一片死寂。時光彷彿停駐在那一刻,伊晴隱隱約約地注意到街道上遙遠的人聲和車聲,擦身而過的馬車燈光在黑暗中一明一來。馬車外的世界熱鬧繁忙,馬車內的世界卻靜止不動。
「你愛我?」麥修重複,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是的。」
「那麼明天就跟我結婚。」
伊晴目瞪口呆。「你怎麼能在性命受到威脅時談結婚?」
「那似乎是此刻唯一值得談的事。」麥修把她拉回懷裡。
「但是,麥修……」
「說你願意在我去面對命運前嫁給我。」他輕輕吻去她的淚水,又吻一下她的頭髮。」那是我唯一的要求,親愛的。」
「只要你肯取消拂曉的約會,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我不能那樣做,伊晴。我只能向你保證,我認為我可以活著回來陪你吃早餐。」
伊晴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心意已決。無論她如何反對,他都不會改變決定。她握起拳頭捶他的肩膀。「麥修,我求求你……」
「嫁給我,明天。」
她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癱靠在他的身上,無奈的憤怒使她精疲力竭。她把臉埋在他的大衣裡阻擋另一波的淚水。「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樣,麥修。」
「那是我唯一的心願,也是我唯一的要求。」麥修說。
她無法在此刻拒絕他。「好吧。「她悶聲說。」我明天嫁給你就是了。」
「你用不著說得像是即將被運往殖民地流放。」
「噢,麥修。」
「我知道。」他輕撫她的秀髮。「我瞭解。」
另一陣寂靜降臨,伊晴讓自己沉湎在絕望中,奇怪的是,他的輕撫帶給她力量,沒有多久她就鎮定下來,把注意力轉往較具建設性的方向。她必須想辦法阻止決鬥。
但她還來不及想出有效可行的辦法,另一件更緊急的事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天啊!我差點忘了。」她猛然直起背脊,頭頂正好撞到麥修的下巴。「哎喲!」
「范奈克根本不可能得逞,對不對?」麥修皺眉蹙眼地揉揉下巴。「如果他沒有被書框砸昏,我相信你還會有別的辦法自救。」
「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他咧開嘴,露出頑皮的笑容。「好了,你突然想到什麼?」
「翠欣。她人在哪裡?」
「翠欣平平安安地跟蕾秋在一起,我上樓去畫廊找你前見到她們兩個。等我把你平安送回家後就會叫馬車回來接她們。」
「你妹妹跟我姑姑在一起?」
伊晴開始起了疑心。「爵爺,你怎麼知道去畫廊找我?」
「翠欣告訴我,她注意到你上樓去畫廊看畫了。」
「原來如此。」伊晴低語。
馬車在街道上前進,她把事情左思右想一番。向麥修透露她的猜疑不會有任何好處,他現在已經有許多事需要擔心了。知道他妹妹很可能跟范奈克串通來騙伊晴進畫廊,只會使他已經緊繃的神經更加心煩意亂。
伊晴靠在麥修身上凝視著車窗外,她的思緒再度陷入混亂。她決定再嘗試一次說服麥修取消決鬥。
「爵爺,答應我你會重新考慮跟范奈克決鬥的事。我知道有些男人認為只有決鬥才能解決名譽糾紛,但我認為那是極度愚蠢的舉動。你絕對不愚蠢,所以……」
「不要再說了,伊晴。」麥修平靜地說。「這件事已經決定了。還有,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明白嗎?」
「但是……」
「這是男人的事,參與的人都必須保密。你不能把它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閒聊天話題。」
伊晴大吃一驚。「我才不會隨便議論這種愚蠢的男性行為。」
「太好了。」他把手指抻進她的髮絲裡。「我就知道我可以相信你會守口如瓶,親愛的。」
「伊晴,你非這麼走來走去不可嗎?」蕾秋把剛沏好的熱茶倒進兩個茶杯裡。「你轉得我的頭都暈了。」
「不然我該做什麼?」伊晴抵達書房窗前,她停下來陰鬱地凝視著窗外飄雨的天空。」我覺得我好像是一束即將爆炸的煙火,這種感覺好可怕。」
「神經緊張,親愛的。我猜你終於體會到神經緊張的滋味了。」
「胡說,你很清楚我不是神經質的人。」
「那是因為你以前從來沒有面對過結婚的前景。」蕾秋嘖嘖作聲。「我不知道爵爺他為什麼堅持這麼倉促行事,但我考慮到情況,他覺得這樣最好。」
「情況?」伊晴的聲音極不自然。她暗忖蕾秋是不是已經知道決鬥的事了。「你指的是什麼?」
「別見怪,親愛的。但是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籌備盛大熱鬧的婚禮。反正爵爺對這種社交活動也沒有多大興趣。」
伊晴略微放鬆了些。「對,他對這種事是不感興趣。」
