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文 / [日]黑柳徹子
「圓中一點,圓中一點,
橫橫豎豎,圓中一點,
唰——,再畫個大圓,三個半圓,
頭髮三根,頭髮三根,頭髮三根
一下子就變成了個老闆娘!」
(書在這裡附了一張很有意思的插圖,一看就知道出自孩子的手,可惜沒法敲出來啊,大家就動腦筋想像一下吧:)
就這樣邊唱邊畫。最後畫出了一個老闆娘的頭像。在巴學園裡,孩子們每天都可以從自己喜愛的功課開始學習,因此早就養成了良好的習慣,這個習慣就是:「如果在人聲嘈雜的情況下自己就不能學習了,那是不行的。必須做到:不論周圍環境如何吵鬧,都能立即把精神集中起來!」所以孩子們這會兒對什麼「圓中一點」的歌聲毫不介意,甚至有的孩子還跟著一起唱了起來,可是大家的目光卻仍舊集中在自己的書本上。
小豆豆看的是一本近似民間故事的書,主要情節是:有一個財主家的姑娘,因為愛放臭屁,總也找不到婆家,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這個姑娘很高興,結果在舉行結婚典禮的那天晚上放了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響的屁,這股臭氣把睡在床上的新郎吹得在屋子裡飛著轉了七圈半,然後就斷氣了。所謂書中的「有趣插圖」,畫的就是這個新郎被吹得在屋子裡到處飛時的情景。後來這本故事就成了大家要搶著看的書了。
總之,在早晨從車窗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全校學生根本不顧擁擠,正如饑似渴地看著書。這個場面,校長看在眼裡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結果,大家當天就在圖書室裡度過了整整一個白天。
而且從那以後,每逢下雨天不能到外邊去的時候,或者在其他的一些情況下,這個圖書室就變成了大家集會的場所。
後來有一天,校長對大家說:
「過幾天得在圖書室附近修個廁所啦!」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校長看到孩子們看書時都把大小便憋到最大限度,等到往禮堂對面那個則所跑去的時候,每個人的那副樣子都夠瞧的啦!這是發生在今天下午的事,放學後,小豆豆正準備回家,大榮同學跑過來悄聲對她說:
「校長生氣了!」
「在哪兒?」
小豆豆問道。因為她還從來沒看到過校長生氣,所以感到非常驚訝。大榮同學由於跑得很急,再加上似乎有點緊張,那兩只可愛的小眼睛鼓得溜圓,停了一會兒才翹著鼻子說:
「在校長家的廚房裡。」
「走,去看看!」
小豆豆拉著大榮同學的手。立即向校長家廚房跑去。校長家緊挨禮堂旁邊,廚房離學校的後門很近,那次小豆豆掉進廁所後面的掏糞池時,就是從這個廚房進去在洗澡間裡給她洗得乾乾淨淨的。吃午飯時,那些「海裡的」和「山裡的」菜也是在這個廚房裡做出來的。
他們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跟前,從關閉的門裡傳來了校長那好像確實發火的聲音。只聽那聲音說:
「您怎麼能那樣隨隨便便地說高橋同學『有尾巴』呢?」
接著又傳來小豆豆那班女班主任老師對這發火聲音的回答:
「我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正好看到了高橋同學,覺得他很可愛,因此才講了那句話。」
「當時那句話意味著什麼,您難道還不理解嗎?我在高橋同學身上花了多大精力,您難道就一點不知道嗎?」
小豆豆這時才想起了今天早晨上課時的事。今天早晨這位班主任老師給同學們講了一個故事:
「在很早以前,人是有尾巴的。」
這是個非常有趣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很喜歡聽。用大人的話來說,這就等於介紹進化論的入門知識,總之是件非常新奇的事。特別是老師還說到:
「所以,直到如今,人們身上還殘留著一個叫做尾骨的東西。」當聽到這句話時,小豆豆和大伙就你問我,我問你地找起尾骨在哪兒來了,教室裡熱鬧得簡直象開了鍋似的,整個故事講到最後時,那位女老師又開玩笑地說道:
「現在是不是還有留著尾巴的人哪?高橋同學恐怕就有吧?」
高橋趕緊站起來,擺著小手認真的說:
「沒有,沒有!」
想到這裡小豆豆明白了,原來校長是為這件事生氣。
這時校長的聲音聽上去不是在發火,而是變得很傷心了:
「您考慮過嗎?高橋同學聽您說他有尾巴時,他是什麼心情嗎?」
這回聽不到女老師的答話了。小豆豆心裡真不明白,為什麼校長對尾巴這件事如此大動肝火呢?她想:假如老師問我:「有尾巴嗎?」我可是會高興得不得了哪!
