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雲破月來花弄影 文 / 流瀲紫
是夜玄凌歇在了灩貴人處。露從今夜白,秋日裡風乾物燥,靈犀夜裡咳嗽了兩聲,乳母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靈犀與予涵所住的偏殿裡格外花哨,隨手可觸孩子的小玩意兒。殿內的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熱氣,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全室,別有一股溫馨的意味。
靈犀很安靜,我一勺一勺吹涼了梨汁餵她喝下,浣碧含笑細心為她擦著嘴角流下的湯汁,她只撲閃著大眼睛,甜甜笑個不已。
靈犀的確是個乖巧的孩子,我安慰地想。
有涼風灌進,花宜推門進來,道:「娘娘,聽說穆貴人領著仰順儀和嚴才人去景春殿大鬧了一場,狠狠羞辱了安貴嬪一通。」
我輕輕地吹著銀匙中的梨汁,慢條斯理道:「真是群蠢東西!怎麼鬧上門去了?」
「說是安貴嬪不祥,穆貴人去通明殿請了好些符紙來貼得長楊宮到處都是,還道是驅邪,又燒了好些黃紙,灑了符水,鬧得烏煙瘴氣的。」花宜頗有些擔心,「安貴嬪好歹還是一宮主位,穆貴人太過不敬,娘娘可要去看看?」
「看什麼?」我把銀匙往碗裡重重一擱,「皇上說她不祥。穆貴人雖過分,也是按旨辦事,算不得什麼。」我囑咐花宜,「告訴外頭我睡下了,誰來也不見。」
浣碧「哧」一聲冷笑,不無快意,「好個穆貴人,倒替咱們出一口氣。」
次日皇后果然在眾人前問起這樁事來,穆貴人便道:「臣妾怎敢對安貴嬪不敬,弄些符水是為安貴嬪驅驅邪氣,更是為了六宮的安泰。」
於是皇后便不再說什麼。穆貴人見皇后不過問,更以為得了意,對安陵容亦越加輕慢起來。
如此過了半月,西風一起,天氣漸次寒了起來,柔儀殿中籠著暖爐,地龍皆燒了起來,炭盆裡紅籮炭偶然發出輕輕的「嗶剝」碎聲,反添了幾絲暖意。
寢殿內臨窗下鋪著一架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榻兩邊設一對小巧的梅花式填漆小几,放著熱酒小吃,牆下一溜暖窖裡烘出來的數盆香藥山茶,胭紅的花瓣豐滿若絲絨,被暖氣一熏更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
此刻外頭西風捲地,霍霍的風聲似呼嘯的巨獸在紫奧城內狼奔豸突,我伏在榻上,轉首舉起銀白點朱的流霞花盞,盈盈向眼前人笑道:「請四郎滿飲此杯。」
他一飲而盡,家常的海水綠團福暗紋緞衫映得眼波流轉間已有了幾分酡紅的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然酥倒。」
垂華髻上卻只扣著攢珠青玉笄,幾許青絲散落在耳垂下。明媚處,我的姣梨妝嫣紅可愛,黛眉含春。我啐了一口,雪白的足尖輕輕踢著地下琺琅纏枝唾盂,「四郎好沒正經。」又笑,「皇上才親自哄睡了涵兒,難道又要親自鬧醒他麼?好不像話!」
粉霞錦綬藕絲羅裳半褪在手臂,柔軟濕潤的筆尖在裸露的肩胛上流暢遊走,他興致盎然,在我肩上畫下海棠春睡的旖旎風姿。飽滿的筆觸激得皮膚微微發癢,我忍不住「嗤」地一聲輕笑,他已按住我,溫柔道:「別動,就快好了。」我亦有了幾分酒意,神情慵懶,回首見身上點點殷紅似飽滿的珊瑚瑩珠,愈加襯得肌膚如月下聚雪,不覺輕輕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濃,「難得聽你唱一句。」