她繼續凝視窗外,世界彷彿在一夜之間變成灰色。從黎明開始,街道就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她斷斷續續的睡眠終於被近日困擾她的另一個夢所粉碎。在夢裡,她嘗試著解救麥修脫離看不見的危險,但時間用完了。她發現他躺在石棺裡,到處都是血。
她注視著煙雨朦朦的花園,驚慌開始啃噬她的神經。她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來設法阻止決鬥。
「伊晴?」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伊晴回頭望向姑姑。
「我問你有沒有交代女僕收拾你的行李?」蕾秋說。
「應該有吧!」伊晴蹙起眉頭。「但當然我在想別的事情。經你一提,我還真的無法確定我有沒有告訴她,我今晚就要搬去柯契斯的城中寓所。」
蕾秋站起來朝她露出要她放心的微笑。「你坐下來喝你的茶,我上樓去處理女僕和行李的事。」
「謝謝。」伊晴走向茶几,拿來起姑姑替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大口。
房門在蕾秋背後關上,書房裡剩下伊晴獨自一人,時鐘的滴答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伊晴再也愛不了那聲音時,又開始踱起方步來。
多年來她偶爾聽說過決鬥的謠言,但因為事不關己,所以都沒有很注意。她只知道決鬥時除了兩個當事人在場以外還會有雙方的助手在場,有時還會有一個醫生。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其他人,她心想。至少還會有駕駛馬車的車伕,也許再加上一、兩個馬伕。上流社會的紳士很少獨自做任何事,他們總是有車伕、馬伕和一、兩個好友陪同。
方太太敲了一下門後打開房門。「史小姐,有位小姐找你。」
伊晴端著茶杯猛然轉身,茶水從杯裡濺到茶碟上。「誰?」
「她自稱是馬翠欣小姐。」
伊晴砰地一聲放下杯碟。「快請她進來,方太太。」
「是的,小姐。」方太太長歎一聲,慢吞吞地走開。
片刻後翠欣出現,她逗留在書房門口沒有立刻進來。她看來毫無昨晚那副年輕活潑的模樣,她的神色緊張,焦躁不安,灰眸裡噙著淚光。
「我必須跟你談一談。」翠欣在方太太關上書房門後,低聲說。
「有話坐下來說。」伊晴走到她的書桌後面坐下,雙手交疊在桌面上。她等翠欣在沙發上坐定後才開口。「你想跟我談什麼?」
「麥修在早餐桌上告訴我,他今天要跟你結婚。」
「是嗎?」
「是的。明天早晨他打算冒生命危險去決鬥。」翠欣語不成聲地啜泣起來。她從手提袋裡翻出手絹,邊擦眼淚邊說。「事情不應該變成那樣的。」
伊晴瞠目結舌。「你怎麼會知道決鬥的事?」
「我剛從蓮娜夫人家過來。」翠欣用手絹擤鼻子。「她告訴我消息已傳遍全城了。」
男人的保密功夫原來不過如此,伊晴心想。顯然有人洩漏了秘密。也許是負責安排決鬥細節問題的助手之一。
「他們居然還好意思嫌女人長舌。」伊晴嘀咕。
翠欣迷惑地望向她。「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翠欣,由於你好像很清楚我們的處境,也許你可以好心地告訴我你昨晚在搞什麼鬼?」
翠欣瑟縮一下,接著憎恨地扭曲了一下嘴角。「我只是想救我哥哥脫離你的魔掌。」她忿忿不平地說。「但事情不知怎地完全走了樣。」
「啊!」伊晴閉起眼睛往後靠向椅背上。「果然不出我所料。」
「蓮娜夫人說只要讓柯契斯發現你跟另一個男人瓜田李下,他就有理由解除婚約。蓮娜夫人說這很容易安排。」
「的確。這麼說來,這是蓮娜夫人出的主意了?」
翠欣用手絹擤鼻子,然後抬起頭來生氣地直視伊晴。「我完全按照吩咐去做,我知道你會從舞廳跟蹤我到畫廊。你老是企圖扮演行為監督人的角色。即使你自己對得體行為的概念比……比跳蚤還不如。」
「跳蚤!」
「我引你到畫廊後就跟蓮娜夫人一起回到舞廳。當麥修抵達問起你時,我告訴他你在樓上的畫廊看畫。他去找你。蓮娜夫人說事情的發展跟我們的計劃中一模一樣。」翠欣提高嗓門,越說越激動。「但是麥修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解除婚約。」
「你這個小傻瓜。」伊晴跳起來,用力拍一下桌面。「你知不知道你造成多大傷害?」「但我只是想救麥修。」淚水再度滑落翠欣的臉頰。「我不想看到他步上父親的後塵,我不希望他毀了自己的人生。」
「現在你滿意了吧?」伊晴繞過書桌。「看來你的好朋友蓮娜夫人必須負大部分的責任。」
「她只是想幫我。」
「才怪!我覺得蓮娜夫人不像是那樣會不怕麻煩地去幫助別人的人,她一定在玩什麼花樣。」
「事情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她對我非常親切,我視她為忠實可靠的朋友。」
「她的確證明她是非比尋常的朋友。」伊晴若有所思的說。「不知道她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也許她也想得到玉璽。」
「我聽不懂你在嘀咕什麼。」翠欣任性地說。「但是你非想想辦法不可。萬一麥修在跟范奈克決鬥時送了命呢?」