的確如此,小豆豆身上沒有一點毛病。所以即使被人問道:「你有尾巴嗎?」她也毫不在乎。然而高橋同學就不同了,他的個頭不會再長高,這一點他本人早就知道了。所以校長在運動會上安排的比賽項目都便於高橋同學取得第一名,目的就是為了消除他那因身體殘廢而產生的害羞心理;此外校長還採取了一些盡可能的措施,比如讓孩子們不穿游泳衣一起跳入游泳池,其目的也全是為了使高橋同學呀,泰明同學呀,以及其他身體上有殘疾的孩子們能消除自卑感和「自己不如別人」的心理。由於校長的這一番苦心,那些生理缺陷的孩子事實上都沒有了自卑感。儘管如此,再怎麼借口瞧著他可愛,就單單對高橋同學說:「你恐怕就有尾巴吧!」這種說法也是不慎重的,對此校長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而事又湊巧,上午校長剛好坐在後面觀摩了這節課,因此才發現的。
小豆豆又聽到女老師含淚這樣說道:
「確實是我錯了,該怎麼給高橋同學道歉呢?……」
校長沉默了。小豆豆站在玻璃窗下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當時很想看看校長。不知什麼緣故,她只覺得心裡有一個念頭比以往更加強烈了,那就是「校長的確是我們的朋友啊!」大榮同學此時肯定也會有同樣想法的吧!
還有一件事給小豆豆留下了深刻印象,即校長不是在有其他老師在場的辦公室,而是在廚房裡對班主任老師進行嚴厲的批評。其實,這本身正體現了小林校長作為教育家的本色,……而小豆豆當時對這一點是無法理解的,但校長的聲音卻不知為什麼永遠永遠地留在了小豆豆的心中。
春天,小豆豆進巴學園的第二個春天,已實實在在地近在眼前了。校園裡的樹木已經開始生機勃勃地吐出鮮綠的嫩牙。花壇裡的花也在競相開放。番紅花、喇叭水仙花、三色紫羅蘭等,一個接一個地向巴學園的學生們道著首次見面時的問候話:
「今後請您多關照啦!」
鬱金香也長高了,彷彿在伸展著腰枝,櫻樹上含苞欲放的花蕾則正在微風中翩翩起舞,那姿態就好像在運動會上等待著起跑的命令。
住在游泳池旁邊的那個小小四方形水泥池子裡的以黑龍睛為首的金魚們,也都一反冬季裡一動不動的常態,十分悠閒自得地游動起來了。
面對萬物爭輝、生機盎然的萬千景象,不用誰多嘴點破,人們立時就明白:春天來了!