累珠疊紗的粉霞茜裙從榻上嫻靜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風流姿態,我軟軟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於開口。」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經壞了。」
我挽一挽松垂的雲鬢,「安妹妹也怪可憐見的,皇上也不去瞧瞧。」
他「唔」一聲,漫不經心道:「這個時候,別提她掃興。」他俯下身子,輕柔的吻觸似蝴蝶輕盈的翅膀飛上我的肩頭,「如此春光明媚、奼紫嫣紅,怎可付與了斷壁殘垣……」
燭紅帳暖,溫柔如流水傾倒。
醒來已是夜半,殿中九枝巨燭燃得已經接近了紫金閬雲燭台,燭光有迷濛幽微的紅色。鵝梨帳中香的甜郁在空氣中如細霧瀰漫,醒時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自己並未身在人間。直到對上玄凌微凝的目光,才即刻警醒,道:「四郎怎麼醒了?」
一縷青絲被他柔軟地繞在指尖,「朕貪看海棠春睡,情願不入夢。」
我往他身前靠一靠,「嬛嬛倒願如此長睡四郎身側,寧願不醒。」
他溫柔一笑,把我攏入他的懷抱,「說起來朕有件事要告訴你。」他停一停,「朕打算進赤芍的位份。」
赤芍才進選侍不久,如今又要晉封,可見正當聖寵。我聽燕宜提起過,倒也不甚意外,於是笑道:「這些事皇上該和皇后商議才是。」
玄凌道:「皇后必不會反對……」
我笑意嫣然地打斷她,「難道皇上疑心臣妾吃醋?」
他「撲哧」一笑,伸手為我掖一掖蓮紫蘇織金錦被,「你是淑妃,協理六宮,朕自然要告訴你。若你不願,朕不冊也罷。」
我斜斜飛他一眼,「這話卻把臣妾看成什麼了?榮選侍若服侍得好晉封也是應該的。皇上只需好好教導她規矩,勿要恃寵而驕步了昔日妙音娘子的後塵才好。」
他一笑,「赤芍雖然出身婢僕,卻也的確有些氣性,素日你好好教導她就是。」
「皇上心尖上的人有氣性也不打緊。只是如今也是小主了,若氣性太大了輕慢於人,既傷了嬪妃間的和氣,也壓不住下人,不成個小主的樣子。」
他微微沉吟,「的確如此。朕曾和燕宜說起要給她娘子的位份,燕宜倒不說什麼。後來見赤芍服侍朕也慇勤體貼,想著給她才人的位份也可。如今既還抬舉不起,那便先進為娘子吧。」他以手支頤,「也不拘什麼吉祥字眼,赤芍喜愛芍葯,尋個芍葯的別名做封號就是。」他掰著指頭思索,「芍葯又名將離、嬌客、余容、婪尾春,朕覺得婪春和余容兩個不錯,你瞧呢?」
「飽婪春色,丰容有餘。都很好,皇上拿主意就是。」
玄凌打了個呵欠,散漫道:「余容,她本也姓榮,那便稱余容娘子吧。」
我披衣起身,自桌上斟了一盞茶水,正欲轉身遞與玄凌,卻見他已起身,披了件外裳赤足立在我身後,他從背後擁住我,低頭吻一吻我的側臉,歉然道:「嬛嬛,有件事……朕有些為難。」
我笑言:「四郎大可說一說,嬛嬛雖然未必能為四郎解憂,可是很願意聽一聽。」
他略略思量,開口道:「朕著人接你兩位妹妹進宮陪伴你,可還好麼?」
「多謝四郎。妹妹們在宮裡住得很習慣,有她們陪伴,臣妾寬心許多。」烏黑的髮絲垂在肩上有柔軟的弧度。茶水注入杯中有清湛的碧色,能看清我與他成雙的倒影,「聽妹妹說爹娘也會進京長住,不知是否已經啟程?自臣妾進宮,已多年不見雙親了。有時候真的很羨慕胡昭儀,晉康翁主能常常進宮探望,一聚天倫。」
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聲音有些沉沉,「正是你父母……恐怕不能很快入京了。」