「鎮定一點,翠欣。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翠欣猶豫片刻後開口。「你可以拒絕嫁給我哥哥。我知道人們會說閒話,但是對於孟浪之名人盡皆知的你來說,我看不出拋棄他會對你的名聲造成更大的傷害。」
「你說的也許沒錯,但我向你保證,就算我拒絕履行婚約也阻止不了柯契斯找范奈克決鬥。」
「他為什麼要為一個拒絕跟他結婚的女人跟人決鬥?」
「你不大瞭解你哥哥,對不對?」伊晴說。「相信我,他無論如何都打算赴約。他認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跟范奈克決鬥已經成為他心目中的信譽問題。無論如何,我已經答應今天跟他結婚了。那是柯契斯的唯一要求,我無法拒絕他。」
「蓮娜夫人說你為了得到伯爵夫人的頭銜,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翠欣脫口而出。
伊晴生氣地瞪她一眼。「下次你想引述蓮娜夫人的看法時,最好記得是她把我們害成這樣的。」
翠欣啞口無言地瞠目而視,最後在另一陣啜泣中找到她的聲音。「才不是那樣的。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純粹是熱心地想幫助我。」
「我沒空跟你爭辨蓮娜夫人的動機。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伊晴走向房門,打開門後對走廊大喊。「方太太?麻煩你立刻過來一下。」
翠欣大惑不解地望著她。「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不勞你費心。「伊晴厲聲說,憤慨使她的語氣粗暴。「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建議你回家去,在這件事結束前別再闖禍了。」
「你打算怎麼做?」
「你走吧,翠欣。在下午跟你哥哥結婚之前,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翠欣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如果麥修在明天早晨的決鬥中身亡,你就會成為極其富有的寡婦。這太不公平了。「伊晴猛然轉身,大步走回房中,抓住翠欣的手肘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擔心你哥哥的原因只在於害怕他明天早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會繼承他所有的財產,而你連半毛錢也拿不到,對不對?「翠欣吃驚地圓睜雙眼。「不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不希望麥修出事,因為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害怕他會在決鬥中送命。」
「是嗎?」伊晴仔細審視她的臉。「你真的關心他嗎?」
「如果你問的是我有沒有像妹妹應該愛哥哥那樣愛他,那麼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翠欣絞著手絹,嘴角嘲諷地扭曲著。「我知道他每次看到我時都看到他不愉快的過去,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愛他?」
「我可以肯定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翠欣。也許當你出現在他家門口之初,他是有點吃驚,但是……」
「你很清楚他收留我完全因為他覺得必須遵守對父親的承諾。明知道他一心只想早點把我嫁掉,我怎麼可能對他產生深刻的感情?」
「他不會強迫你嫁人的。」
「父親告訴過我,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麥修一定會照顧我。但是萬一他明天死在決鬥中,我就不得不回我舅舅家。我……那個可怕的表哥會在媾,他會企圖碰我。天啊,我不敢想到時會發生什麼事。」
「嗯。」伊晴一邊用鞋尖輕拍地面,一邊心不在焉地輕拍翠欣的肩膀。
翠欣擦著眼淚,「我們該怎麼辦?」
「你什麼事都不要做,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回家去吧,翠欣。」伊晴把她輕輕推向門口。
翠欣擦乾眼淚走出書房,雖然她闖了大禍,但伊晴突然又同情起她來了。「翠欣?」
「什麼事?」翠欣止步轉身。一臉可憐兮兮地模樣。
「等這件事結束,你我得好好談一談。在這段期間,別讓你的神經過敏使你病倒了。我手上已經有太多麻煩要解決了。」
方太太慢吞吞地出現。她一邊在圍裙上擦和,一邊送翠欣出門,然後萬分勉強地轉向伊晴。
