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昨夜秋風入漢關 文 / 流瀲紫
時光潺湲而去,到了仲夏時分,蟬鳴鼓噪,天氣越來越燥熱,玄凌的脾氣更為急躁,前兩日為了些許小事斥責了隨侍的汪芬儀與穆良媛,連性子最溫厚的福貴嬪亦被呵斥了幾句,後宮不免人心惶惶。
李長在我面前訴苦時,剛因茶水稍熱而被玄凌將茶水都潑在了身上。伴隨聖駕數十年,李長大約也是頭一回受這樣的委屈,我只得好言撫慰。
蟬鳴一聲接著一聲,彷彿要刺破人的耳膜,花宜輕輕打著扇子,我心口煩惡,起身往後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竿將那些蟬都粘走,儀元殿前也是。」
如何可以不煩憂呢?暮春時,赫赫的摩格大汗趁著萬木復甦,水草肥美之時,自恃糧草充足,率二十萬鐵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鳴關」。
落鐵山是赫赫與大周北疆臨界之地,而雁鳴關恰如一道鐵鎖屏障,一旦被赫赫衝破,舊都上京便如鐵齒被斷,連如今的京都中京亦會暴露在赫赫鐵蹄驍勇之下。
如今赫赫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這些年來厲兵秣馬,不斷吞併赫赫週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壯大自身。而玄凌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戰事上,力圖收復疆土,後又為平定汝南王費了不少精力,難免對赫赫有所放鬆。因而赫赫大軍狼煙南下之時,雁鳴關將士不由亂了手腳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強守住了雁鳴關,玄凌一怒之下派大周十五萬大軍遠攻赫赫京都藏京,然而大周將士生長於富庶錦繡之地,不慣沙漠苦熱,加之今年天氣炎熱難當,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開戰便已節節敗退。
玄凌氣急交加,不由大歎,「軍中無可用之人,若是齊不遲尚在有多好!」
可惜齊不遲只有一個!大周多年來崇文薄武,朝中將才凋零,已是無可挽回之事。
國勢危急,連太后亦跟著憂懼交加,再度牽動沉痾,終於在五月二十七那日崩於頤寧宮西殿,駕鶴仙去。
舉國哀痛,太后送入梓宮那一日,孫姑姑觸柱而亡,陪著太后一同去了。
玄凌痛不欲生,極盡孝道,為太后上謚號「昭成」,全號為「昭成孝肅和睿徽仁裕聖皇后」。先帝廢皇后夏氏之後並無再立後,最後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獻陵」。又命大臣隆重治喪,自己則著重服為太后戴孝,並輟朝一月不御正殿。
內憂外患,玄凌難免肝火旺盛。喪儀之後,玄凌整個人瘦了一輪,嘴唇也因旺盛的內火乾裂而焦灼。我不免心焦,端著煎了一早晨的蓮心薄荷湯往儀元殿去。
案頭奏折堆積如山,玄凌坐在蟠龍雕花大椅上,北窗下涼風帶著樹葉草木的清新自他面上拂過,那種鬱結之氣便如山雨欲來時的重重烏雲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他的聲音有無限疲倦與疏懶,連眼皮亦懶得抬,隨口道:「你來了。」
我款款溫言道:「燉了些涼茶,與皇上靜心平氣的。」
他輕輕「嗯」一聲,道:「擱在那裡吧。」
晌午時分,一縷艷陽從長窗裡透進。夏日的暑氣如溫泉熱湯,蓬蓬勃勃灑落下來,更教人覺得緊閉的殿內窒悶異常。我索性打開長窗,頓覺視野開闊,所見之處,風動長林,滿眼疏朗青碧,頓覺心胸暢然。
玄凌蹙一蹙眉,「關上窗,朕不喜歡聽那風聲。」
我清淡一笑,伸手在錯金小盒子裡蘸了些薄荷油為他輕輕揉搓太陽穴,「雁鳴關雖已風聲鶴唳,但皇上天縱英明,自可呼風喚雨。」我柔聲詢問,「將帥的人選,皇上可還要更改麼?」
他神色苦惱,「除了朕的姐夫駙馬陳舜和撫遠將軍李成楠,再無他選。」
我試探著道:「皇上何不讓六王與九王一試?聽聞兩位王爺還領著京城驍騎營的差使,還是有些擔當的。」
他焦黃的面孔透出暗色的潮紅,手指「篤篤」扣在桌上有沉悶的響聲,遲疑道:「老九年輕未見過世面,老六麼……」他思量片刻,沉聲道:「親王不可握兵權,你忘了汝南王的舊事了麼?」我只得斂聲,「臣妾不敢忘。」