心一沉,我以懷疑的口吻低低「嗯?」了一聲。他道:「祺嬪的兄長管溪與管路一力反對,祥嬪的父兄也不贊成,上諫道你父親本是遠謫的罪臣,若因你的榮寵而入宮,恐怕天下都要非議朕任人唯親,因寵失正了。」
當年平定汝南王,玄凌所立的四位新貴人母家皆為朝中新貴,時至今日,瑞嬪母家洛氏早已一敗塗地,其餘三位中福嬪母家黎氏逐漸式微,唯有祥嬪母家倪氏與祺嬪母家管氏頗有權勢。
手輕輕一抖,盞中水紋的蕩疊破碎了我與他成雙的影像,我勉強笑道:「皇上很在意他們的諫言?」
他伸手捋一捋我的垂發,「不是因為諫言,而是朕在意你。你回宮之時大臣已有諸多非議,若再生事端,不僅對你名譽有損。」他的目光有些深遠,似夜色沉沉中透出熠熠星光,「而且,於涵兒的將來也會不利。」
我隱約明白他語中深意,心中感觸萬千,「予涵還小,還有予沛呢。」
他點頭,手上加了幾分力,「是還小。朕也還不老,對於幼子可以好好栽培,不能再像予漓一般了。」
我定一定神,「皇上要栽培孩子是不錯,只是前朝也須得安穩,不要再生出昔日汝南王與慕容家之變。」我轉首看他,「其實皇上未必不知道,當年臣妾母家之事大有莫須有的嫌疑。皇上為予涵的將來考慮,也不能讓他的外家永遠是罪臣。皇上是否能考慮重查當年之事。」
玄凌緊閉的嘴唇有生硬的弧括,我仔細看他,眼角細細的皺紋蔓延到他的嘴唇,有凜冽而清晰的唇紋。燭火「撲」地發出一聲輕響,他的聲音也那樣輕,「祺嬪在宮中並無大錯,管氏一族也暫時無隙可查,貿然翻查當年之事只會讓朝政動盪不安。」
那麼,只能讓臣妾的父兄永遠承受這不白之冤麼?我很想激烈地問一問,然而話到嘴邊,卻成了最平靜的一句,是對他也是對自己說,「臣妾可以等。」
次日,玄凌便傳旨六宮,進榮赤芍為正七品余容娘子。嬪妃們循禮本要去賀一賀的,然而赤芍出身寒微,宮中妃嬪大抵出身世家,皆不願去奉承。連著幾日雨雪霏霏,地濕難行,便正好借了這個由頭不去。又因著時氣天寒的緣故端妃與太后都舊疾發作,貞貴嬪臥病,連著睦嬪出門滑倒摔傷,皇后便囑咐免了這幾日的晨昏定省,各自在宮中避寒。
出門不便,外頭又陰寒潮濕,人人整日待在宮中亦是無趣,眉莊月份漸大,為著保胎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亦索性在宮中日日陪著靈犀與予涵,弄兒為樂。
這日午後,我才用過午膳,外頭鉛雲低垂,陰暗欲雨,不過半個時辰便下起了雪珠子,兼著細細的雨絲打在琉璃瓦上颯颯輕響,聽得久了,綿綿地彷彿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氣。玉簾低垂,百和香輕渺地從錦帷後漫溢出一絲一縷的白煙,彷彿軟紗迤邐,又裊娜如絮,瀰漫在華殿之中。我困意漸起,懷抱剔絲琺琅手爐只望著那香氣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纏枝牡丹翠葉熏爐裡那一抹香似乎燃盡了。眼前綠意一閃,卻見浣碧歡步進來,搓著手連連呵氣道:「這鬼天氣,又冷又濕,人都要難受死了。」
浣碧是我陪嫁的侍女,柔儀殿諸女中自然是頭一份的尊貴,用槿汐的話說「便是大半個主子了」。她披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衣襟四周刺繡如意錦紋是略深一些的綠色,皆用銀羅米珠細細衲了。攔腰繫著鵝黃繡花綢帶,下著綠地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用一塊碧玉籐花佩壓裙。頭髮用點翠插梳鬆鬆挽一個流蘇髻,綴著一枝雲腳珍珠捲鬚簪並數枚燒藍鑲金花鈿。
她取過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長衣搭在我肩上,柔聲道:「小姐既困了,怎不去床上躺一躺。」