「你找我,小姐?」
「是的,方太太。我要你送信到最近的公共馬廄去,告訴老闆我想買一套馬伕的衣服,記住衣服的尺寸得合我這各體型的人。」
方太太凝視伊晴的眼神好像認為她瘋了。「你要買馬僮穿的衣服?但是我們沒有馬廄,也沒有馬僮。」
伊晴擺出沉著的笑容。「我打算參加化妝舞會,方太太。我認為打扮成馬僮的模樣會很有趣。」
「我想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方太太的語氣出奇地達觀。「幾年前有個房客常叫我替他買女人的衣裳。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凡是一個淑女會穿的衣物他都要。」
伊晴的興趣被勾了起來。「那位跟你租房子的紳士打扮成淑女模樣去參加化妝舞會?」「噢,他沒有穿成那樣去參加化妝舞會,他只喜歡在晚上招待他的紳士朋友時穿上那些漂亮的衣裳在屋裡活動。他說那些衣服讓他覺得比較舒服,他特別喜歡羽毛和蕾絲邊的襪子。他的朋友來這裡時也都穿著裙子和戴著漂亮的帽子。他們自得其樂。而我的房管總是準時付款。」
「的確。」伊晴若有所思地說。「各有所好吧!」
「我也是那樣說的,只要收到房租,房客穿什麼對我來說都一樣。」方太太拖著臃腫的身軀朝廚房走去。
麥修聽到書房門悄悄推開。他簽完最後一份他稍早時叫律師準備好的文件,把它跟其他的文件一起放在書桌中央。
「什麼事?,伍頓?」
「是我。」伊晴輕聲說。「不是伍頓。」
麥修放下筆,抬起頭,看到伊晴反握著門把靠在門上。她穿著印花棉布睡袍和拖鞋,長髮固定在一頂小白帽下,一副應該在床上的模樣。
在他體內積壓了一整天的期待突然爆發。他的妻子,他的薩瑪妮拉。她成為他的夫人已經快四個小時了,但這是在安靜的婚禮後,他們第一次有機會獨處。當一個男人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同時為婚禮和決鬥做準備時,他發現自己異常忙碌。
麥修露出微笑。「上樓去,伊晴。我這裡的事就快處理完了,我馬上就去陪你。」
「你在忙什麼?」她問。
「處理一、兩件小事。」
伊晴走到書桌前,低頭瞄向書桌上成疊的文件。「什麼事?」
「一些例行的瑣事,我寫了封信交代我的莊園管理人辦些事。記了一些帳,整理了一下我遺囑,沒什麼重要的大事。」
「你的遺囑?」伊晴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度,她緊抓著睡袍的翻領。「天啊!麥修,你該不是認為……」
「不是。我認為我一定會在你起床前趕回家。你的關切令人感動,親愛的,但完全不合時宜。」
「沒有不合時宜,麥修。你常告訴我你不喜歡冒險犯難。你是個敏感的人,你很清楚你有神經過敏的傾向。」
他露齒而笑,心情非常愉快。「如果能令你安心,謠傳范奈克的神經比我還要脆弱。」「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很可能不會赴約,他是個懦夫,伊晴。」
「但你不能指望他的懦弱。」
「我認為可以。」麥修頓了一下。「我的名聲有時也有它的用處。」
「但是,麥修,萬一他知道『冷血柯契斯』的稱號是來自誇大不實的謠言和流言呢?萬一他知道你其實不是外界說的那種人呢?」
「那麼我只有相信我脆弱的神經能支撐到事情結束了。」
「可惡!這一點也不好笑,麥修。」
他站起來繞過書桌走向她。「你說的對。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我們應該正經些。」「麥修……」
「夠了,親愛的。」他把她抱起來。「不准再提決鬥,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還有什麼事會比決鬥更重要?」她激動地問。
「我想再聽你說一次你愛我。」
她杏眼圓睜。「你知道我愛你。」
「真的嗎?」他抱著她走向房門。
「當然是真的。天啊!否則我絕不答應嫁給你。」
他微微一笑。「麻煩你開門好嗎?」
「什麼?噢,好。」她伸手轉動門把。「但是,麥修,我們必須談一談,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
「毫無疑問,但我寧願在床上聽你說。」
他抱著她走出書房,穿過門廳,走向樓梯。踩著鋪有地毯的階梯上樓時,不安的良心開始折磨他。
他知道他哄騙伊晴跟他結婚的手段並不光明正大,她因擔心他在決鬥中會有生命危險而六神無主,再加上前一夜遭范奈克攻擊的餘悸猶存,她此刻可說是心亂如麻。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因為她愛你。
他殘酷地利用了形勢,她現在是他的人了。但是麥修知道,當決鬥結束,生活恢復正常時,她的情緒就會恢復正常。
她恐怕不會感謝他誘騙她結婚。他想起在博物館裡對她說過的放。激情和薩瑪。
那應該足夠了,他心想,非足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