他沉吟著道:「你兄長他……」我心中一沉,忙道:「哥哥為著昔年之事身子坐下了病,他日夜想著為皇上盡力殺敵,奈何身子大不如前,他也是憂心如焚,眼下只好先在駙馬手下歷練,實在當不得大任。」
他點點頭,頗有愧色,「當年你兄長之事,是朕莽撞了。嬛嬛,你怪不怪朕?」
若有愧意,何必到大敵當前之時才萌生?我驀然想起哥哥昔日之言,「我即便有心報國,也只敢盡副將之責。若要在皇上手下保全滿門平安,誰敢統帥萬軍領將帥之命?前事不敢追,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轉瞬的沉思並未逃脫玄凌的目光,他再次追問,我眸光流婉,輕輕道:「臣妾想起了榮嬪,若非皇上寬厚,臣妾一早便容不下這慕容家餘孽。」
他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這些事莫要再去想它了。」他拋出一卷奏折到我手中,悶聲道:「你看看這個。」我取過展開一看,不覺失色,「摩格要上京拜會皇上?」
玄凌「哼」了一聲道:「他敢這樣肆無忌憚,還不是因為現在糧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敗於糧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準備,他厲兵秣馬多年,蓄有不少糧草,又在雁鳴關外大肆收掠,才敢放出這等狼子野心。」
我心底一沉,急忙問:「他既糧草充足,此刻入京又意在何為?」
「名為拜見,實為向朕奪取幽、雲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賞,以金銀各三百萬兩,綢緞百萬匹賞賜,而他只以劣馬三十匹作為他每年貢禮,豈非可惡之極!」
我憤然道:「摩格這何嘗是納貢求賞,分明是要掃皇上顏面!他所要的賞賜乃是大周每年稅供的三分其一,長久下去,大周根基自會動搖,皇上不可輕易答應。」
玄凌目色陰沉,閃爍著幽暗的火苗,「他是獅子大開口!只是封賞也罷了,但幽、雲二州向來易守難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會拱手相讓!他現在攻至雁鳴關外,如此苛求一是為探大周虛實,二是借此出兵奪地,也好師出有名。胡虜蠻夷,難為他這樣心思!」
我滿心憂慮,試探著問:「皇上,他既敢如此前來,恐怕已有防範吧。」
「在城外駐守兩萬精兵,說是扈從。朕原想不許,但京師已報有不少細作混進,一動不如一靜,先靜觀其變。」玄凌冷笑一聲,「太后新喪,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來了。也好,他既敢來,朕就等著他。」
我不語,只是撩起袖子為他細細研著硯中墨汁,「摩格覬覦大周已久,如今糧草豐茂餵養著他數十萬大軍,虎視眈眈,咱們實在不能坐以待斃。」
玄凌長長歎了一口氣,「朕何嘗不知道,與赫赫鐵騎相比,大周兵力並非不及。即便兵士中暑體弱,如有良將也非難事。只是眼下良將難求,戍邊大將不過是苦撐局面,而兵士病倒之人又一日多於一日,難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麼?」
玄凌憂心的是國事,而我在國事之外又得多思慮一重家事,他只求良將勇兵,而我如何要避免哥哥成為炙手可熱的良將,又能免去戰禍連年。心中太多的牽絆與顧慮,將一副心腸逼得如此時手底墨汁一般漆黑,我側首含著如煙笑意,「怎會?皇上是天子,上天不庇佑您還能庇佑誰?譬如那年時疫,皇上正一籌莫展,就有了溫實初研習出治時疫的方子。中暑哪裡是什麼了不得的病,哪像那年的時疫那樣難醫治,說起來宮裡一個接一個,染上了那麼多,若無溫太醫的方子,可不知要賠上多少的人的性命了。到底溫太醫有心,後來把引起時疫的病症和解方都保留了下來……」我絮絮叨叨,似與他聊著家長裡短,寒暖溫涼。他只靜靜聽著,手指比在案幾上淺淺地一劃又一劃,似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日影在朱壁上漸漸淡了下去,那暗紅的顏色濃郁地似要流淌下來,生生倒灌進眼睛裡去。我暗暗想,一個人若是殺紅了眼,那眼睛可是這樣的麼?順著日光的影跡,我的心緒隨著藍天越飛越高,滿腹憂慮之餘,我亦不免好奇,這位揮師雁鳴關的可汗摩格,會是個怎樣的人物呢?