回想起當初小豆豆在媽媽的帶領下第一次來到巴學園的那天早晨,她曾為地面上長出的校門而感到吃驚,看到電車教室時又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隨後又認定了小林宗作校長「真是自己的朋友」,從那時算起,剛好一年的時光過去了。如今,小豆豆她們已經幸運地成為神氣活現的二年級學生了!而一年級的新生則和小豆豆當初入學時一樣,兩隻小眼睛也是閃動著驚奇的目光跨進了校門。
對於小豆豆來說,這一年的確過的很充實,每一個早晨都是在急不可待中送走的。儘管對走街穿巷的化裝廣告員的喜歡還依然如故,但她已經知道自己身邊值得喜歡的事物實在多不勝數。被以前那所學校以「無法管教」為理由迫使退學的小豆豆,現在已被培養成最具有巴學園風格的學生了。
然而,「具有巴學園風格的學生……」,對於這個提法,家長們在某些方面也確實有所擔心。就連信任校長、把孩子放手交給校長的小豆豆的爸爸媽媽偶爾也在心裡嘀咕過:「不要緊吧?」更何況那些早就對小林校長的教育方針持半信半疑觀點的家長了,他們之中有的僅以目前的事實就企圖做出結論,於是便產生了一個想法:
「再把孩子放在這裡不管,可就不得了啦!」
持有這種想法的家長終於給孩子辦理的轉學手續。可是那孩子卻流著眼淚捨不得離開巴學園。值得慶幸的是,小豆豆這個班裡沒有一個轉走的;而上一個班裡就有位男孩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握著小拳頭一聲不吭地拍打著校長的後背,他膝蓋上以前摔倒時留下的瘡痂也跟著一晃一晃的。校長的眼圈也紅了。但這位男孩最後還是被父母領著走出了校門。他一次又一次地回過頭來向大家揮著手,依依不捨地走了出去……
不過,令人難過的事也就是這一件,而新學期裡每一個必然會充滿新奇和歡樂的日子正在那裡等待著已經升入二年級的小豆豆。
那背在背上的書包也早已同脊背結成了好朋友。
小豆豆讓媽媽領著到日比谷公共會堂去看芭蕾舞《天鵝湖》。這是因為《天鵝湖》裡將有爸爸的小提琴獨奏,而且參加演出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芭蕾舞劇團。小豆豆還是第一次觀看芭蕾舞。那白天鵝公主頭上戴著一頂鴆硬擁小巧玲瓏的鳳冠,簡直就像一隻真白天鵝在空中輕鬆自如地翱翔(在小豆豆眼裡就是這樣看的)。王子的舞蹈表示他已經愛上了白天鵝公主,所以對公主以外的其他女子,任憑別人怎麼勸說,都堅決「不要」!最後二人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很親密地跳起了舞蹈。音樂也非常非常令人開心。甚至回家以後小豆豆還一直想著這場芭蕾舞劇,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因此,第二天早晨剛一睜眼她就蓬頭散髮地跑到正在廚房幹活的媽媽身邊,說道:
「我想好了,間諜、廣告員、車站的檢票員,這些我全都不幹了!我要當跳白天鵝的芭蕾舞演員!」
媽媽並不感到吃驚,只是說:
「是嗎?」
對於小豆豆來說,雖然看芭蕾舞還是第一次,但以前就多次聽校長講過,美國有一個女舞蹈家,名字叫依莎德拉·丹簡,她的舞跳得非常漂亮,和小林校長一樣,丹簡接受了旋律教育法的影響。自己尊敬的小林校長都說很喜歡丹簡,小豆豆本人當然就更對她肅然起敬了,即使從來沒有見過面,也覺得感情上和這位女舞蹈家很親。所以在小豆豆看來,自己要當一個跳舞的人也是很正常的。
說來真巧,剛好最近巴學園來了一位教旋律樂的老師,他是小林校長的朋友,在學校旁邊有一所舞蹈練功房。於是媽媽就請那位老師幫忙,允許小豆豆每天放學後到那所房子裡接受訓練。媽媽決不自己開口說「你要做什麼什麼」,但只要小豆豆說出「想幹什麼」,媽媽馬上答應,從不多問,並替她辦好孩子們無力解決的手續。
