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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新釀梅子應春來 文 / 流瀲紫

    自玉隱出閣那日起,玉嬈唇邊的笑意逐漸多了起來。每每對月臨花那些融融歡意便似輕俏的蝴蝶停在她眉梢眼角不肯離去。除此,她又多了一個釀酒的愛好,她喜歡把應季的花卉泡入酒中釀成美酒,而所用的,都是汾酒做底。釀得最佳的一味,是以紅梅釀成的梅馨釀。

    我曾經出言詢問,她只說家中復興,自然歡喜。而且她笑:「姐姐不是也喜歡釀桂花酒麼?」與此同時,她離開未央宮的次數也多起來。直到那一日我與她從太后宮中請安出來,恰逢陪著德太妃來與太后說話的玄汾,在我與德太妃寒暄的片刻,他用掩飾著的戀戀目光不是吻上玉嬈髮髻眉梢,我才解開心中積存的疑惑。我不禁莞爾,小兒女出萌的情誼,如何懂得掩飾呢。

    待回到宮中,我屏開眾人問她:「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臉上浮起的紅暈給我的揣測已明確的答案,全不似她此刻含糊的回答,「姐姐說什麼?」

    「九王。」我明白無誤的再次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她扭著襦裙上柔軟的絲帶,凝神細想,「大約……我也不記得了。」

    我笑著猜測,「是那日在昭陽殿他遮住你的眼睛,還是在觀武台射落你的玉鳳?」我思索片刻,你不介意九王出身寒微?」

    她擄一擄垂落的髮絲,眉目如蘊日月之光,清凌凌道:「汾也從未嫌棄我是罪臣之女。」

    「汾?」我恍然憶起數年前的凌雲峰,我這般喚那個對我一往情深,氣宇如雲中君的男子清。我回過神來微笑,「這樣喚他,已知情深。」我笑她:「我記得曾有人說,我情願嫁於匹夫草草一生,也斷不入宮門王府半步!可不知那人是誰?」

    玉嬈羞紅了臉,搖著我的手道:「姐姐莫笑我。」她咬一咬唇,「他和皇上,和岐山王是不一樣的人。他……很好。」

    「他的心意,你也這樣確定嗎?」

    玉嬈點頭,「那日為二姐姐送嫁去王府,他也在。他說,他說……」玉嬈說不下去,羞極頓足,「反正我是知道的。」

    「若你們真有此意,我也可去問問太后的意思,請她老人家指婚。我含笑嗲道,「只是不許你偷偷跑出去,被人知道了笑話。」

    玉嬈含羞答應了一聲,飛跑回永寶堂去了。

    待她走後,槿汐問我,「娘娘下定決心了嗎?」

    我鄭重額受,沉吟道;「皇上對玉嬈的意思你我不是看不出來。趁現在事情還好辦,把玉嬈嫁出去也好。我思來想去,若嫁給尋常人家總是無用,只有嫁給皇上的親兄弟才能徹底斷了皇上的念頭。否則終究是後患無窮。」

    槿汐肅容道:「這樣也好。幸好四小姐也與九王爺是兩情相悅,到底也是省去不少麻煩。」

    這一日冬寒初起,我披了一件蜜蠟黃折枝牡丹披風,便帶這三個孩子到太后宮中請安。太后抱著涵兒與潤兒看了又看,喜不自勝道:「潤兒倒是越來越壯實了,可見你養育精心,想來德妃在天之靈也能有所安慰。」說著又叫芳若取出鬆軟清甜的甜心給幾個孩子吃。

    我卸去披風,只著一襲淺紫折枝梅花對襟裸銀褙子,精緻的立領越發襯得氣質端和。太后笑道:「外面那件披風倒華麗,只是裡頭又穿得這樣清寒顏色。冬日裡是該穿些織金團花的富麗衣裳,看著也熱鬧些。」她又細看兩眼,「我記著你這件衣裳還是去年冬天做的,怎麼還穿著。」

    我笑道:「年節下必定穿的熱鬧些。如今來太后跟前請安,正是為了一家人的緣故,才不需著意打點的。何況這衣裳也不舊。」

    她笑吟吟道:「到底是你當年懂得節儉,織造坊如今做敏妃的衣裳也夠忙了。」說罷道,「皇上最近還是老去安氏那裡麼?」

    「也不常去,一月裡不過兩三次。」

    太后額首道:「那也罷了。」

    我正思量著如何開口,外頭簾子一掀,卻是莊和德太妃扶了宮女的手進來,才看了我一眼便抿嘴笑:「淑妃也在。」我忙起身見禮。

    寒暄過幾句,因這日太妃穿著一件新作的瑰紫泥金五彩雲紋西番蓮折裳,眾人忍不住讚了幾句,又道瑰紫襯得太妃越發有精神了。太妃笑的合不攏嘴,「那日我在織造局選料子,正好碰見淑妃家的四小姐也在,替我挑了這樣一個顏色。我值說年紀到了壓不住瑰紫這樣的顏色,織金又太普通,她便說拿了這個顏色去*金便顯得大氣,再繡五彩絲線的紋路便不死板了。今日做出來一看果然好,到底四小姐有眼力呀。」