摩格入京是在七月二十,中京最酷熱的日子。玄凌不欲在京師與他相見,便借「避暑」之名,在西京太平行宮召見摩格。
天氣一日日熱起來,心中也一日煩勝一日。因著摩格入西京之事,宮中更多了幾重壓抑,即便在日色噴薄如金的日子,也隱隱含著山雨欲來的沉重與陰騭。德妃來看我時悄悄問我,「聽說摩格入住行館十來日了呢,皇上好吃好喝招待著,事無鉅細周全得不得了,卻一直推脫著不肯見,可是怎麼回事?」
她目光中頗有探詢之意,我連連擺手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能知道這些?姐姐別問我!」
德妃含著憂慮道:「你也不知道,我還能問誰呢?」
我笑一笑,「天意難測,誰知道呢。」
德妃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道:「皇上也不知怎麼個意思,這幾天躲在水綠南薰殿不肯出來,說是為太后新喪傷心,又中了暑氣。嬪妃們去探望也不肯見,只叫灩嬪陪在裡頭,也不知是怎麼個事。我想著,既是暑氣,何不叫太醫瞧瞧,今日問起來,說溫大人也不在。」
我道:「溫大人原是這樣,要守著惠儀貴妃的梓宮懺罪,多少年了都這樣子。」
德妃「哦」了一聲,「也是,只是這回走得長,好些日子不見他了。皇上這樣日夜和灩嬪在一起,也怕傷了身子。」
恰巧這一日玉隱、玉姚、玉嬈皆在,玉隱素來是一人默默不出聲的,玉嬈抱了靈犀在膝頭逗弄,玉隱忍不住皺眉道:「沒了傅如吟,來了葉瀾依,出身微賤不說,一樣的狐媚惑主。太后新喪,皇上心裡真有不痛快也該長姊陪著,何時輪到她了。」
我聽一句煩一句,忍不住別過頭連連皺眉,玉嬈遞過一杯茶笑道:「二姐潤潤喉,也不知二姐怎的,彷彿很不待見灩嬪的樣子。」玉隱秀眉輕揚,笑生生道:「我何時不待見她了。她是皇上的寵妾,我怎敢不待見?只是為長姊抱不平罷了。」
我輕輕咳了一聲,抬一抬眼道:「這話說著就叫人傷心了。這裡除了玉姚未嫁,玉嬈是正妃之外,哪一個不是妾室?」
德妃忙笑著打圓場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妹妹是掌六宮之權的淑妃,從前除了皇后,誰有這等權威,在皇上心裡何曾把妹妹當妾室來看。」
我含著一縷淡淡的笑意,護甲「篤篤」地敲在紫檀桌上,「名分所在,不敢僭越。我有自知之明,姐姐不必安慰我。」
玉隱兩頰飛紅,大是不好意思,只好喝了口茶掩飾過去。德妃歎息著道:「不怪隱妃要為你抱不平,六宮裡眼下對灩嬪哪個不是怨言甚多。」她壓低了聲音,「皇上又不肯出來給個說法,摩格的事是一直這樣拖著……」
玉嬈抬頭道:「聽說那摩格也不急,找人陪著四處欣賞西京風舞,優哉得很。」她難得的愁容滿面,托腮道:「難為九郎在王府裡氣得發狠,國危當頭,他自然急著效力沙場,只是遞了好幾次折子,皇上只是沒有半句回話。」