小豆豆開始到那所練功房去接受訓練了,她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恨不得明天就能成為跳白天鵝的人。可是,那位老師的教授方法卻有點古怪。除了在巴學園做的旋律體操外,有時正伴隨鋼琴或唱片裡的音樂輕鬆自在的走著「山上晴天」的舞步,老師突然叫了一聲:
「停!」
學生們就以各自正在做的各種各樣的姿態形成一個靜止的動作。與此同時,老師也大叫一聲「啊哈」和學生們一起做出「翹首望天」的姿勢,或者雙手抱頭蹲下身去,做出一副「痛苦之人」的樣子。
然而小豆豆腦海裡的形象卻總是那只頭戴閃光桂冠、身穿輕飄飄白色衣裳的白天鵝,既不是什麼「啊哈」,也不是什麼「山上晴天」。
有一天,小豆豆豉足勇氣來到那位老師跟前。老師雖然是位男子,額前的頭髮卻剪得跟女孩子的劉海差不多,而且還有點捲曲。小豆豆把兩臂張開,像天鵝似的一扇一扇的說:
「不跳這樣的舞嗎?」
只聽這位高鼻樑、大眼睛、面龐漂亮的老師說道:
「在我這兒,不跳這樣的舞。」
……從那以後,小豆豆慢慢地就不再去這位老師的練功房了。說起來,對於那種不穿芭蕾舞鞋、赤著腳一圈一圈飛跑著做出自己想像動作的練習,小豆豆也確實還是喜歡的。但她畢竟更嚮往戴上那頂美麗的鳳冠。臨分別時老師對小豆豆說:
「跳天鵝也很好,但若是跳自己編出來的舞蹈,你恐怕會更加喜歡的吧?」
小豆豆長大以後才知道,這位老師原來就是日本自由舞的創始人,名字叫石井漠,正是他給這條小街上的東橫線命名為「自由岡」的。儘管小豆豆就要離開了,這位當時已經五十歲的石井漠老師卻仍在真心實意地想把「自由起舞的樂趣」告訴給年紀尚小的小豆豆。「瞧見了嗎?這位是今天上課的老師,要教給我們許許多多的知識呢!」
校長說著把一位男老師向大家做了介紹。小豆豆仔細地把這位老師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總覺得這位老師的外表有點不一樣。身穿帶條紋的無領短上衣,胸口裡露出裡面的布襯衫,脖子上沒有扎領帶,而是搭了一條毛巾。下穿一條藏青色的細腿布褲,上面好像還補了補丁;腳上穿的不是鞋,而是日本式的布襪子,而且頭上還戴著一頂有點破舊的草帽。
那麼,小豆豆她們現在是在哪兒呢?她們這會兒正在九品佛池塘旁邊。
小豆豆好奇地把這位老師打量了一會兒以後,發現好像在哪兒見過。
「嗯……,在哪裡見過呢?」
臉被太陽曬的黝黑黝黑的。雖然有皺紋,但卻顯得很和善。腰上繫著一條類似皮帶的黑腰帶,腰帶上掛著一根煙袋,這煙袋好像也不陌生……
「啊,知道了!」
小豆豆終於想起來了。
「老師,您就是經常在河邊那塊地裡的農民伯伯吧?」
小豆豆非常高興地這樣問道。於是,這位腳穿布襪子的老師露出潔白的牙齒,滿臉皺紋地笑著說:
「是啊!你們到九品佛寺去散步時,不是常從我家門前路過嗎?這會兒正開滿了菜花的那片地,那就是我家的呀!」
「啊!太好啦!伯伯今天就是老師了!」
小豆豆和同學們都興奮極了。但這位心地善良的伯伯卻揮著手說:
「不,不,我不是什麼老師,是種地的。今天是受了校長先生的委託才來的。」
校長和農民老師並排站到一起後,說:
「不!從現在起就請您教我們種田,在種田方面您就是我們的老師。這就和學習做麵包要請麵包師給我們當老師一個樣。好吧,就請您馬上指揮孩子們一樣一樣地開始學吧!」
在一般的學校裡,對於要給學生傳授某種知識的人,肯定會有什麼「老師資格」啦等各種各樣條件限制的,而小林校長卻根本不管這些。他認為,必須讓孩子們看到實物,這是非常重要的一課。
「那麼,就開始吧?」農民老師說道。
大家腳下這塊地方是九品佛池塘周圍最幽靜的一個場所,池中映著樹木的倒影,簡直令人身心陶醉。為了有一個放鏟子、鋤頭等一般農具的庫房,校長實現就已經運來了一輛比普通電車小一半的電車。這輛半大的電車靜靜地躺在預定的那小塊田地的正中,顯得小巧而別緻。