    我忙道:「太妃過獎了,小孩子家能懂什麼。」

    太后笑著看了我一眼,「這樣靈巧的丫頭你還說不好,你若嫌不好,我可是要去做兒媳了。」我心中一動,果見太妃拿眼瞧著我直笑,旋即明白必是玄汾求了她來。太妃笑向太后道,「汾兒如今也大了,那天看老六那孩子都娶了側妃,我難免動起這個心思來。汾兒不是我親生的,我可不敢耽誤了他叫順陳太妃埋怨,是該物色起人家來了。我到瞧著甄四小姐機靈乖巧,很不錯呢。」

    太后打量她片刻,呵呵一笑,「玉嬈那孩子哀家也喜歡得很,如今甄家又興旺起來,門楣既高了,來求親的人家也不少了。前兩日,瑞安郡王家的老太妃來見過哀家,倒是說起瑞安郡王的年級不小,哀家到有心撮合和玉嬈一對呢。妹妹可不早說,我要知道你有這心思,必然也不和老太妃提了。」

    德太妃聞言便有些訕訕,「我也不知太后已有心了,真是冒昧,只是瑞安郡王的封地遠在青海呢。」

    我心中一驚,才要說話,太后看了我一眼道:「青海是遠了些,但王府裡到底也金尊玉貴的,不會虧待了孩子。」她又笑,「淑妃的二妹才嫁了老六,再來一個妹妹,豈非她甄家的好姑娘全進了咱們家。有好兒也別獨吞呀。等開了春,哀家再好好為汾兒留意一個名門閨秀。」

    德太妃聞得如此,也不好再開口,略坐了一坐便告辭了。

    太后見閣中只有我,方才施施然道:「玉嬈是你妹妹,哀家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是嫁於瑞安郡王好還是嫁於平陽王好?」

    我沉吟不語,只揣測太后在這件事情上已知道多少。一襲冷風從半扣的朱漆樓花長窗下穿過,銜著初冬乾燥冰冷的氣息撲進殿中。太后的聲音彷彿也沾染上了乾澀的涼氣,「你那樣聰明,應該知道皇上對你妹妹的心思。」

    彷彿一卷冰冷迎頭痛擊而下,我激靈靈一冷,無言以對。

    太后歎息一聲,「哀家自己的兒子又怎不會明白他的心思,又何嘗不知道玉嬈是個好孩子。只是……」她皺紋暗生的蒼邁容顏上內有沉重的痛惜:「這孩子太像已經過世的純元皇后,脾性又似初入宮時的華妃。哀家怕皇上不能自已,已經有過一個傅如吟,哀家不敢在冒險了。」

    我俯身跪下,沉靜道:「太后,玉嬈沒有要為皇上妃嬪之心,她連想都沒有想過。」

    「哀家知道,哀家還知道,若非玄汾對你妹妹有意,今日德太妃也不會來開口。」

    「九王的確有心。」

    太后起身行至穿前,望著窗外無葉片點綴的乾淨枝條,「正因為是九王,哀家才不會允許。兄弟若為女人而起紛爭,哀家斷斷容不得。」她的聲音沉著而有力,一字一字敲在我心頭,「你妹妹若在京中嫁於尋常臣子,難保皇上不會再眷戀。而瑞安郡王是皇上的從弟,他總不至於搶佔弟媳。所以,眼不見為淨,遠嫁青海是最好的辦法。」

    我心中大震,急急喚道:「太后!」

    「哀家知道你捨不得。」她挽我起身,「可是,皇上不能納玉嬈,納了她會有再蹈傅如吟之禍的可能。且如你所說,玉嬈無意於皇上,逼急了難保會做出什麼傷害皇上的事。所以,這件事,哀家先知會你,等過了夏天瑞安郡王親自進京時,哀家自會安排。」

    我背脊上如被芒刺刺滿,嘴唇微微動了動,終究未發一言,黯然告退。

    我一言不發回到宮中,急命小連子去請玉隱入宮。

    玉隱匆匆到來時尚不知何事,聽我細細說完,不禁蹙了眉頭,「太后既有了這意思,只怕不好辦。但是長姊,玉嬈即於九王兩情相悅,若生生隔離還嫁去青海這種不毛之地,只怕我們姐妹也終生不得相見了。」