德妃和聲勸慰道:「九王還年輕,自然有他建功立業的機會。」
玉嬈愁道:「我何嘗不曉得,九郎也罷了,六哥的本事外人不說,咱們是知道的。」
玉隱猛一警醒,忙笑道:「你就不必往王爺臉上貼金了,他那三兩三的本事不過是用在了騎馬射箭上,哪裡真能上陣殺敵,皇上知人善用,才不用王爺的。」
玉嬈笑一笑,再不多言。眾人正悶坐著喝茶,李長悄悄進來一拱手,喜滋滋道:「回娘娘的話,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天祐我大周,那些雁鳴關外的赫赫蠻夷不知怎的好些人發了時疫,一片連一片地倒下了,根本沒法治住。那赫赫可汗急了,要急著求見皇上呢。」
唇角揚起淡淡的笑意,他終於急了。
德妃忙問:「皇上知道了麼?」李長笑得瞇了眼,「這樣的好消息,自當娘娘在時奴才才好去回,也好讓娘娘幫著討賞啊!」
我「撲哧」一笑,「你就油嘴滑舌的吧。」
德妃忙起身道:「妹妹有要事,我便先走了。」我忙喚:「玉嬈快替我送送德妃。」
玉嬈忙出去了,玉隱跟著我進內更衣,眼見無旁人在,急道:「現在赫赫攻勢稍退,但無論如何,長姊萬不能讓王爺去邊關。沙場刀槍無眼不說,皇上忌憚王爺才華,這軍功上汝南王可是前車之鑒……」我頷首,沉聲道:「我明白。」
行至水綠南薰殿外,只聞得四下靜悄悄無聲,安靜得似無人一般。我正欲讓守在外頭的小內監進去通報,卻聽「吱呀」一聲,一個光艷的影子一閃,卻是灩嬪一臉倦容走了出來。
她抬頭見我,微微屈身算是見禮,我忙扶住她,「叫你受委屈了。」
她「嗤」的一聲算是笑,「的確,一天一天坐在椅子上不許動,不許說話,看他滿心憂煩又發作不得,我的確是累。」
我輕輕頷首,「這個時候,皇上哪有心思寵幸嬪妃,叫你白擔了罪名。」
她輕笑,眸中卻冷冷地殊無笑意,「慣了。除了我,誰配擔這樣的罪名?」
我心中一酸,正欲說話,卻聽裡頭玄凌朗聲笑道:「好!果真得了時疫,那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忙回頭,卻見李長也是一臉驚訝於不解。灩嬪淡淡看我一眼,道:「方纔小廈子進去了。」
李長驚道:「奴才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小廈子那小東西怎麼知道的?」
灩嬪正一正領子上的蜂花扣,低低道:「你小心些,小廈子是胡蘊蓉的人。」
我回過神來,笑一笑道:「李長,你趕緊進去伺候著吧。本宮乏了,先回去歇著。」
終於三日後晌午,玄凌設宴於太平行宮,招待遠道而來的摩格。一早小允子便嘖嘖向我道:「聽聞摩格可汗進貢了一隻熊羆,據說很是兇猛呢。」他搖頭道:「旁人進貢的多是金珠寶玉或是奇香綾羅,他倒好,進貢一隻熊羆,可見蠻夷就是蠻夷。」
我聞言只是淡淡。熊羆而已,會比人的殺心更可怕麼?