我揉一揉微澀的眼睛,捶著肩膀道:「天天躺著也酸得很,還是坐著罷了。」
浣碧滿面春風,有抑制不住的自得之色,「咱們天寒無趣,外頭可熱鬧呢。」
我掰著指甲低笑道:「什麼有趣的事,且說來聽聽。」
「有人耐不住天寒寂寞,便去景春殿找茬子生事。」
我百無聊賴地一笑,「還能有誰?不過就是穆貴人她們幾個罷了。」
「小姐說的是。」浣碧靠在我身旁,「景春殿炭火供得不足,穆貴人叫人抬了一籮筐濕炭去景春殿,美名其曰供安氏生火取暖。那濕炭是潮透了的,雖點火生了起來,卻更熏得滿殿都是黑煙,可把安陵容折騰個半死。」浣碧說得繪聲繪色,耳上一對紅翡滴珠耳環如要飛舞起來。
我蔑然一笑,「穆貴人從前不過是撒潑厲害,怎麼如今也耍盡了這細作手段?」
浣碧不無快意道:「惡人自有惡人磨。那些手段原是華妃在時折辱敬妃娘娘的,如今被她們故伎重施倒也不錯!」
「那麼安陵容竟一聲不吭,由得她去?」
浣碧秀眉微蹙,厭聲道:「她身邊的寶鵑倒伶俐,即刻悄悄溜出去回了皇后。皇后便遣了個剪秋訓斥了兩句,她們這才散了。」
「如此豈不無趣?」
浣碧眸中閃過雪亮的痛惜與哀傷交錯的快意,切齒道:「槿汐負責管束宮女,便道伺候長楊宮的宮女不當心不能護主,也責罰了穆貴人的隨身侍女,指責她們挑唆小主——只不過是借皇后的由頭罷了。更要緊的是,槿汐認出守衛長楊宮的侍衛宋嵌便是那日——」她語中大起哽咽之意,「流朱便是撞在他的刀上才如此慘死。」
我緊緊攥住拳頭,心中封閉的創痛又豁然撕裂在胸口。流朱,流朱,她跟隨我吃了那樣多的苦,每每去棠梨宮的一個恍惚,彷彿她還是那般如花的年紀,一襲燦爛的朱紅衣衫笑語如珠。
半晌,我冷冷道:「死了沒有?」
浣碧冷笑一聲,「槿汐以瀆職之罪責他們護主不周,打發去了暴室。」浣碧忍不住眉目間的恨毒與快意,「小姐是去過暴室的,槿汐必然吩咐了好好伺候宋嵌。」
我默默點頭,「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想一想,「若無寶鵑報信於皇后,安陵容難道任穆貴人囂張,毫不反抗?」
浣碧沉吟道:「這個……的確她是一言不發,只作壁上觀。」她想一想,「或許她也無力反抗罷了。」浣碧長眉輕揚入鬢,「她是不祥之人,留她一條命在宮中已是開恩了,她不忍辱,還能如何!」
我微微搖頭,只吩咐道:「叫槿汐好好留意景春殿的動靜。」
小睡片刻,遠遠聽得傳來絃歌雅意,帶著些許雨雪的濕潤寒氣,隱隱傳入柔儀殿,絲竹管弦伴著歌女的吟唱有低迷的溫柔,曼聲唱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睡與醒的朦朧間,心底綻開第一朵新雪般的記憶,凌雲峰的某個冬日,他凌寒而來,只為送來一束新開的綠梅。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卻不能同歸。我不覺歎道:「好雅興,歌聲亦好。」
花宜正捧了新柑進來,黃澄澄奉在碟中似一個個橘色的小燈籠,她道:「是燕禧殿的胡昭儀喚了歌女取樂呢。」
我點頭,掩飾好心底的悵然,讚道:「原是她有這樣的好興致。胡昭儀出身世家,果然不俗。」
花宜一笑不語,只剝了柑子道:「新貢上的冰糖柑,想必很甜,娘娘嘗嘗吧。」
我才拈過一瓣要入口,卻見槿汐步履匆匆進來,附在我耳邊道:「安貴嬪在景春殿暈倒了。」
我「唔」了一聲,道:「太醫去瞧了沒?是受了今日的驚嚇還是衣食不足?本宮可沒有在衣食起居上苛待她。」
花宜揣測道:「會不會是她裝病博皇上的可憐?」
我斷然搖頭,「皇上已覺她不祥,若再有病痛,更不會垂憐了。」
槿汐悄聲道:「太醫都到門口了,安貴嬪就是不讓瞧,但聽去請太醫的小宮女說,安貴嬪是節食過度。」