農民老師叫學生們從電車裡把鋤頭、鏟子拿出來,然後就從第一項拔草開始了。農民老師給大家介紹了有關消滅雜草的知識,諸如「雜草怎樣頑固」呀,「雜草種類不同,有的比莊稼長得還快,所以把莊稼的陽光給遮住了」呀,還有什麼「雜草是害蟲最好的防空洞」呀,什麼「雜草會把養分從土壤裡吸光,所以莊稼就長不成」等等,一樣一樣地都教給了大家。而且邊講邊不停地用手把雜草拔掉。大家也都跟著樣子去做。接下來,這位老師便一面實地操作給大家看,一面講解種田必需的知識。其中有用鋤頭鋤地、打攏、蘿蔔種的做法,以及怎樣施肥等等。中途還發生了一件事,有一條小蛇探出頭來,差一點咬住了上年級那位阿泰同學的手指頭。但農民老師卻安慰他說:
「這一帶的蛇沒有毒,只要你不去惹它,它是不會主動咬你的。」
總之,農民老師不僅教大家種田,而且還趣味橫生地講了有關蟲呀,鳥呀,蝴蝶呀,氣候呀等各方面的知識。他那雙粗壯厚實的大手彷彿在向人們證明,所有講給孩子們的知識,都是他親身體驗、親身發現的。孩子們都出了一身透汗,在這位農民老師手把手的指導下,終於幹完了田里的活兒。儘管那些田垅還顯得有點鬆鬆垮垮,但無論從哪個方向望去,呈現在眼前的畢竟可算是一塊管理的完美無缺的農田了。
打從這天起,巴學園的學生每逢再遇到這位農民伯伯,老遠老遠就滿懷敬意地大聲打著招呼:
「農民老師——」
農民老師有時也把自家地裡多餘的一點肥料撒到學校的田里去。同學們的農作物長得很順利。每天都有人到田里去查看一遭,而且每次回來都把觀察到的情況報告給校長和同學們。孩子們現在知道了:「自己撒下的種子將會生根發芽」,這該是多麼奇妙、多麼以外、又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大家只要有幾個人湊到一塊,馬上就會談起田里作物的生長情況。
當時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全世界到處都發生了一件件令人恐懼的事情。然而值得慶幸的是,每天都在談論這小片莊稼地的孩子們暫時還處在和平環境之中。小豆豆放學後就走出了校門,跟誰也沒有搭腔,連「再見」也沒有說,口中唸唸有詞地快步來到自由岡車站。小豆豆這會兒就好像在說單口相聲,嘴裡不停地念著一句難懂的話:
「等等力溪谷,飯寫爨!」
要是有誰到身邊講一句:
「壽無限,壽無限,把佛光磨穿。」
她馬上會把口裡那句話忘個一乾二淨,假如自己「嘿——嗨!」叫一聲跳個水坑,就再也想不起來了,因此她拿定主義最好還是在嘴裡反反覆覆地念。幸虧在電車裡誰也沒有跟自己搭話,並盡量不去搜尋什麼有趣的事,因而也就沒有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總算很順利地在回家那一站下了電車。出站時,站上那位認識小豆豆的叔叔向她招呼道:
「你放學了?」小豆豆這時本想說一聲:「我回來了」,結果又怕一下子說成「我回來炊爨!」所以便連忙用左手摀住嘴,用右手向這位叔叔打著再見的手勢,朝家裡跑回去了。
一到家,小豆豆在門口就對媽媽用最大嗓門喊道:
「等等力溪谷,飯寫爨!」
一時間媽媽還以為這是在學什麼「四十七壯士復仇」或「打擂取勝」的台詞呢!不過媽媽很快就明白了。
小豆豆喊的這句話裡,「等等力溪谷」是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那裡有小河、瀑布和森林,是東京的遊覽勝地之一,地點離小豆豆所在的巴學園不遠,從自由岡車站只要乘三站路就到了。所謂「飯寫爨」,媽媽知道是指在那裡用飯盒做飯,搞一次野炊的意思。
這時媽媽心裡不禁想道:
「這句話我是理解了,可虧得小豆豆能把這麼難的話記下來!看來只要是自己感興趣的事,孩子們是完全能記得牢的!」
小豆豆好不容易才從這句難記的話裡解放了出來,隨後便一件一件地對媽媽解釋說:這個星期五早晨到學校去集合,帶的東西有茶缸、飯碗、筷子和米,米要帶兩合(合:日本的容積單位,每合等於0.180公斤,十合為一升——原注)。說到這裡,小豆豆特意囑咐媽媽說:
「老師說,一合米剛好能裝一茶缸,而煮熟以後就成了兩茶缸。」
接下來小豆豆還告訴媽媽,還要帶上做肉湯的肉和蔬菜,也可以帶上點點心。
從這天起,當媽媽在廚房裡做飯時,小豆豆就緊跟在身邊,仔細觀察怎麼使用菜刀,怎樣端鍋以及如何盛飯等等。看到媽媽所做的這一切,心裡覺得非常快活,而最使小豆豆感興趣的是,媽媽用手掀開鍋蓋時,嘴裡常常發出「啊噓噓噓噓……」的聲音,然後就趕緊用那隻手去摸耳朵垂。
媽媽告訴小豆豆說:
「因為耳朵垂是涼的呀!」
在小豆豆的眼裡,這個動作是大人的動作,最帶勁兒啦,最象廚房裡專家的派頭了,於是暗暗下了決心:
「等到在『等等力溪谷飯盒炊爨』時,我也做一個那樣的動作。」
小豆豆所盼望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大家下了電車一到等等力溪谷,校長就在樹林裡看到了這些學生。陽光從高高的樹梢上射下來,照的孩子們的臉閃閃發光,顯得更加可愛。每個孩子的旅行背包都塞的鼓鼓的,大家在等待著校長的吩咐。學生們身後便是那有名的瀑布,水量充足,水勢很大,像奏出了動聽的交響樂章。老師對大家說:
「怎麼樣?現在就幾個人分成一組,首先用老師們帶來的磚砌個爐灶。然後每個組再分工到河邊淘米,放到火上煮起來以後,最後再做肉湯。好,趕快動手吧!」
學生們先用猜拳等各種方式分了小組。全校不到五十名學生,立刻就分出了六個小組。挖了坑,用磚在四周砌好。上面用細鐵絲搭個類似橫架的東西,修一個能放鍋或飯盒的檯子。這時有幾個孩子在樹林裡拾來了很多樹上掉下來的干樹枝當柴禾,也有的到河邊去淘米。大家分別幹著自己所承擔的任務。小豆豆自告奮勇負責切菜、做肉湯。另外一個比小豆豆高兩級的男孩也分工切菜,但他切的菜簡直不成樣子,大的特別大,小的又特別小。然而這男孩毫不氣餒,鼻子尖上都掛滿了汗珠,還一個勁地切著。小豆豆卻學著媽媽的樣子,把大家帶來的茄子、土豆、蔥、牛蒡菜等切得很帶勁兒,大小正適合大家吃。後來又想到了一樣菜譜,即把黃瓜和茄子切成薄片,用鹽拌一下,非常細心地做了個涼菜。而且還不時地教那位正在全力以赴切菜的高年級同學:「你看,這樣切好吧?」這時她甚至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位母親。大家都很佩服小豆豆做出來的鹽拌涼菜。小豆豆兩手叉腰做出很謙虛的樣子說:
「我這只是隨便做做罷了。」肉湯的調味是根據大家的意見決定的。不管哪個小組都傳來了歡快的笑聲,這個嚷:「哈!太香啦!」那個叫:「啊!太美啦!」還有的高聲讚歎:「哎呀!沒想到這麼好吃啊!」樹林中的各種鳥類唧唧喳喳叫個不停,好像要和孩子們湊趣大大熱鬧一場似的。不一會兒工夫,從各個小組的鍋裡都飄出了香味。大部分孩子過去在自己家裡從來沒有盯盯地瞧過飯鍋,或自己來掌握火候,一般都習慣於把桌子上擺好的飯菜吃進肚子裡去。所以這次就有了特大的發現,其中包括體會到了如此這般自己動手的辛苦和樂趣,瞭解到了食物到嘴以前竟然要經歷這麼多道手續等等。所有爐灶的飯菜終於都做好了。校長叫大家在草地上清理出場地,以便各組都能團團圍坐在一起。然後再把飯鍋、飯盒等端到各個小組面前。但小豆豆那組卻不得不等一會兒才能把做好的飯菜端過來,因為小豆豆心裡早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學媽媽的樣子,做做那個掀開鍋蓋後口裡「啊——噓噓噓噓」的動作。
只見小豆豆故意「啊——噓噓噓」地噓了幾聲,又用兩隻手揪住耳垂,然後才說了聲:
「好啦!」
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搓了搓耳垂才把飯菜端到大家面前。同學們誰也沒誇這套動作「很棒」,但小豆豆自己卻感到很心滿意足。
大家注視著自己面前茶缸和飯碗裡冒出來的熱氣,肚子早已經餓了,更何況這又是自己動手做出來的飯菜呢!