無言間只是沉默畫眉,細細的螺子黛一斛千金,化作如玉雙頰上兩道柳眉輕揚。數年生殺予奪間多了幾許戾氣,把雙眉畫得圓潤些,才更顯溫和沉穩的宮妃氣韻。
因太后新喪,即便宴會也不著艷色,披一件芙蓉金廣袖長衣,織金芙蓉海棠沉醉於裙裾上,青翠翟鳳自花間婉轉探首。樹樹鳳釵步搖橫逸高髻間,在寶珠流光的瞬間,驀然憶起昔年與玄清一同出遊,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何等旖旎俏麗,比對著此刻銅鏡中華麗的倒影,深覺時光深遠,帶走無限年華。
窗外夏花如錦,宜芙館外一捧捧紅艷荷花開得密密匝匝,與昔年並無差別,年年歲歲花相似,唯有人,被無法挽住的時光不知不覺侵蝕盡最初的容顏與心境。
今日宮宴,玄清亦要攜玉隱出席,每每這樣相見,他是否亦覺得我與那年的甄嬛,愈行愈遠?
這樣一想,不覺自己也感慨,心中蕭索,手中比著的一支海水玉綴珠明鳳簪亦興味索然地放落下來,簪身擱在妝台上不過是輕微一響,槿汐已然察覺,她屏開眾人,細心揀了一對飛燕垂珠耳墜配在我耳邊,柔聲道:「奴婢知道娘娘每每不願與王爺在宮中相見,也知隱妃娘娘素日疑心頗重,娘娘如此心懷隱妃未必得知,若讓她瞧見娘娘這般神情,恐怕又要生出嫌隙。」她停一停,似是歎息,「自從靜妃離世,王爺待隱妃表面依舊如常和氣,外人都道王爺夫婦恩愛,可是內裡咱們都是知道的,玢兒一回兩回說起來,王爺雖然每常在隱妃處過夜,可都是相對無言,表面功夫罷了。奴婢疑心著,王爺素昔聰明,恐怕是已經疑心靜妃之死了。」
我沉沉一歎,愁眉深鎖,「我何嘗不知道這個?只是王爺既然隱忍不言,想必也是顧及甄家的顏面,何況玉隱也的確知錯,這些年悉心照顧予澈,無微不至。她在王府中貌似風光,可你我皆知她人後孤苦。玉隱自小坎坷,難免言行過於謹慎多心,我也不忍過分苛責。王爺那裡,我已讓采葛多多勸說,畢竟他們夫妻的日子還長久,難道真要這樣過下去麼?」
槿汐頷首道:「奴婢知道娘娘一番苦心,也知娘娘百般維護隱妃的緣故。隱妃縱有過錯,但有句話奴婢深感贊同。自隱妃而觀,自然不希望娘娘再牽掛王爺,所以娘娘每有不樂她難免疑心。而宮中諸人觀娘娘,自然覺得娘娘貴為淑妃,深得聖寵,不應會有種種憾事。奴婢明白娘娘人前強顏歡笑,心中深覺不忍。但奴婢還是要規勸娘娘一句,既然已經強顏歡笑,那麼人後亦不要再露鬱鬱,宮中耳目眾多,覬覦娘娘尊貴之人大有人在,娘娘若能習慣以尊榮歡笑為自己面具,永不摘下,才能得保平安。」我深深歎息,「槿汐,始終是你最肯明白我,提點我。身在宮闈,我的確不應該再憶起往事,徒添煩惱。」
槿汐溫柔笑道:「不是不該憶起,奴婢知道娘娘畢生最欣悅是何時,若無當時,只怕娘娘過得更辛苦。奴婢只是覺得,喜怒皆為合時宜所發才能在宮中過得更安全、更穩當。」她為我整理好衣裝,含笑道:「但請你能展顏一笑。」
縱使相逢應陌路,隔著深宮寂寂,這才是我與他最合時宜的歸宿吧。對鏡回眸,展顏露出最合淑妃姿儀的笑容,雍容溫婉,合乎天家風範。只是那一瞬間,卻暗暗驚了自己的心,我的如煙笑意,曾幾何時,已有幾分當年皇后的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