「節食?」我疑惑,「她好好的節食做什麼?」
槿汐在我耳畔道:「奴婢聽說安貴嬪自失寵以來,於無人處日日苦練『驚鴻舞』。」
我驀地一怔,驟然噙了一縷散漫的笑意,「難為她這番苦心!她嗓子已壞,失了歌喉便失盡得寵的根源,如今苦心孤詣另謀以舞復寵也是情理之中。」
槿汐蹙眉道:「娘娘回宮前皇上對安貴嬪已是恩寵有加。若非安貴嬪出身低微,恐怕今日早已經封妃。如今雖已失寵,卻又這樣著意迷惑聖心力圖與娘娘爭寵,恐怕不易應對啊。」
我取了一片柑子慢慢吃了,方閒閒道:「驚鴻舞原本是仙逝了的純元皇后所創,昔日我也舞過。只可惜我如今剛生育完身子臃腫,再不能作此舞了。安陵容也算是有心,竟想出以此來爭寵,果然狡黠。」我在清水裡浣一浣沾了柑子汁的手指,冷笑道,「只是我怎容得她如此!」
「雖然她是不祥之身,皇上未必會理會她,可是凡事難保萬一」槿汐微露憂色,「娘娘可要如何應對?」
我兀自輕笑,「根本就不用應對,她這是在自尋死路。」
槿汐不解:「奴婢愚昧。」
「這『驚鴻舞』講究的是意態輕盈,身姿翩躚若流雪回風之驚鴻,取柔美飄逸之態,沒有七八年功夫必然不成。且要求舞者身段纖細,柔若無骨,這更非一朝一夕可以學得。安陵容雖然纖弱,可數年養尊處優下來怎還有輕盈之態?難怪要出節食這一招了。只是面黃肌瘦,又何來翩翩驚鴻的美麗可言?」
槿汐眉頭舒展,笑道:「娘娘說的是。」
「可是節食既損容貌又不能立刻見效,恐怕她現在也是心急如焚吧?」我把剝下的柑子皮一瓣一瓣拋進香爐裡,空氣中迷漫著馥郁醒神的清新柑香,輕輕道:「其實也有立竿見影、即刻見效的法子,如果有人告訴她,她必定如獲至寶。」
「那咱們可不能讓她知道這法子。」
「不。咱們偏偏要讓她知道。」我見槿汐面帶疑惑,微笑道:「昔日趙飛燕得寵於漢成帝,身姿輕盈能作掌上舞。其實哪裡是真的身輕若燕,不過是服用了藥物之故。那種藥物便叫『息肌丸』,把它塞到肚臍眼裡融化到體內,可使肌膚勝雪,雙眸似星,身量輕盈,容顏格外光彩照人——只不過有一味麝香在裡面。」
槿汐已然明瞭,憂慮道:「奴婢自會想法子讓安貴嬪知道這一秘方。只是麝香一味大損女子軀體,不僅會使人不孕,即使有孕也會生下早夭的孩子。安貴嬪甚懂香料,只怕瞞不過她。」
我垂眸一笑,「我知道瞞不過她,也不想瞞她,你只要使人讓她知道這方子就行。用與不用,只看她自己的造化。」
槿汐微微沉吟,「奴婢也耳聞以羊花熬湯洗滌可解麝香陰毒,若她知道這個法子……」
「這個麼……」我不覺依依含笑,「你自己去問衛臨。只是若當真有此神效,昔年飛燕合德手握天下權柄,怎的煮盡羊花也不見生育呢。」我想一想,「叫她知道也好,只當羊花有效,用起來更肆無忌憚些。」
槿汐按一按鬢邊珠鈿,垂首微笑,「安貴嬪擅用香料,想來麝香等小巧之數用的也不少了。如此十餘年間未有生養,安知不是傷了陰騭的緣故。」
我輕輕一笑,看著染得緋紅的指甲,淡淡道:「我在她面前弄麝香真是班門弄斧了,只是我如今同她一樣,都不怕傷了陰騭。」
槿汐忙肅容道:「娘娘載德載福,奴婢不敢。」
為取「鎮心、定志、安魂」之效,內殿重重珠簾全系淺粉色珍珠串成,每一顆渾圓大小一般無二,淡淡的珠輝流轉,隱約如月華流光。望得久了,人也心平氣和許多。我揚手撫一撫面頰,淡淡笑道:「我是無德之人,所以不怕墮了自己的福氣。倒是盼著她能多多積德,修一修來世,免得下了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再不多言,只道:「我去看看孩子,你把事情辦好就是。」槿汐福了一福,忙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