    玉嬈聽後反而沉默不言,良久,才吐出一句,「我不會去。」

    我道:「自然知道你不會去的。否則明年新酒釀成,你的梅馨釀還巴巴從青海送來嗎。」

    玉隱愁眉深鎖,攥著絹子道:「爹爹與母親知道不急死才怪。先不能跟他們說呢。」

    我道:「自是先不能說。此事太后還在思慮,說明或許還有轉機,我們且不急,最壞的打算瑞安郡王也要等明年夏天以後才能入京。要緊的是這半年不要逼急了皇上先對玉嬈開口,才好慢慢籌謀。」

    我心理細細盤算著,平陽王玄汾是先皇幼子,生母順陳太妃出身寒微,原是繡院的織補宮女,終先帝隆慶一朝,最高的位份亦不過是恩嬪。雖然得以晉了太妃,完全是因為兒子的緣故。饒是這樣,平陽王自幼也是由早斃的五皇子的生母莊和德太妃撫養長大的。如今甄氏一門在前朝雖然人丁凋零,但卻是本朝僅次於朱氏的貴戚之家。我身為正一品的淑妃,協理六宮事物,膝下所出又是最多的,兩位帝姬,一位皇子,又養著眉莊的予潤。在外人眼裡,何嘗不是我手中有著兩位太子的人選。

    順陳太妃為了兒子的前程自然是千願萬願的,平陽王子出生以來就受了不少生母的連累,而莊和德太妃自己沒有親生的孩子,為了自己未來在後宮安老的日子,雖然不敢明裡得罪太后,但心裡定是十分贊成的,否則今日也不會主動向太后提起。如今,只是太后那一關難過,除非……我心下一動。

    如今我在深宮裡,執掌著六宮事務,要見一見九王自然不會十分困難。只是太后已經知道了他與玉嬈的事,我為著避嫌,也為著防著太后的忌諱,反而不能出面了。而且這話,必須要至親去問才好。玄凌自然不會,岐山王雖長,卻是個最怕事不過的,怎肯得罪太后。

    我思來想去,如今肯幫忙又幫得上忙的,只有他了。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玄清,我多麼不願給你添一丁點麻煩叫你擔心我,可是總是不得不麻煩你叫你扶持我。

    我微微惆悵了片刻,然而多少事,根本由不得我惆悵,於是扶著玉隱的手起來,極輕聲的道:「這件事,唯有請你和六王幫忙,另外還得去向九王問出一句准話來。」

    這句准話,由清向玄汾問到了。是最讓我與玉嬈安心的一句話,「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有他對玉嬈如此心思,費盡心機也是值得的。

    玉嬈輾轉聽到這句話時雖也是十分感動,然而未至落淚,她笑吟吟向我道:「我早知道他的心意。」

    那樣篤定,連我與玉隱也欣慰良多。

    宮中暫無選秀之事,年下妃嬪朝見時並無新人,加之安陵容間有失寵之勢,陪伴玄凌的唯有敏妃與余容娘子最多。因而作為清河王側妃的玉隱聯絡各家親王王妃,各選了一位妙齡女子入宮,因是王府推薦,我也不便薄待,請旨之後皆封做常在。岐山王府推薦的羅氏為春常在,清河王府推薦的祝氏為翊常在,平陽王無妃,便由德太妃推薦了江氏為瑛常在。

    三位常在入宮倒是喜事,各家王府為進宮嬪,皆是挑了妍麗多惠的女子,春常在善彈月琴,瑛常在善跳胡旋舞,翊常在由善昆曲,入宮後便一同住在玉屏宮中。三人一團錦繡,玄凌又喜她們新鮮可人,每每閒暇時便逗留玉屏宮,於是三人入宮不過兩月便從才人,美人成為正六品貴人,由以翊貴人祝氏最得恩幸。恰逢貞貴嬪纏綿已久的病體終得痊癒,玄凌歡喜之下便進了她為九嬪之一的淑容。然而六宮裡議論起來,總說安陵容所得恩寵雖已大不如前,但皇上的長女生母呂昭容與皇子之母徐淑容皆在位序上排列其後,總叫人憤憤不平。

    而余容娘子亦在新年是進為貴人,連封號亦不更改,人皆稱「余容貴人」,領盡風騷。或許這兩字的封號更看出玄凌對她的寵愛,自從那日觀武台馳馬之後,玄凌對赤芍的愛重日益明顯,即便三美入宮,也未曾分去她幾許恩寵。

    玄凌新的三美,往我宮中走動自然少了些,新年中事多忙碌,後宮如此,前朝也如是。大年初一那一日立予漓為齊王,予沛為晉王,予涵為趙王,予潤為楚王,四王並立,尤其是襁褓中的三子與長子一同封王,之前立長子予漓為太子的言論也平息不少。

    時光匆匆,轉眼又是一年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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